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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异邦骑士 作者:岛田庄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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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平安回到元住吉的公寓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说好只是送我回来,但一进大门,御手洗就一边没话找话,一边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进了房间。我想赶他走,但想想还是算了。 还真没想到,御手洗这个男人很善于倾听。他用巧妙的言辞引导我说出了所有的细节。我从在高圆寺与良子相遇,帮她搬家开始说起,一直讲到了荒川河堤上发生的惨剧。虽然我还在生他的气,但还是把所有的事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看来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听我倾诉吧。 听我讲完后,御手洗看到放在桌上的那本笔记和良子母亲寄来的信,就擅自翻看起来。两样他都认认真真地看了很长时间。在看笔记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把那封信拿来读了一遍,读完后又把心思转回到笔记上。那本笔记上记载着我的杀人经过,我没阻止他读笔记,这等于把自己是杀人犯的事实告诉了他。日后我会住在牢里还是牢外,就全由御手洗来决定了。 大概过了整整一个小时,我像个木头人似的靠墙坐着,而御手洗则一脸严肃,反反复复地看那本笔记。“啪嗒”一声响,御手洗重重地合上那本笔记,然后长叹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说:“太神奇了!写得真是太好了!这是一部‘杰作’,写的人实在太聪明了!别说是你,一般人都会被他骗得团团转吧,所以你也用不着自惭。不过这里也有一点小小的瑕疵,比如日记里十月十二日那天,王选手并没有打出全垒打。” “真的?” “那天我正好受邀参加某人的生日Party,我在他家看了巨人队的比赛。大家都很期待王选手能打出全垒打,但结果却让人失望。我记得很清楚,不会搞错的。” “这可能是千贺子记错了吧?”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那我问你,你去银座袭击井原的日子是三月十七日的深夜,也可以说是十八日的凌晨,而你在高圆寺醒来的时间是十八日下午的四点。如果你失忆的原因是遭到殴打,那凌晨被人打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下午四点就能活蹦乱跳地来回跑——你自己觉得有可能吗?” “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当时我是觉得很疼,但也没疼到走不动的地步。再说失忆也不一定是殴打引起的,我可能被他下药了!” “根本没有那样的药。你认为井原的目的就是让你失忆,然后把你扔在高圆寺, 是吧?” “不是吗?” “那他为什么不拿走你的驾照?” “……” “值得怀疑的地方还有很多。如果说良子君是井原‘扔’给你的,高圆寺那个墨镜男又是谁?” “还有你所说的妻子——千贺子的日记也有很多疑点。她说去上野第一神田银行取利息,可利息又没多少,没必要排队去服务窗口取款吧。为什么不使用柜员机呢?” “她又没告诉我!” “答案很简单,就是为了把三百万圆都取出来。” “够了,我累了。唉,我干嘛要听你说这么一堆废话……” “好吧,本打算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你,但你说累,那我就挑重点的说。看过这本笔记后,我就明白了一切。虽然还有疑点存在,但那只是一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我要开始说了,时间或许有些长,希望你能认真听。今后敌人可能还会利用你,为了让你不再上当,你必须看透事情的真相,明白了吗?” “既然您尊体欠佳,为了尽可能简短扼要地述清真相,我就将我调查的过程省略,只说结果,可以吗?但真相非常复杂,请您做好准备。” 御手洗冗长的开场白终于结束了。接着他就开始叙述一个漫长又令人惊奇的故事,只不过此时我还无法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从前在荒川河畔住着一个名叫井原源一郎的大叔,他并不是什么高利贷公司的色鬼社长,而是位于荒川上游的川口市、一家制造螺丝和印刷机的小厂的社长。《G周刊》根本没登过井原的专访,那张照片也是从《发展川口》这本地区宣传册的‘社长专访’这个专栏里剪下来的。” “大叔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孩子。按年龄顺序,分别是秀司、良子、小治。大叔的妻子名叫隆子,隆子旧姓石川,夫妇两人的老家都在东北。井原离开老家闯荡,在东京干出了一番事业,但这家人的生活并不像别人想的那样一帆风顺。最小的儿子小治天生智商有问题,或许是因为生下了这样的儿子,井原在儿子出生后不久,就在外面有了女人。他蛮不讲理地想要和妻子离婚,但妻子没有同意,所以户籍上仍挂着井原的姓。” “井原家的长男秀司是个优秀的青年,他年纪轻轻就考入了东大的医学系。但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青年,很不幸地开车撞了人,更不幸的是那个人被撞死了,于是秀司成为医生的理想就彻底破灭了。当医生肯定能赚大钱,一开始井原也这样考虑,就安心地赶走了隆子,反正以后秀司能赚钱照顾他母亲。但是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隆子日后的靠山就这样倒塌了。” “隆子和秀司这一家,非常需要钱。平日生活的开支暂且不说,光是交通事故的赔偿金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对他们来说,最近的敛财门路,就是井原的财产。于是他们以抚养费和赡养费为名目要求井原支付一笔巨款。但井原这个人舍得花钱玩女人,却舍不得出钱养活老婆孩子,正可谓一毛不拔。隆子多次上诉,他都不予理会,甚至对于法院的判决也拒不执行。” “对于曾经的丈夫和父亲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他们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家里的生活越来越艰苦,不光两个孩子要去打工,连隆子也得去上班。怨恨和贫苦扭曲了他们的心灵,终于,这一家人萌生了杀死井原,夺取财产的念头。而这时出现了一个合适人选来完成他们的计划,这个人就是你。” “大概是秀司劝说母亲这样做的。隆子在医院当护工。护工这种工作必须和病患住在同一个病房里,为了应付突发情况,她们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护病人。甚至在大半夜,只要病人有需要,他们也必须起床照顾病人。对于没有学历的中年妇女来说,这是赚钱最多,但也是最辛苦的工作。” “某日,隆子被派遣到位于荻洼的山田外科医院上班。她的工作是负责照顾一个因车祸住院的病人。这个病人虽然伤势不重,但是因为在事故中头部受到了冲击,产生了严重的记忆障碍。秀司偶尔会去医院帮母亲的忙,或许他是在去病房找母亲的时候,得知了这个病人的病情,于是就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诡计。” “称这个诡计为‘借刀杀人’,意思就是要找个病人代替他们杀人。具体的方法是,杜撰一段虚假的过去,来填补此人失去的记忆。这些杜撰出来的内容,会迫使这个有记忆障碍的男人去杀人。这个男人就是你。” “但空口无凭,要让人相信自己的过去竟是如此悲惨,光用说是不够的,何况他们的目的是要让你去杀人,对一般人来说这是个非同小可的决定。他们为你创造那段过去已经绞尽了脑汁,再要让你做出杀人的决定,只有让你相信自己曾杀过一个人。这种可能性非常高,所以刚才在阿布阿布前,我才会说那些话。” “要创造一个人的过去可不简单啊。不光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创作剧本,还要充分地观察你,掌握你的性格特点和思维方式,摸清你用词和行文的习惯等等。这样才能写出一个让你觉得可信的故事。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工作,没有一两个月是难以完成的。” “还有一件需要注意的事,在你的过去创造完成之前,不能让你有恢复记忆的机会。别说让你找到真正的家了,就是在那附近晃荡也不成。如果你一旦找到了自己的家,并且到那里去了,那就有可能恢复记忆。记忆如果恢复的话,那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已经失败了。” “但是,为了让你中计,他们必须利用‘住所’来让你发现他们为你准备好的过去。至于什么时候让你发现住所,这个时期就很微妙啦。要让你杀人,需要成熟的条件和适当的时机,他们自己也要做好不在场证明的准备。那张驾照就是启动这个计划的开关。一旦你发现了驾照,就等于计划开始了。控制开关的主动权,当然在他们手中。” “接下来我所说的话,或许会让你伤心。负责控制开关,同时也负责观察你,阻止你去以前的住所,以及在适当的时候让你发现驾照,让你去驾照上的地址——担任这一切复杂工作的人,就是良子。而和你同居则是执行这项工作最理想的方法。” “为了让你生活在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中,他们必须让你住在离你原来的家非常遥远的地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大大降低你恢复记忆的概率。元住吉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如你口中所说的是‘异邦之地’。这就是良子为什么会搬到这里来的理由。懂了吗?她在蛋糕店打工,还可以利用午休时间去见哥哥,把你的情况向他逐一报告。” “耐心点,听我讲完。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你和良子的邂逅只是一场戏。你自己不是也说过,这就像一部拍得节奏很快的电视剧。” “不快不行啊,不快一点的话,你在故乡的父母就会来东京看你了。而且住院时间太长,你会对医院的印象越来越深刻,这会对计划造成不利的影响。所以,他们就在你住院期间的饮用水中掺入了少量的溴米索伐和硝基安定[两者均为有催眠、镇定效果的心理促动药物。],使你保持半昏睡的状态。” “至于你是怎么被带出医院的嘛……我想他们先给你注射安眠药,然后在大半夜悄悄地从医院后门把你抬走。秀司也算个准医生,所以用什么药,用多少剂量他应该很清楚。你在户外只用待一个晚上,估计前一天吃的东西都没消化完,不会有排泄的问题。不用说,你被抬出来的时候,钥匙包里的钥匙已经被他们调换了,换成了墨田区九广房子的钥匙。有隆子这个护工当内应,再加上医院的规模不大,没有很好的保安措施,要把你弄走,实在是很简单的事。对了,九广那所房子你当然没住过。” “到了第二天,隆子为你失踪的事哭着向院长道歉,她说自己半夜睡得太熟了,连你丢了都不知道,还说自己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已经没脸再做护工了,然后就拍拍屁股辞职走人了。这戏演得不错吧?她又不是医生,根本不需要负太大的责任。” “反正就这样,你稀里糊涂地被他们策划好的所谓‘命运’拉着去和良子见面。失去记忆的迷途羔羊路遇美丽的姑娘,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接下来情节会怎么发展。看见这么可爱的美少女上来搭讪,你如果拒绝就不是男人!但是至此,你已经跌入了敌人设下的陷阱。” “啊?你问那种未卜先知的幻象是怎么回事?很简单啊,你处于昏睡状态时,秀司和良子曾在你的病房里讨论过计划的细节,他们谈话的内容就被你下意识的记住了。当计划进行时,你脑中的细节残片和现实中的场景人物一一对应,就让你产生了未卜先知的感受。明白了吗?” “只有让你和良子快快同居,后续计划才能步入轨道。迅速同居是必要的!所以你和良子的相逢的经过,才会像小说或者电影的情节。” “你一直以为自己在公园里醒来时,驾照就在口袋里,只不过当时没发觉。不,不,不,你又中计了。那本驾照一直就在良子手里,如果你醒来后马上就发现了驾照,然后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找自己的住处,那可就麻烦了。必须等秀司谱写完你的‘过去’,才能让你发现那本驾照。” “但所谓计划不如变化,还是发生了他们意想不到的意外。你为了找印章而提前发现了良子藏起来的驾照,这显然是他们的失误。” “总之呢,这件事很复杂,我说起来也免不了有些啰嗦,正因为啰嗦,所以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说。正如我刚才所说,你发现驾照这件事是他们的失误,尤其对良子而言,更是一个打击。对她来说,你发现驾照完全是她没有料想到的事。既然没有料想到,也就是说她还没做好准备。她此时正在考虑的问题,是怎样阻止你去驾照上的那个地址。她认为,要让计划成功,就有必要阻止你去以前住过的地方。她是这样想的,她也在为此而努力。” “或许良子现在仍旧认为你找到驾照是一个意外吧。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找到的那本驾照是真的,但你说驾照上的地址已经有人住了,我就觉得纳闷,后来经过我的调查,得知住在那里的人居然是你不认识的石川隆子,这就更让我感到奇怪了。在整个计划中,隆子担任的角色是负责将你引向九广的使者,在九广你将发现他们为你准备好的过去。但有一点很重要,驾照上的地址是你真正的家,隆子不可能大模大样地住到你家去吧。万一你父母来看你怎么办?隆子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你老婆吧?所以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会住在你的家里。” “就在我的思维陷入泥潭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上帝的启示。秀司这个男人真是聪明,他大概从良子那里得知了一些你的轶事,这其中就包括你不敢照镜子的事。有记忆障碍的男人不敢照镜子?这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忘记了自己的长相。嘿嘿嘿!我正好利用这一点。我敢肯定秀司那家伙肯定是这么想的。” “但具体怎么利用呢?秀司就想到了能不能用自己的驾照来个调包计……” “他真是太聪明了!真不知道该说他是神机妙算呢,还是诡计多端。这简直就是将随机应变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秀司听妹妹不止一次提起你怕镜子的事,所以他觉得这个计策肯定可行,于是就私自调换了你和他的驾照。你说他怎么调换的?他肯定有你公寓的钥匙啦!进你的房间还不和上个厕所一样简单。” “你问我为什么自己怕照镜子?还有那长得像哈密瓜一样的妖怪脑袋是怎么回事?咳咳……让御手洗老师给你说明一下。老师我以前也听说过类似的病例,患者看到镜中自己的脸上布满了血管。不过呢,这不是被恶灵附身,而只是致幻剂引起的恶性经历[使用精神活性物质所产生的一种副作用。服用者会产生失控感,身体扭曲,产生古怪和恐怖的幻觉,严重的甚至会导致精神分裂或自杀。]。记得吗,他们在医院里给你注射或者让你服下好几种药物,药性在体内混合,就产生了致幻剂的效果。” “好了,接着说驾照的事。他换了驾照以后能有什么好处呢?好处可多了。第一,不用担心你会回到真正的家,秀司驾照上的地址当然不是你‘真正的家’的地址。这下你该明白了吧,西尾久的那个家和你没关系,就算你把那儿逛遍了也不会恢复记忆。” “你或许会问,他们原定的计划是怎样的?这也就是调换驾照的第二个好处。他们原定的计划是这样的:等到万事齐备,就让你发现驾照,然后你在回家的途中,装作你的旧识上前和你打招呼。他们不可能搬到你家去住,原因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所以我才会对西尾久的房子里住着个大婶这点产生疑问。不过原定的方案很被动,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换成我走在半路上,突然跑出来个我不认识的大婶对我说,我认识你,你的老婆孩子都死了,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你有病’。再说他们无法预测到你什么时候会回家,为了不错过你回家的机会,必须像个消防员似的二十四小时警戒,那也太累了。或许良子等你出门后,马上和隆子联系,让隆子去你家附近拦截你。但万一你一时兴致所至,在下班后想去呢?那整个计划就功亏一篑啦。” “对于他们的计划来说,以上问题虽不至于致命,但总是有缺陷。秀司替换驾照的点子一出场,就让计划变得更为完美了。隆子不用像等待戈多一样候在那儿苦等,她只要搬进秀司的家里等你自动上钩就是了。” “或许秀司早就想到过调换驾照的诡计,但始终觉得实行起来有些难度,所以就命令良子取消行动。他后来听说你有‘恐镜症’,心想这简直是个天赐良机,于是决定将这个计划重新启动。不知是不是时间太紧迫的关系,秀司调换驾照的事,良子并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是故意不让妹妹知道的。他这样做的原因我稍后再说。秀司这方面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随时恭候你的大驾。但良子却不知道,她还以为让你提早去会破坏计划,所以她一开始拼命阻止你去找驾照上的地址。” “说到这里,一部分的谜题解开了,但又产生了新的谜题。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大概想问秀司的姓氏问题。他和良子既然是兄妹,为什么不姓石川或者井原,而是姓益子这个姓呢……最初我也不明白。” “后来我明白是为什么了。秀司和母亲一起离开井原家后,顺利地从医大毕业。他的成绩非常优秀,通过国家考试也是十拿九稳的事。这颗医学之星是未来的摇钱树,自然有很多人抢着攀高枝。那些经营私人医院、有女儿没儿子的老头子自然不用说了,连那些膝下无子的普通医生,甚至是和医学界没有关系的人也都想收他为养子。因为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色鬼,秀司本人对这样的请求也没意见,于是他就选择了益子家,成为了入赘女婿。但后来他发生了那个意外,益子家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秀司无奈,只有回到了西尾久的公寓居住。这就是秀司为何会姓益子的始末,驾照调包之后,秀司让母亲隆子搬进自己家,让她等待你的到来。” “这下你应该明白自己‘分身’的真实身份了吧?对!就是益子秀司。那本驾照的真正持有者是益子秀司,所以上面的照片就是他本人。因为你不敢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当你找到驾照时,下意识地把照片上的人当成了自己。而当照片上的人站在你面前时,你就以为自己看见‘自己’了。” “不过我没料到他胆子这么大,竟然出现在你面前。大概是计划连番受挫让他感到焦急了吧,所以他才会直接出现给你下达指示。” “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把我说的好好理一理,我们再继续。” “OK,你没看走眼,良子不是个坏女孩,这点我也同意。和你同居了一段时间,她被你真诚的性格打动了,真心地爱上了你。一开始她的确是为了完成母亲和哥哥托付的任务,才会和你住在一起的,可她后来渐渐无法忍受让你成为杀人凶手,终于决定要背叛自己的家人。她让你去驾照上那个地址看看,就表明了她想破坏整个计划。” “那时她……不,或许现在也一样,她不知道驾照被调换过的事,所以她才会让你去驾照上的地址看看。你明白吧?她是想让你恢复记忆,之前不让你去,是她还没下决定要破坏计划。秀司这小子很聪明,他大概早就看出妹妹已经爱上了你,所以才故意不告诉良子调换驾照的事。” “再来说你。你在不知道兄妹两人抱着不同目的的情况下,毅然决定前往西尾久的公寓查看。但没想到的是,走到门口,你却变成了软脚虾。你这种犹犹豫豫的行为让良子很失望。看你脸红了,她一定骂过你吧?” “但是骂归骂,她也无法讲清为什么要骂你。她不敢告诉你自己一直在骗你,而且为了给弟弟治病,到底该不该破坏这个计划也让她很苦恼。最重要的是,她无法破坏自己在你心中清纯可爱的形象,因为她也爱你啊。” “所以接下来她所做的那些放荡行为,都是为了让你改变对她的看法。她希望你把她当做一个坏女孩,不再喜欢她,放弃她这个女孩。但她这样做反而适得其反,你对她展现的种种变化感到痛心,愈发不敢去驾照上的地址查探。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让她越来越痛苦。”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一个从松岛寄来的小包裹,这是笔记的内容已经想好,要让她提供你的笔迹的信号。于是良子就以手指受伤为由,要你帮忙代写回信。” “你记不记得我来这里看过那个小包裹,那时我说对南部铁壶有兴趣是骗你的。我只想知道包裹里装了什么。我记得有几盒蚊香,还有些别的东西,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邮戳。我还以为能从上面看出什么破绽,但结果那邮戳真的是松岛的邮戳。我有些失望,并且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如果那邮戳是墨田区的邮戳,就不会发生良子的悲剧了。大概是秀司考虑做戏要做足,而特意跑到松岛去邮寄包裹的吧?真辛苦他了,按他的性格,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后来又寄来一封信,那一定是笔记已完成的信号,信封上的邮戳是不是来自东京地区,因为信已经没了,所以也就不得而知了。此时的良子已经得知有关你的悲剧即将开始,她叫你不要去,但又不能真的让你不去。” “按照当初的预定,此时才是让你发现驾照的时机,但因为‘恐镜症’的关系,什么时候让你发现驾照都没问题。他们推测你一定会在良子回乡的那几天里去西尾久的樱庄查看。事实和他们想的一样,你果然去了。而在那个房间里等你的人,就是良子的母亲——石川隆子,这是你们的初次见面。她伪装成后搬来的房客,在等你上钩,把九广房子的信息透露给你。” “插句题外话,记不记得我在和你说记忆障碍的问题时,问你认不认识一个戴圆眼镜的男人?那人就是益子秀司。他大概沉不住气了,才会来公寓找你。这男人真忙啊,有好几个角色需要扮演,拿掉眼镜就是你的‘分身’,戴上墨镜,就变成了吃软饭的墨镜男。他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策划。” “自编自导,还出演不同的角色,真是辛苦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人手不足嘛。你以为参与这个阴谋的有一大帮人,其实加上良子一共才三个。身体虚弱的小治当然不能包括在内,良子说要回松岛,当然也是假的,她大概和母亲和哥哥住在一起,当他们两人外出行动时,良子负责在家照顾弟弟。那孩子很可怜,不能留在家没人照看。” “要说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话……对了!就是九广的那座房子。那里可能是石川隆子和小治住的地方。秀司住在西尾久的樱庄,良子妹妹也有别的住处,不过两人应该都很孝顺,会时常去九广探望母亲的。” “我想九广那座房子原本是井原的。井原和隆子分居的时候,他把那座房子给了隆子,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把她和孩子们赶出了家门。我看那房子也不是他买的,大概是哪个欠他钱的人抵押给他的。就在你要去九广的前几天,隆子和小治已经从那里搬走,住进了樱庄。他们一直在那里等待你成功杀死井原的好消息。那把散弹枪和登山刀也是秀司放在壁橱里的。” “当然!你当然没有杀死山内恒太郎。无论是山内恒太郎这个人物,还是朋友借贷公司都是虚构的。你怎么可能杀死一个不存在的人!伊藤照子也一样,她也是益子秀司笔下的人物。” “刺杀井原的当晚,你发觉井原周围竟然一个保镖也没有,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没什么可奇怪的,井原的生活很太平,当然不需要请保镖。你大概以为自己要对付的是大老虎,却没想到对方是只小松鼠。在益子秀司的计划中,你只要杀井原一个就足够了。” “你误伤良子的事……唉,或许良子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如果只是为了阻止你杀井原,她只要在你背后轻轻地叫一声就足够了。她大概想以一死来清洗自己的罪孽,真是个冲动的姑娘啊……所以说你也没必要再自责了,对她来说这是自杀。如果良子在场的话,肯定会同意我说的话。” 说到这里,御手洗让他那张不停说话的嘴稍事休息。而我听完这些,已经处于石化状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面上我似乎还很淡定,其实内心的恐慌与遭遇大地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骗子还在进行他的骗人演说吗?强烈的猜疑在心中卷起一阵狂澜。御手洗说的每句话都那么可疑,我一句也不信。我想起良子母亲在信里说“良子曾经被井原源一郎包养过”。 “她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有什么目的?”我问御手洗。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益子秀司的计划中还有很多内容让我感到惊讶,这小子的脑子转得真快啊。当你刺杀井原失败,良子被刺伤时,他和隆子大概正在准备不在场证明,所以并不知道良子受伤的事。那秀司后来又是用怎样的方法得知妹妹受伤的呢?那个方法就是往井原家打匿名电话。我想这原本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用以探知计划是否成功。如果井原出来接电话,就说明你失败了,再加上这时妹妹又不见了,说明妹妹的失踪和你的失败肯定有关,而且良子或许会因此而受到很大的伤害。这么多内容,那小子在一瞬间就能判断出来,佩服!佩服!” “以上这些,或许一般人也能想到,但接下来他干的事才真正让人惊讶。他比你先找到接收良子的医院,大概是用打电话的方法查到的。得知良子被送到哪家医院后,他就对院方说:‘我妹妹因为感情问题,被她的男友给刺伤了,为了她的安全,如果有人打电话来查问,请不要说我妹妹在这里,拜托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为了把你和良子隔离开,让你伤心欲绝,然后再度利用你这个痴情的男人来完成计划。这家伙真是聪明绝顶啊,可惜用错了地方。” “即使是小地方,该注意的他也没有放过。秀司处理完医院的事后,重新开始考虑有没有漏掉什么。他了解自己妹妹的性格,想到良子可能会在房间里留下书信之类的东西,如果那封书信被你发现了,那就万事休矣。想到这些,他马上坐出租车来到元住吉的公寓——别忘了他有公寓的钥匙。于是他就在你回家之前拿走了那封信,这时你还在荒川附近寻找良子在哪家医院。这之后,益子秀司就开始着手准备杀害井原的B计划。他即兴创作了一个新的剧本,那就是石川隆子的信。” “你看,这邮票还能用,上面没有邮戳。你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封信根本没有通过邮局,而是秀司他自己送过来的。我想他会这样做是怕时间上来不及。其实你应该觉得奇怪才对,你刺伤良子是两天前的事,就算隆子真的接到了良子的电话,然后写信从松岛投寄,再快的快递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送达。所以我说是秀司他自己送来的。” “B计划也获得了成功。你看完信后,怒发冲冠,拿起散弹枪就准备和井原拼个你死我活。秀司料想到你是个冲动的人,所以B计划的目标不光包括井原,还包括你这个日后的麻烦。最好能让你和井原同归于尽,这真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妙计啊。” “好好想想吧!痴情男。一提到良子你就气血上冲,跑到井原家后,估计还没等井原搞清是怎么回事儿,你就扣动扳机轰烂了他的脑袋。然后你就开始找良子,但你就是把井原家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她的。枪声肯定会惊动邻居,在你找的时候,悄悄围上来的警察已经把你包围了。我想你那时不会束手就擒吧,一场午夜枪战随即爆发。只要你射伤了任何一个警察,警察就有理由把你打成筛子。就算不是这样,你在动手杀井原时,可能失手打死了井原家的女佣,或者是井原的情妇。你本质上是个好人,当然会对自己的罪孽产生内疚,再加上找不到良子的绝望,你或许会将枪管伸进自己的喉咙。” “唉,如果我没阻止你,后果真的不堪设想。要不要打个赌?良子现在就在某家你找过的医院里,应该是家大医院。” 御手洗再一次停止说明,待清晨始发的电车从我们身后轰然而过,他继续说道,“这家伙制定的计划实在是太棒了,充分考虑到了常人的思维习惯。失忆这种事在小说或电影中很常见,所以一般人得知自己失忆了,大都会想,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幸的事了啊。比如被人追杀,或者失恋等等,总之是一些富有戏剧性的理由。其实真实的情况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一起平凡的车祸,甚至是高层掉落的花盆都可能引起失忆。而且秀司的这个计划非常周全。也就是说,万一你在元住吉生活的时候突然恢复了记忆,大不了就是计划中止。只要良子不告诉你真相,你只会把这段时间的生活当成一次艳遇。” 听到御手洗提起车祸,我突然感觉嘴里有血的味道。失忆的原因真的只是一起单纯的车祸吗?还有,我对警察产生的那种排斥感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我想用沙哑的声音提出反驳,但话刚到嘴边,就感到一阵眩晕。“你的意思是……包括良子在内的石川一家人,他们为了谋财害命,制定了一个计划。而我就是这个计划中用来杀人的道具?” “你这么说太直接了吧……” “直不直接是我的事,这要看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我和良子一起生活时互相关怀,我们的关系是……” “这世上有很多看似美满的婚姻,婚姻中的女方被当做贤妻良母受到众人的称赞。其实在我看来,她们只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了虚荣心,才会去紧紧依附那个被她们称作‘老公’的男人。不是吗?这种‘自怜自爱’的行为有什么资格被冠上‘爱’或者‘love’这种伟大的字眼?如果拿着麦克风去采访那些妻子,她们大概会说,老公只是按时拿钱回家、休假的时候可以扔在一边的大件垃圾。” 御手洗的这番“大论”,让我的内心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为什么他们非得杀死井原才能拿到钱?你不是说他们已经和井原断绝关系了吗?” “石川隆子在从事看护的工作前,曾在保险公司当过业务员,她那时认识了一些朋友。这些朋友里有人很同情隆子,就告诉她如果有认识的医生帮忙,就可以瞒着井原替他申请人寿保险。这里有个小问题,超过五十岁和未到五十岁的投保条件有所不同,要经过层层审核才行,很麻烦。不过据我的调查,他们最后还是投保成功了。” “理赔金额是多少?一亿还是两亿?”我问。 “哪有这么多!理赔金额超过一亿时,平均每月要支付三十万以上的保费,那样的话就要快点把井原杀死。但不好意思,保险公司有规定:契约成立的两年之内,如果被保险人死亡,保险公司在支付赔偿金前要进行详细的调查。你说的一亿或两亿不是个小数字,投保时不光需要投保人上交被保险者详细完整的健康报告,还需要经过保险公司的层层审核。光靠几个业务员的同情,是没法拿到那么多钱的。” “那到底能有多少钱可拿?” “三千万以下吧。” “三千万?才这么点?” “是啊。” “那么……可以同时投保很多家吗?” “你想的美,保险公司之间的横向交流是很频繁的。一险多投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那么,仅仅为了三千万,良子他们就想要杀人骗保?”我自以为找到了突破口,开始反驳御手洗。“区区三千万!只是为了三千万就要策划这么麻烦的杀人计划?” 我想好好地损一损御手洗,嘲笑他的失误,所以故意把“三千万”说得特别大声。但效果适得其反,在旁人看来我像小丑一样可笑。 “有一件事你大概忘了吧?在户籍上隆子仍然是井原源一郎的妻子——井原隆子。只要井原的死和隆子无关,隆子就可以继承一大笔遗产。” 御手洗似乎在等我的反应,我还是无法相信他所说的话,但也找不出能够反驳的话。 “遗产……如果有遗产可拿,他们干嘛要做这种危险的事?一直等不就可以了吗?只要隆子坚持不离婚,井原总有一天会死的,等到那时再堂堂正正地拿遗产。或许听起来有些遥遥无期,但总比杀人要好,只要继承了遗产,给小治治病的钱也就有着落了。” “遗嘱!遗嘱!你别忘了井原身边还有个情妇,她早就和井原住在一起了。只要她娇声娇气地在井原耳边叫两声,井原肯定会乖乖地将全部财产的继承人改成她。” “井原死后,隆子和他名义上还是夫妻,所以还是能够得到一笔钱,不过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井原没有立遗嘱前,唆使你这个痴情男人去把他杀掉。” 御手洗说的件件都很有理,很有说服力。但是越听我越难以低头接受事实。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感到有些生气。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你有确凿的证据吗?只要你不给我证据,我就不相信你说的话!” 但是,御手洗很冷静地接受了我的愤怒。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要证据其实不难,但这样做必定会传入隆子和秀司的耳朵,你挚爱的良子会受到怀疑,你真的想要这样做吗?告诉你吧,我得到的很多情报都是来自山田外科医院,那里是隆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的地方。” “山田外科医院?那又怎么了?算了!什么也别说了,你又没和良子一起生活过!” 我叫喊着,体内充满了怒火,我应该把火气撒在御手洗身上吗?这点我从没想过。 “你没和良子一起生活过,才会说得那么轻松。我和她一起生活过,我知道,她是因为爱我才会和我住在一起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我不想和你或任何人讨论这件事!良子曾趴在地板上,一边看菜谱一边为我做卤鸭翅。那种行为是骗人的吗?是做戏给我看吗?” 我的心中刮起了一阵飓风。我想起那个雨夜,良子在车站等了我两个小时!难道那也是骗人的吗? “混蛋!你这种局外人又懂什么!” 我朝御手洗狂吼道,但御手洗无言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既没有迷惑也没有动摇。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更加生气了,便露出了挑衅的眼神。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这个怪人! “每天下班,她都会拿着蛋糕在检票口附近等我。一看到我,她就会高兴地跑过来。有时我回来晚了,她会坐在Lamp House里靠窗的位置上等我。你说这些都是做戏吗?是她为了接近我故意装出来的吗?我们去横滨约会,在游览船上美好的回忆,这些都是假的吗?混蛋!你这没谈过恋爱的家伙又懂什么!那种心心相印、不分你我的感觉你体会过吗?” “我体会过!我感到良子和我的身体流着相同的血。这种感觉,你当然不会明白。她就是我的生命,她为我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所以那时……在我的面前……她,她才会被我手中的刀给刺中。像你这种单身男子是无法体会的!你认为女人都是傻瓜,是你取笑的对象,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人心是怎样的,爱情是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就是换成散弹枪,她也会出手阻止你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她会为你而死。我并不是否定她对你的感情,希望你明白,因为我了解良子的心情,了解她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向你赎罪的想法。”御手洗冷静而透彻的目光像一柄利刃,直射在我的身上。“她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要让你背负杀人者的罪名。如果还想拿着散弹枪去杀井原,就会使她的牺牲变得一文不值。” 我的脑子简直混乱到了极致,我完全没想到良子当时出现的用意竟会是这样。 “或许你说的没错!对,你说的没错!但我现在还不打算感谢你,不想谢你!你明白吗?给我出去!我暂时不想看见你!你不许再诋毁良子的形象!我不会放弃良子的,我不会把她给你!” “我也没说要啊。” “你要我也不会给!良子是我的。良子会为我做菜,会站在雨里等我两个小时,我心里有多温暖,你明白吗?我没有你那么自信,我很寂寞,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遇到良子前,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永远也不会了解这种感情,对我来说,与良子在一起的生活就是我的一切,我不允许你践踏这份感情。你知道自己有多残酷吗?” “老兄,我也是孤家寡人啊!你不要把自己说得斯人独憔悴好不好?”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自从发现那本笔记后,自己就被卷入了一个怪异的世界。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了。” “你累了。”御手洗的这句话就像是魔术师的咒语在房间中回荡,不安的幻影在我四周乱舞,它们拙劣的演技让我目眩神迷。啊!我看到了邪恶的幻影。 我将手中的登山刀刺向良子,利刃刺中肉体的触感还停留在掌中。幕布上的虚像只有一个是真的,那就是被我刺中的良子。 “你快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只想……只想回忆一些和良子在一起的情景。” 御手洗带着怜悯的口气对我说:“我知道,那我走了,但你一定会来向我道歉的。到那时可不要不好意思。今晚和明天,我一直在家。” 说完御手洗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我站起来,将手中的杯子砸向门板。回想起来,我和良子两人真是一对吵闹的房客。 我坐在房间的中央,抱着膝盖,听到御手洗那辆破烂摩托引擎发动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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