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  作者:斯坦尼斯瓦夫·莱姆

他们辛苦了大约两个小时,从下部舱室中拖出了破损的机器碎块。它们互相嵌在一起,很难分开,碰撞将其从原位扯下,抛在守卫机的活动炮架上。他们用剪刀式起重机搬运最重的碎块,工程师和船长拆开所有不能通过门的部件。

他们从机房的电抗器控制面板上抽出电缆,往下铺设,然后用电弧切断两块卡在守卫机的转塔和一箱铅块之间的金属板。神经机械学家和物理学家分类整理从嘎吱作响的可怕残骸中挖掘出来的一切,把无法修复的零件都扔进废料堆,化学家则把废料根据材料类型进行分类。每当要拆除一个特别庞大的建筑构件时,大伙儿就把手头的工作丢开,急匆匆地跑过去帮忙。

将近六点时,通往守卫机平坦头部的通道已经畅通许多,可以旋开守卫机的上盖了。神经机械学家率先跳入其黑暗的内部,很快他要求递给他一盏灯,他们用缆绳把灯放下去。突然,他们听见一声宣告胜利的低沉叫喊,宛如来自深深的井底。

“都在!”他把脑袋探出来片刻,“我们只需要坐进去开动!整个设备完好无损!”

“显然,守卫机就是用来承受撞击的。”工程师喜形于色,尽管他的前臂还在流血,是先前拖运装有备用阀门组的箱子时擦破的。

“伙计们,已经六点了。如果我们还想去运水,就必须立刻去做。”船长喊道,“神经机械学家和工程师忙得不可开交。我想,我们以和昨天相同的队伍配置展开行动。”

“我不同意!”

“你明白的……”船长刚要解释,工程师就打断了他,“你在这里懂的不比我少。这次你留下。”

他们争执了一会儿,最后船长让步了。探险队的成员是工程师、物理学家和医生。他们没有办法说服医生,他坚持要一起去。

“要是说哪儿更安全,这里还是那里,还完全没有定论。”他爬上钢梯,对工程师的异议感到恼火。

“容器已经准备好了。”船长在他们后面喊道,“距离小溪不超过20千米。带上水立刻回来,明白吗!”

“如果我们成功了,就马上再去一趟,”工程师说,“那样我们就会有400公升水。”

“是否需要再去一趟,看情况再定。”

化学家和神经机械学家想要送他们出去,但工程师挡住了他们。“不必隆重地道别,没有意义。好了,回头见。得有一个人留在地面上,他可以一起来。”

“没错,这正是我想做的,”化学家说,“你看到了,我没有工作。”

太阳已经落下。工程师检查了水罐、方向盘和同位素混合物储备,然后坐到汽车前部。医生刚上车,躺在火箭底下的那只双生体就整个直立起来,吧嗒吧嗒地向他们跑过来。越野车开动了。这只大型生物哀怨地追在后面,速度令化学家大为吃惊。医生朝工程师喊了些什么,车停了。

“你想干吗?”工程师抱怨道,“你该不是要带上它吧?”

医生满脸困惑,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巨人,它也在俯视他,把重量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上,发出嘶哑的吼声。

“把它锁在火箭里,否则它会跟着我们。”工程师建议道。

“或者催眠它,”物理学家说,“要是它跟着我们跑,可能还会把我们中的一个从车里拉出去。”

这是个好主意。工程师慢慢驶近火箭,双生体以奇怪的姿势跟在后面跳跃。医生把巨人引诱进隧道,它穿行困难。一刻钟后,医生返回地面,气恼又紧张。“我把它关在了急救室的前厅,那里既没有玻璃也没有锋利的物体,但恐怕它会发怒。”

“行了,”工程师说道,“别婆婆妈妈了。”

医生想要反驳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们绕着火箭转了一大圈,化学家向他们挥手,即使他只看见一道高高扬起的灰尘,然后他继续在安置了发射器的浅坑旁边站岗。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他看见投下长长阴影的细长花萼之间出现了团团尘埃。肿胀的红色蛋形太阳刚刚碰到地平线,蓝色的云团从北方涌过来。通常在这段时间里会出现的凉意这次没有到来,空气仍然窒闷。化学家走出火箭的阴影,观察车辆如何跃过那些由旋转光盘掘出的沟渠。

车辆尚未停下,他就已经冲了上去。他不必询问这次旅行是否成功,车体沉重地压在宽阔的轮胎上,水在各个罐子里咕噜咕噜地响,连空座位上也摇晃着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容器。

“怎么样?”化学家问道。

工程师摘下墨镜,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和灰尘。“非常愉快。”他说。

“你们有遇见什么吗?”

“和往常一样,有旋转盘,但我们只是从远处看到它们。我们从另一边开车过去,从有峡谷的育林区的那一边,你知道的。那里几乎没有犁沟。在装罐时遇到了麻烦,我们缺少一台小型水泵。”

“我们再去一次。”物理学家补充说。

“首先你们得把水转移……”

“没必要,”物理学家说,“这周围有这么多空容器,我们拿走一些就好。然后我们可以一次性转移所有的水,对不?”他看着工程师的眼睛,似乎还另有深意。

化学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只是惊讶于他们为何如此焦急。他们匆忙卸下水罐,好似要赶去某处灭火一样。他们刚把新容器固定在行李架上—比第一次少—就又跳上车开走了,车后拉起一面巨大的尘埃墙。

船长来到地面上时,被夕阳映照成紫红色的尘壁正缓缓地没入平原。“他们还没回来吗?”他问。

“他们刚才还在这里,更换了容器之后又开走了。”

比起生气,船长更多是感到惊讶。“他们为什么急着离开?”返回火箭之前,他向化学家保证很快就会来替换他。

神经机械学家正在修理通用机械,很难跟他开始一场谈话—他嘴里叼着约20根晶体管,像吐果核似的一根接一根地吐在手心里。他的胸口摇晃着几百根从瓷盒里抽出来的导线,手指敏捷地旋转舞动,把它们接合在一起。偶尔他会停下来,似乎精神恍惚地凝视着悬挂在眼前的大框架几分钟。

船长再次爬上地面,跟化学家换岗,好让他去准备晚饭。船长倚靠着发射器坐下,在工程师编写的组装手册里写入几条观察结果,以此打发无聊。

两天来,他们一直在烦恼如何处理九万升被放射性物质污染的水,污水淹没了载货入口上方的整个空间。这是他们不断遇到的恶性循环之一。他们需要过滤器来清洁水,可是要找到为过滤器供电的电源线,只有穿过被淹没的空间。虽然飞船上有一套潜水服,但他们还需要一套防辐射服。然而专门为此制作一件,并用铅来包装好,是不值得的。他们也可以等待,让重新运行起来的机器人潜入水中。

船长坐在火箭尾部的下方,黄昏降临之后,尾部的灯光每三秒钟就闪烁一次,他在短暂的灯光下急匆匆地写下所想到的一切。之后,他看着自己的涂鸦笑了起来,然后又看了一下表:快十点了。

他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寻找越野车的灯光,可是什么也看不到,航标灯的闪光让观察变得困难。因此他离开火箭,朝着车辆应该返回的方向走了一小段。

像往常一样,他独处时会抬头看星星。银河斜斜地耸入黑暗。他将目光从天蝎座向左扫过,蓦然惊呆了。白羊座最亮的星星几不可见。它们隐没在一道苍白的光芒之中,越过了原有的位置边界,仿佛银河系膨胀起来,吞噬了它们。突然,他明白了:这是东方地平线上空的火光反射。他的心脏开始缓慢而剧烈地跳动,喉咙像被掐住了一般,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他咬紧牙关,继续走动。大火的白光低悬在地平线上方,不规则地闪烁着。他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在寂静中聆听,但只听见他自己血液的潺潺流动声。现在这些星座几乎看不见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凝望着天空,昏暗的微光遮盖天幕。

起初,他想返回火箭,叫其他人也到地面上来。他们可以带上发射器去那里,走路至少要花三个小时。除了越野车,他们还有一架小型直升机,但是它被卡在中层甲板上的箱子之间,那里也被污水淹没,只能看见它的机顶。两架螺旋桨之一在灾难中被打碎,机舱里很可能也不乐观。只剩下守卫机了。船长思考:要不他们干脆坐进守卫机,通过遥控机房里的控制面板打开载货舱盖。舱盖一打开,水就会流失,在守卫机中没有放射性危险。只是目前尚不清楚舱盖是否能被打开,也不知道一旦火箭周围的地面变成放射性的,他们该怎么办。不过,但愿舱盖可以松开……

他决定再等十分钟,要是到那时还没有发现车辆的灯光,他们就会开动守卫机。现在是十点十三分,他垂下手。火光—是的,他没有看错—沿着地平线缓缓滑行,已经到达凤凰座α星的位置,还在向北移动,它拖出一条尾巴,上部浅红,下部灰白。他又看了看表:还差四分钟。然后他就看见了车前灯,一开始只是闪烁的磷火,快速抖动的小星星,接着分成了两盏灯,上下跳跃,最后开始变得越来越令人目眩,他已经可以听见车轮的滚动声。车辆开得很快,但他知道这并非车子的最高速度,这一点让他安心。但是他的怒气还是越来越大。

他不知不觉已经离开火箭至少300步了,越野车猛地刹住。医生喊道:“上来!”

他跑过去,从侧面跳上空位。他把容器推向一边,感觉到它是空的。他看向那三个人,他们貌似安然无恙。他弯下腰摸了摸发射器的枪管—是凉的。物理学家用漠然的表情回应了他的目光。他只好默默等待,直到到达火箭。工程师打了个急转弯,离心力把船长推进座椅,空罐子哐哐地响,车辆停在了隧道入口前。

“水干涸了吗?”船长淡淡地问道。

“我们没法抽水,”工程师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转向他,“我们没法到达小溪那里。”他用手指向东方,没有人离开座位。船长用审视的目光先看向物理学家,然后转向工程师。

“我们第一次去取水时就发现了,那里发生了变化。”物理学家承认道,“但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便想去确认。”

“要是变化太大,让你们都回不来,那你们这么周到有什么用呢?”船长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好了,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

“它们在溪边做事情,这一侧和那一侧,围绕着山丘,也在所有的凹地里,沿着较大的犁沟,绵延好几千米。”医生开始说道。工程师点头。

“第一次去的时候,天还亮着,我们只是注意到了这一群群嗡嗡作响的旋转陀螺。它们全都排成‘V’字形队列,像进行挖掘工作一样把泥土抛出来。我们最初是在从山上返回的途中才发现它们的,我不喜欢它们。”

“你不喜欢它们的什么?”船长温和地问道。

“它们组成三角形,尖角指向我们的方向。”

“太棒了。于是你们没有跟我们透露一个字,就马上又去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也许我们做了蠢事。”工程师说,“肯定是的。但在我们开始详细讨论之前,我们考虑的是是否应该再去一次,然后争执就开始了,谁可以把自己无价的生命当儿戏,谁又不可以呢?我们情愿自己来尽快了结此事。我预计它们在黑暗中会以某种方式照亮工作区。”

“它们注意到你们了吗?”

“显然没有。至少我没有观察到这种迹象。它们没有攻击我们。”

“你们是怎么开回来的?”

“几乎全程都沿着山脊,不是在山脊上面,而是在它略下方的位置,这样它们在天空的背景下就看不见我们。当然,没有开灯,所以才花了这么长时间。”

“你的意思是,你们压根就没有打算去装水,带上罐子只是为了欺骗化学家?”

“不,并非如此。”医生反驳说。他们仍坐在车里,航标灯还在规则地闪耀着。“我们本打算从远远的后方接近溪流,从另一边,但是没有做到。”

“为什么?”

“它们在那里做同样的工作。夜幕降临后,它们就在把一种发光的液体倒进壕沟里。液体的光线很强,看得很清楚。”

“那是什么?”船长看着工程师,后者耸了耸肩,说:“或许它们在那里浇铸什么,要说那材料是熔化的金属,未免过于稀薄。”

“是怎么运送过去的?”

“完全没有运送。它们把东西倒进犁沟里。我认为那是一种管道,但不能肯定。”

“它们把液体金属经由管道压过去?”

“我说的都是在非常差的外部光线下用双筒望远镜看到的东西。每个壕沟的中间都像水银灯一样发光,周围一片黑暗。顺便一提,我们与之相距超过700米。”

航标灯熄灭了,他们在那儿坐了几分钟,没有看彼此,然后灯又亮了。“我想,必须要远离它们,”船长说道,他目光上移,“立刻……怎么了?”他看向黑暗,化学家刚从隧道里走出来。他们交流了一会儿,工程师也在这时候走下去,关掉了机房的电源。航标灯最后闪烁了一下,随之黑暗完全包围了他们,也使得地平线上的火光愈发清晰。在此期间,光芒向南移动了许多。

“它们聚集在那里,像海边的沙子。”回来的工程师说。他的脸在火灾的反光中呈现出灰白色。

“那些大型旋转陀螺?”

“不,是双生体。你可以在发光液体的光芒中辨认出它们的身形。它们很着急,发光液体显然变凉变稠了。它们在后方和侧面支起了一些格栅,面对我们的那部分还是敞开的。”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双手抱膝坐着等吗?”化学家大声问道。

“肯定不行,”船长回答,“我们要立刻检查守卫机的系统。”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观察着地平线上的光芒,发出了几次更强烈的闪光。

“你想排水吗?”工程师忧郁地问道。

“能不排就先不排,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们要尝试打开舱盖。要是指示灯显示锁定机制正常,我们就再关上它等待。做试验时,舱盖仅需要打开几毫米,最坏的情况是有约50升水流出来。这么小的放射量不成问题,我们可以解决。这样就可以确定我们是否可以随时把守卫机开出去,拥有机动力。”

“最坏的情况是留下一块污染,因为我们的缘故。”化学家说道,“我很好奇,假使发生核袭击,你可以从这些实验中得到什么?”

“陶瓷能够承受距离中心点300米的爆炸。”

“如果只相距100米呢?”

“守卫机也能够承受100米远处的爆炸。”

“是的,当它埋在地下的时候。”物理学家纠正说。

“好吧,如有必要,我们会给自己挖坑。”

“即使爆炸发生在400米开外,热量也会让舱盖卡死,你无法开出去,然后我们就会像小龙虾一样在里面被煮熟。”

“这一切毫无意义。暂时没有炸弹在飞,而且,该死,我们必须承认,我们不会离开火箭……如果它们摧毁了火箭,你想从哪里再去造第二艘?可以透露给我吗?”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不语。

“等下,”物理学家想到了什么,“守卫机不完整!神经机械学家把二极管卸下来了。”

“只拆下了瞄准器上的。我们也可以不借助机器来瞄准。另外,你知道,使用反质子射击很容易射偏。效果是一样的。”

“听着,我有一个问题。”医生说道。所有人都转向他。“什么?”

“啊哈,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的双生体在干什么……”

瞬间的寂静之后,大家都大笑起来。

“很好!”工程师喊道,他心情好转,仿佛危险一下子被排除了。

“它在睡觉。”船长说,“八点左右,当我查看它时,它在睡觉。它几乎可以一刻不停地睡觉。它吃东西吗?”这问题是抛给医生的。

“它不想和我们一起吃东西。我不知道它吃什么。我递给它的任何食物它碰都不碰。”

“是的,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工程师叹了口气,在黑暗中露出微笑。

“注意!”一个声音从下方传来,“注意!小心!”

他们迅速转身,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从隧道里爬出来,发出低哑的嘎吱声开上地面,停了下来。神经机械学家出现在它后面,胸口垂着一支点亮的手电筒。

“我们的第一台通用机器人!”他宣告胜利。“怎么了……?”他看着伙伴们的脸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暂时还没有什么事,”化学家答道,“但是可能会发生超出我们预期的事情。”

“为什么?我们有一台自动机器人了。”神经机械学家茫然地说道。

“是吗?那么跟它说,它可以马上开始工作了。”

“做什么?”

“挖坑!”化学家喊道,他把同伴们推到一边,直奔黑暗。船长盯着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跟了上去。

“他怎么了?”神经机械学家目瞪口呆地问道。

“被吓到了。”工程师回答,“它们正在东部的小山谷里做什么针对我们的准备,我们在旅途中确定了这一点。它们很可能会攻击我们,但不知道是以怎样的方式。”

“攻击?”神经机械学家还没从他的成功中回过神来,工程师的话似乎没有进入他的意识。他睁大眼睛看着其他人,转过身;他后面站着高出众人的机器人,一动不动,好像是从岩石中凿出来的一样。

“必须做点什么……”神经机械学家低语道。

“我们想让守卫机投入运行。”物理学家说,“无论有没有用,我们都必须开始工作。告诉船长,他得让化学家回来,我们到下面去,必须修好过滤器。机器人可以连接电缆。来吧。”他向神经机械学家点点头,“最坏的情况是抱臂干等。”

他们走进隧道,机器人立地转身,跟着他们。

“看,它已经对他有了反馈。”工程师不无钦佩地对医生说,“很快就可以证明那个黑家伙对我们是有用的,让它潜入水下。只是下潜之后,没法用声音向它发布命令。”

“那要怎么办?通过广播吗?”医生心不在焉地问道,似乎只是为了不让谈话中止而随便说点什么。他的目光追随着在地平线的火光背景前移动的那两个身影,他们又一次拐弯了,看上去宛如星空下的夜游人。

“借助微型送话器,你知道的。”工程师解释说。他的眼睛也顺着医生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他用不变的语调继续说:“因为他已经确信我们会成功……”

“没错,”医生点头,“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早上会强烈反对离开伊甸星……”

“没关系……”工程师再次转向隧道入口,“我了解他。事情一旦真正开始,情绪就会过去。”

“是的,然后一切都会过去。”医生附和道。工程师停顿了一下,试图在黑暗中辨识医生的表情,因为不确定他是否暗含嘲讽。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天太黑了。

足足一刻钟后,船长和化学家回到火箭里。在此期间,黑色的机器人已经在隧道出口周围砌起了两米高的壁垒,将之夯实并支撑好,再把遗留在上面的东西运送下来。除了埋好的发射器之外,留在上面的就只有越野车了。拆解车子需要太多时间,而且他们也需要机器人做其他事情。

午夜时分,他们仍在认真工作。神经机械学家检查守卫机的所有内部设备,物理学家和工程师调节放射性过滤器的小电池,船长身着防护服站在机房下边楼层的开口上方。机器人潜到底部,在两米深的水下处理电缆分支。即使在维修过后,过滤器的渗透性也降低了,因为某些部件失灵了。他们通过加速水循环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净化工作是在相当原始的条件下完成的,化学家每十分钟就从容器中取样一次,检查其放射性污染的程度。自动指示器不起作用了,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修复。

将近凌晨三点时,水被净化干净了。漏水的容器上有三道裂缝。惯性让它脱离原位,前部撞到了装甲车的主框架。他们没有焊接它,而是匆忙把水泵进上面的空容器中。正常情况下,这般不平衡的载荷分布是不可想象的,不过火箭暂时还没有准备好发射。抽光水后,他们用液态空气吹遍底部空间。墙上留下了些许放射性的沉淀物,但他们并不在意,目前没有人打算进去那里面。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来了—打开舱盖。指示灯显示锁定机制一切正常,但在第一次尝试时舱盖没有打开。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是否要增加液压装置中的压力,但工程师认为最好从外面检查舱盖,于是他们上了楼。

到达舱盖那里并不容易,它在船体底部,离地面四米。他们用金属碎片搭建了一座临时的脚手架,这没花太多工夫。机器人把钢片焊接在一起,组装成一条形状丑陋却坚实牢固的走道,然后就可以在手电筒和底座的探照灯的光线下进行巡视了。

东方的天空已经变成灰色,火光不再可见。星星逐渐褪色,大颗的露珠从船体的陶瓷板上滴落。

“滑稽,”物理学家说,“锁定机制正常,舱盖稳定如金子,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不能打开。”

“我不喜欢怪事。”神经机械学家边说边用锉刀柄敲打金属。工程师一言不发,生着闷气。

“等一下,”船长说,“要不我们试一下久经考验的老办法……”他拿起脚边脚手架上的重达八千克的锤子。

“可以敲边缘,但只能敲一次。”工程师犹豫片刻后警告说,他并不看好此类方法。

船长瞥了一眼黑色机器人—它像晨光中的方尖碑一样用胸口支撑着走道—然后掂了掂手中的锤子,挥起,敲击。他敲得很均匀,没有大力挥动手臂,一下又一下,每一击都相隔几厘米。装甲板回应以短促响亮的声音。向上挥动锤子并不容易,但是身体活动起来的感觉还不错。突然,均匀的锤击声中混入了另一种声音—一声仿佛来自下方地面的深深呻吟。船长停止锤击,他们听到空中刺耳的哨声,接着是沉闷的爆裂声,脚手架颤抖起来。

“下来!”物理学家大叫道。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下脚手架,只有机器人没有动。周围已经很亮了,平原和天空染上了灰烬的颜色。又传来第二声低沉的呻吟,刺耳的哨声似乎瞄准了他们。他们本能地低下头,蜷缩起身体。他们仍站在巨大的火箭箭体下,几百米之外,泥土飞溅,形成一眼垂直的间歇泉,声音却异常微弱,如同被压抑住了一般。

他们跑向隧道,机器人跟在后面。船长和工程师在胸墙的保护下待了一会儿。东方的整条地平线上都回荡着地下的雷鸣,一声怒号滚过平原,哨声变得更响亮、更有力,已经无法再辨别出单个的声音。天空奏起管风琴,仿佛有一群超音速战斗机从天顶向他们俯冲而来。前线喷溅出无数小型的沙土喷泉,黑色的沙土映衬在铅色的天幕上。地面一次又一次地震动,不断有小土块从胸墙上滚落,掉进隧道。

“一个完全普普通通的文明,”物理学家的声音从隧道深处传来,“不是吗?”

“目标要么太近,要么太远。”工程师喃喃道。船长没有听见,因为空气中一直在嘶嘶作响。沙子飞溅,但是喷泉没有靠近火箭。他们肩膀以下隐藏在胸墙里,就这样站了好几分钟。没有什么变化。地平线上的隆隆雷声变成了长长的低音,几近均匀的呼啸,但没有听到爆炸声,炮弹几乎是无声地掉落下来。被高高抛起的沙子落回地面,天已经很亮了,他们可以看清弹坑里的小突起,酷似鼹鼠丘。

“给我望远镜。”船长向隧道里喊道。望远镜很快就递到他手上,他什么也没说,可是越来越惊讶。起初他以为进攻的大炮会锁定他们,但他借助望远镜扫视了整条地平线,看到炮弹打在四面八方,有近有远,但没有一个弹坑距离他们在200米以内。

“那是什么?没有核武器吧?”从隧道里传出沉闷的问话声。

“没有!”船长喊了回去。

“你看到了吗?全都射偏了!”工程师在他耳边低语。

“我看到了!”

“它们从四面八方包围我们。”

他点头赞同。工程师正在用双筒望远镜观察前线。太阳随时可能升起,苍白的天空中弥漫着水蓝色,看上去像是被水冲洗干净了。平原上没有任何动静,除了着弹点的泥土喷涌,像忽隐忽现的树篱一样丛生又塌陷,包围着火箭所插入的山丘。

船长做了个决定,他从隧道里爬出来,三步跳上山丘顶,平卧在地上望向在隧道里看不见的方向。展现给他的画面是相似的:干燥的地面上,四处喷涌出尘土飞溅的爆炸喷泉,弹坑形成宽阔的新月形包围圈。

有人快速趴倒在他身旁的干燥沙地上,是工程师。他们紧挨着观察形势,几乎听不到从地平线上传来的一波波不间断的雷声。有时候它像是消失了,其实是被第一缕阳光唤醒的风声掩盖了。

“根本不是射偏!”工程师喊道。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等等看……”

“不,我们回到火箭里去!”

他们从斜坡上跑下来,先后跳进隧道,机器人被留在外面。他们去了图书室,在那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甚至感觉不到地面的震动。

“现在是什么情况?它们想一直这样围困住我们吗?让我们饿死?”在每个人汇报了自己所注意到的事情之后,物理学家惊异地问道。

“鬼知道。我真想到近处看一看这些炮弹。”工程师说,“假如它们消停片刻,也许值得到上面去试一试。”

“机器人可以去。”船长冷静地做出决定。

“机器人?”神经机械学家克制着没有哀叹出声。

“它不会有事的,别怕。”

他们感觉到船体突然不同寻常地摇晃起来,面面相觑。

“中弹了!”化学家大叫着跳了起来,“它们扑灭火了吗……?”

船长赶紧跑向隧道。地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地平线咆哮着,然而在火箭尾部下方,阳光明媚的沙滩上躺着一些黑色的东西,像是破烂的垃圾。船长试图找到那枚特殊的炮弹砸在火箭外壳上的位置,可是陶瓷板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跑了出去,双手抓起一些仍有余温的炮弹残余塞进望远镜的空护套里。

当他带着战利品返回时,每个人都在斥责他,化学家最大声。“你一定是疯了,知道吗!这可能有放射性!”

他们跑回火箭里。炮弹残余的样子很奇特,但没有放射性,靠近盖革计数器时,计数器保持着沉默。残余物也没有曾被装甲或弹壳包裹的迹象。拿在手里时,它们破碎成无数的质地粗糙的细微颗粒,泛着油腻的金属光泽从指缝间滑落。

物理学家把粉末放到放大镜下检查,他扬了扬眉毛,从壁橱里取出一台显微镜,向目镜里看了一眼,惊讶得大叫了一声。其他人几乎是用暴力把他的脑袋从显微镜上扯开。

“它们送给我们钟表……”化学家看过镜头后轻声说道。

玻片上是小轮子和小链条,数十个,不,数百个小齿轮、偏心轮、弹簧和弯曲的小轴。他们来回推动玻片,将新样品倾倒在物镜下,一遍又一遍地看到相同的事物。

“这会是什么东西?”工程师喊道。

物理学家在图书室里来回奔跑,他拉扯着头发,停下来,疑惑地看看伙伴们,然后继续奔走。

“一种极其复杂的机制,简直令人发指。”工程师掂了掂手里一小堆金属粉尘的重量。“这里面即使没有数万亿,也有数十亿这种可恶的齿轮!我们到上面去吧。”他下了个突兀的决心,“让我们看看上面发生了什么。”

轰炸仍在持续,机器人自从接替了站岗的任务之后,已经记录了1 109次炮击。

“现在我们来试试舱盖。”他们回到火箭里之后,化学家建议道。

神经机械学家看着显微镜里面,沉默不语。

事实上,很难干坐着什么都不做。于是他们去了机房,锁定机制的指示灯仍然亮着。工程师稍稍移动手柄,指针就听话地抖动起来,舱盖也动了。他立刻再次将其关闭,说:“我们可以随时开着守卫机出去。”

“舱盖会悬在空中。”物理学家提醒说。

“没关系,最多高于地面一米半。对于守卫机来说是小菜一碟,它能跳过去。”

不过,暂时还没有出去的紧迫需要,因此他们返回了图书室。神经机械学家仍旧弯腰盯着显微镜,看上去精神恍惚。

“随他去,或许他想到了什么。”医生说,“不过我们现在必须做点事情。我建议继续修理飞船……”

他们迟钝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除此之外还剩下什么可做的呢?五个人全部走进下面的控制室,那里遭受的破坏最大,修复控制器需要大量艰苦的精细工作。他们首先检查每个电路的保险丝是否松动,然后加上电压。船长不停地跑上楼,又默默地返回。没有人询问他。在地下15米的控制室里,能略微感觉到地面的摇晃。就这样到了中午。无论如何,他们的工作还是取得了进展。要是有机器人帮助,也许还能快得多,但是站岗观察是必要的。到一点钟左右,它已经记录下八千多次炮击。

尽管没有人感到饥饿,但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准备午餐,正如医生解释的那样,是为了增强体质,保持健康。现在不用洗餐具了,洗碗机接下了这个任务。两点十二分,地震突然停止了。他们立刻扔下工作,穿过隧道跑上地面。一小片燃烧的金色云彩遮住了太阳,平原静静地躺在热浪之下。爆炸卷起的尘土慢慢落下,一片死寂。

“结束了……?”医生犹豫地问物理学家,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大声,几个小时下来,他们已经适应了持续不断的啸叫。机器人最后一次记下的炮击数是9 604。

他们一一离开隧道。无事发生。距离他们250到300米远的地方,有一条被翻掘、研碎的沙带环绕着火箭。有几处单个的漏斗形弹洞汇成大坑。医生爬上胸墙。

“还不行,”工程师阻止他,“再等等。”

“多久?”

“至少半小时,最好一个小时。”

“延时炸弹?可是没有装炸药!”

“尚未可知!”

云彩从阳光中消失,天越来越亮。他们站在那里环顾四周。风基本停了,气温越来越高。船长第一个听见声音。“是什么?”他低声问道。

他们竖起耳朵,其他人也感觉听到了什么,仿佛风吹动灌木林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然而在他们的视野中既没有灌木林也没有树叶,只有被翻搅起来的一圈沙子。远处,沙丘上方的空气在太阳的炙烤下闪烁着微光。沙沙声还在继续。

“是从那里来的吗?”

“没错。”

他们小声交谈。声音从各个方向均匀地传过来。

“没有风……”化学家轻声说。

“不,不是风。是在炮弹落下的地方……”

“我去看看。”

“你疯了!如果是定时炸弹怎么办?”

化学家脸色发白,他退缩了,几乎想要爬进隧道里。可是天色明亮,一切看起来如此平和—他们都站在那里,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留了下来。

沙沙声在持续,均匀而坚韧不拔,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他们弯腰站着,肌肉紧绷,没有发抖,好像在无意识地等待被打。这样子比遭受炮击还要糟糕千倍!

太阳悬在天顶,蓬松的云影在平原上空缓缓飘过。云彩堆卷,下部平坦,看上去像白色的小岛。地平线上没有动静,到处都是一片荒凉和空虚。甚至先前模模糊糊地矗立在远处沙丘上方的灰色花萼也消失了!他们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

“那里!”物理学家伸长手臂指向他们面前的沙子—沙子在各个方向同时起了变化,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象。翻搅过的地面震动摇晃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从炮弹击中的地方冒出来:发亮的萌芽,排成总体规则的梳齿状行列,有的是四行,有的是五行,甚至还有六行的。它们从泥土里迅速生长出来,速度快到如果定睛观察,甚至可以看清它们的成长过程。

有人从隧道里冲出来,无视他们直直奔向新的景观。是神经机械学家。他们追着他喊叫。

“我知道了!”他大喊道,“我知道了!”他跪倒在那圈发光的萌芽前。它们已经长出地面一根手指的长度,根部粗壮如拳头。深处有东西在急切地颤抖,工作,忙碌地移动,听上去就像数十亿细沙在同一时间倾泻而下。

“机械种子!”神经机械学家试图用双手去清除一棵芽苗周围的沙土,但很难成功,因为沙土太热了。神经机械学家拿开了手,有人跑去取铁锹。

他们开始挖掘,任沙土飞扬。某种镜面体长而分段的筋线像植物的根茎一样彼此缠绕,闪现在土坑里。这块物体很坚硬,在铁锹的击打下发出金属的声音。当坑掘到一米深时,男人们试图拉出这个奇怪的结构,但它纹丝不动,和周围的同类紧紧地长在了一起。

“小黑!”他们像在合唱团里一样齐声喊道。机器人匆匆跑来,脚下沙石飞溅。“把它拉出来!”

夹钳卡在镜面体粗如男人手臂的筋线周围,钢壳拧紧。他们看着小黑的脚慢慢沉入地下,宛如绷到极限的琴弦发出的低沉嗡嗡声从机身上传出来。机器人直起身,沉得更深。

“放开!”工程师喊道。小黑把自己从沙土里解放出来,呆立不动了。

人们也同样像石化了一般站着。镜体篱笆已经高近半米,紧临地面的下部慢慢呈现出略深的乳蓝色,上部还在不断生长。

“看来正是如此。”船长平静地说道,“没错。”

“它们想要把我们包围起来?”

大家沉默了片刻。

“但是这太原始了。毕竟我们可以现在就走出去。”化学家说道。

“然后把火箭丢在那儿,”船长反驳道,“侦察队肯定什么都看清楚了!你们瞧,它们非常精确地向被旋转盘挖出的犁沟里射击!”

“确实如此!”

“无机芽苗。”神经机械学家再次冷静下来,擦去粘在手上的沙子。“无机芽!种子!你们明白了吗?它们把大炮一起种下了!”

“这不是金属。”化学家说,“要是金属的话,小黑可以弄弯它。很可能是类似人造花岗岩或陶瓷的物质,并且经过了硬度处理。”

“不对,它只是沙子!”神经机械学家喊道,“你没懂吗?无机代谢!它们把沙子催化为硅的高分子衍生物,用来制造这些筋线,就像植物从土壤中吸取盐类一样。”

“你真这么想?”化学家跪下来,摸了摸植株发光的表面,然后抬起头,“要是它们落到另一种类型的土地上会怎样?”

“它们会适应。我对此深信不疑!这也是为什么它们会复杂成这个鬼样子,为了从可供它们支配的任何资源中制造出尽可能坚硬耐久的物质。”

“但愿只是硅没有别的。守卫机可以通过,而且不费什么力气。”工程师微笑着说道。

“这真的是一场攻击吗?”医生小声问道。其他人惊讶地看向他。“不是攻击还能是什么?”

“我宁愿说是……努力自卫。它们想和我们隔绝开来。”

“那又怎样?我们要蹲在这儿,像蠕虫一样被困在钟罩下等待吗?”

“那你们要守卫机干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无言以对。

“我们的水足够了,火箭很可能在一周之内就能修复。就假设十天吧。原子合成器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准备就绪。我不认为这里会变成一个钟罩,更可能是一堵高墙,一道它们无法逾越的障碍,而且它们肯定也这样认为。合成器会给我们提供食物,我们不需要它们的任何东西。它们真的已经足够清楚地告诉我们,它们也不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大家听着医生的话,神情阴郁。工程师四下张望,幼苗的尖端已经伸到他的膝盖,展平,长到一起。在此期间,声音变得像地下数百个看不见的蜂箱齐鸣一样响亮。地面上浅蓝色的根肿胀起来,几乎粗如树干。

“拜托,把双生体带到这里来。”船长突然说道。

医生看着他,似乎没有理解。“现在?这里?为什么?”

“我不知道……意思是……我就是想让你把它带过来。明白了吗?”

医生点点头,离开了。其他人静静地站在阳光下。过了一会儿,赤裸的巨人跟在医生后面费力地爬出隧道,跳过地面上的障碍。它看起来快乐而满足,总是紧挨着医生,轻声地咯咯笑。突然,它扁平的小脸紧绷起来,蓝眼睛盯着前方。它喘着粗气,整个大身体转过去,开始疯了一样地哀号。它高高地跳起来,奔向不断增高的镜体篱笆,似乎想要撞上去,但是它并没有。它摇摇晃晃地绕着篱笆打转,不停地呻吟。接着它异常厉害地咳嗽起来,跑向医生,用多节的小手指在他的飞行服上划来划去,刺啦啦地刮过衣服上的弹性材料。它直视着医生的眼睛,汗水从身上滴落。它推了推医生,跳跃着跑回去,边发出挠人心肺的声响边把小躯干缩进身体,再一次环视四周后便消失在黑色的隧道洞口。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医生问船长:“这是你所期待的吗?”

“不……我简直不能相信……真的……我只是觉得这东西可能对它不陌生。我期待它的一些反应。可以说,一种难以理解的反应,却不是这种类型的……”

“这是否意味着这种反应是可以理解的?”物理学家问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医生答道,“它认识它。至少它认识类似的东西,而且害怕它。在它看来,这是一个可怕的、与死亡的危险有关的现象。”

“差不多是伊甸星的死刑?”化学家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无论如何,这表明它们不光将这种‘活墙’应用在外星客人身上。肯定不用炮击也可以布置它。”

“或许它只是害怕一切闪闪发光的东西。”物理学家说,“一个简单的联想。这也可以解释它看见镜面带时的反应。”

“不,我给它看过一面镜子。它并不害怕,根本就影响不了它。”医生反驳道。

“这么说来它完全不笨,也不欠发达。”物理学家说着,走近已经到达他腰部的反光玻璃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听我说!”船长举起手,“在我看来,我们已经陷入僵局。接下来该怎么办?修理自不用说,但我想……”

“新的探险?”医生问道。

工程师苦笑道:“我反正要一起去。去哪儿?进城?”

“这肯定会引发战斗。”医生沉思道,“因为没有守卫机我们就无法通行。面对我们共同努力才能达到的文明水平—至少我们有一支反质子发射器可以使用—我们一旦开枪就无法停下。我们应该不惜代价避免战斗。战争是了解陌生文明最糟糕的方式。”

“我根本没有考虑战争。”船长回应道,“守卫机也是一个极佳的藏身之地,因为它有极强的耐受力。所有迹象似乎都表明,伊甸星的人口由不同的阶层组成,我们至今尚未能与采取理性行动的阶层取得联系。我理解它们将我们向城市方向的进发解释为攻击。不过我们还有西边的方向完全没有探索过。两个人就足以操控守卫机了,其他人留下,在火箭里工作。”

“你和工程师去吗?”

“不一定,我可以和亨利克一起去。”

“在这种情况下,我还需要一个熟悉守卫机的人。”工程师说,“谁想开车?”

所有人都想。船长不由得微笑起来。“加农炮的雷声刚刚过去,好奇心的毒药就吞噬了你们。”

“好了,我们走吧。”工程师宣布,“医生自然希望作为理性和温柔的代表同行。棒极了。好,那你和化学家来吧。”他转向船长。“你知道工作的顺序。最好马上让小黑在升降机上工作,但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要在火箭的下方挖掘。我还想检查一下静态信息。”

“作为理性的代表,我想询问这次探险的目的。”医生说,“我们打开道路之后,无论是否愿意,都进入了冲突阶段。”

“那么请提出替代方案。”工程师说道。生长的树篱在他们周围轻柔地沙沙响,声音几近悦耳,在某些地方已经长到了一人高。太阳光纵横交织,迸发出白色的虹彩火花。

“我没有。”医生承认,“事情发展得太快,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计划都没有成功。最理性的做法或许是不进行任何探险,火箭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升空。如果我们低空环绕这颗行星飞行,也许可以毫无障碍地获取比现在更多的信息。”

“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工程师反驳道,“我们现在从近处调查都一无所知,那么在大气层外飞一圈能带给我们什么?至于理性,天哪……假如人类是理性的,我们就永远不会来到这里!飞向星空的火箭有什么理性可言?”

“蛊惑人心的发言。”医生抱怨道,他沿着玻璃篱笆缓步走着,“我就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们。”其他人回到火箭里。

“不要期待轰动性的发现!我认为西边的地形和这里相似。”船长对工程师说。

“你从何得知?”

“我们不可能降落在一片沙漠的中心。北部是工厂,东边有城市,南方是丘陵带和含有‘定居点’的山谷。很可能我们位于向西延伸的沙漠尾部的边缘。”

“有可能,我们会验证的。”

上一章:八 下一章:十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