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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烟囱别墅烟囱别墅之谜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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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上午八点三十分,巴吉沃西督察已经在办公室里就位。他身材高大魁梧,总是表现出一种例行公事的姿态。每当办案紧张时,他的呼吸声都会变得沉重起来。约翰逊是他的随从警员,他是警队的新人,还有一种羽翼未满的不安神情,就像一只孱弱的小鸡仔。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督察凶巴巴地接起电话,他一贯都这样。 “对,这里是贝星市场警察局,我是巴吉沃西督察。什么事?” 他的态度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官大压一级,他压着约翰逊,自然也有人压着他。 “您请讲,爵爷。麻烦您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太听清楚。” 接下来一段长时间的停顿,督察一直在静静听着,同时各种复杂的表情划过他一贯毫无表情的脸。最后他简短地说了一句“我马上就办,爵爷”,然后放下了电话。 他转向约翰逊,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是烟囱别墅的爵爷打来的,凶杀案。” “凶杀案。”约翰逊表现出适宜的震惊,重复了一遍。 “就是凶杀案。”督察满意地说。 “怎么会,这个片区从来没有发生过凶杀案,反正我从来没听说过。哦哦,除了汤姆·皮尔斯枪杀他的爱人那次以外。” “严格说,那次不能算凶杀案,那次是喝多了。”督察并不赞同。 “他也没有被判绞刑。”约翰逊表示同意,沮丧地说,“但这次是来真的吧?” “是真的。被枪杀的是爵爷的一个客人,还是个外国人。现场窗子是敞开的,外面有脚印。” “真可惜是个外国人。”约翰逊有点惋惜。 这样一来,凶杀案就似乎不那么真实,在约翰逊看来,外国人就是很容易遭人枪杀。 “爵爷从没这么焦虑过。”督察接着说,“叫上卡特赖特医生,我们马上出发。希望那些脚印还能保存完好。” 巴吉沃西简直要高兴得忘乎所以。凶杀案!烟囱别墅!巴吉沃西督察主办!警方找到线索,然后是轰动全城的逮捕。升职和荣誉都会接踵而至。 “简直完美。”巴吉沃西督察心里想,“只要伦敦警察厅别插一杠子。” 想到这个,他一下子败下兴来。在这种情况之下,那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他们找到卡特赖特医生,那个年轻人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他的反应和约翰逊如出一辙。 “啊,天哪!”他尖叫起来,“汤姆·皮尔斯事件之后还没有过凶杀案呢。” 他们三个人挤进医生的小汽车,赶紧动身向烟囱别墅出发了。当路过那家名叫“快乐的板球员”的当地小旅馆时,医生留意到有个人正站在店门口。 “是个陌生人。”他说,“长得不错,不知道他来了多长时间了,他在‘板球员’门口干吗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肯定是昨天晚上才到的。” “他不是坐火车来的。”约翰逊说。 他的哥哥是当地的车站搬运工,因此约翰逊对进出的人都了如指掌。 “昨天有谁到这里来是为了去烟囱别墅的?”督察问道。 “爱琳侯爵小姐,她乘坐的是三点四十班次的车次,同行的有两位男士,一位是美国人,一位是年轻的军人。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带男仆。爵爷和一位外国的先生一起去的,还有那个外国人的男仆。乘坐的是五点四十分的那趟车。这个外国人可能就是被害人。乘坐这班车的还有埃弗斯莱先生。瑞福太太坐的是七点二十五分的车,另外一个秃头、鹰钩鼻、长得像外国人的男士也是这一班。瑞福太太的女仆乘八点五十六分的车到达。” 约翰逊停了下来,喘了口气。 “没有人住在‘快乐的板球员’吗?” 约翰逊摇摇头。 “那么他肯定是开车来的。”督察说,“约翰逊,记一下,等回来的时候你去‘快乐的板球员’调查一下。我们要了解所有陌生人的情况。那个人皮肤晒得黑黑的,说不定也是个外国人。” 督察睿智地点着头,仿佛在暗示着他属于那种思考问题天衣无缝、极度精明的类型。 车子经过大门,进入了烟囱别墅的院子。关于这个历史古迹,随便翻到哪一本游览指南,里面都会有详细的描述。这个地方在英国的历史古宅中名列第三,参观门票二十一先令。每个星期四,都会有米德灵翰的游客乘坐长途公车来到这里,参观别墅中对外开放的部分。基于这种情况,对于烟囱别墅,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在门口迎客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男管家。他举手投足间毫无破绽,仿佛在说:“这里居然会发生命案,我们真是不习惯。但人有旦夕祸福,灾难面前我们必须镇定自若,垂死挣扎中也得表现得一切如常。” 管家说道:“爵爷在等着您呢,这边请。” 他们被带到一间舒适的小屋子,卡特汉姆侯爵正在这里躲避外面的“腥风血雨”。 “爵爷,警察来了,还有卡特赖特医生。” 卡特汉姆侯爵正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啊,督察,你终于来了,谢天谢地。你最近怎么样,卡特赖特医生?这件事太吓人了,真是太吓人了。” 卡特汉姆侯爵发疯一般抓着自己的头发,弄得头发都一根根地立起来。这时的他看起来更加不像一位贵族了。 “尸体在哪儿?”医生简要地问,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个开门见山的问题仿佛让卡特汉姆侯爵一下子放松下来,他转身面向卡特赖特医生。 “在议事厅,尸体就是在那里发现的,我让大家都不要破坏现场,我觉得应该这么做。” “您做得非常好,爵爷。”督察赞许地说。 他掏出记事本和铅笔。 “是谁发现的尸体?是您吗?” “谢天谢地,不是我。”卡特汉姆侯爵说,“我一般都不会起这么早。是一个女仆发现的尸体。她叫得很厉害,但是我没听见。后来他们过来找我,我才起床下楼的。就是这样。” “他是您的客人吗?你认得出来吗?” “是的,督察。” “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极其简单的问题似乎令卡特汉姆很不安,他几次张开嘴,但又闭上了。最后,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是说,你是在问,他叫什么名字吗?” “是的,爵爷。” “这个……”卡特汉姆侯爵缓缓地环视了一下房间,仿佛是在汲取灵感似的。“他的名字是,我应该说是,对,就是,斯坦尼斯劳伯爵。” 卡特汉姆侯爵的反应太反常了,督察停下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时候,房门忽然响了,才化解了爵爷的尴尬。 一个小女孩开门走进房间,她瘦瘦高高,褐色皮肤,长得很好看,稚气未退的脸上充满倔强。这正是爱琳·布伦特侯爵小姐,大家都叫她班德尔,是卡特汉姆侯爵的大女儿。她对在场的其他人点了点头,直接对她父亲说道:“我找到他了。” 一瞬间,督察以为是那位小姐当场捉到那个凶手,差点冲上前去。但是他马上意识到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卡特汉姆侯爵舒出一口气。 “办得好。他怎么说?” “他马上就过来,他让我们必须十二分警惕。” 她的父亲烦恼地呼了一声。 “乔治·罗麦克斯就会说这种蠢话。不过,他一来,我就可以放手不管了。” 这个念想似乎让他高兴了些。 “被害人的名字就是斯坦尼斯劳伯爵,对吗?”医生问。 父女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父亲郑重其事地回答说: “是的,我刚才已经说了。” “我之所以再问一次,是因为你刚才似乎并不太确定。”卡特赖特解释说。 卡特汉姆侯爵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微光,充满责备地看着他。 “我带你们去议事厅。”他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些。 他们跟着他走向议事厅,督察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不放过每一个可能有线索的角落,无论是相框还是门后。 卡特汉姆侯爵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锁,然后推开门让大家进去。这个房间的墙面用橡木镶嵌,阳台上由三扇落地窗构成。房间里摆放着一张长条形的餐桌和一些橡木柜,还有几把漂亮的古式椅子。墙上挂着已故的卡特汉姆家族成员以及其他人士的肖像。 在房间的左手边,大约门与窗的中间位置,一个男人仰卧在地上,双臂张开。 卡特赖特医生走上前,在尸体旁边跪下来仔细检查。督察走到窗边,依次检查三个窗户。中间的那扇是关着的,但是没有闩上。外面的台阶上有一串通向窗口的脚印,还有一串离开窗口的脚印。 “很清楚了,”督察一边点头一边说道,“但是房间内也应该有脚印才对,硬木地板上的脚印会非常清楚。” “关于这一点,我想我可以解释清楚。”班德尔插话说,“今天早上女仆擦了一半的地板才发现尸体。她进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她直接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就开始擦地。尸体在屋子的另一边,还被桌子挡住了,她自然没看见。直到她站起身,才从桌子上面看到尸体。” 督察点点头。 “好了,”卡特汉姆侯爵恨不得马上脱身,“督察,这里就交给你们了。需要我的话,你再找我。不过,乔治·罗麦克斯马上就从魏芬修道院赶过来了。具体情况,他了解得比我多。这本来就是他的事,我说不清楚,等他来了自会说明白的。” 还没等对方回答,卡特汉姆侯爵就急不可耐地赶紧逃开了。 “罗麦克斯这个人真要命。”他抱怨道,“把我拖下水。有什么事吗?特雷德韦尔?” 白发的管家一直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边。 “爵爷,我自作主张,为您把早餐时间提前了,餐厅里已经一切就绪。” “我现在吃不下。”卡特汉姆侯爵一边说着,一边闷闷不乐地向餐厅走去,“一点儿也吃不下。” 班德尔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同走进餐厅。餐柜上摆着五六个保温食物的厚重的银盘子。 “煎蛋卷,”卡特汉姆侯爵一个个地掀开盖子,“鸡蛋培根、腰子、辣味鸡、黑线鳕、冷火腿、冷雉鸡。没有我爱吃的。特雷德韦尔,去让厨子给我做个荷包蛋,好吗?” “好的,爵爷。” 特雷德韦尔退下了。卡特汉姆侯爵心不在焉地装了不少腰子和火腿,又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到餐桌旁边。班德尔则盛了一盘鸡蛋培根。 “我都要饿死了。”班德尔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可能是太兴奋了。” “你倒觉得挺好的。”她父亲抱怨说,“你们年轻人就喜欢刺激。我的身体可吃不消。阿布纳·威利斯医生叮嘱我了,不要担惊受怕。他就是坐在他哈雷街的诊室里说空话。那该死的罗麦克斯让我摊上这种事,我怎么能不担惊受怕?我当时就应该坚持反对。” 卡特汉姆侯爵苦恼地摇摇头,站起身又切了一盘火腿。 “柯德斯[指乔治·罗麦克斯。]这次做得有点让人无语,”班德尔兴冲冲地说,“他在电话里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等过一两分钟他到了,肯定会喋喋不休地叫我们要谨慎,不要声张。” 卡特汉姆侯爵一想到这个,便闷哼了一声。 “他起来了吗?”他问。 “他说,”班德尔回答,“他早就起床了,从七点开始就一直在口授信件和备忘录。” “也是了不起,”她的父亲说,“这些搞政治的人,都特别自私。他们的秘书天天起个大早,就是把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念给他们听。如果能颁布法律让他们不许十一点前起床,那简直是利国利民。如果能让他们少胡说八道,我倒觉得挺好。罗麦克斯动不动就和我谈论我的地位,就好像我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位似的。时到今日,谁还想当贵族呀?” “没人啦,”班德尔说道,“还不如开一家生意兴隆的酒馆。” 特雷德韦尔安静地走过来,端来一只盛着两个荷包蛋的小银盘,放在了卡特汉姆侯爵面前。 “这是什么,特雷德韦尔?”卡特汉姆侯爵略带厌恶地看着荷包蛋问。 “荷包蛋,爵爷。” “我讨厌荷包蛋。”卡特汉姆侯爵暴躁地说,“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连看都不想看。把它拿走,特雷德韦尔。” “是,爵爷。” 特雷德韦尔端着荷包蛋,安静地退下了。 “好在这幢房子里没人起那么早,”卡特汉姆侯爵由衷地说道,“等他们起来了,还得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他们。”他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班德尔说,“又是为了什么?” “好在,这和我们无关。”卡特汉姆侯爵说,“让警察去费心吧。那个巴吉沃西督察什么也查不出来。我觉得可能是艾萨克斯坦干的。” “你是说?” “那个全英银行集团的代表。” “艾萨克斯坦先生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他,怎么会杀他呢?”“那就复杂了,”卡特汉姆侯爵含糊地说,“我忽然想到,如果说艾萨克斯坦起床晚,我一点都不奇怪。他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是都市人的习惯。不论多有钱的人,都得朝九晚五。” 一阵高速行驶的汽车马达声从敞开的窗子传进来。 “柯德斯。”班德尔大喊。 车子在大门口停下,父女二人将身子探出窗户,向车上的人招手致意。 “这边,老朋友,在这边。”卡特汉姆侯爵一边喊,一边急忙咽下口中的火腿。 乔治可无意从窗户钻进屋,他走进前门。不一会儿,特雷德韦尔把他带进房间,然后立刻退下了。 “吃点早餐吧,”卡特汉姆侯爵和他握握手,“来点腰子?” 乔治可没有什么耐心去管什么腰子。 “简直是灭顶之灾,可怕,可怕啊。” “可不。要点鳕鱼吗?” “不,不要。这件事千万不能张扬出去,无论如何都得保密。” 果然被班德尔言中了,乔治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我明白你的感受,”卡特汉姆侯爵同情地说,“吃点鸡蛋培根,或者先吃点鳕鱼吧。” “完全是意料之外,是次国难。连备选的计划也被人破坏了。” “别着急,”卡特汉姆侯爵说,“先吃点东西,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吃点东西,这样才能振作起来。现在还有荷包蛋吗?刚才还有荷包蛋的。” “我不想吃,”乔治说,“我吃过早饭了,就算没吃我也不想吃。我们得赶紧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你没和别人说吧?” “没有,只有我、班德尔、警察和卡特赖特。对,还有所有的仆人。” 乔治哼了一声。 “镇定点,”卡特汉姆侯爵温柔地说,“但愿你已经吃过早饭了。你得明白,这件事可没有办法保密,尸体必须得处理,还有一堆善后的事。确实是个倒霉事,但是已经发生了。” 乔治突然变得镇定下来。 “你说得对,卡特汉姆。你说已经报警了?他们都不行,我们需要巴特尔。” “你说战斗[Battle在英文中既做人名“巴特尔”,又有“战斗”的意思。]?又是战斗,又是凶杀、暴毙的。”卡特汉姆侯爵一脸狐疑地问道。 “不,不,你误会了。我说的是苏格兰场的巴特尔警长。他是个判断力极强的人,上次那个政党经费的案子,就是他帮我们调查的。” “那是什么案子?”卡特汉姆侯爵饶有兴趣地问道。 但是乔治的目光已经转向班德尔,她正坐在窗口,身子一半在外面,一半在里面。他忽然想到了这时得谨慎行事,于是站起身来。 “别浪费时间了。我马上去发份电报。” “你下来,让班德尔去传吧。” 乔治掏出钢笔,飞快地写了几笔,然后把第一份的电报内容递给班德尔,班德尔好奇地看着。 “哎呀!这是什么名字?”她说,“这是什么男爵?” “洛洛普赖特耶奇尔男爵。” 班德尔眨眨眼。 “明白了,还得送到邮局去。” 乔治没有停下笔,将再次写好的东西交给班德尔,然后对别墅的主人说: “卡特汉姆,你最好的做法,就是……” “你讲。”卡特汉姆侯爵忧虑地说。 “就是把一切交给我。” “没有问题,”卡特汉姆侯爵爽快地回答,“我也是这么想的。警察和卡特赖特医生都在议事厅里,还有……呃……那具尸体。亲爱的罗麦克斯,现在我将烟囱别墅交给你全权处理,所有的事情都由你做主吧。” “多谢。”乔治说,“如果我有事需要和你商量——” 话还没说完,卡特汉姆侯爵已经无声地溜出门消失了,班德尔狡點地笑着看着她父亲撤离。 “我这就去发电报。”她说,“你认识去议事厅的路吧?” “爱琳小姐,谢谢你。” 乔治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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