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况不断

夜半的惊醒  作者:赤川次郎

真美好不容易带着广田悠子从记者们的包围圈里逃了出来。但是,想要拦出租车的时候却发现因为白木刚刚在这里挟持了人质抵抗警察的拘捕,周边全是警察,出租车好像也都因此敬而远之故意避开了这里,没有一辆空车过来。

“矢田部,对不起,”悠子说,“明明和你毫无关系,却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这个时候,还说这个干吗啊?”

真美微笑着说:“这是白木的请求啊,最后的……听完,事到如今我也没法说不管了。”

“你真是个好人啊,矢田部,”悠子脸色浮现出笑容,“正像所白木说的那样。”

真美想起了被三河射杀以后倒在地板上的白木,心里感到非常疼痛。

虽说如此……

在那种情况下,白木将广田悠子托付给她,她没能拒绝,但她这边也状况不断,她所能做的事是有限的。

今天晚上,总之先把悠子送到她家里。

哎呀,之后的事再慢慢考虑吧。

“没有空车过来啊。”真美说。

风很冷。

刚看到一辆出租车,就发现里面有人。

可是,那辆出租车却向她们两个站的地方开了过来,然后停在她们跟前。

门打开了,从车上下来的竟然是村越。

“村越!”

“我认认真真地‘值班’到八点了哦,”村越说,“我不是说过结束了来接你吗?”

“对不起,我忘了。”

“你们是在等出租车吧?上车吧,我去坐前面坐。”

“谢谢,因为要去送她……”真美接受了村越的好意。

出租车向着悠子的公寓行驶。在车上,真美向村越介绍了悠子。

“请多关照,我是经常被矢田部甩的村越。”

“喂!不要胡说八道。”真美回应道。

村越好像是察觉到了有所情况,关于人质事件的事,他一句也没有提。对村越的良苦用心,真美感到非常感激。

出租车行驶了四十分钟左右,一辆电车紧挨着从旁边经过,看起来非常吵闹。

“就是这里,真的谢谢你了。”

出租车刚在一栋陈旧的二层公寓前面停下来,悠子便恭敬地道谢。

“没事吧?”

“嗯嗯,让您担心了。”

“不要客气啊。”

悠子看上去非常冷静。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那要打起精神来哦,”真美说,“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的话,随时打给我。”

真美在名片上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将它递给了悠子。手机是真美唯一的“奢侈品”。

“好,谢谢。”

从出租车上下来,悠子连续俯身鞠躬了好几次。

“赶紧进去吧,挺冷的,对身体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多摩川比较近,感觉风比市中心明显冷很多。

“嗯,那再见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悠子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目送着出租车一直到它开走。

“刚刚真是不得了啊。”

“我一边‘值班’,一边在电视上大致看了一下。怎么了?”村越问。

“冷静点,我想慢慢和你说,”真美说,“……肚子也饿了。”

……他们两个人乘出租车返回了市中心,走进了一家气氛相对轻松的西餐厅。

真美虽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与村越约会,可她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好奇怪啊,”村越说,“啤酒,再喝一点吧?再来瓶啤酒。”

“谢谢。”

真美稍微有点醉了。

经历了那么糟糕的事,必须得稍微醉点排遣一下,要不然就受不了了!

“但是,我觉得白木没有说谎。”

“嗯,应该是吧。毕竟他好像都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哎,你觉得是什么啊?白木工作的公司。”

“不知道啊……是不是暗地里和什么危险的组织有联系啊。”

“暴力团伙什么的?”

说完以后,真美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毛骨悚然。

“不管怎样,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深入了解那个白木的死亡原因。”村越说。

“是啊,但是,我已经和白木约好了……”

“那个女人……是姓广田是吧?他把那个人托付给你了是吧?这样的话,你帮她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不就好了。虽然那个白木很可怜,但是你并不是詹姆斯·邦德。”

“我至少是个女人啊,”真美对他说,“……啊啊,吃饱了!”

炸猪肉串、烤鸡肉串……各种各样拿了很多,空盘子摞了好几个。

“……我付一半的钱,最少有五分之三是我吃的。”

“算了吧。假如是去了一瓶葡萄酒要几万日元的法式餐厅的话,说不定会要跟你AA制,这点儿小钱还是让我出吧。”

“不好意思,那……多谢款待!”她坦率地让他请客了。

他们两个人走了出来,冰冷的风迎面吹来。

“啊——好舒服啊!”

真美扬起她发烫的脸,迎着风叹了口气。

“有点晚了啊。”

已经十一点多了。

“明天是星期六,没事的……我要坐地铁回去了,村越你呢?”

“我……”村越稍微犹豫了一下,“步行去JR站。”

“哦……那,周一见。”

“嗯。”

“晚安。”

“晚安。”

真美挥了挥手,顺着眼前的地铁站的台阶走了下去。

总觉得,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稍微有点失望。

啊,和村越共度一夜,虽然她并没有抱有这样的期待。但是,她确实心想着村越会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呢:直接回去了也挺无聊的,要不要去哪里喝一杯呢?

怎么能这样!明明白木都被杀了。

对啊,时机不对。

但是,村越邀请了自己去约会,这是事实,不是在做梦什么的。

“不可以过分深入。”

站在地铁的站台上,真美这样对自己说。

村越应该也没有那么认真吧。

当然,真美已经二十八岁了,是个成熟的女人。就算主动对村越说“我喜欢你”也完全不足为怪。但是,自己没办法去谈恋爱。

至少,现在的自己没有那样的自由……

“我回来了。”真美走进大门后说道。

因为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她心想着大家应该都已经睡了吧。但是,还没把鞋子脱下来,她的母亲便走了出来。

“真美!”她的表情非常可怕,“你干吗了啊,到这个时候!”

她决定敷衍了事:“那个……今天发奖金啊,喝了一杯才回来的。”

“别人在担心你啊!”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真美叹了口气说,“给,奖金,还有一半是转账的。”

她特意这样说到。

“哦,”一拿到工资或者奖金,母亲也就瞬间安静了,“辛苦了。”

“我去洗澡了……爸爸呢?”

“他刚刚在洗澡来着……但我觉得他已经出来了。”

母亲米子正检查着奖金袋里面的东西。

“有一半是转账的。”

真美特意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去年发奖金的时候,袋子里只装了明细上的金额的一半,于是米子给公司打电话向会计的负责人抱怨了。

那个负责人阴沉着脸对真美说:“你认真地解释一下啊。”

真美只能一个劲儿地给人家道歉。

米子是那种基本上没有工作过的人,为什么要用转账的形式发工资呢?她至今仍然不太清楚。

她至今仍然认为真美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回家的时间超过十点,就会这样训斥她: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真美真是无可奈何。

“好累……”

一上了二楼,进入自己的房间,真美便脱下西服倒在了床上。

好想就这样睡去啊!

总之明天是星期六,可以睡懒觉,真是幸福至极。

“姐姐。”

听到这样的声音,弟弟正树的脸露了出来。

“干吗啊,不要偷看别人的房间!”

“我看了电视哦。”

真美爬起来说:“妈妈也看了?”

“她看了的话,现在肯定已经不得了了。”

“别说啊!”

“嗯……吓了我一跳。我刚打开电视,换了下台,姐姐你突然出现在了电视上。”

“那是形势逼人,你不要乱说啊。如果他们问我的话,我会好好解释的。”真美伸了个懒腰,“你洗澡了吗?”

“洗了。”

“那我去洗澡了。”

她刚站起来,就被出声阻止了——

“爸爸他,不是还没有出来吗?”

“哎?什么时候进去的?”

“很久以前……”

“必须去看一下!你们为什么放任不管啊!”

真美穿着贴身的无袖衬衫从楼梯上跑下去,冲进了浴室。

“爸爸!”

她打开窗户,发现父亲矢田部泰正正在浴缸里打着呼噜睡觉。

“真是的!正树!过来!”

她大声喊道。

凭自己的力气,她无论如何也抱不起来喝醉了沉睡着的父亲。

正树过来了,他们两个人总算把父亲从浴缸里抬了出来。

“……又睡了?”母亲米子走了出来。

“要把他抬到褥子上,用浴巾把身体擦一下!”真美怒吼道。

真是……

醉意瞬间消失,真美一下子就醒了。

真美和弟弟两个人总算把沉重的父亲抬到了一楼靠里的密室里,然后把他放在了褥子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当场坐了下去,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

真想就这样直接睡过去。

进入浴缸,泡在热水里的时候,真美总是会这样想,特别是周末、星期五的晚上。

“真美。”

母亲米子突然过来了,真美吓了一跳。

“嗯?怎么了?”

她准备从浴缸里起来。

“已经很晚了,你不要太大声啊!”

“我没有大声啊,”真美彻底烦透了,“把门关上啊,挺冷的。”

“知道就好……明明早点洗就好了。”

米子喋喋不休地说着,将门关上了。

“真是的!够了!”

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倾诉,没有办法,她对着浴室的天花板嘟囔了起来:

“说我洗澡晚,你觉得是为什么我才晚了的啊!”

“因为喝醉了的父亲在浴室里睡着了,我和弟弟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他从这里拉出去。因此累得筋疲力尽,一时间连动的心情都没有了。”

米子应该也是知道的,但是过了一会儿就忘了。真美也不能直接对着母亲大喊大叫,所以最终也只是一个人发着牢骚。

听见了这些话的弟弟担心地说:“姐姐,你是不是有点迷糊了?”

“我根本没有迷糊的时间啊!”

真美回应道。

首先,就连弟弟正树也一样,已经二十四岁了,竟然还在上学。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退学转去了专业学校,已经折腾第三次了。到底想干什么啊?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父亲矢田部泰正六十岁,离退休年龄还有两年的时候就早早地离职了,本应该可以到相关的公司再就业的,但是和事先说好的完全不同,工资是一半以下,工作内容也是单纯性的作业。

父亲愤怒地将这份工作也辞掉了。被一直以来就职的公司“背叛”了,这对他的打击很大。就这样,他天天借酒消愁,完全衰老下来了。

当然,真美同为职场中人,也明白父亲内心的不甘,对公司的行为也感到很生气。

但是,就算对它发火,公司这种“生物”也不会反省,更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看着变得自暴自弃、每天烂醉如泥的父亲,真美真想这么对他说:

“这么大年纪了,连这种事都不明白吗?”

父亲那代前后的男人基本上都单纯地信赖着公司,认为自己是在“和家庭一样的地方”工作。事实上,那只不过是景气的时候“老爷子心血来潮”而已。

一旦不景气的话,自己就会充当仲裁人,哪怕是给自己的孩子起名的员工也会满不在乎地开除掉。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来,这就是管理者。

而且,功劳是自己的,失误是部下的。

真美曾在一次宴会上听到一家姑且可以说是知名企业的高层这样说笑,从心底感到生气。

但是,也不应该因为这个就对自己的家庭不管不顾啊。

父亲矢田部泰正六十岁以后完全没有了工作的心情,母亲米子原本就没有将“自己出去工作”列入考虑范围。而且,弟弟正树也完全没有考虑过早点挣钱,好为家庭分担。最大限度地作为学生“赖”在学校,需要零花钱的时候就打下工……心里想着,生活费有姐姐挣钱,总会有办法的……

“大家都太任性了!”真美出声说道。

对……下次由我认认真真地向正树说明一下现在家里的财务状况吧。

母亲米子,总之是对正树很纵容,父亲也是。什么“必须支持长子才行”“总有一天,那个家伙会干一番大事业的”,这些都成口头禅了。

让真美来说的话,就是小事情都没办法认认真真地完成,根本不可能做成什么大事业。

但是,只要她说了那种话以后,就会有人说她:

“你总有一天是要嫁出去的。”

真希望你们能让我嫁出去!

想起来就没完没了,越想越生气。

在浴缸里烦躁不安,一点都没意思。

又过了十分钟,真美才从浴缸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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