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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上的字夜行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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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读者肯定在报纸或是其他书籍中读到过有关无头尸体的故事。然而,只有实际看到无头尸体,才能够体会到究竟什么才称得上恐怖,现实中的恐怖是无论通过何种形式的阅读都不可能想象出来的。我想告诉大家的就是,文字描绘的无头尸体与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的无头尸体相比,所带来的那种可怕,那种毛骨悚然,那种恶心畏惧,不要说百分之一了,就连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即便是我现在的文字也没有办法将那种恐怖气氛完全传达给读者。 我经常觉得,彼时彼刻的场景,似乎从来就不曾淡忘过。如果从这一点来看的话,也许可以认为,人类的神经虽然生来纤弱,却有着异常坚韧的特性。但是,更确切地说,即便如此,也得视具体情况而定。两个人在一起喝酒,一旦其中的一个先表现出醉意的话,那么另外一个人无论怎么喝都不会喝醉。那个时候的我就属于后者。由于已经被直记抢先一步,所以像吓得几乎晕过去之类夸张的事情,就算再怎么让我学,我也不可能学会。 “直记,赶快打起精神来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俩可就全完了。” 我用力拍打着直记的后背,打得我几乎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只差一点就昏迷不醒的直记,在我的努力之下,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 “哎呀,哎呀,太感谢你了。情况不妙啊。反正事情闹得越来越凶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屋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仙石这个人平时喜欢故意展露自己的恶习,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无赖,而且总是想找机会伤害别人,并且以此为人生乐事。然而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一个心胸狭小的胆小鬼罢了。 “什么叫该怎么办。还用想吗?赶紧报警啊!” “报警?报警?报警?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绝对不会让警察过来的。让警察过来可不行。一旦报告给警察,我们整个家族的耻辱就会曝光在众人面前。屋代,你不会是在拿我开涮吧?我看还是不要报告警察的好。” “你别说傻话了。再怎么说也是杀人事件啊,况且我觉得事情远远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么简单。凶手已经把尸体的脑袋带走了,就算你想把事情隐瞒下来,但是你觉得有可能做到吗?” “凶手把脑袋带走了……屋代,你觉得凶手为什么偏偏非把脑袋带走呢?” “我现在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之所以会把脑袋带走,最简单的推测莫过于,凶手希望以此来加大鉴别被害者身份的难度,所以他……” “但是屋代,话虽如此,也得看场合啊。在这种条件下做这样的事情,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即便没有了脑袋,这个尸体……不用看到脸,光看身体就知道了,大多数特征看起来和蜂屋比较像。”直记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大声地一边说,一边笑。 “我说仙石,这果真是蜂屋吗?”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很简单,看到眼前的尸体,完全可以作出上述判断,还有什么要讨论的。” “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跟蜂屋有着一模一样的体形。” 直记吃了一惊,一下子从地板上跳了起来。 “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啊。你的意思是说尸体其实是守卫了?你真是蠢到家了。我们家老爷子有什么理由杀死守卫呢?” 这次轮到我惊讶地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继续观察着直记。直记一副惊讶的表情,就好像是我的眼光被弹射回来一般,他也在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脸。终于我忍不住了,咽了一口憋在喉咙处的痰。 “仙石,你可不能乱说,幸亏你这是跟我说的……不过听你刚才的意思,好像这事是你父亲干的,是真的吗?” 直记的目光十分犀利,但却故意避开了我的视线,在屋子里面踱来踱去。 “的确,仅凭这些,并不能完全确定就是我老爹干的。我这是怎么了?估计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所以精神变得有些异常。但是,如果不是我老爹干的话,那又会是谁呢……把人头砍下来,而且还带走,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干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你老爹干得出来吗?” 我的话似乎再次让直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过了许久才惊恐不安地说道:“这么说吧,屋代。你想一想,像我们这么大岁数的人,其实已经被所谓的文化阉割了,以至于我们连挥舞大刀的勇气都没有了。比如像我,甚至连看都不能看明晃晃的刀刃,哪怕是看上一眼,我也会吓得全身麻痹,血液凝结。要是让我选择杀人方式的话,我肯定会选择刀剑之外的方法。然而,我老爹他们可就跟咱们大不相同。老爷子今年六十五岁,出生于明治二十年代前后。那是一个充满了杀戮之气的时代。当时我祖父还活着。他可绝对称得上是从明治维新的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对他来说,杀一个人简直比放个屁都容易。我老爹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长大成人的。他们的思维跟咱们有着本质的差别。所以当我发现这里有一具尸首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我老爹,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来直记这下子真的精神有些不正常了。他一边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一边唠叨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让人觉得他不能停止说话,似乎只要停下来便会害怕得不得了似的。我一直注意着他慌乱的脚步声和喋喋不休的话语,渐渐地我也开始变得有些精神异常起来。 “别乱晃了。仙石,求求你别在那来来回回地乱晃了。你那样很有可能会把既有的证据在无意中毁灭掉。在警察到来之前,咱们还是尽量地不要破坏现场。一定要保护好事发时的各种痕迹。” “警察?我说寅太,这么说的话,看来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报警了。” “你听着,仙石。如果这件事仅仅限于你跟我之间的话,也许在你的坚持下,我会听你的。但问题是,这里面还牵扯到四方太呢。” “四方太!”直记哼哼了两声,应声说道,“事到如今,他肯定会像个广播电台一样,满世界宣扬这件惨案。经他那么一宣传,很多人都会知道的。在这些人当中,必然有家里的用人。用人跟咱们可不是一条心啊。”直记再一次哼了哼说道,“照你那么说的话,不报警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 “是的,不仅要报警,而且还要尽可能地早报,越早越好。不过,在此之前,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我们先确定。” “确定?需要确定什么?” “最要紧的便是确定死者的身份。” “难道你还觉得这具尸体是守卫的吗?你仔细看一下,这套西装可是蜂屋才有的呢。” “衣服什么的,怎么都好说。这身衣服甚至有可能是死后才被穿在身上的呢。” “真不愧是写侦探小说的作家啊,一上来就能发现好多问题。那好吧,你说说我们要怎样才能够确定死者的身份呢?”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或许可以采用间接方法,就是在各个房间里面搜一搜,如果尸体是蜂屋的话,那么肯定会在某个地方发现守卫。相反,如果这是守卫的话,那么蜂屋则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过,还有一种直接的方法,就是把尸体脱光做检查。” “就算是脱光,也不一定能够检查出来什么吧。我可分辨不出来两个佝偻之间能有什么差别。难道你能吗?” “不,我也没有办法分辨。但是,如果是蜂屋的话,那么尸体身上应该会有一个想抹都抹不去、确定无疑的特征。难道你忘了吗?去年蜂屋在鲜花夜总会里被八千代袭击,那个时候的伤痕应该还残留在他的大腿上。” 直记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直盯着我看个不停。 “是啊是啊。到底是写侦探小说的人,的确有点功夫呢。虽然写出来的作品不怎么样,但是看问题的视角还是很正确的。好了好了,快别生气了。刚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什么恶意。与其说是讥讽,不如说是钦佩更合适呢。的确如此,通过检查身上有没有伤痕,就可以确定到底是蜂屋还是守卫。这是第一步。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心里面刚才升腾起来的怒火,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 “嗯,第二步就是八千代。也就是说,要弄清楚她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八千代?也许昨天晚上她来的并不是这个地方呢。你指的是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吧?是啊,八千代昨天好像老毛病又犯了。不过,难道她真的来过这个地方……” “仙石,你有没有注意到现场拖鞋的痕迹?你忘了吗,八千代昨天晚上的确是穿着拖鞋的……” “你是说……你是说……照你的分析,事情是八千代干的了?” “你傻啊,谁说事情是八千代干的了?她一个姑娘家,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可能完成这么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呢?另外,当时八千代手里面并没有拿任何东西。再者说了,这个地方连一件可用作凶器的东西都没有。” “凶器!”突然间,直记跳了起来,“想起来了。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凶器!那把妖刀!那把妖刀还在保险柜里面锁着呢。谢天谢地!这么说,肯定不会是老爷子干的了。好吧,寅太,咱们还是先来检查一下尸体再说吧。” 我们小心翼翼地检查遗体,尽可能地不改变它的位置,原地不动地把裤子脱了下来。我听说蜂屋被袭击的时候,伤到了右边的大腿。伤痕的的确确在那个位置。 “这下就可以确定无疑了。被害者是蜂屋小市!” 接下来,我们照原样给尸体穿上了裤子。随后便开始在整间屋子里搜查,边边角角都找过了,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类似凶器的东西。与此同时,一件稍稍让人觉得奇怪的东西映入了我的眼帘。 “快看,这个地方写着一些奇怪的文字。” 靠近床右侧的墙壁上就好像是被钉子划过一般,呈现出星星点点的划痕。从右边开始,歪歪斜斜地延伸到左边。仔细一看,有点像是横着写的文字。 或许是睡在床上的人实在闲得无聊,随手乱写的吧。所以才正好处在这个位置。 “什么东西?这个……好像是横写的文字啊。让我看看写的是什么。” 不看不要紧,看完之后,直记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什么,这是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好吧,好吧。我看咱们还是先找到凶器再说吧……”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简直像丢了魂一般。 “别动,稍等一下。有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地方,可能会蕴藏着重大的意义呢。人们往往容易忽视这一点。嗯……是的。蜂屋这个畜生,昨天晚上一定是在这张床上等着八千代过来的。但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后来闲得无聊,便在墙上刻了这么几个文字。” “什么,写的是什么?到底上面写的是什么啊?”直记吃惊地看着我,走到我跟前,仔细地端详起墙壁上的文字:Yachiyo。 “哎。”直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好像是鲸鱼喷水一般,“看来,蜂屋这家伙昨天晚上是打算要和八千代在这里幽会来着,你说对吧?” “也许是这么回事。估计八千代最后未能如约前来。但是她心里面始终惦记着赴约一事,所以到了深夜才会飘飘然地过来吧。” “如此一来,事情就容易解释了。” 直记似乎松了口气,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接下来,我们又在屋里再次搜索了一遍,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但是依旧如前次那样,不仅没有发现凶器,甚至连一丝一毫有价值的线索也没能发现。 “好吧,这里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下一步该如何展开?” “下一步就该去查看八千代的拖鞋了。” “好的,立即出发。” 从黑洞洞的房子里面出来之后,突然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我觉得头晕眼花,胸口隐隐感觉不舒服,恶心得想吐。 我们穿过树林之后,看了一眼对面的情形。原来铁之进和柳夫人以及四方太三个人正站在客厅的屋檐底下,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铁之进一副刚刚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样子,光着身子,只穿了一件和式棉袄,就连肚脐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胡子在不停地颤抖着,由此便可知道,此人此时应该相当的兴奋。与铁之进相比,柳夫人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铁之进好像说了些什么,之后便看见刚才一直将手放在庭院前洗手池里面的源造脚步凌乱地向我们这边跑了过来。 “源造,我跟你说,谁都不许靠近那里半步。告诉我老爹,就说我们一会儿就过去。”直记撂下这句话之后,对父亲铁之进连看都没看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跑进了主楼。 “阿藤,阿藤呢。”直记大声叫道。 阿藤从女佣的房间里飞奔出来,脸色苍白得就好像是白纸一样。看到跑出来的阿藤,我感到一丝奇怪,因为她的眼睛里似乎还残留着泪水。对于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来说,听说如此凶残的暴行之后,感到有些心惊胆战也在所难免。只不过我觉得,她之所以哭泣,应该是另有隐情。 “阿藤,千代她怎么样……” “啊,那个,小姐她还没有睡醒。” “守卫呢?” “没看见少爷,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大管家吩咐说让家人分头去找,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不过还是……” 直记满脸惊讶地回过头来,跟我说道:“屋代,你说守卫到底是怎么了。就他那副身子骨,平常几乎从来不会迈出家门半步的啊,今天怎么……” “的确是很奇怪啊。” “算了,管他呢。阿藤,你们再仔细找找看。屋代,我们走。” 八千代的卧室在楼下最里面的地方。我们反复敲门,但是却没有回应,于是便拧了一下把手,没想到的是,门竟轻轻地开了。 我心里面始终有些犹豫,不过看到直记毫无顾忌地走了进去,只好跟着他往屋子里面走。八千代昨天夜里肯定是中途醒过,后来才又重新入睡的。窗户半开着,浅桃色的窗帘在风中悠悠地飘动着。八千代的头发处于微风的轻抚之中。她此刻正在熟睡,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看到眼前八千代安详的睡姿,人们大多会想到天真无邪、冰清玉洁的处女,没人能够想到,其实在她那长长的睫毛之下,正藏着放浪不羁,藏着恶作剧,藏着各种各样的恶劣习气。 我们无意打搅她的睡梦,只是悄悄地走到她的床前,伸手拿起了脱在床边的拖鞋。看完之后,迅速将其物归原位,之后便走出了房间。 拖鞋底沾满了已经发黑的血迹。 “好的,接下来该检查保险柜了。” “我说仙石,那个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双重保险锁得严严实实的,所以我估计……” “嗯,还是小心为妙。过去检查一下吧。不过,你先稍微等我一下。” 直记噔噔噔地跑上了二楼,很快便拿着保险柜的钥匙走下楼来。 “据我推测,应该没有人碰过这把钥匙。昨天晚上我把钥匙放在桌子抽屉的最底下,而且还在上面洒了一层牙粉,形状犹如一个英文字母S。刚才我观察了一下,和昨天晚上相比,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们走进了位于餐厅旁边的书房。 “寅太,你设的密码是什么?” 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我迟疑了一会儿,接着便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道:“八、千、代。” 直记朝我看了一眼,目光尖锐而且凶狠,随后便露出一脸的坏笑。与此同时,他来回转动转盘,接着便用钥匙打开了保险柜上的锁。直记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动作迅速地将柜门打开。那把妖刀依然原样躺在保险柜里。 “快看,快看,到底还是在保险柜里面吧。哈哈哈,你说你呀,精神怎么变得那么紧张了呢。眼前的这个保险柜,可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即便如此,直记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拿出妖刀,将刀从刀鞘中抽出大约两三寸。就在这一瞬间,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跑上前去看。此时刀鞘已经从直记手中滑落,只剩下刀还紧紧地握在右手上。没想到的是,刀刃上面竟然有斑斑的血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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