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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煦阳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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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是献给许多国内外的朋友的。他们不断写信问我,汤米和塔彭丝后来怎样了?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在此我向大家致意,并且希望你们会喜欢年纪虽长,但活力依旧的汤米和塔彭丝! 从我拇指刺痛的感觉,就知道必将有邪恶之事来临。 ——麦克白 贝雷斯福德夫妇正坐在早餐桌旁。他们是一对寻常的夫妻。就在这一刻,整个英格兰有成百上千对像他们那样上了年纪的夫妇正在吃早饭。这一天同样是个寻常的日子,一星期七天之中,有五天如此。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不过也说不准。 贝雷斯福德先生曾经有一头红发,现在只剩下几缕,绝大部分头发都变成了夹杂着灰色的沙黄色,红头发的人到了中年经常都是这样。贝雷斯福德太太曾有一头靓丽卷曲的黑色秀发,现在却不规则地掺杂了些许灰色,看上去并不太美观。贝雷斯福德太太曾经考虑过染发,但最终她认为她还是更喜欢自己这副浑然天成的模样。她已经决定换一种口红的颜色,让自己更精神一点。 他们是一对在一起吃早饭的老夫妇,生活愉快,但没什么特别的,旁观者一定会这么说。如果这个旁观者是个年轻人,他或她还会补充说:“哦没错,非常愉快,但乏味至极,当然,所有老夫老妻都是如此。” 然而贝雷斯福德夫妇还没有到自觉老迈的年纪,也不知道他们和其他许多人因此被习惯性地认为非常沉闷。当然,只有年轻人才这么觉得;但是,他们宽容地认为,年轻人不懂人生。小可怜们,他们总是在发愁考试、性生活,以及买与众不同的衣服、做与众不同的发型让自己更引人注目。贝雷斯福德夫妇自认为刚过中年,他们热爱自己、彼此相爱,日复一日,平静却令人愉快。 当然,也有不平静的时刻,每个人都有。贝雷斯福德先生打开一封信,匆匆看了一遍,就放在他左手边的一小摞信上。接着,他拿起另一封,但没有打开,只是捏在手里。他的目光正落在吐司架而非那封信上。他太太观察了他一会儿,开口说道: “出什么事了,汤米?” “事?”汤米含糊其辞地说,“事?” “我就是在问你啊。”贝雷斯福德太太说道。 “没什么事,”贝雷斯福德先生说,“会有什么事啊。” “你刚才想到了什么?”塔彭丝责备地说。 “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想啊。” “哦不,你想了。出什么事了吗?” “哦,当然没有了。会有什么事啊?”他补充道,“我收到了管道工的一份账单。” “哦,”塔彭丝用若有所悟的语气说道,“比你预想的多。” “当然,”汤米说,“一贯如此。” “我想不通我们为什么没去学做管道工,”塔彭丝说,“要是你以前学过,我就可以做你的助手,那我们就可以日进斗金了。” “我们目光太短浅,没看到这些机会。” “你刚才看的是管道工的账单吗?” “哦不,只是一份申诉。” “少年犯——种族融合?” “不,只是一家新开的养老院。” “这样的话还说得过去,”塔彭丝说道,“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脸担忧。” “哦,我不是在想这个。” “那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个忽然产生的想法。”贝雷斯福德先生说。 “什么?”塔彭丝说,“要知道,你最后还是会告诉我的。” “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也许,好吧,是艾达姨妈。” “哦,明白了。”塔彭丝立刻心领神会,“没错,”她沉思着轻声补充道,“艾达姨妈。” 他们四目相交。现如今,几乎每个家庭都会存在所谓“艾达姨妈”的问题,这是个令人遗憾的事实。名字虽有不同——艾米莉亚姨妈、苏珊姨妈、凯西姨妈、乔安姨妈。她们是形形色色的老祖母,上了年纪的堂姐妹或表姐妹,甚至是姨婆、姑婆。但她们依然活在这世上,是人们生活中需要解决的问题。必须安排她们的生活,探查合适的养老机构,广泛地咨询问题,征求医生及朋友们(他们自己曾经也有过艾达姨妈——生活幸福,直至在贝克斯希尔的月桂养老院或斯卡伯勒的幸福草甸养老院去世)的建议。 以前,伊丽莎白姨妈、艾达姨妈和其他姨妈姑妈,开心快乐地住在待了多年的家里,由那些忠心耿耿、有时略显专制的老仆人照料。双方对这样的安排都很满意。或许还有多得数不清的穷亲戚、穷侄女和未嫁的半傻表亲,全都渴望着能有一个提供三餐和一张暖床的家。供求双方各得其所,相处愉快。现如今,世道变了。 当今时代的“艾达姨妈”则必须妥善安置,不光是担心她患有关节炎或其他风湿性疾病,独自在家时容易从楼上摔下来,或者患有慢性支气管炎,或者跟邻居拌嘴、辱骂小贩。 不幸的是,“艾达姨妈”可比处在她们年龄刻度尺另一端的小孩子麻烦多了。小孩子嘛,可以寄养,可以强塞给亲戚,放假的时候可以送进合适的学校,或者安排他们坐马车旅行,或者去夏令营,总得来说,对这样的安排,孩子们很少反对。艾达姨妈们可就不同了。塔彭丝·贝雷斯福德的姑妈普丽姆罗丝就是一位著名的麻烦制造者,让她感到满意是不可能的。每次,她刚进入一家承诺为老年女性提供良好家庭氛围和各种舒适条件的养老院,就会写几封信给她的侄女,高度赞扬这家特别的机构,但接下来的消息就是她不辞而别、愤然离开了。 “不可能。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一年之内,这种机构,普丽姆罗丝姑妈已经进进出出十一家了。最后,她写信说她遇到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年轻人。“真是一个热情的孩子。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很需要有人照顾。我租了一间公寓,他很快就过来与我同住。这样的安排对我们双方都很合适。我们很有缘。亲爱的普鲁登斯,你不用再烦恼了,我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好了。明天我会跟我的律师见面,如果我先莫文而去,当然,这是自然规律,我有必要为他做一些安排。但是我向你保证,此刻我感觉非常健康。” 塔彭丝急忙赶去北方(上述事情发生在阿伯丁)。不过警察还是比她先到了,并带走了富有魅力的莫文,他们搜寻他有段时间了,罪名是利用假身份骗取钱财。普丽姆罗丝姑妈气愤至极,称其为迫害,但在参加庭审之后(另外还有二十五起案件也算在其中),不得不改变了对她的“保护人”[原文为法语]的看法。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艾达姨妈,塔彭丝,”汤米说,“要知道,好久没去看她了。” “我想是吧,”塔彭丝情绪不高地说,“有多久了?” 汤米想了想。“快一年了。” “不止,”塔彭丝说,“我觉得一年多了。” “哦,亲爱的,”汤米说,“时间过得真快,是吧?真不敢相信过去那么久了。不过,我相信你是对的,塔彭丝。”他算了算,“健忘真可怕,不是吗?感觉真糟糕。” “我觉得你没必要难过,”塔彭丝说,“毕竟,我们给她寄了东西,还写了信。” “哦,是的,我知道。这种事你总是做得很好。不过,尽管如此,有时还会读到令人苦恼的事。” “你指的是我们从图书馆借来的那本可怕的书,”塔彭丝说,“那地方对可怜的老人而言是多么糟糕。他们忍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我想那是真实的,源于生活。” “哦,没错,”塔彭丝说,“肯定有那种地方。而且,有些人非常不幸,总是不快乐。但是我们能做什么呢,汤米?” “只能尽量细心了。仔细选择养老院,全面了解情况,确保有位好医生照顾她。” “你得承认,没有比莫里更好的医生了。” “是啊,”汤米说,散去了愁容,“莫里是一位一流的医生。亲切而有耐心。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会告诉我们的。” “所以我觉得你不需要担心,”塔彭丝说,“她今年多大年纪了?” “八十二岁,”汤米说,“不,不是,我想是八十三岁了。”他补充道,“你比其他人活得都长,那感觉一定很糟。” “那只是我们的想法,”塔彭丝说,“他们可不这么觉得。” “这可不好说。” “这个嘛,你的艾达姨妈就不这么认为。你不记得了吗,她告诉我们她比多少老朋友都活得长久的时候,她多开心啊。最后她还说:‘至于艾米·摩根,我听说她活不过六个月了。她以前总是说我虚弱,而现在,我肯定会比她长寿,而且还会多活好多年。’她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 “尽管如此——”汤米说。 “我知道,”塔彭丝说,“我知道。尽管如此,你还是觉得那是你的责任,所以你得去看她。” “你觉得我错了吗?” “不幸的是,”塔彭丝说,“我认为你是对的。完全正确。我也会去。”她补充道,语调中透出一丝英雄气概,“我也去。” “不,”汤米说,“你为什么要去?她不是你的姨妈。还是我去吧。” “没关系的,”贝雷斯福德太太说,“我也喜欢受苦。我们会一起承受的。你不喜欢去,我也不喜欢,而且我想艾达姨妈也不愿意我们去看她。但我很清楚,有些事必须得做。” “不,我不想让你去。毕竟,还记得上次她对你态度有多么粗鲁吗?” “哦,我并没放在心上,”塔彭丝说,“也许在整个探望过程中,可怜的老姨妈只是享受那一刻。我没有因那件事而记恨她,从来没有过。” “你对她一直都很好,”汤米说,“即便你不是那么喜欢她。” “没人会喜欢艾达姨妈的,”塔彭丝说,“要我说,我觉得没人喜欢她。” “人变老了,就会不由得令人感到同情。”汤米说。 “我就不会,”塔彭丝说,“我没你那么好心肠。” “作为一个女人,你很无情啊。”汤米说。 “也许是吧。毕竟,除了实际问题,女人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事情。我是说,如果他们是好人的话,我会为那些老了或病了之类的人感到难过;但如果他们不是好人的话,你得承认,情况就不同了。如果你二十岁的时候就是个坏蛋,四十岁仍然惹人讨厌,六十岁了更加烦人,到了八十岁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他们老了就同情怜悯他们。本性难移啊。我认识几位七八十岁的可爱老人家,就像比彻姆老太太、玛丽·凯尔,还有面包师的奶奶,亲爱的博普莱特老太太,以前常来给我们打扫。她们全都非常和蔼可亲,我愿意为她们做任何事。” “好啦,好啦,”汤米说,“现实点吧。但如果你真想做一个高尚的人,跟我一起去——” “我想跟你去,”塔彭丝说,“我既然嫁给你了,就要跟你同甘共苦;不过艾达姨妈绝对是苦的那部分。所以我要跟你携手同去。我们还会给她带一束花、一盒软夹心巧克力,也许还有一两本杂志。你可以写信给那位什么小姐,告诉她我们要过去。” “下个星期的某一天?安排在星期二,”汤米说,“要是你没意见的话。” “就星期二吧。”塔彭丝说,“那个女人姓什么?我不记得了。那个护士长还是主管来的。帕什么的——” “帕卡德小姐。” “对。” “也许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了。”汤米说。 “不一样?哪方面?” “哦,我不知道。也许会发生些有趣的事。” “也许半路上火车会发生事故呢。”塔彭丝稍微活跃了点。 “你究竟为什么希望发生火车事故?” “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 “只是什么?” “哎呀,也许会是一次历险吧,没准我们能拯救生命或者做些有益的事情。有益,又很刺激。” “这是什么想法啊!”贝雷斯福德先生说。 “我知道,”塔彭丝同意地说,“可有时候这些想法就是会跳出来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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