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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继承人一个死后成名的画家又回来了 作者:张寒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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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我身后这个呢,就是已故画家曹洵亦生活了十七年之久的千汇福利院。从外观来看,这个福利院还是比较破旧的。我们走近一点看,嗯,看,大门上都是铁锈。从这个位置能看到里面的情况,那边有几个小朋友在荡秋千,我们试试能不能进去。” 举着镜头的漂亮姑娘走到门卫处,一番交涉之后,对方开了门。 “朋友们,我进来啦,先给大家看个全景,我转一圈。欸,我最近真的有练臂力,你们看是不是稳得多了?那边是操场,然后是小花园,一栋楼,又一栋楼。嗯,那边应该是食堂。欸,最后这个是什么?好奇怪的布置,难道是一个迷宫吗?唉,一想到我的偶像曾经在这里长大,就有点难过,想哭!我……”她停下来哭了一会儿,不忘用镜头对准自己泪水涟涟的脸颊。 “之前就有水友说我爱哭,其实也不是啦,我平时真的不太爱哭的,只直播的时候,就比较容易动情。那边有几个小朋友,我们过去看看。这个塑胶跑道都已经起胶了,应该有些年头了。小朋友,你们好啊,能不能告诉姐姐,你们都在做什么呀?” 说是小朋友,其实是两个孩子和一个大人,大人坐在秋千上,歪着脑袋,衣服脏兮兮的,嘴角还挂着口水。看见陌生人来了,一个孩子缩到了大人身后,另一个看着镜头,回答道:“我们在玩。” “噢,哈哈哈,朋友们,我又问白痴问题了。小朋友,你们知道曹洵亦吗?” 两个孩子都摇头,大人哼哼了两声。 “就是一个很会画画的大哥哥,也是你们福利院的噢,没听说过吗?” 后面的孩子在大人背后推了一下,秋千荡了起来,大人笑了出来,前面的孩子忽然问:“是马良吗?” “欸?不是马良,是曹洵亦。你们福利院的孩子是不是都姓曹?你们姓什么?” “我姓余。” “我也姓余。” “你呢?”姑娘问一直在笑的大人。 “他叫老唐,他是个傻子!” “他不会说话!” “他会说话,我听他说过!” “我没听过!” 两个孩子争了起来,大人却笑得更欢了。 “欸,朋友们,福利院的孩子不都姓党吗?为什么他们的姓不一样?得找个人来问一下。这地方还是蛮小的,可能也就半个小学的大小吧。嗯,这栋楼应该是办公楼了。哇,大家看这里,我把镜头靠近一点,能看清楚吗?画在墙上的涂鸦,不愧是培养出曹洵亦的地方啊,孩子们都蛮有艺术细胞的。过来了一个大人,我们来问问他。欸,你好,我是主播水冷夜夜心,请问你是这间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吗?” 镜头里出现一个着装周正、头发稀疏的老人:“我是院长。” “哇,朋友们,我们运气也太好了,随便一问就问到了院长。院长你好,我这次来呢,是想带大家看一看曹洵亦成长的地方。” 院长点点头:“嗯,曹洵亦是我们院的骄傲,这几天我们也在整理和他相关的材料,要不,我带你去他的房间看看?” “好啊,好啊!朋友们,出乎意料地顺利呢。院长,我想问一下哦,为什么曹洵亦会姓曹呢,一般福利院的孩子不都姓党吗?” “以前有姓党的、有姓国的,其实都是不成文的习惯而已。现在不一样了,与时俱进嘛,而且我们的孩子终究是要走向社会的,我们不希望他们因为姓氏被人看穿出身,所以就不统一规定姓氏了,都是每年春节抽一次签,抽到哪个姓,这一年的孩子都姓这个。” “噢,这倒是蛮人性化的规定呢。院长,像曹洵亦这样完全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考上大学的多吗?” “从全国总体来看,是比较少的,福利院条件有限,而且很多孩子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曹洵亦的确是一个奇迹,他当初考上美院,还上了报纸呢。到了,这里就是曹洵亦以前住的房间。” 镜头挤进一间逼仄的小屋,屋里有一张书桌、一张单人床,通往阳台的地方还摆了一个画架。 “陈设很简单,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吗?” “对,都是他的,我们没动过,这些画以前是放在抽屉里的,我们给贴到墙上了。” “哇,我挨个儿拍给大家看啊,这一幅画的是福利院大楼,这一幅画的是一棵树,这一幅画的是什么,迷宫吗?” “对,是一个迷宫,我们正在把这个迷宫实体化,作为一个大型雕塑安排在院里,因为我们觉得,对孤儿来说,他们的人生就是一座迷宫,他们一生都在努力寻找出口。” “唉,是啊,曹洵亦就是想找到自己的出口吧,说得我又想哭了。” 曹洵亦在手机上看了这个视频,水冷夜夜心的名头他听说过——五百多万粉丝,去过一百多个国家,是旅行领域最红的主播。他从未料到,有一天,她会去自己住过的地方旅行,并向他转达如此多的谬误。 那个房间并不是他的,他从没住过单人间,墙上的画也不是他的手笔,什么迷宫雕塑更是无稽之谈,甚至那个院长他根本就不认识。 他唯一挂念的是老唐——那个在秋千上傻笑的成年人。他总是担心老唐,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老唐会耍性子,会不肯洗澡,不肯睡觉,会发脾气,会用头把别人撞翻。 还好,还有人陪着他。 约定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曹洵亦开了地下室的门,何畏站在外面,怀里捧着一捆一捆的钞票,脚下一个旅行袋也装得满满当当。 他眨了眨眼睛:“兄弟,第一桶金。” 曹洵亦拿了一沓钞票在手里,翻了翻,钞票发出哗哗哗的声音:“这是真的?” “那不然呢?我们那点余额,买假钞也买不了这么多啊!” “人家给的现金?” “没有,我特地去银行取出来的,跑了好多个网点呢。” “为什么非要取出来?” 何畏将手里的钱砸到曹洵亦身上:“为了让你高兴高兴!” 何畏告诉他,买主叫罗宏瑞,是个大老板,喜欢收集年轻画家的作品,本来想全收,他没干,只出了三幅,一口价一百万,一次性付清。 “你不是说要拍到一幅一百万吗?” “别急嘛,我之所以选他,是因为他能马上把画送拍,我们要的是这一百万吗?这都是蝇头小利,我们要的是拍卖行的成交记录!是第一次参拍就拍出大价钱,唬住那些人!我便宜卖他三幅,是提了条件的。” “什么条件?” 何畏坐到地上,将一摞摞钞票分成两堆:“一周之内,他必须至少送拍一幅,而且每一幅的成交价不能低于两百万。” “两百万?!” “看人下菜,懂吗?他也是圈子里的老油条了,得给他加点难度。” “我是说,一幅画他就收回成本,还净赚一倍。” “难得大画家也心疼钱了,好!太好了!放心,他总共就三幅,卖再好也是为我们铺路,我们还有五十多幅呢,而且你可以不停地画下去,大钱还是我们挣。” 曹洵亦看何畏把钱分得一堆多,一堆少:“不是平分?” “那哪儿行啊,你是大画家,我就是个跑腿的。再说了,你不还得分给周小亮的儿子吗?” “也对,你赶紧存银行去,我晚上转给他们。” “转多少?” “十万吧。” “大哥,你疯了吗?你一下给她这么多,她不会怀疑?再说了,她家里还有个老赌鬼呢。我跟你说,穷坑填不满,赌坑不要管,你就一个月、一个月地慢慢给她,跟挣工资一样,明白吗?” 曹洵亦点点头:“你再给老唐开个账户。” “哪个老唐?” “福利院那个。” “也行,反正我还要去那边善后。” “善什么后?” “我得跟他们说,公司黄了,募捐搞不成了,但还是给他们意思一点,这样他们就不会闹了。” “嗯,很周到,我也出一些。”曹洵亦又推了十万块钱给何畏。 何畏将钱推回去:“兄弟,外面的事,我打发,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曹洵亦用力点点头。 偌大的包间里,只坐了罗宏瑞和陆昭,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从留学见闻到男女性事,从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到民国的都市传说,炫耀各自的阅历,又吹捧彼此的见识。 这些年,罗宏瑞接触过不少代理人,或明或暗地跟他们都交流过。陆昭不一样,他不是司机,也不是保姆。他像一阵春风,可以抚平罗宏瑞脸上的褶子,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懂察言观色,又知守口如瓶,除了性欲旺盛之外,没有别的缺点。 “陆教授平时搞收藏吗?” “挂历算吗?我从小到大用过的挂历,全都还在。” 罗宏瑞竖起大拇指:“厉害,个性又厚重。” “罗总呢,你这样的人,肯定有个私人博物馆吧?” “博物馆谈不上,也就好捡个漏,看个乐呵。” “会抄底才是高手,有机会一定让我看看。” “先让您看个大概。”罗宏瑞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陆昭逐一介绍,何年何月购于何地,画家姓甚名谁,内中技法如何,属哪种流派,全都如数家珍,说得陆昭连连点头。 “罗总懂艺术又懂商业,文理兼修,厉害、厉害。” “我就是半壶水响叮当,不像陆教授,建筑大师,能把科学和美学融会贯通,这才是真正的文理兼修。” 陆昭的手指往右一滑,屏幕上出现一幅抽象作品,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而一笑:“这幅画有点意思,我才疏学浅,看不太懂,你给解释一下?” “这是一幅抽象主义油画。” “噢,抽象主义,这种在国内不好卖吧?” “看在哪个领域,如果是艺术品市场,最近这些年,抽象主义是绝对的宠儿,但在老百姓眼里,大师作品跟小孩子尿炕一样。” “那这一幅呢,作者是大师,还是大师的小孩?” 罗宏瑞又给陆昭满了一杯酒:“陆教授知道曹洵亦吗?” “看网上说过,古有王希孟,今有曹洵亦,是不是太夸张了?” “看你怎么理解,以现在来说,曹洵亦作品的价值跟《千里江山图》差得很远。但艺术品需要时间沉淀,我相信,总有一天,曹洵亦能跟王希孟并列。我买他这幅画的时候,他还没死,也没出名,你猜我花了多少钱?” “这你可问错人了。你要让我估个建筑造价、施工成本,没问题,至于这个嘛,我就一窍不通了。十万?” “他那时候要一幅能卖十万,也不会自杀了。实话告诉你,五百。” “这么便宜?” “他当时要三百,我还加了点。” 陆昭叹口气:“我去欧洲旅行,见过那种平价艺术品交易市场,里面也摆了年轻画家的作品,少说也要一两千欧元,怎么到了咱们这儿,艺术就这么不值钱呢?” “你也问错人了,我想不出答案。这幅画我也不想留了,睹物思人,心里难过,陆教授,我卖给你怎么样?”罗宏瑞望着陆昭,嘴角带笑。 陆昭连连摆手:“我买来做什么?再说了,曹洵亦现在是名人,他的画肯定会大涨,少说也得三百万起,我哪有这么多闲钱?” 罗宏瑞的心落了地:“你想多了,我又不指着它挣钱。这样吧,我奸商一回,翻十倍,五千怎么样?” 陆昭伸手摸着屏幕上的画框:“长一米七,宽五十厘米,就怕没地方挂呀。” 罗宏瑞与陆昭碰杯:“那就放床底下,安全!” 上海,欧雅克艺术品交易行,这里是云泥相接的地方。 拍卖师擦去额头的汗水,脸上还挂着微笑,他扫视全场:“朋友们,终于到了今天的最后一件拍品,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冲它来的。最近这段时间,有一个人屡屡占据新闻头条,不论教育界、收藏界、评论界,还是普通网友,关于他的话题都争论不休,可偏偏他的画一直没在市面上出现。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人就是曹洵亦——一位英年早逝的画家。今天,由我向各位隆重介绍——”他朝身旁的展示台一指,两位工作人员掀起盖在画上的白布,“曹洵亦的作品——《英雄主义》,欢迎各位品鉴。” 小冯坐在后排位置,捏着手里的号牌,控制不住地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执行罗宏瑞布置的任务。 “起拍价,五万!” 小冯没有举牌。 “16号,六万!21号,七万!5号,八万!62号,十万!” 罗宏瑞跟他说过,哪怕是刚出道的新画家,只要能进拍卖行,要么流拍,要么就会杀到二三十万元的位置——只有到了这个数字,才会触动有钱人的神经,挑起他们相互撕咬的欲望。 接近一百万元了,小冯踢了一下前排的椅背,那人立刻举起了号牌。 “41号,一百万!!!”拍卖师的声音提高了半度,“半路杀出程咬金,这位一直沉默的先生突然叫价一百万!一百万还有竞争者吗?一百万第一次!” 小冯出手了。 “20号,一百二十万!41号,一百三十万!20号,一百五十万!!!不愧是曹洵亦的作品,完全超出我们的预估。” 小冯与前排的男人互相抬价,价格越来越高,他后背的汗水也越来越多,他在等待罗宏瑞的指示。 手机响了,罗宏瑞发来一个数字,小冯长舒一口气,他朝前排椅背连踢两下,然后高高举起号牌。 “三百万!20号出价三百万!!!”拍卖师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渴望再有谁能给他惊喜,但很明显,这已经是结局了,“三百万第一次!三百万第二次!三百万第三次!成交!” 《曹洵亦作品首度送拍,以三百万元的高价成交》——新闻在网上掀起了波澜,赞美的多,批评的少,赞美的大同小异,批评的各有各的不满。 “资本又下场了,永远是这样的剧情,我们喜欢的、赞美的,最终都会变成他们的游戏。”何畏穿着泳裤,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拿了一把灌满水的水枪,“你听听,网友的愤怒啊!这才是你最纯粹、最上档次的追随者。欸,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会是什么表情?” 曹洵亦没理他,继续收拾自己的五十多幅作品,他要把它们按时间顺序排出来。 “再给你念一条啊。‘曹洵亦活着的时候,他们要是愿意买他一幅画,他可能就不会自杀了,他们偏不,他们偏要等他死了才开始狂欢。’你看这些人,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反正别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只有他们是道德标兵,靠光合作用就能活。” “行了,别那么刻薄。你看看,先弄这些吧。” 曹洵亦把画都挨个儿立了起来,整个别墅布置得像一个博物馆,何畏来来回回瞧了半天,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像遭遇刺猬的老虎,无法下口。 “你这些画啊,每一幅都得配一个解说员才行,连我都看不懂,更别说外行了。” “哪个看不懂,我可以给你讲。” 这又是何畏的主意,他跟曹洵亦说了,每一幅画都得有一个故事,创作契机、灵感来源、花絮轶闻等。要从抽象走到具象,因为只有具象的东西才能传播,全编好之后,写成创作手记,当作曹洵亦的遗物,将来也能卖钱,一举两得。 “这一幅的创作灵感是什么?” “是苏青,有一次我们出去玩,去了一个公园——” 电话铃声打断了曹洵亦的叙述。 “喂,嗯,啊?”听电话那头说完,何畏先是一惊,接着又笑了起来,“他们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姓什么总能说吧?哦,行,你让他们去做亲子鉴定吧,我没意见,找派出所呗,就看他们本事了。” “什么事?” 何畏挂了电话,脸上还带着笑意:“有人要继承你的遗产。” “谁?” “你爸和你妈。” “周大凤?” “姓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姓周的。” 曹洵亦愣了半晌:“到底怎么回事?” “我电视台的朋友说了,自从播了你的新闻之后,他们接了几十个电话,全是来认亲的,不是你爸就是你妈,再不然就是你兄弟姐妹。每个人都讲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有的说你被人贩子偷了,有的说你在火车站走丢了,反正说来说去,最后意思都一样,要继承你的遗产。” 曹洵亦也乐了:“这年头,骗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让他们去验DNA了,估计能吓回去一大半,再说了,就算他们真是你父母又怎么样,我有遗嘱,他们一天都没养过你,现在看你的画值钱了,就想出来分一杯羹,先问问正义的网友们答不答应吧。” 这件事便成了一段插曲,两个人都没放在心上,他们将注意力放回油画上,挖空心思为它们填补故事,似乎每一个字都可以往画布上贴金。 《未来研究》:那一片一片鱼鳞般的彩色纹理描绘的是曹洵亦想象的婚姻生活,两个似有似无的人形,相互拥抱,又相互摩擦出累累伤痕。 《青春》:看似杂乱无章的走笔,实际来源于曹洵亦参与的一次群架,蓝色是曹洵亦高中的校服颜色,白色则是敌对方的服色,双方骂得多、打得少,由头是双方的老大在争抢同一个女生,并且那个女生谁也不爱。 《即兴演奏》:色彩使用得非常随意,看起来像小朋友的涂鸦,但其实都有来历——那是苏青第一次为曹洵亦做饭,她买回的一篮子蔬菜,就是画里的颜色。 ………… 三天后,周大凤拨通了周小亮的电话,曹洵亦第一次没有接,第二次直接挂断,第三次他又挂断,回了一条信息:“在上班,有事留言。” 周大凤发来一串语音:“小亮啊,你看新闻没有?你哥的画卖了三百万,我的天哪,三百万,我们十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啊!唉,没想到我还有本事这么大的儿子,他咋会画画呢?我们祖上不都是农民吗?我在想啊,他的画都算是他的遗产吧,我们也是他的亲人,有血缘关系,怎么就啥也没有呢?还有这样的事? “电视里说了,照法律上讲,像他这种没结婚又没孩子的人,就该父母继承遗产,政府这么规定,那就是天经地义,咋就不照着执行呢?现在那些画落到别人手里,哦,他们挣昧心钱,我们喝西北风,那怎么行?我得去闹一闹。 “唉,其实我也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你跟小河,你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家也不能回,一个月才挣多少?小河那么小,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大学毕业了,你还得给他买房子、娶媳妇,哪样不花钱?现在这年头,没个一百万养得活一个孩子? “我想好了,就算是老脸不要,我也要把该得的争回来,你帮我打听打听,这事该找谁,法院还是政府,要不,我们直接找电视台,曝光他们!”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曹洵亦气得跳脚,“她把我丢了,现在又想继承我的遗产?!还天经地义?她就不怕老天爷打雷劈死她?!” 何畏点了一根烟,往沙发里一靠,让烟圈往天花板上喷了一会儿:“不要乱了阵脚,咱得好好想一想,她说的这一大堆里面,最可怕的是什么?是她要继承遗产吗?” “你有遗嘱,怕什么?” “对,有遗嘱……嗯,我看看《继承法》。”何畏猛吸一口,扔了烟屁股,搜出《继承法》的网页,“你看啊,照法律条文来说,有遗嘱的,按照遗嘱继承或者遗赠办理。还有这条,遗弃被继承人的,丧失继承权,不管怎么说,这里面都没她什么事。” 曹洵亦长舒一口气:“那还好。” “就怕她找媒体曝光,媒体一旦知道你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再把你找出来采访,大庭广众的,搞不好就要穿帮,所以这事就怕她跳出来闹,你得让她死了这条心。” 曹洵亦连忙敲字,把法律条文解释一遍,敲到“你遗弃了他,所以没有继承权”的时候,心底一阵暗爽,点完“发送”,发现手心已经被汗浸湿。他搓搓手,等着周大凤的反应——只等了一会儿,周大凤发来一个链接。 “专家说了,我可以继承呀,你帮我看看,难道他说错了?” 链接里是一个视频,只有几十秒钟,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在接受采访,几句话下来,意思很明白,由于曹洵亦从未被收养过,他与生父母的权利义务关系就可能存续,生父母应该是他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这就是我朋友那电视台做的,肯定是冒充你父母的人太多了,他们就做了这么一期,这看着也不完整啊。”何畏在屏幕上滑了两下,又找到一组视频。 两个人把视频全看完,总算听明白了专家的解释。 专家说了,因为曹洵亦立过遗嘱,所以他的遗产继承应该遵循遗嘱的内容。如果没有遗嘱,或者遗嘱无效的话,继承人就应该是曹洵亦的父母,由于他一直在福利院生活,没有被收养过,所以这个父母就只能是他的生父母。但是,如果他的生父母存在遗弃行为,就会自动丧失继承权,这时候,继承权就会落到第二顺位的兄弟姐妹身上。最后,专家还进一步解释说,即便有遗嘱,遗嘱里没有提到曹洵亦的血亲,但如果他的兄弟姐妹生活困难,遗产的分配上也应该对他们适当照顾。 “这专家活雷锋啊,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一遍,没上过电视吧,这么爱现?!你赶紧跟你妈说,这里面没她的事,她理解错了。” “她不是我妈。” “好好好,不是你妈,是周老太太。” 曹洵亦又敲了一行字,还没发过去,周大凤的语音过来了。 “小亮,原来这新闻还有呢,我刚看了,照专家的意思,我是不能继承了,但是你能啊,你往电视里一站,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是他亲兄弟!你确实生活困难嘛,该你的,你就得争取,不丢人!这事你听我的,你去找电视台,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懂吗?” 何畏气得笑了出来:“我的天,这叫什么事?她要你去继承你的遗产?” “还得上电视。”曹洵亦已经瘫在沙发上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折腾,你跟她说,你不去,你们一家都对不起曹洵亦,现在去争他的遗产,良心上过不去。我来跟她说。”何畏抢过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敲,敲得痛心疾首、如掏肺腑。 周大凤立刻回了话:“良心值几个钱?!那可是几百万呢,傻孩子!你要不去啊,我就去,对,我找找出生证明。” 何畏急得抓耳挠腮:“天哪,还没完了!” “我们是不是完蛋了?” 何畏按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要不,我们就将计就计,顺了她的意吧?” “什么意思?” “老太婆不就是要钱吗?你跟她说,你会想办法联系我,先礼后兵,别找电视台了,让她也别闹,过两天,你再跟她说,联系到了,经纪人承诺,嗯,先分三十万,以后要是再有卖画的利润,也会适当分一点,反正都是给你嘛,左手倒右手,也不过她的口袋,你说呢?” 曹洵亦咬着嘴唇琢磨了一会儿:“好像也只有这样了,问题是,我们还有这么多钱吗?” 何畏喜欢花钱,就这几天,他买了一屋子衣服、一屋子电子产品,顿顿都在外面请人吃饭,晚上还要逛些花钱快的场所。他跟曹洵亦说,下笔钱进来,他就要换车,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辆跑车,趁着晚高峰的时候开出去,堵在高架桥上,对着公交车按喇叭。 “要钱干什么,你没听明白吗?是我给你,我就算分你一百万,也是我们之间的事,给她看个数字就行了,截个图、造个假,她个农村老太太哪看得出来?” 曹洵亦叹了口气:“你别小看农村人,反倒是我们这些搞艺术的,跟傻子似的,比较好对付。” 曹洵亦又跟周大凤说了几个来回,总算让她消停了,喜滋滋地等儿子的好消息。 两个人折腾了半天,都有些筋疲力尽,各开了一罐啤酒,坐在地板上喝了起来。 没喝到一半,何畏又开始叫唤:“今天啥日子啊?你看你看!” 屏幕上显示了一条新闻,龙镇刚发布了一篇千字文,向曹洵亦隆重道歉,承认他的艺术造诣,并将公开修复他的遗作——《噪声》。 曹洵亦摇着啤酒罐,咕咚咕咚。“真好笑,他亲手毁了那幅画,结果还落到他手里了。” “好笑?大哥,我他妈想哭!你知道这幅画会值多少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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