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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萤火虫小巷 作者:克莉丝汀·汉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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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塔莉去了新公司,凯蒂发觉自己仿佛由远处观察好友的生活。一个月又一个月,她们的生活各自独立,只有回家才在一起。塔莉一周工作七天,一天十二个小时,就算不在办公室也忙着搜查资料、追踪新闻,只要能让她上镜头,她什么都愿意做,拼了命争取上电视的机会。 少了塔莉,凯蒂的人生顿然失序,就像洗了太多次的毛衣一样,无论如何整理、折叠也无法恢复原状。妈妈老爱教训她要走出恐惧,开始交男朋友、找乐子,但是那些对她有意思的男生她全都没感觉,怎么可能进一步交往? 塔莉没有这种问题。虽然晚上喝酒时她依然会为查德哭泣,却可以若无其事地认识新对象、带他们回家,凯蒂经常看到男人走出塔莉的卧房,从来没有重复过。根据塔莉的说法,她原本就打算这样,她说不打算再谈恋爱了。虽然为时已晚,但塔莉渐渐相信她曾经疯狂爱过查德,以至于没有男人能比得上他,但那份爱却不足以让她打电话给查德,或是搬去田纳西。 塔莉每次喝醉便开始回忆她和查德之间伟大的爱情,老实说,凯蒂越来越觉得烦。 凯蒂知道爱是什么,明白爱能让人神魂颠倒,也能榨干一颗心。单恋凄凉又悲惨,她像是一颗次等行星,整日绕着强尼的轨道运行,在孤寂的沉默中看着他、渴望他、为他心痛。 一起在医院等候室度过漫漫长夜之后,凯蒂原本以为会有一丝希望。她感觉两人之间开了一扇门,他们可以轻松交谈,而且谈的都是有意义的话题,然而,在等候室明亮灯光下所产生的那一点进展,随着黎明的到来渐渐褪色。她永远忘不了他听到塔莉没有大碍时的表情,那绝不仅是松了一口气而已。 就在那一刻,他放开了她。 现在终于到了她放开他的时候,她要抛弃小女孩的梦幻,连同其他早已遗忘的玩具一起扔进沙堆里,朝着未来大步前进。他不爱她,任何与这个事实相反的梦想都只是虚幻妄念。 不能再这样下去。今天上班时她下了这个决心,当时她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等他察觉她在那里。 一下班,她立刻直奔市场的书报摊,买下所有地方报纸。塔莉还没回家,可能和今天看上的男人泡酒吧,也可能还在加班,凯蒂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导正人生的方向。 她坐在厨房餐桌前,吃了一半的外带餐点四散在周围,翻开《西雅图时报》的分类广告人事专区,她看到几个有兴趣的选择,拿起笔来圈起一个,这时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她转身看到塔莉站在门口,一身约会装扮——以巧妙手法割破的上衣露出一边肩膀,牛仔裤塞进抓皱的短靴里,宽腰带低低悬在髋部上,她的头发整个刷蓬,以亮色香蕉夹固定在左耳上方,脖子上戴着许多精美十字架组成的项链。 可想而知,她带了男人回来,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嘿,凯蒂。”她大舌头很严重,像是连灌了三杯玛格丽特,“看看我遇到了谁。” 那个男人由门外进来。 是强尼。 “嘿,穆勒齐,”他笑着说,“塔莉要你一起来跳舞。” 她以极度谨慎的动作合上报纸:“不,谢了。” “别这样嘛,凯蒂,就像以前那样啊,”塔莉说,“三剑客重新聚首。” “我觉得不太好。” 塔莉放开强尼的手,蹒跚着走向她,几乎是整个人倒过来:“拜托,我今天很不顺,我需要你。” “不要。”凯蒂说,但塔莉没有听。 “我们去凯尔爱尔兰酒吧。” “来嘛,穆勒齐,”强尼朝她走来,“一定很好玩。” 他的笑容让她无法拒绝,即使她很清楚不该和他们一起去。 “好吧,”她说,“我去换衣服。” 她进入卧房,换上大垫肩闪亮蓝洋装搭配腰封,当她回来时,看到强尼将塔莉压在墙上,抓着她的手举高过头,激情地吻着她。 “我准备好了。”凯蒂冷冷地说。 塔莉自强尼怀中挣脱,笑嘻嘻地看着她:“好极了,我们去狂欢吧。” 他们三个手挽着手并肩离开公寓,走上空无一人的石铺街道。到了凯尔爱尔兰酒吧,他们在舞池旁边找到一张空桌子。 强尼离开去点酒,凯蒂立刻望着对面的塔莉:“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塔莉大笑。“还能怎样?我们下班后巧遇,一起喝了几杯,事情自然变成这样,那个……”她目光锐利地望着凯蒂,“要是我和他上床,你会介意吗?” 终于来了,最关键的问题。凯蒂相信,只要她表明心意说出实话,这个难堪的夜晚就能立刻结束。塔莉会马上将强尼列为拒绝往来户,比龙卷风来袭时关门的速度更快,而且不会告诉他原因。 但即使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凯蒂知道强尼喜欢塔莉,一直爱慕着她,他要的是拥有热情与烈焰的女人,即使失去塔莉他也不会看上凯蒂。说不定下猛药的时候到了,无论承受多少打击,她始终怀抱希望,但是他和塔莉上床之后,她应该能死心了。 她抬起视线,祈求眼泪不要出来捣乱:“拜托,塔莉,你知道我无所谓。” “真的?你要不要——” “不。可是……他真的很在乎你,你应该晓得吧?你会害他心碎。” 塔莉大笑:“你们这些天主教女孩就是爱替别人操心。” 凯蒂还来不及回答,强尼就回来了,端着两杯玛格丽特和一瓶啤酒。他将东西放下,牵起塔莉的手领她进舞池,他们融入人群,他将她拥入怀中亲吻。 凯蒂伸手拿酒。她不知道那个吻对塔莉有何意义,但她很清楚强尼的感受,这份明了如毒液渗进她心中。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和他们坐在一起,酒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假装她很开心,但内心有一样东西随着时间逐渐死去。 这个漫长而痛苦的夜晚中,有一段时间塔莉去洗手间,留下强尼与凯蒂独处。她努力想找话说,但实际上却不敢看他的双眼。他的头发湿润微卷、脸颊红润,模样性感得令她心痛。 “她真的不同凡响。”他说,身后的乐团一曲奏罢,正在翻谱寻找灵感,“我本来已经准备放弃了,接受我和她永远没机会。”他喝了一口啤酒,望着洗手间的方向,仿佛想凭意志力将她拉回来。 “我劝你当心点。”凯蒂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她知道说这些话会揭露自己的真心,但她没办法不说。强尼在工作上或许表现得愤世嫉俗,然而在医院那一夜,她发现其实他的内心依旧怀抱着梦想。相信梦想的人最容易受伤,她自己亲身体会过。 强尼靠向她:“你说什么,穆勒齐?” 她摇头,她没办法重复,更何况塔莉回来了。 那天夜里,她独自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卧房欢爱的声音,这才终于哭了出来。 凯尔爱尔兰酒吧那一夜之后过了一个月,不止凯蒂一个人察觉强尼变得不太一样了。秋季笼罩西雅图,带走了夏日缤纷,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重寂静。马特完全不理人,整天埋头清洁整理器材以及将底片归档。塔莉离职后,凯萝被找回公司,最近她整天关在办公室,连出来倒咖啡时也不和人说话。 没有人敢批评强尼的仪表,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几乎是下床后直接来上班。他好几天没有刮胡子,消瘦的脸颊上东一块西一块冒出黑色胡须,身上的衣服完全没有经过搭配。 最初几次他这样来上班时,大家还会像老母鸡一样缠着他表达关心,但他坚持自己很好,以沉着但坚定的态度将他们拒于门外。马特不断劝说,甚至拿出了大麻,但最后也只能说:“随你吧,老兄,等你想说的时候尽管找我。” 强尼在自己周围建了一道看不见的护城河,凯萝也曾经尽力想游过去,但最后像马特一样落得无功而返。 只有凯蒂一个人没有去劝强尼,而她是唯一知道问题所在的人。 塔莉。 这天吃早餐的时候,塔莉才说过:“强尼老是打电话给我,我应该再和他出去吗?” 幸好凯蒂不用回答,因为塔莉自己接着说:“不可能。我对恋爱避之唯恐不及,就像不想挨毒针一样,我以为他知道。” 此刻凯蒂坐在位子上,假装填写新的保险申请书。 凯萝和马特出门去采访,几天以来第一次,办公室里只剩她与强尼。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他紧闭的办公室门前。她没有立场去找他,假使今天换作是她失恋,他绝对不可能来安慰她,但是现在他非常痛苦,她无法坐视不管。她犹豫了很久,终于伸手敲门。 “进来。” 她打开门。 他坐在办公桌后,埋头在笔记簿上拼命写东西。长发落在他的侧脸上,他不耐烦地塞到耳后:“穆勒齐,什么事?” 她走向他办公室里的冰箱,拿了两瓶西北地区特产的亨利·温哈德牌啤酒。她打开,将一瓶递给他,然后坐在他乱糟糟的办公桌边。“你看起来好像快溺死了。”她简单地说。 他接过啤酒:“有这么明显?” “有。” 他瞥门口一眼:“外面还有别人吗?” “马特和凯萝十分钟前出去了。” 强尼喝了一大口啤酒,往椅背上靠:“她不肯回我的电话。” “我知道。” “我不懂,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那次,我还以为……” “你想听老实话吗?” “我自己知道。” 接下来他们沉默了许久,各自喝着啤酒。 “渴望一个得不到的人,这种感觉真他妈的惨。” 听到这句话,凯蒂明白了:她永远没机会。“嗯,的确是。”她略顿一下,看着他。终于到了她放下这场梦继续前进的时候,她早该这样做了。她离开他的办公桌,最后说:“很遗憾,强尼。” “你遗憾什么?” 她多么希望有勇气回答,表白她的感情,但有些事情不说比较好。 凯蒂坐在陌生的办公室里,椅子非常不舒服,她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与灰暗的天空,暗暗纳闷着最后一片橘红叶子是何时落下的。 “穆勒齐小姐,以你的年龄而言,这样的资历非常亮眼。请问你为何会想转换跑道进入广告业?” 凯蒂尽力表现得轻松。她今天的打扮经过精心挑选,黑色斜纹羊毛套装搭配白上衣,旋涡图案的领巾松松打了个蝴蝶结,她希望传达出极度专业的形象。“在电视新闻圈子这些年,我更了解自己,也更了解世界。想必您也知道,新闻界向来是冲冲冲,总是以最高速前进,采撷新闻之后便头也不回,而比起报道本身,我发现自己更关心后续发展。我相信自己更善于长时间的思考与规划,重视细节胜过大局。我的文笔很好,我想在这方面多学习,但我不想只写报道十秒钟的内容。” “看来你想得很清楚。” “是的。” 凯蒂对面的女主管戴着眼镜,镶珠子的镜框非常时髦。她往后靠打量凯蒂,似乎对她印象不错:“好,穆勒齐小姐,我和合伙人商量之后再通知你结果。我想先了解一下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我需要提前两个星期告知雇主,然后就可以离职了。” “很好。”女主管说,“需要停车券吗?” “不用,谢谢。”凯蒂坚定地和她握了一下手之后离开。 大楼外,天空深灰阴郁,“先锋广场”仿佛也畏寒瑟缩。狭窄的老式街道上塞满车辆,但是红砖建筑前却很少有行人经过。平常公园里有很多游民向路人乞讨香烟或零钱,晚上就睡在长凳上,但是在这种冷飕飕的午后,连这些人都换了地方。 凯蒂沿着第一街快步前进,将大学时代的旧大衣扣好。她搭上通往上城区的公交车,在公司门前那一站下车时正好三点五十七分。 没想到办公室空无一人。凯蒂挂好外套,将皮包与公文包扔到办公桌底下,然后绕过角落去强尼的办公室:“我回来了。” 他正在讲电话,但他打手势要她进去。“真是的,”他的语气气急败坏,“我怎么有办法帮你?”他皱着眉头默默听了一段时间,接着说,“好吧,可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他挂断电话,对凯蒂微笑,但这个笑容少了点什么,从前他一笑就会让凯蒂无法呼吸,自从他和塔莉在一起的那夜之后,她再也没看过那样的笑容。 “你穿了套装,”他说,“别以为我没发现。穿套装来上班只有两种可能,我知道你没有要上镜头报新闻,那就表示——” “莫格嘉联合公司。” “那家广告公司?你应征什么职位?” “业务专员。” “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谢谢,但对方还没通知结果。” “你绝对会被录取。” 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只是凝望着她,仿佛有什么心事。可想而知,她让他想起与塔莉共度的那一夜。 “呃,我该回去做事了。” “等一下,我在写一篇关于音乐人迈克·赫特的报道,帮帮我好吗?” “没问题。”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他们一起在他的办公桌上埋头研究,将有问题的部分重新写过。凯蒂小心地保持距离,叮咛自己绝不可以看他的眼睛,但最后都失败了。工作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外面的办公室黑漆漆而且很安静。 “我该请你吃饭才对,”强尼将文件收好,“已经快八点了。” “不用这么客气,”她回答,“这是我的工作。” 他看着她问:“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几个月前,当她依然怀抱希望时,或许会因为这句话而满脸通红,甚至几个星期前也可能会。 “我会帮你物色人选。” “你以为能轻易找到人取代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先走了——” “我要请你吃饭,就这么决定了,快去拿外套。拜托。” “好吧。” 他们下楼,上了他的车,几分钟后,车子停在联合湖畔,旁边有个漂亮的杉木船屋。 “这是什么地方?”凯蒂问。 “我家。别担心,我不打算亲自下厨,只是想换件衣服,因为你打扮得很正式。” 感情的波涛拍打凯蒂的心,她坚定意志抗拒。她一直任由不可能实现的幸福美梦凌迟,将她磨成齑粉,这种状况持续太久了。她跟着他走下码头进了船屋,里面的空间意外宽敞。 强尼立刻走向壁炉,里面已经摆好了木柴,他弯腰点燃报纸引火,火很快就旺了起来。他转头问她:“要来一杯吗?” “朗姆酒加可乐。” “没问题。”他走进厨房,倒了两杯酒之后回来,“喏,喝吧。我马上回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下,不确定该做什么。她环顾客厅,发现他没几张照片,电视柜上只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对中年夫妻,穿着色彩鲜艳的服饰,他们蹲着,旁边有大批儿童围绕,背景似乎是丛林。 “我父母,”强尼来到她身后,“威廉和茉娜。” 她转过身,感觉像做贼被逮到:“他们住在哪里?”她走向沙发坐下,她需要和他保持距离。 “他们是传教士,在乌干达被暴君阿明的死刑队处决了。” “当时你在哪里?” “当时我十六岁,他们送我去纽约念书,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看来他们也是理想主义者。” “也是?什么意思?” 她不认为有必要说明。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观察他,以拾取的片段拼凑出他人生的全貌。 “不重要。你很幸运,你父母都是有信念的人。” 他蹙眉凝望着她。 “所以你才成为记者?为了以你自己的方式奋斗?” 他叹息摇头,走向沙发坐在她身旁。他看着她的眼神感觉好似看不清她的模样,她的心跳不禁加速。 “你怎么办到的?” “什么?” “这么了解我?” 她微笑,希望不会泄露出内心的酸楚:“我们共事了很长一段时间。” 许久之后,他才说:“穆勒齐,你辞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她稍微往后靠:“你曾经说过渴望得不到的东西很惨,记得吗?我永远无法成为高超的记者或一流制作人,我无法让新闻成为生活重心,把新闻当作呼吸的空气,我受够了永远屈居次等的感觉。” “我当时说的是,渴望得不到的人很惨。” “呃……差不多啦。” “是吗?”他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她改变姿势面向他,将双腿屈起在沙发上:“我知道渴望一个人的感觉。” 他一脸怀疑,肯定是想起来塔莉经常取笑她不交男朋友:“谁?” 她知道不可以说实话,应该设法敷衍过去,然而此刻他如此接近,渴望的巨浪几乎将她扑倒。老天救命,那扇门似乎又重新开启了,虽然她知道不是真的,虽然她知道只是妄想,但她还是不顾一切走进去:“你。” 他往后一缩,显然想都没想过:“你从来没有……” “我怎么说得出口?我知道你喜欢塔莉。” 她等候他开口,但他只是看着她,她可以任意想象他沉默不语的意义。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笑,或许这表示他并非全然无意。 这些年来,她一直用尽力气锁紧内心的龙头,不准自己渴望他,然而现在,他近在咫尺,她再也无法控制,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吻我,强尼。让我明白我错了,我不该渴望你。” “我不希望伤害你。你是个好女孩,我不打算……” “假使不吻我对我更是一种伤害呢?” “凯蒂……” 难得一次,他没有称呼她穆勒齐。她靠得更近:“现在是谁在害怕?吻我,强尼。” 将唇贴上去之前,她好像听到他说:“不该这么做。”但是她还来不及出声安抚他,他已经开始回吻了。 这不是凯蒂的初吻,甚至不是第一次和心仪的对象接吻,然而她却莫名其妙哭了起来。 他察觉她的泪水想退开身,但她不放。前一刻他们还像青少年一样在沙发上亲热,下一刻她便全裸着躺在壁炉前了。 他跪在她身边,依然穿着衣服,阴影遮掩了他一半的身体,勾勒出脸形的角度起伏:“你确定?” “这是个好问题,但是应该趁我还穿着衣服的时候问。”她微笑着撑起上身,开始解开他的衬衫。 他发出一个怪声音,半是无奈半是投降,任由她脱去他的衣服,接着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吻不一样了,变得更霸道、深入、煽情。她感觉身体做出不曾有过的反应,仿佛她同时成为虚无与万物,她不复存在,只剩乱成一团的神经。他的触摸既是折磨也是救赎。 感受成为一切,成为她的整体,成为她唯一的挂念、疼痛、欢愉与挫败。就连呼吸也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喘息、哽咽、呐喊,要他停止也不想他停止,要这种感觉继续,也不想再继续。 她感觉身体拱起,仿佛她整个人拼命想抓住一样东西,渴望强烈到令她觉得疼痛,但又压根不晓得是什么。 然后他进入她体内,弄痛了她,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气,但她没有发出声音。她只是攀附着他,亲吻他,配合他的动作,直到疼痛消失,自己也消失,只剩这个,只剩两人交会处的感受,那种极致强烈的需求,寻觅着更多…… 我爱你,她在心里想着,抱紧他,挺起身体迎接他,说不出口的那句话充满她脑袋,如同配合两人身体节奏的音效。 “凯蒂。”他呐喊着深深挺进。 她的身体爆炸,有如太空中的星球粉碎飘移。时间停止了一下,然后慢慢恢复正常。 “哇!”她翻身仰躺在温暖的地毯上,大家都将性爱捧上了天,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明白为什么。 他平躺在她身边,汗湿的身体依偎着她。他一只手搂着她,仰望天花板,呼吸像她一样凌乱。 “你是处女。”他的语气缥缈得令人害怕。 “对。”她只能这么说。 她翻身侧躺,一条光裸的腿跨在他身上:“每次都像这样吗?” 他转头看着她,蓝眸中的情感令她不解,那是畏惧。 “不,凯蒂,”他许久之后才回答,“不是每次都像这样。” 凯蒂在强尼的怀中醒来,两人都仰躺着,床单盖住下腹。她望着上方的木条天花板,他的一只手放在她裸露的乳峰间,沉沉的感觉很陌生。 黎明的淡淡日光由敞开的窗户斜斜洒进来,凝聚在硬木地板上,有如一道抹开的奶油。潮水不停拍打木桩,呼应着她平缓稳定的心跳。 她不晓得现在该怎么办、该做什么。从第一个吻开始,这一夜完全是个突然降临的神奇大礼。昨夜他们欢爱了三次,最后一次发生在几个小时前。他们亲吻、煎蛋卷,在壁炉前一起吃,他们聊了家人、工作和梦想,强尼甚至开了一堆超蠢的玩笑。 他们唯一没谈到的是明天,随着黎明到来,这个问题真切地置身于两人之间,如同柔软的床单与他们的呼吸声。 她很庆幸自己守到现在才初尝人事,这年头就连等候理想对象出现都嫌迂腐。昨夜的所有经历深深震撼了她的世界,一如诗人所描述的那样。 万一强尼不认为她是理想对象呢?他没有说爱她——可想而知,而没有这句话,女人要如何解读激情? 她是不是应该穿上衣服悄悄溜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应该下楼做早餐,拼命祈祷昨夜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她感觉他动了,她整个人紧张起来。 “早。”他声音沙哑地说。 她不会装腼腆也不会扮潇洒,她爱他太久,无法假装没这回事。这一刻别具意义,因为他们没有立刻下床,各自分飞。 “说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给我听。” 他爱抚她的上臂:“嗯……我当过辅祭童。” 她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他当年的模样,瘦瘦的少年,黑发沾水往后梳,踏着庄重的步伐走向祭坛,她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我妈一定会爱死你。” “换你了。” “我是科幻迷。《星球大战》《星舰迷航记》《沙丘魔堡》,每一部我都超爱。” “我还以为你是喜欢罗曼史的那一类型呢。” “那个我也喜欢。现在告诉我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你放弃采访工作?” “你总是爱往深处去,对吧?”他叹息,“我猜你已经大致推敲出来了——萨尔瓦多。当时我自以为是正义使者,准备用我的光芒照亮真相,但当我亲眼见识到那里的惨状……” 她没有开口,只是亲吻他的肩膀。 “我父母隐瞒了很多丑恶的现实没告诉我。我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但那样的场面让人不忍直视,到处是鲜血、死亡与被炸碎的人体,幼童横死街头,少年拿着机关枪。我被抓了……”他哽咽不成声,清清嗓子之后重新振作,“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饶我一命,总之,我活了下来,真走运,然后我夹着尾巴逃回家。” “你没有做坏事,不必感到可耻。” “我是孬种,我逃跑认输了。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西雅图了。” “你以为我对你的感觉会因此改变?” 他停顿片刻,才说:“凯蒂,我们不能操之过急。” “我知道。”她翻身偎靠在他怀中,努力记住他脸上的所有细节、他一大早醒来时的模样。她看到他在睡觉时长出的胡茬,不禁想着: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他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我不想害你伤心。” 她很想说“那就不要让我伤心”,但现在不适合这么简短的回答,也不适合伪装,此刻真诚最重要。“如果你愿意冒险,那我也愿意。”她平静地说。 他的嘴唇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但眼睛没有跟着笑,事实上,他感觉起来似乎相当烦恼:“我早就知道你很危险。” 她不懂:“我?开玩笑吧?从来没有人觉得我危险。” “我这么觉得。”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靠近到可以吻她的距离。她闭上双眼等候,她不确定是否真的听见了,但在嘴唇接触前一刻,他似乎说了:“因为你是会让男人情不自禁爱上的那种女生。” 他的语气有点闷。 凯蒂在家门口停下脚步。几分钟前她还身在云端,回味着在强尼怀中度过的夜晚,然而此刻她落回现实世界,她和好友睡过的男人上了床。 塔莉会怎么说? 她开门进去。这个早晨下着雨,天空灰蒙蒙,公寓里异常安静。她将皮包扔在厨房餐桌上,动手泡了一杯茶。 “你跑去哪里了?” 她转身,有些心虚。 塔莉站在那儿,头发还在滴水,身上只围着一条毛巾。“昨天晚上我差点报警了,你跑去哪里——你穿着昨天的套装。”她慢慢绽开笑容,“你和男人过夜了?噢,老天,是真的,你脸红了。”塔莉大笑,“我还以为你会守着处女身进棺材呢。”她拉着凯蒂的手臂将她拖向沙发,“快老实招来。” 凯蒂望着好友,遗憾没有等塔莉出门上班后再回家。她必须先想清楚、做好计划,塔莉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摧毁一切,万一塔莉说“他是我的”,她该怎么办? “快说啊。”塔莉催促着撞了她一下。 凯蒂深吸一口气:“我谈恋爱了。” “哇,吓死人。恋爱?才一个晚上?” 现在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虽然永远不说比较轻松,但既然终究得说,继续拖拖拉拉也毫无意义:“不,我爱他好几年了。” “谁?” “强尼。” “我们的强尼?” 她不想因为“我们的”这三个字感到受伤:“对。昨天晚上——” “他跟我睡过,才几个月前的事情而已,然后他还夺命连环来电话。他只是利用你疗伤,凯蒂,他不可能爱你。” 凯蒂尽可能不让“他只是利用你疗伤”这句话留下阴影,但伤害已经造成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说是因为你。” “可是……他是你的上司呢,拜托。” “我辞职了,两周后我要去广告公司上班。” “这下可好,你为了男人放弃事业。” “你也很清楚,我的能力不足以打进联播网。塔莉,那是你的梦想,一直都是。”她看得出来塔莉想争辩,她也看得出来塔莉所能说的也只是虚言罢了。“塔莉,我爱他。”她终于说道,“很多年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很怕。” “怕什么?” 凯蒂无法回答。 塔莉望着她,那双生动灵活的深色眼眸道尽一切:害怕、担忧,以及嫉妒。 “你们最后一定会很惨。” “记得吗?当年我也不信任查德,但是因为你需要我,所以我放下了成见。” “最后果然很惨。” “你就不能为我感到开心吗?” 塔莉望着她,虽然终于挤出了笑容,但她们都知道那是假笑:“我尽量。” 他只是利用你疗伤。这句话不断在凯蒂脑海中盘旋,伴随着记忆的画面。 他跟我睡过,才几个月前的事情而已…… ……他不可能爱你…… 塔莉一出门,凯蒂马上打电话请病假,然后爬上床窝着。她才刚躺下二十分钟,敲门声惊断了她的思绪。“讨厌啦,塔莉。”她嘀咕着套上粉红丝绒睡袍,踩进兔兔拖鞋,“你怎么老是忘记带钥匙?”她打开门。 强尼站在门外:“你不像生病的样子。” “少来,我明明气色很差。” 他伸手解开她的腰带,将睡袍由她肩膀上拨开,落在地上积成皱皱的粉红云朵。“法兰绒睡衣,真性感。”他走进来,关上门。 她尽可能不去想塔莉所说的话—— 他只是利用你疗伤。 他不可能爱你。 ——这两句话在她脑海中轮番奔窜,却不时绊到他所说的:我不想害你伤心。 现在她才看清她有多天真、担下了多大的危险,他可以让她的心粉碎,而她完全无力保护自己。 “我以为来看你会让你很高兴。”他说。 “我跟塔莉说了我们的事。” “噢,有什么问题吗?” “她认为你只是利用我疗伤。” “很像她会有的想法。” 凯蒂用力咽了一下口水:“你爱她吗?” “这就是你心烦的原因?”他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带进卧房,仿佛她完全没有重量。上床之后,他解开她的睡衣纽扣,一路印下亲吻,他贴着她裸露的肌肤低语:“一点也不重要,反正她不爱我。” 她闭上双眼,让他再次摇撼她的世界,但结束之后,当她窝在他怀中时,彷徨不安又重新爬上心头。她或许不是世上最成熟世故的女人,但也没有天真无知到那种地步,有一件事情她十分确定:强尼是否爱塔莉这件事很重要。 非常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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