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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 02夜之国的库帕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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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一到库帕即将出没的时期,我们国家挑选的人就会动身去打倒库帕。” 我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是因为一直躺在地上的缘故吗?我刚这么想,就发现多姆不知何时坐回到我的胸口上。他先前跳到了地面上,方才还在我的脸旁跟我说话,现在又转移阵地了。 “库帕每年都会出现吗?” “每年一棵……不知道该叫一棵还是一只,总之,杉林里只有一个会变成库帕。” “只有一个?” “虽然有好几个会变成蛹,但真正脱壳——该说脱壳还是脱皮?反正,只有一个会脱下外面那层东西,跑出来作乱。” “只有一个?”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是啊。不管有多少个蛹,只有一个能变成库帕。” 众多候补中,最后仅选出一人,其余全部消灭。是这种规则吗?一棵树独占土地的养分? “所以,士兵得打倒那唯一的库帕,将其推落谷底。” “你刚才提到士兵会变透明,是什么意思?库帕的士兵会变透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士兵会变透明。传说中,士兵齐心协力把库帕推落谷底后,身体就会变。” “身体变透明?那会消失吗?” “摔落谷底的库帕会四分五裂,哗啦啦地喷出类似水的液体,瞬间将四周淹没。不小心淋到的人类就会变透明。” “每个人都会变透明吗?” “啊,有例外。复眼队长就没变透明。” “复眼队长?” “负责选出库帕士兵,并带走他们的队长。只有他每年都会回来,不过……” “不过?” “唔,很复杂啦。” “那个队长为何没有变透明?” “我也不清楚。很久以前,顽爷说过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 “复眼队长可能是淋到库帕的液体也不容易变透明的体质。” “体质?” “复眼队长这一职务是继承制的,搞不好选的就是拥有那种体质的男人。” 然后,猫讲起“库帕士兵的故事”,这似乎是他们国家的传说。 “这是代代相传的故事,听过大概就能了解库帕士兵是怎么被选中,又是怎么与库帕作战的了。” 他接着讲给我听,是简洁版。我怀着儿时听故事的心情听着。 不知为何,我不禁在想妻子此时在做什么。“我已经清醒。当时我被冲昏了头,不能自已。我们重新来过吧。”妻子为她的花心忏悔。几年前起,妻子就借口跟朋友一起去学插花之类的,白天外出去找年轻男人。好像和对方交往了很久,但妻子辩称那只是玩玩,算不上恋爱,因为她会拿钱给对方。发现妻子外遇时,我先因长期遭到欺骗而感到震惊,继而茫然失措。原来我看到的家庭和睦都是幻影?我蓦然醒悟,在为企业的股价忽喜忽忧之际,自家的股价早已跌停。 “可是,你根本不理我,老说工作忙……” “我是真的很忙。”一到下班时间就能走的时代已是遥远的往事,我都想问那是哪个时代的事了?我就职的部门负责支援市内各区的自治事务,每天都要为找上门来的各种咨询问题劳心费神,还要准备各地区的活动,另外还得抽空审核新设施。 “即便回到家,你也只顾着看股票,我好寂寞。在你心中,我去找别的男人顶多就像自家公司被其他企业收购吧?”妻子接着说,看不出有真心反省的意思。不过,她的比喻确实很接近我当下的感受。或许我并非不甘感情出现裂痕,而是不满资产被不知不觉地侵占。 坐在我胸口的猫娓娓道来。 库帕士兵的故事 这一天到了,我并不害怕,反倒相当开心。我在广场上的队伍中,与城里的男人们排在一起,几十个人的队伍仿佛一条长蛇。圆形广场上聚集着很多人。我们都裸着上半身,没穿分趾袜,打着赤脚。 女人、老人和小孩都站在铺着石板的广场外围,远远地望着我们。去年我还跟母亲站在那边,从外围观望队伍,数着人头,心里想着:原来城里十五至二十五岁的男子这么多。打量着高矮不一、体格不同的候选男子们,我曾低声评论:“长得那么瘦,有办法对抗库帕吗?”“那个大哥哥的皮肤好白,没能走到山谷,就会被太阳晒昏吧。” 去年,母亲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高兴地说:“明年你就也在队伍中了。” “假如明年一下就被选上,肯定很帅。” 听到我的回应,母亲答道:“嗯,妈妈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检查完身高、体重及呼吸强度,还得接受复眼队长的面试,全部合格后,还要抽细棒子做成的签,只有两到四人会被选上。从这么多人中挑出的两人或四人,将肩负保护城市的使命,前往库帕所在的山谷。没有比这更光荣的事了。 队伍缓慢地移动着。前方,有城里的医生用听诊器和体质测定器等仪器检查应征者是否合格,身体能不能胜任战斗。 广场的南边,邻居家的小女儿和父母一起看着这里。她和我同岁,几年前还扎着两个辫子,脸蛋红彤彤的,十分稚气。不知不觉间竟已长大成人,现在头发绑成了一束。 我不禁挺直背脊,夹紧双臂,让胸肌突出,强调我是适合战斗的男子汉。 队伍停顿了一会儿。 仔细一瞧,约前方十人处,有一名男子蹲在地上。那张脸有点陌生,大概是从城外来的。他的年纪要比我大许多,脸色很不健康,微微低着头,咬着指甲。他的头发翘得很厉害,宛如一团松开的毛线。不知道是排队排得太累,还是太害怕,总之看起来非常窝囊。 排在后面的人戳了戳卷发男人,队伍终于再次前进。 卷发男看起来大我那么多岁,应该排过好几次队了。换句话说,他一次都没选上。但仍觉得害怕吗?真是意外。这是我第一次排队,我却一点都不害怕。 卷发男的脚步虚弱无力,是希望被医生评断为不合格,避免被选中吗? 不止他如此,队伍中不乏装模作样地干咳、摩擦手臂、掩住耳朵的人。有一个和我同年的朋友排在很前面,他也跛着脚,似乎想逃避兵役。 我可不要耍那种小手段。比起那些没精打采的人,我更适合当打库帕的士兵,并深信自己一定会被选上,毫不怀疑。 好不容易排到最前面,却没机会表现我的干劲儿。“来,这个给你。”“来,到这边来。”“来,坐下。”指令接二连三,我只能努力听从。我有点担心身高,但似乎不成问题。我依照吩咐,背靠着细柱子站着,等一块小板子压到头上,身高就测量结束了。 广场角落有座小帐篷,复眼队长坐镇在内。他戴着据说是羊皮鞣成的帽子,边缘很皱,看起来像朵花,不过上面用黑墨画了许多眼睛。由于这些眼睛,他才会获得“复眼队长”的称号吧。 复眼队长的任务,便是带领挑选出的士兵去打库帕。 “你……”复眼队长的嗓音比想象中要沉稳。看他下巴上的胡子、蓬乱的头发、锐利的眼神和宽大的耳朵,我以为他的说话声音会更有魄力。“今年是第一次?” 我站在桌前,与复眼队长面对面。复眼队长难得现身,单单见到他,我就觉得光荣极了。 “是的。”虽然紧张万分,但我努力让语气坚定。 “你知道库帕吗?”复眼队长帽子上大大小小的眼睛打量着我。 “我是听着库帕的传说长大的。” “是谁讲给你的?” 我差点脱口说出“妈妈”,好不容易咽下,郑重地回答说“家母”。如果因为这个被认为太幼稚,很可能就会惨遭淘汰。 “我想打倒库帕。” 库帕在城市的西北方,一片偏远的杉树林附近,好像在一座山谷前。但有人说那不是山谷,而是一条裂缝,大地从中裂开。 “库帕有我们四倍到十倍大,你能想象吗?你还年轻,所以跟你比起来,库帕更是非常巨大。”复眼队长说。 “杉树能动吗?” “没错。几十棵杉树中,不知哪棵会变成库帕。不过,观察久了就能慢慢分辨出来。” “你是指会不会变成蛹?” “不知道那个叫不叫蛹,反正是类似的状态。外表覆上一层薄皮,树里的水分增加,像水球一样,然后,相当于肚子或腰的部分开始蠕动。大概五到十棵树会变成蛹。” “然后其中一棵会变成库帕,对吧?”我提出一直有的想法,“趁还是蛹的状态时将它们全部砍掉如何?那么库帕就不会出现了,还能轻易收拾残局。” 我经常纳闷,大人怎会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终于能把简单有效的作战方式告诉复眼队长了,复眼队长肯定会大吃一惊,继而称赞我吧。 然而,我的期望落空了。“消灭蛹很困难。”复眼队长当场驳回,“库帕体内的水分有毒。” “啊?” “蛹里含有大量毒水,随便砍伐毒水会溢出,甚至到处喷溅,万一淋到会非常危险。换句话说,攻击蛹是很不理智的行为。之前也有士兵随意刺穿蛹,结果不幸受伤。” “原来如此。” 我仿佛被当面指责跟那个粗心大意的士兵一样,因而羞愧难当。 “所以,与其在蛹的状态时就动手,不如等它变成库帕、开始活动时再把它推下山谷,那样要安全得多。” “那在蛹形成前就把森林里的杉树全部砍掉呢?” “砍掉全部杉树?” “没有了杉树,库帕就无法出现了吧。”我期待这次能得到“真是妙啊”的赞赏。 不料,复眼队长没有惊讶,自然也没有佩服地称赞。 “如果失去那片森林,西北季风会将沙尘刮来这座城市,这里的人们也无法生活。行不通。” “可是……” “而且,听说即使砍掉那些杉树,甚至放火烧光,它们也会立刻长出来。以前应该试过这个法子。” “去消灭库帕的士兵都是一去不回的吗?” 如果是这样,不管怎么做,状况都一样危险。 “你害怕吗?”复眼队长看着我,画在帽子上的许多眼睛也看着我。 “我不怕。” 复眼队长的表情没有特别的变化。 “好,面试结束,你出去吧。”他伸出右手道。 我僵硬地站起身,依照复眼队长指示的方向离开。外面的阳光相当刺眼,我这才察觉帐篷里比想象中的还要阴暗。 “过来。”前面的高个子男人冷冷地呼唤我。我刚走近,他便说“抽一根”。箱子里装着许多长棍子,我随意挑选出一根,看起来像又粗又长的筷子。高个子男人接过后扬起一边眉毛,指着另一座白帐篷说:“去那边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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