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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虫小巷  作者:克莉丝汀·汉娜

凯蒂·穆勒齐的闹钟响起时天还没亮,她咕哝一声躺着不动,望着三角形的天花板。想到要上学,她就浑身不舒服。

对她而言,初二惨透了。一九七四年完全烂到家,根本是社交沙漠。感谢老天,再过一个月本学期就结束了,不过暑假也好不到哪里去。

六年级时,她有两个好朋友,她们做什么都在一起,一起参加青年会的马术比赛,一起加入少年团体、骑着脚踏车互相串门子,但十二岁那年夏天,这段友谊画下了句点。那两个女生变得很野,没有其他方式可以形容。她们在上学前抽大麻,经常逃课,到处参加派对,凯蒂不肯加入,于是她们绝交了,就这样。因为她曾经和嗑药的人来往,所以学校里的“好”孩子排斥她,现在她的朋友只剩书本,她反复读了《魔戒》好几遍,甚至能背出整段场景。可惜就算拥有这种特技也不会受人欢迎。

她叹着气下床。楼上的小储藏室不久前改装成浴室,她迅速洗了澡,将金发编成辫子,戴上蠢到家的镜框眼镜。这副眼镜太老土了,圆形无框眼镜才够酷,可是爸爸说现在没钱给她配新眼镜。

她下楼到后门,将喇叭裤的裤管贴腿折好,穿上放在水泥阶梯上的超大黑色雨靴。她以月球漫步般的动作踏过深深泥泞到后面的马棚,他们的老母马一拐一拐地来到围栏前,嘶鸣着打招呼。“嗨,甜豆。”凯蒂撒下一把粮秣,搔搔马儿细柔的耳朵。

“我也很想你。”她是真心的。两年前,她们形影不离,那年夏天凯蒂每天都骑马,在斯诺霍米什郡游园会上赢了很多奖。

可惜世上的一切都变得太快,现在她懂了。马儿会在一夜之间衰老跛脚,朋友会在一夜之间变成陌生人。

“拜。”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黑暗中一步步走过泥泞的车道,在门廊上脱掉雨靴。

一打开后门,便可见屋里乱得天翻地覆。妈妈一身褪色印花家居服,脚踩粉红毛拖鞋,叼着夏娃薄荷香烟站在炉子前,将面糊倒进长方形煎盘。她将长度及肩的棕发绑成单薄双马尾,以桃红色缎带固定。“凯蒂,准备餐具。”她头也没抬,“尚恩!快下来!”

凯蒂乖乖听话。餐具刚摆好,妈妈就出现在她身后忙着倒牛奶。

“尚恩——快来吃早餐。”妈妈再度对着楼上大喊,这次加上了神奇咒语,“牛奶倒好喽。”

不到几秒钟,八岁大的尚恩跑下楼,冲向米色塑料贴面餐桌,路上绊到他们不久前养的拉布拉多幼犬,他开心地咯咯笑着。

凯蒂正准备在固定位子坐下,视线正好由厨房门口看到客厅,沙发上方的大窗户外出现了令她惊讶的景象:一辆搬家卡车停在对面路旁。

“哇!”她端着盘子走到客厅,站在窗前,隔着小农场观察对面那栋房子。那栋房子很久没人住了,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是空屋。

她听到妈妈的脚步声由后面接近,踩在厨房的假红砖合成地板上很响,到了客厅的深绿色地毯上就变得很小声。

“有人搬进对面的房子了。”凯蒂说。

“真的?”

“假的。”

“说不定他们刚好有个跟你一样大的女儿,如果你能交到朋友就好了。”

凯蒂忍住不回嘴。只有妈妈会以为初中生很容易交朋友。“随便啦。”她没好气地转身,端着盘子到走廊,站在耶稣像下面安静地吃完早餐。

妈妈果然跟来了。她一言不发,就这么站在“最后的晚餐”挂毯旁。

凯蒂终于受不了了,凶巴巴地说:“干吗?”

妈妈叹了口气,轻到几乎听不见:“为什么最近我们动不动就吵架呢?”

“是你先开始的。”

“你应该知道不是我的错吧?”

“什么不是你的错?”

“你交不到朋友这件事。如果你——”

凯蒂转身走开。妈妈老爱说她再努力一点就能交到朋友,老天爷啊,再听一次她肯定会吐。

幸好这次妈妈没追上来,而是回到厨房大声说:“动作快点,尚恩·穆勒齐,校车再过十分钟就要出发喽。”

弟弟开心地笑着,凯蒂翻个白眼上楼。无聊,老妈每天都说一样的蠢笑话,真不懂弟弟怎么笑得出来。

答案立刻出现:因为他有朋友,朋友让生活变得轻松。

她躲在房间里等候老旧福特旅行车离开的声音。她说什么也不让老妈载她去学校,每次凯蒂一下车,妈妈都用超大音量说再见,还猛挥手,简直像参加“价格猜猜猜”节目的矬蛋。大家都知道,被爸妈接送的人会被同学笑死。她听见轮胎慢慢开过砾石路的声音,这才终于下楼,洗好碗盘,收拾书包出门。天气很晴朗,但昨晚下过大雨,车道上到处是管子大小的坑洼,五金行的那些老家伙八成开始念叨要淹水了。她穿着仿冒地球鞋[地球鞋(Earth Shoes):美国地球鞋公司(Earth Inc.)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发的鞋款,特色是前高后低,也称作负跟鞋。],鞋底被烂泥吸住所以走不快。她专心致志地保护她仅有的一双彩虹袜,到了车道尽头才发现对面路上站着一个女生。

她美呆了,高个子,大咪咪,一头赭红长鬈发,脸蛋长得像摩洛哥公主卡罗琳:肌肤雪白,嘴唇饱满,浓睫纤长。她的打扮更是没话说,穿着三颗纽扣的低腰牛仔裤,缝线处接上绑染布做成阔腿大喇叭款式,脚上是四寸高软木厚底鞋,身穿粉红色乡村风飘飘袖罩衫,至少露出五厘米的肚子。

凯蒂将书本抱在胸前,懊恼昨晚不该挤痘痘,也懊恼自己穿的是廉价老土的牛仔裤。“呃……嗨。”她停在路旁,“校车停在这一边。”

浓浓的黑色睫毛膏与亮粉蓝眼影下,那双巧克力色眼眸望着她,眼神让人猜不透。

就在这时,校车来了,停在路边时伴随着一阵呼咻咔嚓声,车身抖个不停。凯蒂曾经暗恋的男生自车窗探出头大喊:“嘿,矬蒂,湿了没?”接着放声大笑。

凯蒂低着头上车,颓丧地坐在最前排,她向来独自坐这个位子。她继续低着头,等候新来的女生从旁边走过,但没有人上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校车慢吞吞地启动,她放胆抬头往路上看。

天下最酷的女生不见了。

塔莉还没出门就开始觉得不适应。今天早上她花了两个钟头挑衣服,好不容易打扮得像《十七》杂志上的模特儿,但又觉得全身上下不对劲。

校车抵达时,她瞬间下定决心:她不要在这个偏僻的鬼地方上学。虽然斯诺霍米什距离西雅图市中心车程才短短一个小时,但她感觉仿佛来到月球,这个地方在她眼中就是这么陌生。

不要。

说什么都不要。

她大步走上砾石车道,猛地推开前门,门板重重打在墙上。

她学到一个道理:夸张可以强调意见,就像标点符号一样。

“你八成嗑太多药了。”她大声说完后才惊觉妈妈不在客厅,只有搬家工人在。

其中一个停下来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啥?”

她毫不客气地从他们中间挤过去,差点撞倒他们正在搬的衣柜。工人低声骂了一句,但她不在乎。她讨厌这种感觉,怒气冲冲却无处可发泄的感觉。

她绝不会让所谓的妈妈害她心里纠结。这个女人一再遗弃她,没资格影响她的心情。

她找到主卧室,妈妈坐在地板上剪《时尚》杂志里的图片。她像平时一样,波浪长发杂乱毛糙,用一条恶心又过时的串珠皮发带绑住。她没有抬起头,只是翻了一页,那是演员伯特·雷诺兹的裸照,他满脸笑容,只用一只手遮住重要部位。

“我不要念这所乡下学校,这里的学生太老土。”

“哦。”妈妈翻到下一页,拿起剪刀准备剪洗发精广告上的一片花朵,“好。”

塔莉好想尖叫:“好?好?我才十四岁。”

“宝贝,我的工作是爱你、支持你,而不是干预你。”

塔莉闭上双眼,默数到十之后才再次开口:“我在这里没有朋友。”

“交新的就好啦。听说你在以前的学校是人气女王。”

“拜托,妈,我——”

“白云。”

“我才不要叫你白云。”

“好吧,塔露拉。”妈妈抬起头确认效果。她成功了。

“我不属于这个地方。”

“塔莉,别说这种话。你是大地与天空的孩子,无处不是你的归宿,《薄伽梵歌》说……”

“够了。”塔莉转身走出去,妈妈还兀自说个不停。她不想听毒虫的劝告,反正她讲的那些都是印在夜光海报上的老套屁话。她顺手从妈妈的皮包里拿了一包维珍妮薄荷香烟,出门往街上走去。

接下来几个星期,凯蒂由远处观察新来的女生。

塔莉·哈特与众不同,又酷又大胆,在灰暗的绿色走廊上比所有人都亮眼。她没有门禁,在学校后面的树林抽烟也不怕被抓。大家都在说她的事,凯蒂听得出来,他们低声议论的语气中带着崇拜。这里的学生大多在斯诺霍米什土生土长,父母不是酪农就是纸厂工人,在他们眼中的塔莉·哈特新奇无比,每个人都想和她做朋友。

邻居立刻成为瞩目焦点,使得凯蒂更难承受排挤。她不晓得为什么觉得这么受伤,她只知道虽然每天早上她们一起等校车,但感觉像隔着整个世界,中间横亘着恼人的沉默,凯蒂极度盼望塔莉跟她说话。

但她知道这永远不会发生。

“……趁《卡洛尔·伯纳特秀》[《卡洛尔·伯纳特秀》(The Carol Burnett Show):于一九六七至一九七八年播出的综艺与短剧节目。]开始之前送过去,已经准备好了。凯蒂?凯蒂?”

凯蒂从桌上抬起头,她原本在厨房餐桌上写社会科作业,结果趴在书上睡着了。“你说什么?”她将沉重的眼镜往上推。

“给新邻居的见面礼。我做了汉堡帮手[汉堡帮手(Hamburger Helper):一九七一年通用磨坊(General Mills)公司推出的盒装即食意大利面。],你帮忙送过去。”

“可是……”凯蒂拼命地想借口,只要能脱身什么都好,“人家都搬来一个星期了。”

“的确有点迟,可是最近我忙疯了。”

“我有很多作业,叫尚恩去。”

“尚恩不可能和对面的女生做朋友吧?”

“我也一样。”凯蒂悲哀地说。

妈妈转身看着她。早上她花了好大的工夫上卷子、做造型,经过一天的时间已经全塌了,脸上的妆也掉得差不多了,圆润的苹果脸显得苍白疲惫。她穿着去年圣诞节收到的黄紫相间钩花背心,纽扣扣错了。她看着凯蒂,走到餐桌边坐下:“我想说句话,你可以答应我不会发脾气吗?”

“恐怕很难。”

“我很遗憾琼妮跟你绝交了。”

凯蒂怎么也想不到妈妈会冒出这句话。

“无所谓。”

“当然有所谓。我听说她最近都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凯蒂想说她不在乎,却惊觉泪水刺痛双眼,记忆如浪潮扑来——在游园会上她和琼妮一起坐飞天秋千,坐在农场马厩外面聊着中学将会有多好玩。她耸了耸肩:“嗯。”

“人生有时候很艰难,尤其是十四岁这个年纪。”

凯蒂翻了个白眼。她至少知道老妈不可能明白少女的人生有多艰难:“妈的,对极了。”

“我会假装没听见你说那个词。应该不难,因为我以后不会再听到了,对吧?”

凯蒂忍不住希望自己能像塔莉,她绝不会这么轻易让步,她很可能会点起一支烟,看妈妈敢有什么意见。

妈妈从裙子的大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之后端详着凯蒂:“你知道我爱你、支持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可是凯蒂,我想问你到底在等什么?”

“什么意思?”

“你整天都在看书、写作业,这样别人怎么有办法认识你?”

“才没有人想认识我呢。”

妈妈温柔地摸摸她的手:“被动等待别人帮你改变人生是行不通的,所以格洛丽亚·斯泰纳姆[格洛丽亚·斯泰纳姆(Gloria Steinem):美国女权先锋,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妇女解放运动的领袖及发言人。]率领的那些妇女才会烧掉胸罩,在华盛顿游行。”

“为了让我交到朋友?”

“为了让你知道你有无限可能。你这一代非常幸运,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没问题,但是你必须勇于尝试、主动出击。有个道理绝不会错:人生中只有没做过的事会让我们遗憾。”

凯蒂听出妈妈的语气有些怪,说到“遗憾”这个词的时候略带感伤。可是,老妈怎么可能明白中学的人气战场有多惨烈?她脱离少女时期已经几十年了。她说:“好啦,好啦。”

“凯瑟琳,我说得绝对没错,有一天你会领悟我是多么有智慧。”妈妈笑着拍拍她的手,“等你像我们一样,你第一次求我帮忙照顾小孩的时候就会懂了。”

“你在说什么?”

妈妈大笑起来,凯蒂根本听不出来哪里好笑。妈妈又说:“我很高兴有机会跟你聊这些。快去吧,去跟对面的女生做朋友。”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还很烫,戴上隔热手套。”妈妈说。

这下可好,戴着隔热手套加倍丢人。

凯蒂走到流理台前,看着那盘红棕相间的黏糊糊的玩意儿。她认命地拿起铝箔纸盖住烤盘后将边缘捏紧,接着戴上缝成一格格、乔治雅阿姨做的厚手套。她走到后门,穿着袜子的脚套进门廊上的仿冒地球鞋,迈步走下泥泞的车道。

对面的房子是农庄风格,屋底离地面很近,形状是长条L形,正门在不靠马路的侧边。屋瓦上满是青苔,象牙白的外墙亟须重漆,水沟塞满落叶树枝,造成污水溢流;茂盛的杜鹃花丛遮住了大部分的窗户,刺柏沿着房屋蔓生,形成一片绿色刺网。庭院很多年没人整理了。凯蒂停在正门前,深吸一口气。

她一只手小心地端着烤盘,脱下一只手套敲门。拜托,千万不要有人在家。屋内几乎立刻传来脚步声。

门开了,来应门的是个高挑的女人,穿着飘逸长袍,前额绑着印度珠串,戴着两只不同样式的耳环。她的眼神很奇怪,感觉茫茫然,像是严重近视又没戴眼镜,尽管如此,她依然很美,有种敏感尖锐的特质。她问:“什么事?”

几个不同的地方同时传出节奏深沉的奇怪音乐,屋里一片黑,几座熔岩灯翻滚冒泡,发出诡异的红绿光芒。

“你、你好。”凯蒂结结巴巴,“我妈要我送这盘菜过来。”

“来得正好。”那位女士后退时脚步一颠,险些摔倒。

塔莉忽然由走廊出现,姿态潇洒,优美自信的动作堪比电影明星,完全不像初中生。她穿着亮蓝色小洋装搭配白色长靴,感觉很成熟,像是可以开车的年纪。她没有说话,抓住凯蒂的手臂拉着她穿过客厅进入厨房,厨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粉红色,包括墙壁、橱柜、窗帘、流理台和餐桌。塔莉看着她,凯蒂在那双深色眼眸中捕捉到一丝类似难为情的神色。

凯蒂不确定该说什么,于是问:“刚才那个是你妈妈?”

“她得了癌症。”

“噢。”凯蒂不晓得该怎么回应,只好说,“很遗憾。”寂静沉沉笼罩,凯蒂不敢看塔莉的眼睛,便转头看着餐桌。她这辈子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看到这么多垃圾食物,有爆爆夹心塔、老船长格格脆、外星小子玉米片、玉米脆片、零食洋葱圈、两种不同品牌的奶油夹心小蛋糕,以及尖叫黄色爆米花。“哇,真希望我妈也让我吃这些。”一说完凯蒂立刻后悔了,这下她显得矬到极点。为了找点事情做,也为了不看塔莉无法解读的表情,她急忙将烤盘放在流理台上。“还很烫。”她觉得这句话蠢透了,而她手上还戴着活像杀人鲸的隔热手套。

塔莉点了一支烟,靠在粉红色墙壁上打量她。

凯蒂回头望着通往客厅的门:“你抽烟不会被骂?”

“我妈病得很重,没力气管我。”

“哦。”

“要抽一口吗?”

“呃……不了,谢谢。”

“嗯,我想也是。”

墙上的卡通黑猫时钟摇着尾巴。

“你差不多得回家吃饭了吧?”塔莉说。

“哦,”凯蒂这次的回答比之前更像书呆子,“对。”

塔莉带路回到客厅,她妈妈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说:“拜啦,送超酷见面礼来的对面邻居。”

塔莉打开门,门外低垂的夜色映出一方朦胧深紫,鲜艳得很不真实。

“谢谢你们送的菜,我不会煮饭,白云则是被草熏烂了,你懂我的意思。”

“白云?”

“我妈目前的名字。”

“哦。”

“如果我会煮饭就太酷了,不然请个厨师也行,我妈得了癌症没力气。”塔莉看着她。

快说你可以教她。

勇于尝试。

可是她开不了口,丢人的可能性实在太高:“呃……拜。”

“再见。”

凯蒂从她身边走过,进入夜色中。

她走到半路时,塔莉出声叫她:“嘿,等一下。”

凯蒂缓缓转过身。

“你叫什么名字?”

她感觉到一丝希望闪过:“凯蒂。凯蒂·穆勒齐。”

塔莉大笑:“穆勒齐?胡言乱语的意思[穆勒齐(Mularkey)的发音近似malarkey,此词为胡言乱语、乱说话之意。]?”

老是有人拿凯蒂的姓开玩笑,她已经厌烦透了,叹口气转过身。

“我不是故意要笑你。”塔莉说,但凯蒂没有停下脚步。

“随便啦。”

“好,随你便吧。”

凯蒂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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