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城

银河帝国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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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蒂雅说:“你没在开玩笑,丹吉?你真打算撞向那艘战舰吗?”

“绝无此事,”丹吉随口答道,“我可没有这个打算。我只是向他们冲过去,算准了他们一定会撤退。那些太空族只要有活命的机会,就不会拿他们又长又美好的性命来冒险。”

“那些太空族?他们真是一群懦夫啊。”

丹吉清了清喉咙。“我总是忘记你也是太空族,嘉蒂雅。”

“没错,而我想你会认为这是对我的恭维。万一他们和你一样愚蠢——万一他们和你一样把幼稚的疯狂当成了勇敢——因而留在原地呢?那时你怎么办?”

丹吉喃喃道:“撞上去。”

“这样我们通通会被撞死。”

“那仍会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嘉蒂雅。我们这艘又破又旧的殖民者商船换他们一艘又新又先进的太空族战舰。”

丹吉将椅子打斜靠向墙壁,双手放在脖子后面(一切都过去了,他觉得有说不出的轻松自在)。“我曾经看过一出超波历史剧,在某场战争的尾声,载满炸药的飞机故意飞进军舰里面,企图炸沉那些比自己昂贵许多的军舰。当然,那些飞行员都送了命。”

“那是虚构的。”嘉蒂雅说,“你不会以为在真实人生中,一群文明人会做出这种事情吧?”

“若有足够好的动机,有何不可呢?”

“那么,当你准备光荣捐躯的时候,内心到底有什么感觉?万分欣喜吗?你让所有的船员陪你一起送死。”

“他们一清二楚,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地球在看着我们。”

“地球人甚至不知道这件事。”

“我这只是比喻罢了。既然置身地球的星空,我们绝不能表现得孬种。”

“喔,真荒谬!而且你把我的命也赌上了。”

丹吉低头望着自己的靴子。“说来还真疯狂,你想不想听听?当时只有这件事困扰着我。”

“我可能送命这件事?”

“不,应该说是我担心会失去你。当那艘战舰命令我把你交出去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不会答应,就算你求我也没用。反之,我很乐意去撞他们,总之不能让他们得到你。然后,当我在显像幕上看着他们的战舰越来越大,我心想,‘如果他们不闪开,我无论如何会失去她。’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心跳加速,而且全身冒汗。我明知道他们会跑,但那个想法仍……”他摇了摇头。

嘉蒂雅皱起眉头来。“我真不了解你。你并不担心我会送命,反倒担心会失去我?这两件事不是一样的吗?”

“我知道,我可没说这是理性的想法。当时我一股脑儿冒出好多回忆,我想到你在索拉利时,虽然明知那监督员一拳就能把你打死,仍然为了救我而向她冲过去。我又想到你在贝莱星时面对一大群听众,虽然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你却能先声夺人。我甚至想到了当你还很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前往奥罗拉,学习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终于克服万难——我不禁觉得自己并不在乎送命,只在乎会不会失去你。你说得对,这根本没道理。”

嘉蒂雅语重心长地说:“难道你忘了我的年龄吗?你出生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这么高龄了。而我在你这个年纪,还经常梦见你的老祖宗呢。此外,我有个人工髋关节。而我的左手拇指——这里——”她晃了晃那根手指,“百分之百是假的。就连我的某些神经也重建过,我的牙齿也全换成了陶瓷植体。可是听你的口气,仿佛随时会对我表白一种超越时空的激情。为什么呢?又为了谁呢?好好想想,丹吉!看着我,看清我到底是什么人!”

丹吉让椅子恢复四脚着地,开始摩挲他的胡子,发出古怪的声音来。“好啦。被你这么一说,我成了讲傻话的小男孩了,但我可不会作任何改变。根据我对你的了解,我死后你会依然健在,而且几乎看不出老了多少,所以你现在并非比我老,而是比我年轻。况且,即使你比我老,我也不在乎。我只是希望不论我走到哪儿,你都永远跟在我身边——最好是一生一世。”

嘉蒂雅正要开口,丹吉却抢先一步说:“或者,也许更可行的方式是,不论你走到哪儿,我都永远跟在你身边——最好是一生一世。除非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嘉蒂雅柔声说:“我是太空族,你是殖民者。”

“谁会在乎呢,嘉蒂雅?你在乎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可能生儿育女,我已经有下一代了。”

“那对我有什么差别呢!我可不担心贝莱这个姓氏后继无人。”

“我有自己的职志,我打算为银河带来和平。”

“我会协助你。”

“那你的生意呢?你会放弃致富的机会吗?”

“我们可以一起做些生意。不必赚太多,只要能让我的船员高兴,又能资助你的和平大业就行了。”

“你会觉得生活乏味,丹吉。”

“会吗?我倒是觉得自从和你在一起,每天的生活都很刺激。”

“还有,你可能会坚持要我离开我的机器人。”

丹吉露出苦恼的表情。“这就是你一直想劝我打消念头的原因?我不会介意你把他们两个留下来——哪怕我得天天看到丹尼尔那暧昧的笑容——可是如果我们住在银河殖民者的……”

“我想那时即使硬着头皮,我也得那么做了。”

她轻声笑了笑,丹吉也跟着笑了。他向她伸出双手,她大方地将两只手交给了他。

她说:“你疯了,我也疯了。可是打从那天晚上,我望着奥罗拉的夜空试图寻找索拉利的太阳,此后的一切通通变得好奇怪,我想发疯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了。”

“你不只是在讲疯话,”丹吉说,“简直就是无药可救了,但这正是我想要的。”他犹豫了一下,“不,我可以再等等。为了降低感染的风险,我会剃了胡子再吻你。”

“不,不必!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感觉。”

她立刻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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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西弗指挥官在自己的舱房内来回踱步。“犯不着损失这艘战舰,完全犯不着。”他说。

他的政治顾问静静坐在椅子上,目光直视前方,根本懒得望向他那又快又激动的步伐。“当然是这样。”顾问答道。

“那些野蛮人有什么好损失的?反正他们只有几十年好活。对他们而言,生命根本不算什么。”

“当然是这样。”

“话说回来,我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有哪艘殖民者船舰做过这种事。那或许是新发明的狂人战术,而我们毫无招架之力。万一哪天他们派出无人太空船,升起防护罩并加足马力向我们冲来,那该怎么办?”

“我们或许能把我们的战舰彻底自动化。”

“那没什么用,我们可赔不起这样的战舰。我们需要的是大家讨论已久的防护罩克星,就是能切开防护罩的那种东西。”

“然后对方也会把它发展出来,而我们就得发明一种防克星的防护罩,然后他们又会跟进,于是双方的僵持又会升高一级。”

“所以说,我们需要一种崭新的武器。”

“好啦,”顾问说,“或许会出现什么转机吧。你的主要任务并非针对那索拉利女人和她的机器人,对不对?若能逼他们离开殖民者太空船自然何乐不为,但那只是次要的吧?”

“话说回来,立法局还是会不高兴的。”

“应付他们就是我的工作了。重要的是阿玛狄洛和曼达玛斯已经离开这艘战舰,正搭乘快艇航向地球。”

“是啊。”

“而你不只转移了那艘殖民者太空船的注意力,还延误了它的行程。这就代表阿玛狄洛和曼达玛斯非但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艘战舰,还会赶在那个蛮人船长之前抵达地球。”

“我想是吧。但那又如何呢?”

“我也在纳闷。如果只有曼达玛斯单独行动,我会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他一点也不重要。可是阿玛狄洛呢?他为何在这种艰难时刻,抛下母星的政争一路赶来地球呢?这里一定正在酝酿一件重要得不得了的事。”

“什么事?”指挥官似乎恼火了,自己竟然差点卷入一桩毫无所知的事件当中,而且险些送了命。

“目前我毫无概念。”

“你想会不会是双方高层要展开秘密谈判,要全面修改法斯陀夫当年谈妥的和平协议?”

顾问微微一笑。“和平协议?如果你这么想,就是还不了解我们的阿玛狄洛博士,他可不会为了修改和平协议中的一两项条款而亲自赶来地球。他所追求的是一个没有银河殖民者的银河,所以如果他到地球来——算了,我只能说此时此刻,我万分同情那些野蛮的银河殖民者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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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吉斯卡好友,”丹尼尔说,“嘉蒂雅女士并未因为我们不在身旁而感到不安。你能从这里侦测出来吗?”

“我只能隐约侦测到她的心灵,但绝对错不了,丹尼尔好友。现在她和船长在一起,我同时感到激动和欣喜两种明显的情绪。”

“太妙了,吉斯卡好友。”

“我自己可不太妙,丹尼尔好友。我发现自己处于失常状态,我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这消息令我难过,吉斯卡好友,我能不能请问原因?”

“我们在这里已经待了好一阵子,船长花了不少时间和那艘奥罗拉战舰谈判。”

“没错,可是现在奥罗拉战舰显然已经走了,代表船长似乎谈出了一个好结果。”

“显然你完全不了解他的谈判方式,而我——则或多或少。虽然船长并不在我们身边,我还是不难感应到他的心灵。它曾散发出排山倒海的紧张和忧虑,而在这两种情绪之下,还有一股越来越强的失落感。”

“失落感,吉斯卡好友?你能确定是哪方面的失落感吗?”

“我无法描述我是怎么进行分析的,但它似乎并不属于我曾经遇到过的,无论是一般性的或是针对某个事物的失落感。倒有点像是对某个特定对象的怅然若有所失——这么说是滥用成语,但我连勉强合适的说法都找不到。”

“你是指嘉蒂雅女士。”

“没错。”

“那是很自然的事,吉斯卡好友,当时奥罗拉战舰正在逼他把她交出去。”

“可是他的情绪太强烈,太悲壮了。”

“太悲壮?”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字眼。而在失落感之外,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但并不像是因为嘉蒂雅女士会被迫离开他,毕竟假以时日,那种事还是可能挽回的。反之,仿佛是由于嘉蒂雅女士会终止存在——会死去——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说,他觉得奥罗拉人会把她杀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的确不可能,事实也并非如此。而在那生离死别的深深疑惧旁边,我还感觉到了一股个人的责任感。我搜寻了船上其他的心灵,在相互比较后,我开始怀疑船长打算拿他自己的船去撞奥罗拉战舰。”

“那,也是不可能的,吉斯卡好友。”丹尼尔压低声音说。

“我必须接受这个可能性。当时我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想改造船长的情绪,好强迫他更改航向,可是我做不到。他的心灵太坚定,太果决,而且——虽说怀着忧虑、紧张和生离死别的疑惧,却又充满了成功的信念……”

“那种疑惧和那种信念,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呢?”

“丹尼尔好友,人类心灵能够同时拥有两种相反情绪这件事,我早已见怪不怪,只会无条件接受。在这种情况下,想把船长的心灵改造到愿意更改航向的地步,一定会令他丧命,我不能这么做。”

“但如果你不这么做,吉斯卡好友,这艘船上包括嘉蒂雅女士在内的几十个人,再加上奥罗拉战舰上的好几百人,通通都会死于非命。”

“如果船长所抱持的成功信念正确无误,他们就不会死。我不能用一个必然的死亡,来交换许多不确定的死亡。你的第零法则,丹尼尔好友,在这里碰到了难题。第一法则所处理的是特定的对象和确定的事物,你的第零法则却牵涉到了不够明确的人群,以及随机的情况。”

“这两艘船舰上的人群绝非不明确,他们是许多特定个体所组成的集合。”

“可是当我必须作出决定时,我就得直接影响一个特定的对象。他的命运会握在我手中,我别无选择。”

“那么,吉斯卡好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或是你完全束手无策?”

“刚好有个小型跃迁拉近了我们和奥罗拉战舰的距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丹尼尔好友,我只好试着接触对方的指挥官。我发现做不到,距离还是太远了。但我的努力不算完全失败,我的确侦测到了一点东西,可以比喻为一种模糊的嗡嗡声。我困惑了一会儿,随即明白我是接收到了奥罗拉战舰上所有人类心灵的集体感受。我必须把那些模糊的嗡嗡声从我们这艘船上的集体感受中过滤出来——这是很困难的工作,因为后者强太多了。”

丹尼尔说:“在我想来,吉斯卡好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说得对,几乎不可能,但我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勉强做到了。然而,尽管我试了又试,就是无法分辨个别的心灵。想当初,嘉蒂雅女士在贝莱星面对一大群听众的时候,我感应到由巨量的心灵所组成的一种乌合结构,但我还是设法在某些角落,挑出一些个别的心灵,即使时间很短。这次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吉斯卡住口了,仿佛沉浸在这些感应的回忆中。

丹尼尔说:“我猜这一定类似如果一大群星星距离我们够近,便能从中看出个别的星体。然而若是遥远的星系,我们就只能看到一团朦胧的光芒,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认为这是很好的类比,丹尼尔好友。一旦我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模糊而遥远的嗡嗡声上,似乎能侦测到其中弥漫着一股非常微弱的恐惧。虽然并不确定,但我觉得必须试着善加利用。我从未尝试过把影响力投射到那么远、那么不真切的东西上,但我还是拼命一点一滴加强那个恐惧,我不敢说到底有没有成功。”

“奥罗拉战舰最后逃走了,所以你一定成功了。”

“那倒不一定。即使我什么也没做,那艘战舰还是会逃的。”

丹尼尔似乎陷入沉思。“或许吧。既然我们的船长对这个结果那么有信心……”

吉斯卡说:“但另一方面,我无法确定他的信心有没有合理根据。在我看来,我所侦测到的这个信心,还混杂着对地球的敬畏和崇拜。根据我的经验,它颇为类似儿童对于保护他们的人——例如父母——所抱持的那种信心。我觉得船长坚决相信,由于有地球就近守护,他绝不可能失败。我不敢说那是一种完全非理性的感觉,但无论如何,它令我感到并不理性。”

“这点你毫无疑问是对的,吉斯卡好友。船长不时会用崇敬的口吻提到地球,我们都听到过。既然地球无法真正通过神秘的力量确保任何行动顺利成功,我们就不妨假设你的精神力量真的奏效了。此外……”

吉斯卡双眼闪着微弱的光芒。“你到底在想什么,丹尼尔好友?”

“我在想我们之前的假设:个别的人类是具体的,而人类整体则是抽象的。当你从奥罗拉战舰上侦测到模糊的嗡嗡声,你所侦测到的并非任何个体,而是人类整体的一小部分。因此,如果在足够接近地球的距离,而且背景噪音够小,难道你不能侦测到地球人的整体精神活动吗?推而广之,我们能否想象在整个银河内,人类整体的精神活动也可以算是一种嗡嗡声?所以说,人类整体有什么抽象的?你其实能把它指出来。从这个角度考虑第零法则,你就会明白扩充机器人学法则是名正言顺的——有你自己的经验为证。”

顿了许久之后,吉斯卡终于慢慢说道:“丹尼尔好友,你也许说对了。但如果我们现在便登陆地球,虽然或许能够使用第零法则,我们仍旧不知道怎么用。目前为止,我们还是觉得地球所面临的危机和核反应倍增器有关,但据我们所知,地球上并没有什么重要设施能让核反应倍增器派上用场。所以说,我们在地球上要做些什么呢?”他说得很慢,仿佛这几句话是从他嘴里硬拉出来的。

“我现在还不知道。”丹尼尔悲伤地说。

75

噪音!

这种噪音令嘉蒂雅万分讶异。它并不刺耳,并非光滑表面互相摩擦所发出的声音。但它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叫、喧嚣、砰然巨响,或是任何拟声字所能形容的声音。

这种噪音比较轻柔,比较没有压力。它起起落落,偶尔有些不规律的变化,但从未消失。

看着她凝神倾听,脑袋还不时左右转动,丹吉忍不住说:“嘉蒂雅,我将它称为‘大城的低鸣’。”

“会停下来吗?”

“永远不会停,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可曾站在田野间,倾听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虫鸣鸟叫,以及潺潺的流水声?那也都是永远不会停的。”

“那不一样。”

“不,其实都一样,没什么不同。你现在所听到的声音,是机器的隆隆声和人类的各种噪音融合而成的大杂烩,但原理和田野间的天籁是完全一样的。田野是你熟悉的地方,所以你听不到那里的噪音。而你对这里并不熟悉,所以你听得到这些声音,或许还会觉得烦人。反之,地球人通常都听不到,除非情况特殊,比如说刚从乡间回来——而他们总是感到非常亲切。明天你也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时他们正站在一个小露台上,嘉蒂雅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突然感叹:“好多建筑物!”

“那倒是真的。这些建筑物到处蔓延,不但向外延伸好几里,还会向上,而且向下延伸。奥罗拉或贝莱星的任何城市都不能和它相提并论,这是一座‘大城’,是地球独一无二的产物。”

“我知道,就是所谓的‘钢穴’。”嘉蒂雅说,“我们在地底,对不对?”

“对,完全正确。我必须告诉你,首次造访地球时,我也是花了些时间才习惯这种环境的。在一座大城里,不论你走到哪儿,景色都很接近一个拥挤的普通城市。不外是人行道、马路、店面和大批的人潮,此外就是无所不在的柔和光线,让每个角落似乎都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没有任何死角,但那并非真正的阳光,而且,我甚至不知道头上的地表此时是否真的阳光普照,或者其实是乌云遮日,或者太阳根本不在上空,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晚。”

“可是大城因此密不透风,大家呼吸彼此吐出来的空气。”

“无论哪个世界,无论你在哪里,还不都一样。”

“但不像这样。”她用力闻了闻,“有一股怪味。”

“每个世界都有,地球上每座大城的气味也各有不同,你会习惯的。”

“我会想习惯吗?我们怎么没窒息呢?”

“有绝佳的通风系统。”

“万一故障怎么办?”

“绝对不会。”

嘉蒂雅四下望了望,然后又说:“每栋建筑似乎都附有露台。”

“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朝外的公寓少之又少,拥有这种公寓的幸运儿当然会想善加利用。大多数的大城居民都住在没有窗户的公寓里。”

嘉蒂雅打了个冷战。“真可怕!这座大城叫什么名字,丹吉?”

“叫纽约。它是地球的首都,但并不是最大的。在这片大陆上,最大的大城要属墨西哥城和洛杉矶,而在其他大陆,还有几座比纽约更大的大城。”

“那么,纽约怎么会成为地球的首都呢?”

“很普通的原因。地球政府就在这里,也称为联合国。”

“联合国?”她得意洋洋地伸手指着丹吉,“地球曾经分成几个独立的政体,对不对?”

“对,有好几十个。但那是在超空间旅行出现之前——所谓的‘前超时代’。不过,联合国这个名字保留了下来。这就是地球精彩的地方,它把历史冻结了。其他世界都太新、太肤浅,唯独地球保有人类文化的精髓。”

压低声音说完这番悄悄话,丹吉随即退回室内。这个房间并不大,装潢也不怎么样。

嘉蒂雅以失望的口吻说:“附近怎么都没有人?”

丹吉哈哈大笑。“别担心,亲爱的。若想目睹万人空巷的盛况,你绝不会失望的。其实是我要求他们暂时别来打扰我们,我想要清静一下,休息一会儿,我猜你也一样。至于我的手下,他们得负责把太空船停好,清理一番,并添购补给品,还要照顾自己精神上的需求——”

“女人吗?”

“不,我不是指那个,不过我想稍后也是免不了的。所谓精神上的需求,我是指地球上仍有好些宗教,能让他们得到慰藉。总之这里是地球,凡事似乎都比较有意义。”

“好吧。”嘉蒂雅透出几分轻蔑的口吻,“如你所说,历史被冻结了——你觉得我们能不能走出这栋建筑,到外面散散步?”

“听我的话,嘉蒂雅,暂时别急着做这种事。等到典礼仪式一个个开始,你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那样太正式了。能不能省去那些仪式?”

“门都没有。既然你在贝莱星坚持要当英雄,如今来到地球也不能例外。话说回来,再多的典礼也有结束的时候。等你恢复了元气,我们可以找个向导,真正看看这座大城。”

“如果带上我的机器人,会不会有任何问题?”她指了指位于房间另一侧的丹尼尔和吉斯卡,“当我在船上和你独处时,并不在意有没有他们跟着,但如果要我和一大群陌生人在一起,有他们在身边,我会觉得比较安全。”

“丹尼尔绝对没问题,他本人也算是英雄。他曾是老祖宗的合作伙伴,会被当成真人看待。至于吉斯卡,他显然就是机器人,理论上来说,他根本进不了这座大城,可是他们对他破了例,我希望他们千万别半途反悔。另一方面,我们必须等在这里而不能走出去,我觉得糟透了。”

“你是说我暂时还不该暴露在那些噪音中。”嘉蒂雅说。

“不,不,我不是指那些广场和街道。我只是希望带你走出这个房间,在这栋建筑的走廊里逛逛。这些走廊绵延数里——这么说绝不夸张——本身就是这座大城的缩影:购物中心、食堂、游乐区、卫生间、电梯、接驳道等应有尽有。光是地球上一座大城的一栋建筑物的其中一层,多彩多姿的程度就超过了银河殖民者的一个城镇,或是太空族的一个世界。”

“我猜迷路是家常便饭。”

“当然不会。就像别处一样,这里的人对周遭环境都很熟悉。即使是外地人,也只要跟着路标走就行了。”

“每天被迫走那么多路,我想一定对他们的身体非常有帮助。”嘉蒂雅半信半疑地说。

“对人际关系也有帮助。走廊上总是有不少人,而根据此地的惯例,碰到熟人一律要停下来寒暄一阵子,即使碰到陌生人也要打个招呼。但也不是非走路不可,到处都有电梯可供垂直升降,凡是大型走廊都有接驳道,提供水平方向的运输。当然,建筑物外面照例有一条连接捷运网的支线带。那可好玩了,你一定要试试。”

“我听说过这种路带。你只要横向跨越,从一条路带换到另一条,速度就会越来越快,或是越来越慢。我做不到,别勉强我。”

“你当然做得到。”丹吉亲切地说,“我会协助你。必要的话,我还可以抱你,这只要稍加练习即可。所有的地球人,从幼稚园的孩童到拄着拐杖的老人,通通都能走在上面。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银河殖民者有点笨手笨脚。我自己也不例外,但我设法做到了,你一定也做得到。”

嘉蒂雅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吧,必要时我会试试。可是我告诉你,丹吉,亲爱的,我们一定要换个足够安静的房间过夜,我要暂时隔绝你所谓的‘大城的低鸣’。”

“我确定这不难做到。”

“还有,我不想在社区食堂用餐。”

丹吉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们可以请人把餐点送到房间来,可是参与地球人的团体生活真的对你有好处,反正我都会陪着你。”

“也许过几天吧,丹吉,别一开始就去——我还要一间专用的卫生间。”

“喔,不,那就不可能了。由于我们身份特殊,不论他们安排我们住什么房间,里面一定会有脸盆和抽水马桶,但如果想正式淋个浴或泡个澡,你就得跟大家一起行动了。会有女性工作人员为你介绍相关流程,并会指定一个私人小间之类的设施给你,你不会感到尴尬的。一年到头,都有女性银河殖民者在地球上学着怎么用卫生间。而且你可能会喜欢上这件事,嘉蒂雅。他们告诉我女用卫生间是个热闹而有趣的地方,另一方面,男用卫生间里面则完全不准讲话,非常无聊。”

“太可怕了,”嘉蒂雅喃喃道,“你怎能忍受毫无隐私呢?”

“在一个拥挤的世界,你不得不这样。”丹吉轻描淡写地说,“凡是从未拥有的,就永远不会失去。还要我多说几则格言吗?”

“没必要。”嘉蒂雅说。

她显得有些沮丧,于是丹吉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好啦,不会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的,我向你保证。”

76

结果那并不算一场恶梦。但嘉蒂雅还是很庆幸之前在贝莱星的经历,让她对如今名副其实的人山人海预先有了概念。纽约的人群要比她在殖民者世界上见到的多得多,可是另一方面,和上回相较之下,她受到的隔离保护则比较好。

政府官员显然都渴望和她一起亮相。为了抢到接近她的位置,以便和她一起在超波画面中出现,引发不少无言而斯文的小冲突。于是,她非但接触不到位于警方封锁线另一侧的人群,也因而和丹吉以及她的两个机器人分开了。更糟的是,那些眼里似乎只有摄影机的人难免会客客气气地把她推来推去。

这段时间她似乎听了无数场的演说,好在都还算简短,而她一律左耳进右耳出。她经常露出和蔼却空洞的笑容,并一视同仁地向四面八方展露她那口精美的植牙。

现在,一辆地面车载着嘉蒂雅沿着车道缓缓驶了好几里路,两侧人行道上则是一堆堆的人群,等着在她经过时对她挥手欢呼。(她不知道有哪个太空族接受过地球人这种奉承,心中却相当肯定自己的际遇绝对是史无前例的。)

经过某处时,嘉蒂雅看到远方有些人正围在超波荧幕旁,而且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定在荧幕上瞥见了自己。她明白了,他们正在观看她在贝莱星那场演讲的录影。嘉蒂雅很想知道这个录影目前正在多少地方以及多少观众面前播放,她还想知道它总共已经播放过多少次,今后还会再重播多少回,而太空族世界会不会听到这个风声呢?

在奥罗拉人眼中,她会不会像个叛徒?自己所受到的礼遇,会不会刚好就是明证?

有可能——两件事都有可能——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有她自己的使命,要为银河带来和平与互谅,不论这项使命将自己带到哪里,她都毫无怨言——甚至包括难以想象的集体澡堂,以及今天早上在女用卫生间所见识的无遮大会。(好吧,几乎毫无怨言。)

丹吉提到的捷运也终于呈现眼前。他们正在逐渐接近某条捷运带,凝视着那条无限延伸的车龙,嘉蒂雅毫不掩饰惊恐的表情。它不停地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每节车厢上都载满了乘客,他们个个有要事在身,绝不能被游行车队耽搁(或说就是不想被这种活动打扰),而在彼此交错的这短短几秒钟,他们个个面无表情地望着这支游行队伍。

然后,地面车钻进一条和上方车道没什么不同的短隧道(总之大城到处是隧道),从底下穿过捷运带,再从另一侧钻了出来。

最后,车队终于抵达目的地,那是一座大型的公共建筑,谢天谢地,它要比大城住宅区中那些千篇一律的公寓来得有魅力。

众人进去之后,又举办了一场欢迎仪式,席间不乏美酒和各种开胃小菜,可是嘉蒂雅连碰也没碰。至少有一千个人围着她打转,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地排队跟她说话。显然大家已经听说千万别跟她握手,但还是有人忍不住伸出手来,而嘉蒂雅为了避免显得迟疑,一律伸出两根手指让对方握一握,然后立刻抽回来。

后来,有些女士准备前往附近的卫生间,其中一人显然是基于社交礼仪,很技巧地问嘉蒂雅想不想跟大家一起去。嘉蒂雅本想婉拒,但想到今天晚上还长得很,如果稍后她突然需要离席,那恐怕只会更尴尬。

卫生间内一如往常地有人高谈阔论,还有人兴奋得哈哈大笑。由于一来迫于情势,二来有了早上的经验,嘉蒂雅选择了一个两侧都有隔板,但前面仍空空如也的小隔间。

似乎没有任何人在意,于是嘉蒂雅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试着入乡随俗。至少这个地方通风良好,而且似乎一尘不染。

且说今晚从头到尾,大家都对丹尼尔和吉斯卡视而不见。嘉蒂雅了解,这是出于一种善意。虽说城外的乡间仍有好几百万个机器人劳工,但机器人早已不准出现在大城内。如果正视丹尼尔和吉斯卡的存在,难免会引起相关的法律问题,还不如巧妙地装聋作哑要来得简单些。

打从宴会一开始,他俩便默默跟着丹吉坐在同一桌,和嘉蒂雅所坐的主桌相隔不远。而嘉蒂雅因为担心会拉肚子,所以吃得少之又少。

或许由于不太高兴被贬为机器人的保姆,丹吉不停地朝嘉蒂雅的方向望去,她则不时对他挥手微笑。

室内始终弥漫着进食和聊天的嘈杂声,吉斯卡一面紧盯着嘉蒂雅,一面利用噪音当掩护,悄声对丹尼尔说:“丹尼尔好友,这间屋子里坐着不少高官,可能会有一两个人能提供我们一些有用的情报。”

“的确有可能,吉斯卡好友。你可否利用你的能力,替我引导一番?”

“不行。从目前这个精神背景,我侦测不到任何有用的情绪反应,就连附近偶尔出现的情绪起伏也没什么用。可是我确定,就在我们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危机很快要发展到高峰了。”

丹尼尔一脸严肃地说:“我要试着采用以利亚伙伴的方法,强行加快进度。”

77

丹尼尔并没有吃东西,他冷眼旁观着出席宴会的来宾,最后锁定了其中一位。然后,他悄悄起身,换到了另一张餐桌。那位被他盯上的女士正在边吃边聊,一面把食物轻巧地送进嘴里,一面和坐在她左侧的男士谈笑风生。她是位身材壮硕的中年妇女,一头短发透着明显的斑白,面容虽说不算年轻,仍令人感到赏心悦目。

丹尼尔本想静待他们的闲聊告一段落,但在久等不到之后,他硬着头皮说:“女士,我可否打个岔?”

她抬头望向他,脸上带着几分讶异和明显的不悦。“可以。”她说得相当干脆,“什么事?”

“女士,”丹尼尔说,“请原谅我打断你的交谈,但可否允许我和你说几句话?”

她皱着眉瞪了他片刻,然后就变得和颜悦色了。“从你过分礼貌的态度,我猜你就是那个机器人,对不对?”她说。

“我是嘉蒂雅女士的随身机器人之一,女士。”

“我知道,但你是像人的那个,你是机・丹尼尔・奥利瓦。”

“那是我的名字没错,女士。”

这女士转向坐在她左侧的男士。“不好意思,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个——机器人。”

那位男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开始聚精会神地用餐了。

女士对丹尼尔说:“如果你有椅子,何不搬到这里来?我很乐意跟你谈谈。”

“谢谢你,女士。”

等到丹尼尔正式坐下来,她问道:“你真的是机・丹尼尔・奥利瓦吗?”

“那是我的名字没错,女士。”丹尼尔又说了一遍。

“我是指很久以前和以利亚・贝莱合作的那位。你会不会是同一型的新产品?会不会是机・丹尼尔四世之类的东西?”

丹尼尔说:“过去两百年来,我全身的零件几乎都替换过,甚至作过更新和改良,唯独我的正子脑例外,它仍然跟我当初分别在三个世界以及一艘太空船上和以利亚伙伴合作办案时完全一样。”

“哇!”她用钦佩的目光望着他,“你绝对称得上精品。如果所有的机器人都像你一样,我可看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要排斥它们了。但你想跟我谈些什么呢?”

“在我们入座之前,你曾和嘉蒂雅女士打过照面,负责引见的人说你是能源部的次长,苏菲亚・昆塔纳女士。”

“你记得很清楚,把我的名字和职称都说对了。”

“请问你的管辖范围是整个地球,或仅仅是这座大城?”

“我是地球政府的次长,我可以向你保证。”

“所以说,你对能源学知之甚详?”

昆塔纳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被这么盘问。或许她觉得这很有意思,也或许是丹尼尔毕恭毕敬的态度令她感到好奇,不过吸引她的也可能只是机器人居然能如此发问。总之,她面带笑容说:“我曾在加州大学攻读能源学,获得了硕士学位。至于是否仍旧知之甚详,我倒不敢说。我当行政官员太多年了——这种工作会令大脑退化,我向你保证。”

“可是对于目前地球能源供需的实务层面,你还是相当熟悉,对不对?”

“对,这点我承认。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有件事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女士。”

“好奇心?机器人有好奇心?”

丹尼尔欠了欠身。“一个机器人只要足够精密复杂,便能察觉体内有一股寻找答案的驱力。根据我的观察,这和人类所谓的‘好奇心’十分类似,因此我自作主张,用这个字眼来描述我自己的这种感觉。”

“颇有道理。你对什么感到好奇,机・丹尼尔?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请便,女士。据我了解,地球的能源来自那些位于赤道面同步轨道上的太阳能发电站。”

“你的资料很正确。”

“可是,这颗行星的能源通通来自那些发电站吗?”

“不,它们只是主要的,但并非唯一的能源。我们还有不少的能源来自地热、风力、海浪、潮汐、水流等等。我们所用的能源相当混杂,各有各的优点。然而,太阳能的确是主力。”

“你并没有提到核能,女士。你们不用微聚变吗?”

昆塔纳扬了扬眉。“你好奇的就是这一点吗,机・丹尼尔?”

“是的,女士。地球不用核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并非不用,机・丹尼尔,小规模的核能就经常可见。我们的机器人——你该知道,我们的乡间还有许多机器人——它们都使用微聚变能源。对了,你自己也是吗?”

丹尼尔答道:“是的,女士。”

“此外,”她继续说,“使用微聚变的机械也到处都有,只是总数少得可怜。”

“听说微聚变能源对核反应倍增器的作用很敏感,昆塔纳女士,不知道对不对?”

“那还用说,这是当然的。微聚变能源会因而爆炸,我想这足以称得上敏感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某人掌握了一台核反应倍增器,即可将地球的能源重创七八成?”

昆塔纳哈哈大笑。“不,当然不可能。首先,我不信有谁能拖着一台核反应倍增器到处走。那种东西有几吨重,我可不认为它能在大城的大街小巷里运作自如。不用说,若有人想尝试,一定会引人注目。其次,就算真有人动用核反应倍增器,在他被人发现和制止之前,顶多只能摧毁几个机器人和几具机械而已。谁也没有任何机会——绝对没有——能用这种方式重创我们。这就是你希望听到的保证吗,机・丹尼尔?”

这几乎等于要打发他走了。

丹尼尔说:“还有一两个小疑点,昆塔纳女士,我希望能厘清一下。地球上为何没有大型的微聚变能源呢?太空族世界一律仰仗微聚变,殖民者世界也没有任何例外。微聚变不但轻便、灵活、廉价,而且无论维护、修理或更换,都不需要像太空站那样大费周章。”

“但如你所说,机・丹尼尔,它们对核反应倍增器很敏感。”

“但也如你所说,昆塔纳女士,核反应倍增器太大太笨重,派不上什么用场。”

昆塔纳点了点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你非常有智慧,机・丹尼尔。”她说,“我从未想到自己会在餐桌上和一个机器人进行这种讨论。你们奥罗拉的机器人学家非常聪明——太聪明了——我简直不敢跟你再讨论下去,因为我得防着你取代我的职位。你该知道,地球上还真有一则传说,是关于一个名叫史蒂芬・拜尔莱的机器人,在地球政府中爬到了很高的位置。”

“一定只是虚构的,昆塔纳女士。”丹尼尔一脸严肃,“无论在哪个太空族世界,都没有机器人担任公职这种事。我们只是——机器人罢了。”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妨继续讨论下去吧。使用不同的能源是有历史渊源的,在超空间旅行发展之初,微聚变早已出现了,因此凡是离开地球的人类,一律会携带微聚变能源。不但太空船需要它,而且在新世界连续几代的改造过程中,这种能源更是不可或缺。建造足够使用的太阳能发电站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早期移民宁可继续使用微聚变,也不想花那种时间和精力。当年的太空族是这样,现在的银河殖民者也是这样。

“然而在地球上,微聚变和太空太阳能大约是同时发展的,而且两者的使用都越来越广泛。最后,当我们可以选择时——到底是只用微聚变或只用太阳能,或是继续一起使用——我们选择了太阳能。”

丹尼尔说:“我觉得很奇怪,昆塔纳女士,为何不继续一起使用呢?”

“事实上,这并非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机・丹尼尔。在超空间时代之前,地球曾经用过一种原始的核能,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当地球人可以从太阳能和微聚变之间作出选择时,他们把微聚变也视为一种核能,决定敬而远之。至于其他的世界,由于不像我们有过接触原始核能的第一手经验,也就没有对微聚变敬而远之的理由。”

“我能否问问你所说的原始核能到底是什么,女士?”

“原子裂变。”昆塔纳说,“它的原理和微聚变完全不同,牵涉到了重型原子核,例如铀核的分裂过程。微聚变则是轻型原子核,例如氢核的结合反应。然而,两者都会产生核能。”

“我猜裂变核能的燃料就是铀原子。”

“是的——其他重核也可以,例如钍或钚的原子核。”

“可是铀、钍、钚都是极其稀有的金属,用它们当燃料,能够提供整个社会所需的能源吗?”

“这些元素在其他世界的确稀有。不过在地球上,它们虽然不算普遍,但也稀有不到哪里去。地壳中到处都有少量的铀和钍,某些地方浓度还很高。”

“现在地球上可有任何使用裂变能的装置吗,女士?”

“没有,”昆塔纳断然答道,“没有人用,也没人喜欢用。人们宁愿燃烧石油,甚至木柴,也不愿用铀裂变当作能源。在文明社会中,‘铀’这个字本身就是禁忌。如果你是人类,是一个地球人,你就一定不会问我这种问题,而我也一定不会回答。”

丹尼尔却坚持追问:“但你确定吗,女士?你们可有任何使用裂变能的秘密装置,例如为了国家安全……”

“没有。机器人——”昆塔纳皱起眉头,“我告诉你,没有那种装置,完全没有!”

丹尼尔站了起来。“谢谢你,女士。请原谅我占用了你的时间,还刺探这种似乎很敏感的问题。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告辞了。”

昆塔纳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不客气,机・丹尼尔。”

她又开始和邻座的男士聊起来。由于在拥挤的地球上,谁也不会试图偷听旁人的谈话,至少绝对不会承认,因此她心安理得地说:“你能想象和一个机器人讨论能源学吗?”

至于丹尼尔,他回到了原来的座位,对吉斯卡轻声说:“没有用,吉斯卡好友,没问到什么有用的。”

然后他悲伤地补了一句:“或许是我没问对问题,以利亚伙伴就不会犯这种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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