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十三章鹰翼行动 作者:肯·福莱特 |
||||
1 在雷扎耶的酒店,杰伊・科伯恩的心头又涌上了那种病态的无助感。他在马哈巴德和学校院子里的时候,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他的命运不掌控在自己手中,而是任由他人摆布,比如拉西德。 拉西德到底跑哪儿去了? 科伯恩请求守卫允许他打电话。他们将他带到楼下的门厅。他打电话到马吉德堂兄的家,也就是雷扎耶的那个教授,但教授也不知道拉西德的去向。 绝望中,他拨打了德黑兰的胡拉姆的电话。令他惊异的是,居然一下子就打通了。 “我有条口信给吉姆・尼费勒。”他说,“我们到达集结待命区了。” “你们具体在哪儿?”胡拉姆问。 “在德黑兰。”科伯恩撒谎道。 “我需要见你。” 科伯恩必须继续撒谎。“好,我明天早上同你见面。” “什么地方?” “布加勒斯特。” “好。” 科伯恩返回楼上。西蒙斯将他和基恩・泰勒带入一个房间。“如果拉西德九点没有回来,我们就出发。”西蒙斯说。 科伯恩的情绪立即好转。 西蒙斯继续道:“守卫厌烦了,警惕性正在降低。我们可以悄悄溜走,也可以采用另外的方式对付他们。” “我们只有一辆车。”科伯恩说。 “车留在这里迷惑他们。我们走路去边境。只有三十到四十英里。我们不走大路,避开路障。” 科伯恩点点头。这真是他所期待的。他们又掌握主动权了。 “我们把钱都凑一块儿。”西蒙斯对泰勒说,“让守卫把你带到车边。将纸巾盒和电筒带上来,把钱取出来。” 泰勒走开了。 “我们最好先吃点东西。”西蒙斯说,“接下来要走一大段路。” 泰勒进入一个空房间,将纸巾盒和电筒都抛到地板上,倒出纸巾盒中的钱。突然门被推开了。 泰勒的心脏停跳了。 他抬起头看到盖登,满脸坏笑。 “抓到你了!”盖登说。 泰勒大怒,“你个王八蛋,盖登。”他说,“你差点儿把我的心脏病吓出来。” 盖登捧腹大笑。 守卫将他们带到饭厅。美国人围坐在一个大圆桌旁边,守卫坐在饭厅另一头的一张桌子旁。食物是羊肉拌饭,饮料是茶。这顿饭吃得很郁闷——他们都在担心拉西德,不知道没了他该怎么办。 电视机开着,保罗一直注视着屏幕。他觉得屏幕上随时都可能蹦出一张通缉令,上面印着他的头像。 拉西德到底去哪儿了? 他们离边境只有一个小时车程,但他们被守卫盯着,寸步难行,弄不好会被押回德黑兰的监狱。 有人说:“嘿,看谁回来了!” 拉西德走进来。 他来到桌旁,依然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先生们。”他说,“这是你们的最后一顿饭了。” 他们都惊恐地瞪着他。 “我的意思是,在伊朗的最后一顿饭。”他连忙补充道,“我们可以走了。” 他们都欢呼起来。 “我从革命委员会得到一封信。”他继续道,“我去边境探查过,路上有几个路障,但我把关节都打通了。我知道上哪儿弄马穿过山区,但我觉得我们不用骑马。边境检查站没有政府的人,掌控那里的是当地村民。我同村长谈过,他们允许我们穿越边境。而且,拉尔夫・博尔韦尔也在边境线上。我还同他谈过。” 西蒙斯站起身,“行动。”他说,“抓紧。” 他们没吃完饭就离开了。拉西德同守卫交谈,出示了革委会副领导人签署的通行证。基恩・泰勒支付了酒店费用。拉西德买了一堆霍梅尼的肖像,交给比尔贴在车上。 几分钟后他们就离开了酒店。 比尔的工作做得很到位。路虎揽胜的车身上贴满了态度强硬、胡须花白的霍梅尼的肖像。 两辆车开走了,拉西德驾驶第一辆。 离开镇子的路上,拉西德突然刹车,身子探出窗户,使劲朝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挥手。 西蒙斯低吼道:“拉西德,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拉西德没有作答,径直跳下车,朝出租车跑去。 “上帝啊。”西蒙斯说。 拉西德同出租车司机聊了一会儿,然后出租车开走了。拉西德解释道:“我让他带我们走小路出城。我想避开一个路障,因为守路障的是一群扛枪的孩子,我拿不准他们会干什么。出租车司机要先送人,然后再回来。我们得等他。” “我们不能等太久。”西蒙斯说。 出租车十分钟就回来了。他们跟着那辆车穿过未铺筑的黑暗街道,来到一条大路。出租车司机右转。拉西德跟上急转。左侧几码远的地方就是他想避开的路障,一群少年正在朝天空开枪。趁那些孩子没反应过来,出租车和两辆路虎揽胜加速驶离。 五十码开外,拉西德开进一个加油站。 基恩・泰勒问:“你为啥停下来?” “我们必须加油。” “我们还有四分之三箱的油,足够穿越边境了——快离开这儿吧。” “到土耳其可能就无法加油了。” 西蒙斯说:“拉西德,快走。” 拉西德还是跳下了车。 油箱加满油后,拉西德还在同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只肯给他一百里亚尔的带路费,那只相当于一美元多一点。 泰勒说:“拉西德,给他一把钱得了,快走!” “他的要价太高了。”拉西德说。 “哦,上帝啊。”泰勒说。 拉西德最后跟出租车司机以两百里亚尔成交,然后重返车中,说道:“如果我不砍价,他会起疑心的。” 他们驶出镇子,进入山区。路面状况不错,他们加快了行驶速度。不久后,他们驶上一条山脊,两侧都是长满灌木的沟壑。“今天下午这附近都还有一个检查点。”拉西德说,“也许他们回家了。” 车头灯映照出站在路边的两个人,正挥手示意他们停下。前方没有障碍物。拉西德没有踩刹车。 “我们最好停下来。”西蒙斯说。 拉西德径直经过路边的两人。 “我说停下!”西蒙斯怒吼道。 拉西德停下了。 比尔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道:“你们快看。” 几码之外有一条横跨峡谷的桥。桥两头,当地土著从峡谷中爬上来——三十人,四十人,五十人,全都武装到牙齿。 看上去很像是伏击。如果刚才他们试图闯过检查点,此刻可能已经殒命。 “感谢上帝,我们停下来了。”比尔大声感叹。 拉西德跳下车,开始说话。土著在桥前拉起一条铁链,包围了两辆路虎揽胜。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是小组遇到的最不友好的人。他们包围了车子,朝里张望,还挥舞着步枪。同拉西德谈话的人中,有两三个开始嚷嚷起来。 如果历经艰险后功亏一篑,在这里被一群愚蠢的农民拦下来,那简直就太令人气愤了,比尔暗想。他们是要抢走这两辆高级的路虎揽胜和所有的钱吗?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来? 土著被惹恼了。他们开始推搡拉西德。比尔觉得他们随时会开枪。 “别轻举妄动。”西蒙斯说,“待在车里,让拉西德出面处理。” 比尔觉得拉西德需要帮助。他摸着兜里的念珠,祈祷起来,念诵了他知道的所有祈祷文。我们的性命都在上帝手中了,他想,我们需要奇迹才能摆脱这次危机。 第二辆车里的科伯恩全身僵硬,因为一个土著正用枪对准他的头。 坐在他后面的盖登不知从哪儿冒出黑暗了疯狂的念头,对科伯恩耳语道:“杰伊!为什么你不关门!” 科伯恩感觉狂笑从肺里迸发出来。 拉西德觉得自己与死亡只差一线。 这些土著是土匪,他们可以为了抢一件外套而杀了你——他们压根儿不在乎人命。革命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无论谁当权,他们都不会服从政府,也不会遵守法律。他们甚至不说伊朗的波斯语,而是土耳其语。 他们把他推来推去,用土耳其语对他大喊大叫。他也用波斯语大喊大叫,但全无效果。他们控制不住就会打死我们,他想。 他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一对头灯的光芒正从雷扎耶方向射过来。一辆路虎停到路边,三个人下了车,其中一人穿着黑色长大衣。土著似乎对他很恭敬。他对拉西德说:“请出示你们的护照。” “没问题。”拉西德说。他带着那人到了第二辆路虎揽胜前。比尔坐在第一辆车里,拉西德想让穿大衣的人先查看别人的护照,这样他在翻到比尔的之前说不定就厌烦不翻了。拉西德敲了敲车窗,保罗摇下车窗。“护照。” 这家伙似乎是检查护照的行家。他将每本护照上的照片都与护照主人仔细比对,然后用流利的英语提问:你出生在哪儿?住在哪儿?出生日期?所幸西蒙斯让保罗和比尔记住了假护照上的所有信息,所以保罗毫不犹豫地答出了大衣男的问题。 拉西德不情不愿地将那人带到了第一辆路虎揽胜前。比尔和基恩・泰勒调换了位置,比尔坐在远端,远离灯光。大衣男又把护照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他最后看的是比尔的护照,然后他说:“照片上不是这个人。” “是这个人。”拉西德激动地说,“他生了很重的病,变瘦了,皮肤的颜色也变了——你看不出他快死了吗?他必须尽快返回美国接受治疗,而你们在拖延时间——你们想害死他吗?难道伊朗人民对一个病人毫无同情心吗?难道你们就是这样捍卫我们国家的尊严的吗?” “他们是美国人。”那人说,“跟我来。” 他转过身,进入桥旁砖砌的小屋。 拉西德跟他进了屋。“你没有权力拦下我们,”他说,“我接受了雷扎耶革命指挥委员会的命令,护送这些人去边境,拦下我们将是对伊朗人民犯下反革命罪。”他舞动着副领导人签署的通行证,上面盖着图书馆的章。 那人查看了通行证。“可是,那个美国人看起来不是护照照片上的人。” “我说过,他病了!”拉西德大叫,“他们去边境是得到革命委员会认可的!让这些土匪给我闪开!” “我们有自己的革命委员会。”那人说,“你们必须全都去我们的总部。” 拉西德只好同意。 杰伊・科伯恩看见拉西德同穿着黑色长大衣的人走出小屋。拉西德非常激动。 “我们必须去他们村子接受检查。”拉西德说,“我们必须坐他们的车。” 形势相当严峻,科伯恩想。之前他们被捕了数次,但都获准待在路虎揽胜里,这让他们感觉自己不那么像囚犯。离开他们的车,感觉就像脱离了基地一样。 拉西德从未像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全都上了土著的车——一辆皮卡,一辆破烂的小旅行车。他们沿着山中的一条土路行进。路虎跟在后面,由土著驾驶。土路蜿蜒进黑暗之中。妈的,这下全完了,科伯恩想。我们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行驶三四英里之后,他们到达了村子。那里有一座带院子的砖房——其余的都是茅草屋顶的泥砖小屋。但院子里停着六七辆很好的吉普。科伯恩说:“上帝啊,这些人干的就是偷车的营生。”两辆路虎揽胜肯定能让他们的收藏增色不少,他想。 载着美国人的两辆车停在院子里,然后是路虎揽胜。两辆吉普挡在了出口前,以防他们突然逃跑。 所有人都下了车。 大衣男说:“你们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想同你们谈谈,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说着他就进了砖房。 “他在撒谎!”拉西德咬牙切齿道。 他们进入砖房,被勒令脱掉了鞋子。土著对基恩・泰勒的牛仔靴很感兴趣——其中一人拿起鞋子看了又看,然后交给其他人传看。 美国人被带进了一个又大又空的房间,地上铺着一张波斯地毯,卷起的被褥被推到墙边。某种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线。他们围成圈坐下,持枪的土著就在身后。 又要遭审问,就像马哈巴德经历过的一样,科伯恩想。 他留意着西蒙斯。 一个毛拉走进来,那是他们见过的最魁梧、最丑陋的毛拉。审问开始了。 拉西德负责答话,杂糅着波斯语、土耳其语和英语。他又出示了盖着图书馆印章的通行证,并报上了革命委员会副领导人的名字。有人去打电话同雷扎耶的革命委员会核实了。科伯恩不知道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核实的——灯笼表明这里没有电,那他们怎么可能有电话?所有的护照又被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 如果他们有电话怎么办?科伯恩寻思。如果雷扎耶革命委员会收到了达德加的通缉令怎么办? 要是他们真的查明了我们的身份,那反倒更好——那样至少有人知道我们在这儿。否则,我们可能会被杀掉,尸体覆盖在雪中,不留半点踪迹,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到了这儿。 一个土著进来,将通行证还给拉西德,对毛拉说了几句。 “没事了。”拉西德说,“我们的身份被核实了。” 整个房间的空气骤然轻松下来。 丑陋的毛拉变成了快乐的绿巨人[绿巨人(Hulk),美国漫威漫画公司创作的反英雄式漫画角色。],同所有人一一握手。“他欢迎你们到他的村上。”拉西德翻译道。有人端上了茶。拉西德说:“他们邀请我们今晚在村上做客。” 西蒙斯说:“告诉他不行。我们的朋友还在边境等我们。” 一个大概十岁的男孩现身。为了巩固双方的友谊,基恩・泰勒取出了他十一岁的儿子麦克的照片,给土著们看。他们非常激动,拉西德说:“他们也想拍照片。” 盖登说:“基恩,把你的相机拿出来。” “没有胶片了。”泰勒说。 “基恩,把你那该死的相机拿出来。” 泰勒拿出相机。其实,他的相机还能再拍三张,但他没有闪光灯,必须要一个比他的傻瓜相机更高级的相机才能在灯笼的微弱光线中拍照。可是土著都排好队了,挥舞着手中的枪,泰勒不得不按下快门。 太不可思议了。五分钟前,这些人看上去还想杀了美国人,但现在他们却同美国人勾肩搭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们翻起脸来也会同样的快。 泰勒的幽默爆发了,兴致勃勃地扮演起新闻摄像师的角色,吩咐土著露出笑脸,靠近一点,以便将他们都拍进去,然后按了十多下快门。 又上了一轮茶。科伯恩暗暗叫苦。他这几天已经喝了太多的茶,几乎都快吐了。他悄悄将自己的茶倒掉,在漂亮的地毯上留下了一摊丑陋的棕色污迹。 西蒙斯对拉西德说:“告诉他们,我们得走了。” 拉西德与毛拉交谈了两句,然后说:“我们必须再喝点茶。” “不行。”西蒙斯斩钉截铁地说,然后站起身,“我们走。”他平静地微笑着,朝土著频频点头鞠躬,一边用与其礼貌行为格格不入的严厉声音下令道,“都站起来。穿上鞋子。快,离开这里,快走。” 他们都站起来。所有土著都想同每个客人握手。西蒙斯不停催促他们朝门口移动。他们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穿上,一面继续鞠躬握手。最后他们出了屋,钻进路虎揽胜。他们耽搁了一会儿,因为要等村民将挡在门口的吉普开走。最后,他们终于出发了,跟随着刚才挡门的两辆吉普,沿着山路前行。 他们还活着,还有自由,还在行动。 土著将他们带到了桥边,然后与他们道别。 拉西德说:“你们不护送我们去边境吗?” “不。”一个土著答道,“桥那头就不是我们的辖区了。那里属于色罗。” 穿黑色长大衣的男人同路虎揽胜中所有人都一一握手。“别忘了把照片寄给我们。”他对泰勒说。 “当然。”泰勒严肃地答道。 封锁桥头的锁链被放下。两辆路虎揽胜驶过桥,加速离去。 “希望下个村子不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拉西德说,“我下午同那里的村长都谈好了。” 路虎揽胜越开越快。 “慢点。”西蒙斯说。 “不行,我们必须赶快。” 他们距离边境只有大约一英里了。 西蒙斯说:“把该死的速度降下来。我可不想成功近在咫尺的时候出岔子。” 他们经过一个看似加油站的地方。一个小屋里亮着一盏灯。泰勒突然大叫起来:“停车!停车!” 西蒙斯喊道:“拉西德——” 第二辆车中的保罗不停地鸣笛闪灯。 拉西德用眼角余光瞥见两个人从加油站里跑出来,把枪对准了车,拉下了枪栓。 他猛踩刹车。 伴随着轮胎的尖啸,车停了下来。保罗开的车已经停在加油站旁。拉西德把车倒回去,跳下车。 两人用枪指着他。 又来了,他想。 他再次出示了通行证,但对方根本不理睬。 两人分别上了两辆车。拉西德又钻回了驾驶席。 “继续开。”劫持者说。 一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山脚下。他们看到边境检查站就在山上。命令道:“右转。” “不。”拉西德说,“我们已经获准通过边境了——” 那人举起枪,打开保险。 拉西德停下车。“听着,我今天下午到过你们村子,你们村长准许——” “去那边。” 他们离土耳其和自由只有不到一英里。他们有七个人,而对方只有两个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一辆吉普从山上的检查站疾驰而下,在路虎揽胜面前停住。一个兴奋的年轻人跳出来,手里拿着枪,跑到拉西德一侧的车窗旁。 拉西德摇下车窗,说:“我受伊斯兰革命指挥委员会之命……” 兴奋的年轻人用手枪指着拉西德的头。“走那条小路!”他尖叫道。 拉西德只得从命。 他们沿着小路前进,这条路比刚才那条更窄。村子就在不到一英里之外。他们抵达后,拉西德跳下车,说:“待在这儿——我去应付他们。” 几个人从小屋里走出来查看出了什么事,他们比上个村子的居民看上去更像土匪。拉西德大声说:“你们村长呢?” “不在这儿。”有人答道。 “把他找来。我下午才同他谈过——我是他的朋友——他同意我和这些美国人一起穿过边境。” “你为什么同美国人在一起?”有人问。 “我受伊斯兰革命指挥委员会之命——” 突然,村长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迎上拉西德,亲吻了他的双颊。 第二辆路虎揽胜中,盖登说:“嘿,看来没事了!” “感谢上帝。”科伯恩说,“我可不想为了保命再喝茶了。” 亲吻拉西德的人走了过来。他穿着沉重的阿富汗外套,从车窗探进身子,同所有人握手。 几分钟后,他们开始爬山,朝边境检查站驶去。 驾驶第二辆车的保罗突然想到了达德加。四小时前,在雷扎耶,他还觉得没有必要为了避开大路和检查站而骑马穿越边境,而现在他的想法变了。达德加可能已经将保罗和比尔的照片发到了每个机场、码头和边境检查站。即使这里不由政府控制,他们的照片也有可能贴在墙上。伊朗人总是千方百计地寻找扣留和审问美国人的借口。EDS公司一直都低估了达德加…… 边境检查站外,高悬着明晃晃的霓虹灯。两辆车慢慢驶过检查站内的建筑,在一条横在路上的铁链前停下。铁链之外,便不是伊朗领土。 拉西德下了车。 他同检查站的警卫谈话,回来说:“他们没有打开链子的钥匙。” 他们全下了车。 西蒙斯告诉拉西德:“去土耳其那边,看看博尔韦尔在不在。” 拉西德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西蒙斯托起铁链,高度根本不够路虎揽胜经过。 有人发现了几块木板,将其搭在铁链上,希望车能压着木板从铁链上驶过去。西蒙斯摇了摇头——这行不通。 他转向科伯恩。“工具箱里有锯子吗?” 科伯恩返回路虎揽胜。 保罗和盖登点燃烟。盖登说:“你必须决定怎么处理那本护照。” “什么意思?” “根据美国法律,使用假护照将被罚一万美元,还要在监狱蹲一段时间。我可以给你付罚金,但你必须自己坐牢。” 保罗陷入沉思。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触犯法律。他出示过假护照,但只是给土匪和革命者看,这两类人都无权检查护照。还是继续保持无犯罪记录比较好。 “说得对。”西蒙斯说,“我们离开这个该死的国家后,就不能再犯法了。我可不想再去土耳其监狱救你。” 保罗将护照交给盖登。比尔也一样。盖登将护照交给泰勒,泰勒将其塞进牛仔靴的两侧。 科伯恩拿着一把锯子回来了。西蒙斯接过锯子,开始锯铁链。 伊朗警卫跑过来朝他大喊大叫。 西蒙斯停下来。 拉西德从土耳其一侧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和一个军官。他同伊朗人谈了一会儿,然后告诉西蒙斯:“你不能弄断铁链。他们说我们必须等到明天早上。土耳其人也不想让我们今晚穿越边境。” 西蒙斯对保罗耳语道:“你快装病。” “什么意思?” “我让你装病你就装病。” 保罗明白西蒙斯的意图了:土耳其警卫想睡觉,不愿同一群美国人过一晚上,但如果有美国人患重病需救治,他们就很难拒绝。 土耳其人回他们那一侧了。 “我们现在干什么?”科伯恩说。 “等待。”西蒙斯说。 所有伊朗警卫进警卫室了,只有两个留在外面——外面冷得刺骨。 “装作我们要在这儿过夜的样子。”西蒙斯说。 另外两个警卫踱开了。 “盖登,泰勒,”西蒙斯说,“进去给那些警卫钱,请他们帮忙照看我们的车。” “照看我们的车?”泰勒不可思议地问,“他们会直接偷走的。” “不错。”西蒙斯说,“如果他们让我们走,那他们就可以偷车。” 泰勒和盖登进入了警卫室。 “好了。”西蒙斯说,“科伯恩,带保罗和比尔走到土耳其那头去。” “走吧,伙计们。”科伯恩说。 保罗和比尔跨过铁链,迈步走开。科伯恩紧跟在他们身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一直走。”科伯恩说,“如果你们听见叫喊或者枪声就开跑,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来或者返回去。” 西蒙斯紧跟上来,“走快点儿。”他说,“我可不想让你们俩被射杀在这片荒野之中。” 他们听见伊朗那边开始传来争吵声。 科伯恩说:“你们别回头,继续走。” 在伊朗一侧,泰勒正拿着一大把钱给两名警卫,后者先是看了眼正在步行穿过边境的四个人,然后又看了眼两辆单价至少两万美元的路虎揽胜…… 拉西德说:“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开这些车,也许会很久——” 一个警卫说:“你们必须都在这儿待到明天早上——” “车真的十分昂贵,请你们务必代为照看——” 警卫的目光在车和穿越边境去土耳其的人身上扫来扫去,踌躇了很久。 保罗和比尔抵达了土耳其一侧,直接走进了警卫所在的木屋。 比尔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二月十五日星期四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昨天是情人节。1960年的二月十五日,他给艾米丽的手指戴上了戒指。六年后的同一天,杰姬出生——今天是她十三岁的生日。比尔想:这就是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杰姬——你的父亲还活着。 科伯恩跟着保罗和比尔进入木屋。 保罗拥抱着科伯恩,说:“杰伊,你终于大功告成了。” 伊朗一侧,见一半美国人都到土耳其了,警卫决定见好就收,于是接受了贿赂的钱和车。 拉西德、盖登和泰勒朝铁链走去。 盖登在铁链前停住了。“你们先走。”他说,“我想最后一个离开这里。” 于是他成了走陆路的一组中最后一个离开伊朗的人。 2 在尤瑟科瓦的旅馆里,他们——拉尔夫・博尔韦尔、胖胖的特工伊尔斯曼、翻译查理・布朗、“菲什先生”表兄的两个儿子——坐在被熏黑的腹部圆鼓鼓的火炉旁,他们正在等待边境检查站打来的电话。晚餐送来了,是裹在报纸里的某种肉,也许是羊肉。 伊尔斯曼说,他看见有人在边境给拉西德和博尔韦尔拍照片。查理・布朗翻译了伊尔斯曼的话:“如果你觉得那些照片是个麻烦,那我可以解决。” 博尔韦尔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查理说:“他觉得你是一个诚实的人,你做的是高尚的事。” 博尔韦尔觉得这个提议带着不祥的味道,就像黑手党成员跟你称兄道弟一样。 到半夜了,他们既没听到走陆路的一组的消息,斯卡利和“菲什先生”也没有坐巴士到这儿。博尔韦尔决定上床睡觉。睡觉前他都会喝点水。桌上放着一大罐水。管他的,我还没死呢。他喝了一口,感觉自己吞下了某种硬物。哦,上帝啊,那是什么东西?他迫使自己不去多想。 他刚上床就有一个男孩叫他去听电话。 是拉西德打来的。 “嘿,拉尔夫?” “是我。” “我们在边境!” “我马上就到。” 他把其他人都叫起来,结清了住宿费。“菲什先生”表兄的儿子驾车朝边境驶去。据伊尔斯曼说,一个月前,土匪在他们走的这条路上杀害了九个人。他们在路上又遇到了爆胎。“菲什先生”表兄的儿子只好摸黑换轮胎,因为手电筒的电池也用完了。博尔韦尔站在路上等待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害怕。伊尔斯曼仍然有可能是个骗术高超的骗子,但他的特工身份又一直在保护他们。如果土耳其的特工组织就像土耳其的酒店,那伊尔斯曼就是他们的詹姆士・邦德。 轮胎换好了,车又可以开动了。 他们在夜色中行驶。应该会没事的,博尔韦尔想。保罗和比尔到边境了,斯卡利和“菲什先生”正乘巴士往这里赶,佩罗独自留在伊斯坦布尔。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他抵达了边境。警卫的木屋里亮着灯。他跳下车,跑进屋里。 屋内爆发出欢呼。 他们都在:保罗、比尔、科伯恩、西蒙斯、泰勒、盖登和拉西德。 博尔韦尔热情地同保罗和比尔握手。 他们开始收拾大衣和箱子。“嘿,嘿,等一下。”博尔韦尔说,“‘菲什先生’正乘巴士赶来。”他从兜里取出一瓶芝华士十二年苏格兰威士忌,“我们都来喝口酒吧!” 他们全都喝了酒庆祝,除了因为宗教信仰而不饮酒的拉西德。西蒙斯把博尔韦尔拉到角落里。“怎么回事?” “我今天下午同罗斯通了电话。”博尔韦尔告诉他,“‘菲什先生’同斯卡利、舒维巴赫和戴维斯正在往这里赶,他们租了一辆巴士。我们现在本可以走——十二个人坐两辆车没问题,但我想我们应该等巴士。首先,我们都在一起的话就不会有人走丢;其次,离开这里的路危机四伏,土匪什么的很多。我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夸张的成分,但他们反复警告我,我都开始相信这是真的了。如果这条路很危险,那我们抱成团会比较安全。最后,如果我们去尤瑟科瓦等‘菲什先生’,那就不得不入住世界上最糟的旅馆,还会遭到那里官员的盘问和骚扰。” “好,”西蒙斯勉为其难地说,“我们在这里得等一会儿。” 他看起来非常疲惫,博尔韦尔想,他就是一个需要休息的老人。科伯恩的状态也差不多——精疲力竭,萎靡不振。博尔韦尔不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苦难才来到这里。 博尔韦尔自己却非常兴奋,尽管他过去四十八小时几乎没怎么睡。他回想起他同“菲什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商量如何来边境,回想起在阿达纳没能等到预订的巴士,想到暴风雪中驾驶出租车行驶在山路上……几经磨难,他终于到了这儿。 警卫的木屋里异常寒冷,燃柴的火炉除了令屋里烟味弥漫外别无用处。所有人都很疲惫,苏格兰威士忌又增添了倦意。他们一个个都开始在木椅和地板上睡着了。 西蒙斯没有睡。拉西德注视着他像笼中的老虎一样踱来踱去,接连不断地抽着塑料烟嘴的雪茄。东方露出鱼肚白,他望向窗外荒野另一侧的伊朗。 “那边有上百名荷枪实弹的革命者。”他对拉西德和博尔韦尔说,“如果他们发现昨晚越过边境的人的真实身份,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博尔韦尔也开始怀疑自己提出的在这里等“菲什先生”的建议是否合理。 拉西德望向窗外。他看到了对面的路虎揽胜,想起一件事。“汽油罐,”他说,“我把钱放在汽油罐里了,我们或许需要用到钱。” 西蒙斯盯着他。 拉西德走出警卫室,开始穿越边境。 这条路显得异常漫长。 他揣摩着伊朗一侧警卫的心理。他们已经放了我们一马,倘若他们怀疑昨晚做错了,那过去的几个小时一定都在为自己编造借口,替自己辩解。现在他们已经说服了自己,相信自己做对了。他们过一段时间才能改变这一看法。 他回到另一侧,迈过了铁链。 他走向第一辆路虎揽胜,打开了后备箱。 两名警卫从小屋里跑过来。 拉西德将油罐从车上搬下来,关上了后备箱。“我们忘记拿汽油了。”他边朝铁链走回去边说。 “你们需要汽油干什么?”一名守卫狐疑地问,“你们都没车了。” “给巴士用的。”拉西德边说边跨过铁链,“带我们去凡的巴士。” 他感觉他们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背。 直到进入了土耳其一侧的警卫室,他才转过身。 几分钟后,他们都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朝窗外望去。一辆巴士正朝他们驶来。 他们又欢呼起来。 帕特・斯卡利、吉姆・舒维巴赫、罗恩・戴维斯和“菲什先生”走下巴士,进入警卫室。 他们一一握手。 斯卡利等人又带来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大家又喝酒庆祝了一番。 “菲什先生”同伊尔斯曼和边境站警卫热情相拥。 盖登也抱住帕特・斯卡利,道:“你看到谁跟我们在一起没有?”他指着角落里的人说。 斯卡利看到了拉西德,后者正在睡觉。他笑了。在德黑兰的时候,他曾是拉西德的经理。后来,在EDS公司会议室第一次同西蒙斯开会的时候——就在六个星期前吧?——他强烈建议拉西德应该参加营救行动。现在看来,西蒙斯似乎最后也接受了这一建议。 “菲什先生”说:“帕特・斯卡利和我必须去尤瑟科瓦,同那里的警察局局长谈谈。剩下的人请留在这里等我们。” “慢着。”西蒙斯说,“我们等了博尔韦尔,然后又等了你们。现在为什么还要等?” “菲什先生”说:“我们不提前打好招呼的话会有麻烦,保罗和比尔毕竟没有护照。” 西蒙斯转向博尔韦尔。“你难道没让伊尔斯曼搞定这件事?”他气呼呼地问。 “我以为他搞定了!”博尔韦尔说,“我以为他贿赂了他们。” “那怎么现在还要去谈?” “菲什先生”说:“还是交给我吧。” 西蒙斯低吼道:“一定要快。” 斯卡利和“菲什先生”离开了。 其他人开始打扑克。他们每个人的鞋子里都藏着数千美元,所以他们玩得比较大。保罗有一手“满堂红”——三张倒扣着的A——赌注升到了一千美元,基恩・泰勒还在往上加。泰勒已经翻开了一对王,保罗猜他还有一张倒扣着的王。保罗是对的,他赢了一千四百美元。 新的一拨边境警卫来换岗。一名军官大发雷霆,因为他看到警卫室里扔满了烟头和百元美钞,一群美国人正在玩扑克,其中两个还没有护照。 上午的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都感觉难受起来——喝酒太多,睡眠却不足。太阳爬上天空,打牌也没那么有趣了。西蒙斯愈发焦躁。盖登开始抱怨博尔韦尔。博尔韦尔则盘算着斯卡利和“菲什先生”把事办成没。 博尔韦尔现在肯定自己犯了错。他一到这里就应该带着所有人去尤瑟科瓦。他还犯了一个错——他不应该让“菲什先生”掌握主动权。 上午十点,在离开几个小时之后,斯卡利和“菲什先生”回来了。 “菲什先生”告诉那名军官,他们已获准离开。 军官厉声回答了几句,然后故意露出了大衣下的手枪。 其他警卫都拉开了同美国人之间的距离。 “菲什先生”说:“他说只有他同意我们才能离开。” “够了。”西蒙斯说。他站起来用土耳其语说话。所有土耳其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他们没想到,他竟然能说他们的语言。 西蒙斯带着军官进入隔壁房间。 几分钟后,他们出来了。“我们可以走了。”西蒙斯说。 他们都出了警卫室。 科伯恩说:“你是贿赂了他,还是把他吓趴了,上校?” 西蒙斯只是微微一笑,但一言不发。 帕特・斯卡利说:“想去达拉斯吗,拉西德?” 拉西德暗忖,过去的几天里,这些美国人仿佛默认他可以一直跟着他们,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问他是否愿意去美国。现在,他必须做出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 想去达拉斯吗,拉西德?去美国是他毕生的梦想。他想到了自己即将抛弃在伊朗的一切。他没有孩子,没有妻子,甚至没有女朋友——他从没谈过恋爱。但他想到了他的父母、姐妹和兄弟。他们可能需要他——德黑兰的生活必定会困难一阵子。但他能帮他们什么?他可能会做几天或几周EDS公司的雇员,将美国人的家当寄回美国,照顾他们的宠物狗和猫——然后他就会失业。EDS公司在伊朗算是完了。搞不好伊朗很多年连电脑都不准用。他失业之后只能成为他家人的负担。 但是在美国—— 在美国,他可以继续学业。他可以把自己的才智应用到工作中,在商界成就一番事业——在帕特・斯卡利和杰伊・科伯恩这样的人的帮助之下,这大有可能。 想去达拉斯吗,拉西德? “是的。”他对斯卡利说,“我想去达拉斯。” “那你还在等什么?上车啊!” 他们都上了巴士。 保罗轻松地坐在座位里。巴士开走了,伊朗在身后消失不见——他很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个国家了。巴士上有一些陌生人——几个穿着山寨制服、邋里邋遢的土耳其人,以及两个据说是飞行员的美国人。保罗太累了,没有精力再深究。边境检查站的一个土耳其警卫也上了巴士——很可能是想搭便车。 他们在尤瑟科瓦停下来,“菲什先生”告诉保罗和比尔:“我们必须同警察局局长谈谈。他在这儿工作二十五年了,而这是他遇到的最重大的事。不过不用担心,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保罗、比尔和“菲什先生”下了车,进入小小的警察局。保罗不知为何并不担心。他离开伊朗了,尽管土耳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西方国家,但至少这里没有革命。或许,他只是累得都感觉不到害怕了。 他和比尔接受了两个小时的讯问,然后被释放了。 在尤瑟科瓦又有六个人上了巴士——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他们好像是边境警卫的家属;四个脏兮兮的人,据“菲什先生”说是“保镖”,他们坐到巴士后部的一道帘子背后。 他们朝凡进发,那里有一架包机正在等他们。保罗眺望着沿途的景色。这里比瑞士还要漂亮,但却十分贫穷。路边散布着大石头。草地上,破衣烂衫的牧民正在赶着山羊走路,这样山羊就能吃到雪下的冻草。不时可以看到洞口横着木栅栏的洞穴,那里似乎就是人们的居所。他们经过了一座石头城堡,其历史可能追溯到十字军东征时代。 巴士司机就像是在与人竞速。他在弯曲的公路上狂飙猛进,仿佛十分确信对面不会来车。一队士兵挥手示意他停下来,他却径直开走了。“菲什先生”大喊着让他停下,他也大喊着回应,但未做停留。 几英里之后,一大群士兵出现了,很可能是听说刚才有辆巴士闯过了上一个检查点。士兵站在路上举起枪,司机被迫停下。 一名中士跳上了巴士,用一把手枪顶着司机的头,将他拽下了车。 现在我们遇到麻烦了,保罗想。 车下的一幕有点滑稽。司机丝毫没有畏惧——士兵大声吼他,他也在大声吼回去。 “菲什先生”、伊尔斯曼和巴士上的几名神秘乘客下了巴士,同士兵交谈,并最终化解了误会。司机被扔上了巴士,但他的怒火依然没有平息。开车驶离的时候,他仍然把头探出窗户对士兵一边吼叫一边挥舞拳头。 他们在下午抵达了凡。 他们去了镇公所,被交给了当地警察,一路陪伴他们的邋遢保镖倏地不见了。警察填写了文件,然后将他们送上了机场跑道。 他们登上飞机,伊尔斯曼被警察拦下——他在腋下藏有一把点45手枪,即便在土耳其,乘客也不准把武器带到飞机上。但伊尔斯曼又出示了他的证件,问题迎刃而解。 拉西德没有被拦下。他抱着装有钱的油罐,易燃液体当然是不准带上飞机的。他告诉警察,罐子里装的是给美国人妻子的防晒油,他们竟然信了。 他们都登上了飞机。催醒丸的药效将尽,西蒙斯和科伯恩一坐进座位就摊开四肢睡着了。 飞机滑行,然后起飞,保罗兴奋得就像这是自己头一次坐飞机。他回想起在伊朗的监狱里,他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实现最普通的愿望:坐上飞机飞走。像现在这样飞入云端,让他体尝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自由。 3 根据土耳其空中飞行特别条例,包机不能去有航班通航的地方,所以他们不能直接去伊斯坦布尔,而必须在安卡拉转机。等待转机的时候,他们解决了几个问题。 西蒙斯、斯卡利和保罗、比尔跳上一辆出租车,前去美国大使馆。 车开了很久,穿过这个城市。空气混浊而刺鼻。“这里的空气太糟糕了。”比尔说。 “含硫高的煤。”西蒙斯说,五十年代他在土耳其生活过,“他们从不知道什么叫污染控制。” 出租车停在美国大使馆前。比尔望出窗外,激动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大使馆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帅气、制服一尘不染的海军陆战队士兵。 这是美国。 他们付了车费。 进门时,西蒙斯对海军陆战队士兵说:“这里有车辆调度场吗,小伙子?” “有。”士兵说,给他们指了指方向。 保罗和比尔进入护照办公室。博尔韦尔从美国带来了适合护照用的照片,现在正放在保罗和比尔的口袋里。他们来到办事员的桌前,保罗说:“我们遗失了护照。我们离开德黑兰的时候太匆忙了。” “哦,是你们啊。”办事员说,仿佛正在等他们似的。 他们必须填写表格。一个官员将他们领入了隐蔽的办公室,寻求他们的建议。原来,塔布利兹的美国领事馆遭到了革命者的进攻,那里的工作人员可能也像保罗和比尔一样逃亡了。保罗和比尔告知了自己的逃亡路线,以及路上遇到的问题。 几分钟后,他们离开大使馆,手里拿着有效期六十天的美国签证。保罗看着自己的签证说:“你这辈子见过比这更漂亮的东西吗?” 西蒙斯倒掉了油罐里的油,将裹着钱的塑料袋摇出来。有些袋子漏了,钞票被弄脏了。斯卡利开始去除油污,将钱垒起来,每摞一万美元——总共六万五千美元,还有差不多同等价值的伊朗里亚尔。 他正垒钱的时候,一个海军陆战队士兵走进来。看到两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人正跪在地板上数百元钞票,惊奇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斯卡利对西蒙斯说:“你觉得我应该给他解释一下吗,上校?” 西蒙斯对士兵低吼道:“你门口的战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名士兵敬了礼离开了。 晚上十一点,他们接到电话,可以乘飞机去伊斯坦布尔了。 他们逐一经过最后一道安检。斯卡利排在西蒙斯前面,他回过头,看见负责安检的士兵要求查看西蒙斯携带的信封里的东西。 信封里藏着从油罐中取出的所有钱。 斯卡利咒骂道:“哦,该死。” 士兵打开信封,看见了六万五千美元和四百万里亚尔,场面立刻混乱起来。 一些士兵拔出了手枪,一人大呼,军官纷纷跑过来。 斯卡利看见泰勒推开西蒙斯身边的人群,口里说着:“请让,请让,请让……”泰勒的小黑包里装着五万美元。 排在斯卡利前面的保罗已经通过了检查点。斯卡利将三万美元塞进保罗的手里,然后转身穿过检查点。 士兵们将西蒙斯带走去审问。斯卡利同“菲什先生”、伊尔斯曼、博尔韦尔和吉姆・舒维巴赫也跟了上去。西蒙斯被领入一个小房间。一个军官转过身,看到五个人跟进来,便用英文说:“你们是谁?” “我们是一起的。”斯卡利说。 他们坐下,“菲什先生”同其他军官交谈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他们想看看你们将这些钱带入这个国家的证明文件。” “什么证明文件?” “你们必须申报你们带进来的所有外国货币。” “没有人告诉我们!” 博尔韦尔说:“‘菲什先生’,给这帮乡下佬说,我们是从一个小边境检查站进入土耳其的,那里的警卫很可能看不懂文件,更没有让我们填写任何表格,但我们愿意在这里补办手续。” “菲什先生”同更多的军官交谈。最后,西蒙斯获准带着钱离开,但士兵记录下了他的名字、护照编号、身份描述,他们的飞机一到伊斯坦布尔,西蒙斯就被捕了。 1979年2月17日,星期二,凌晨三点,保罗和比尔走进了伊斯坦布尔喜来登酒店罗斯・佩罗的套房。 这是佩罗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 他拥抱着保罗和比尔,感情汹涌澎湃。等待了这么多星期,冒了这么多的风险,他们终于回来了,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他看着他们的笑脸。噩梦结束了。 营救组的其他成员都涌入房间。罗恩・戴维斯又像往常一样开起玩笑来。他身上的保暖衣服是从佩罗那里借的,佩罗假装自己想马上要回来,结果戴维斯脱掉帽子、大衣和手套,动作夸张地将其扔在地上,说:“给你,佩罗,这些玩意儿都还给你!” 这时斯卡利进来说:“西蒙斯在机场被捕了。” 佩罗的喜悦立刻消失。“为什么?”他惊讶地质问道。 “他携带的信封里有太多钱,碰巧被查出来了。” 佩罗愤怒地问:“浑蛋,帕特,为什么让他带钱?” “那是油罐里的钱——” 佩罗打断道:“西蒙斯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你要让他去冒完全没有必要的风险?我中午的飞机,如果西蒙斯那时还没出狱,你就留在该死的伊斯坦布尔处理这件事!” 斯卡利、博尔韦尔同“菲什先生”坐下。博尔韦尔说:“我们必须把西蒙斯上校从监狱里弄出来。” “这个嘛,”“菲什先生”说,“大概需要十天——” “该死。”博尔韦尔说,“佩罗才不会听这个呢。我要现在就把他弄出来。” “现在是凌晨五点!”“菲什先生”抗议道。 “需要多少钱?”博尔韦尔说。 “我不知道。有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安卡拉有人知道,伊斯坦布尔也有人知道。” “五千美元怎么样?” “这个价钱,让他们把亲娘卖了都肯。” “好。”博尔韦尔说,“那就开始干吧。” “菲什先生”打了通电话,然后说:“我的律师将在机场附近的监狱同我们见面。” 博尔韦尔和“菲什先生”坐上“菲什先生”的破烂老车,斯卡利留在酒店结账。 他们来到监狱,见到了律师。律师钻进“菲什先生”的车,道:“我已经联系到了法官。警察方面我也谈好了。钱在哪儿?” 博尔韦尔说:“钱在犯人身上。” “什么意思?” 博尔韦尔说:“你进去把犯人带出来,他就会给你五千美元。” 这是个疯狂的提议,但律师竟然照做了。他进入监狱,几分钟后带着西蒙斯出来了。他们上了车。 “我们不能给这帮乡下佬钱。”西蒙斯说,“我就跟他们耗。他们费尽口舌也只能羁押我几天而已。” 博尔韦尔说:“‘公牛’,请不要违抗罗斯的指令。把那个信封给我。” 西蒙斯交出信封。博尔韦尔取出五千美元,交给律师,道:“钱给你。把事情搞定。” 律师果然把事情搞定了。 半个小时后,博尔韦尔、西蒙斯和“菲什先生”被一辆警车送到机场。一个警察拿着他们的护照,护送他们经过护照检查点和海关。他们来到机场跑道上,那辆警车又将他们送到了波音707前。 他们登上了飞机,西蒙斯看了一圈机内陈设——天鹅绒窗帘、皮革蒙面的座椅、电视机、酒吧——道:“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 机组人员已经在机上等待了。一个空中小姐来到博尔韦尔跟前说:“想喝点什么吗?” 博尔韦尔笑了。 佩罗酒店套房中的电话响了,保罗碰巧接了电话。 一个声音说:“喂?” 保罗说:“喂?” 声音说:“你是谁?” 保罗疑惑地问:“你是谁?” “嘿,你是保罗?” 保罗认出了梅夫・斯托弗的声音。“你好,梅夫!” “保罗,我这儿有人想同你说话。” 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保罗?” 是鲁丝。 “你好,鲁丝!” “哦,保罗!” “嗨,你在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我在做什么?”鲁丝哭着说,“我在等你啊!” 电话响了。艾米丽还没来得及接,就有人接起了孩子房间里的分机。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尖叫:“是爸爸!是爸爸!” 她冲进了房间。 孩子们都高兴得跳了起来,争抢着电话。 艾米丽花了几分钟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从孩子们手中拿走了电话。 “比尔?” “你好,艾米丽。” “上帝啊,你听上去精神很好。我以为你……哦,比尔,你听起来状态好极了。” 在达拉斯,梅夫开始记下佩罗用密码发来的一条信息。 把…… 他现在能自由地使用密码,边听边将其翻译出来。 密码…… 他很困惑,因为过去三天佩罗在向他抱怨密码。佩罗没耐心去翻译,而斯托弗必须劝他:“罗斯,这是西蒙斯要求的。”现在危机结束了,为什么佩罗突然开始使用密码了? 作废吧…… 斯托弗忍不住大笑出来。 罗恩・戴维斯叫了客房服务,为每个人都要了份腌猪肉和煎鸡蛋。 他们用餐的时候,达拉斯又打来了电话。是斯托弗,他要找佩罗。 “罗斯,我们刚拿到今天的《达拉斯时代先驱报》。” 难道这又是一个玩笑? 斯托弗继续道:“头版上的标题是《陆上撤出伊朗的路线已暴露,佩罗的人据信已在逃亡》。” 佩罗感觉血气上涌。“我们没有阻止他们发布消息吗?” “罗斯,我们尽力了!但那份报纸的拥有者和经营者都控制不了编辑。” 汤姆・卢斯接过电话,听语气也像被气炸了。“罗斯,那些王八蛋为了能抢先报道这个消息,压根儿不在乎害死营救队,整垮EDS公司,把你送进监狱。我们已经向他们说明了后果,但他们置若罔闻。他妈的,等整件事解决之后,我们应该起诉他们,不管打多久官司,花多少钱——” “打不打官司再说。”佩罗说,“对于那些舞文弄墨之徒,我们一定得当心。现在告诉我,这个消息传回德黑兰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们不知道。得克萨斯有许多伊朗人,他们会听说这个消息。现在给德黑兰打电话仍然十分困难,但我们还是打通了几次,所以那些伊朗人也能打通。” “那样的话……” “当然,那样的话,达德加就会发现保罗和比尔脱逃了——” “他就会扣留其他人做人质。”佩罗冷冷地说。他对国防部泄露消息备感恶心,对《达拉斯时代先驱报》报道这个消息气愤难当,又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万分气恼。 “乘飞机那一组还没有离开德黑兰。”他说。 噩梦还没有结束。 |
||||
上一章:第十二章 | 下一章:第十四章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