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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银河帝国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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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废弃的速食店后面──很后面──一个房间里,他们见到那位自称达凡的男子。 芮奇一路带领他们来到此地,再度显示他对脐眼的巷道熟悉无比,就好像赫利肯的鼹鼠进了洞穴一样。 半路上,铎丝・凡纳比里的警觉最先显现出来。她突然停下脚步,说道:“回来,芮奇。我们究竟要到哪儿去?” “去找达凡。”芮奇看来火冒三丈,“我告诉过你。” “但这是个荒废的地区,没有任何人住在这里。”铎丝带着明显的嫌恶环顾四周。周遭环境毫无生气,一块块照明板若不是黯淡无光,就是只能发出晦暗的光芒。 “达凡就喜欢这样。”芮奇说,“他总是搬来搬去,这里住住,那里住住。你知道吧……搬来搬去。” “为什么?”铎丝追问。 “大姐,这样比较安全。” “躲什么人?” “躲政府。” “政府为什么要抓达凡?” “大姐,我不知。如果你们不要我带路,不如这么办:我告诉你他在哪里,再告诉你怎么走,你们就自己去吧。” 谢顿说:“不,芮奇,我十分确定没有你我们会迷路。事实上,你最好等在外面,等我们谈完后,你好带我们回来。” 芮奇立刻说:“我有什么好处?你指望我肚子饿了,还在附近晃来晃去?” “芮奇,你在附近晃来晃去,晃到肚子饿了,我会请你吃一顿丰盛的晚餐,随便你吃什么。” “你说得好听,大哥,我又怎么确定呢?” 铎丝的手快如闪电,瞬间便拔刀出鞘。“你不是在指控我们骗人吧,芮奇?” 芮奇的双眼睁得老大,但他似乎并没有被吓到。他说:“嘿,我没看清楚,再来一次。” “事后我会再表演一次──只要你还留在这里。否则的话,”铎丝以凶狠的目光瞪着他,“我们会找你算账。” “喔,大姐,得了吧。”芮奇说,“你们不会找我算账,你们不是那种人。但我会待在这里,”他摆出一个姿势,“我向你们保证。” 然后他就领着两人默默前进,在空旷的回廊中,他们的脚步声显得分外空洞。 他们刚走进那个房间,达凡立刻抬起头来。等到他看到芮奇,凶狂的表情随即转趋柔和,并朝另外两人很快做了一个表示疑问的手势。 芮奇说:“两位哥儿们来啦。”说完他咧嘴一笑,径自离去。 谢顿说:“我是哈里・谢顿,这位小姐是铎丝・凡纳比里。” 他以好奇的眼光打量达凡。达凡皮肤黝黑,有着达尔男性独特的粗黑八字胡,但除此之外,他还蓄着短短的络腮胡。在谢顿见过的达尔男子中,他是第一个未曾仔细刮脸的人。就连脐眼的那些恶霸,他们的脸颊与下巴也是光溜溜的。 谢顿说:“请教阁下贵姓大名?” “达凡,芮奇一定告诉过你。” “贵姓呢?” “我就叫达凡。谢顿老爷,你们一路上曾被跟踪吗?” “没有,我确定没有。假使我们遭到跟踪,我相信逃不过芮奇的耳朵和眼睛。即使他没察觉,凡纳比里夫人也会发现。” 铎丝淡淡一笑。“哈里,你对我真有信心。” “越来越有。”他意味深长地说。 达凡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但你们已经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 “是的,我听说了那个所谓的新闻记者。” “那么快?”谢顿看来有点惊讶,“但我以为他真是一名记者……而且并无恶意。我们叫他帝国特务是芮奇建议的,这是个好主意。周围的群众立刻变得凶恶,我们就这样摆脱了他。” “不,”达凡说,“你们没有冤枉他。我的手下认识这个人,他的确为帝国工作。可是你们的行事方式和我不同,你们不用假名,也不经常更换住处。你们用自己的真名行动,并未试图藏匿地下。你是哈里・谢顿,那位数学家。” “没错,我就是。”谢顿说,“我为什么需要假名字?” “帝国正在缉捕你,对不对?” 谢顿耸了耸肩。“我待的那些地方,都是帝国势力不及之处。” “只是无法公开行动,但帝国不一定非公开行动不可。我力主你们销声匿迹……真正消失。” “就像你……如你所说。”谢顿一面说,一面带着些许嫌恶四下张望。这个房间与他刚才经过的那些回廊一样死气,从头到尾都发霉了,而且有一种无比阴郁的气氛。 “是的。”达凡说,“你可能对我们有用。” “如何有用?” “你和一位名叫雨果・阿马瑞尔的年轻人谈过话。” “是的,没错。” “阿马瑞尔告诉我,你能预测未来。” 谢顿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厌倦了站在这个空洞的房间里。达凡自己坐在一个坐垫上,虽然室内还有其他坐垫,但看来并不干净,而他也不希望靠在满是霉斑的墙壁上。 他说:“要不是你误会了阿马瑞尔,就是阿马瑞尔误会了我。我所做到的,只是证明有可能选择一组起始条件,从这组条件出发,历史预测就不会陷入混沌状况,而能在某个限度内具有可预测性。然而,那组起始条件应该是什么,我却根本不知道。我也不确定那些条件能否在有限时间内,由任何一个人──或是任何数目的一群人找出来。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不了解。” 谢顿又叹了一声。“那么我再试一次。预测未来是有可能的,但或许不可能找出利用这个可能性的方法。你了解了吗?” 达凡以阴郁的眼神望向谢顿,然后又望向铎丝。“所以说,你无法预测未来。” “达凡老爷,现在你总算掌握重点了。” “叫我达凡就行。可是也许有一天,你能研究出如何预测未来。” “那倒是不无可能。” “所以说,那就是帝国要你的原因。” “不。”谢顿举起一根手指做说教状,“在我想来,这反而是帝国未倾全力捉拿我的原因。若能毫不费力就抓到我,他们或许会想带我走。但是他们明白,此时此刻我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不值得为了我而干预地方政权,以致搅乱川陀上微妙而脆弱的和平。因此之故,我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安全却还不至于有重大威胁。” 突然间,达凡将头埋在双掌中,喃喃自语道:“真是愚蠢。”然后他满面倦容地抬起头来,对铎丝说,“你是谢顿老爷的妻子吗?” 铎丝平静地答道:“我是他的朋友兼保镖。” “你对他的认识有多深?” “我们在一起几个月了。”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依你的见解,他说的都是实话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你若是不信任他,又有什么理由该信任我?假如基于某种原因,哈里对你说了谎话,难道我不会为了支持他,而同样对你说谎吗?” 达凡以无助的目光扫过对面两人,又说:“无论如何,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我们’是指谁?你们又需要怎样的帮助?” 达凡说:“你看到了达尔这里的情形,我们受到压迫,这点你一定明白。根据你对待雨果・阿马瑞尔的方式,我绝不相信你对我们毫无同情。” “我们万分同情。” “你也一定知道压迫的来源。” “我想,你要告诉我说来源是帝国政府,而我敢说它确是要角之一。另一方面,我注意到达尔有个鄙视热闾工的中产阶级,还有个在本区制造恐怖的罪犯阶级。” 达凡的嘴唇收紧,但他依旧保持镇定。“相当正确,相当正确。可是原则上,帝国在鼓励这种趋势。达尔具有制造重大危机的潜力,倘若热闾工进行罢工,川陀几乎立刻会面临严重的能源短缺……以及因此而来的一切灾难。然而,达尔的上层阶级会花钱雇用脐眼或其他地方的流氓,去教训那些热闾工,让罢工半途夭折。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帝国允许某些达尔人飞黄腾达──我是指相对而言──好将他们收买为帝国的走狗,却拒绝切实执行削弱犯罪分子的武器管制法令。 “帝国政府在每个地方都这样做,并非只有达尔如此。他们不能像当初以凶残手段直接统治那样,利用武力遂行他们的意志。如今,川陀已经变得如此复杂,如此容易动摇,帝国武力必须保持一定距离……” “衰微的具体表现。”谢顿想起夫铭的牢骚,便随口说了出来。 “什么?”达凡问道。 “没什么,”谢顿说,“继续。” “帝国武力必须保持一定距离,不过他们发现即便如此,却仍旧能做许多事情。例如鼓励每个行政区猜疑近邻,而在每一区中,又鼓励各种经济阶级和社会阶级彼此开战。结果使得川陀每个角落的人民,都不可能采取团结一致的行动。不论任何地方,人们都宁愿互相斗争,也不想对中央极权的专制采取共同立场。这样一来,帝国不费一兵一卒即可统治川陀。” “在你看来,”铎丝说,“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我努力了许多年,试图在川陀人民之间建立一种团结感。” “我只能这么猜想,”谢顿冷淡地说,“你发现这个工作困难到近乎不可能,而且大多时候吃力不讨好。” “你的猜想完全正确,”达凡说,“但是这个党正在茁壮。我们的许多刀客已经渐渐了解,刀子的最佳用途不是用来彼此砍杀。至于在脐眼的回廊中攻击你们的人,则是那些不知悔改的例子。然而,那些支持你的人,那些愿意保护你、为你对付那个特务记者的人,他们都是我的人马。我和他们一起住在这里。这并非一种迷人的生活方式,但我在此安全无虞。邻区也有我们的拥护者,我们的势力正在一天天扩展。” “可是我们又扮演什么角色呢?”铎丝问道。 “首先,”达凡说,“你们两位都是外星人士,都是学者。在我们的领导群中,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我们最大的力量源自穷人和文盲,因为他们受的苦难最深,但他们的领导能力也最差。像你们两位这样的人,一个抵得上他们一百个。” “以解救被压迫者为职志的你,居然也会打这种比方。”谢顿说。 “我的意思不是指人,”达凡连忙说,“而是仅就领导才能而论。在这个党的领导者中,一定要包括拥有知识力量的男女。” “你的意思是,需要像我们这样的人,帮你的党建立值得尊敬的外表。” 达凡说:“只要你有意,总是能把某件高贵的举动说成一文不值。可是你,谢顿老爷,则不只是值得尊敬,不只是拥有知识而已。即使你不承认有能力看穿未来的迷雾……” “拜托,达凡,”谢顿说,“别用诗意的语言,也别用条件句。这并非承认与否的问题,我确实无法预见未来。遮挡视线的可不是烟雾,而是铬钢制成的壁垒。” “让我说完。即使你不能以──你管它叫什么来着──喔,‘心理史学的准确度’真正预测未来,但是你研究过历史,对于事件的结果或许有某种直觉。啊,是不是这样?” 谢顿摇了摇头。“对于数学上的可能性,我或许有些直觉式的了解,至于我能否把它转换成具有史学重要性的东西,目前还很难说。事实上,我并未研究过历史。为此我极为遗憾,真希望重头来过。” 铎丝以平稳的口吻说:“我是个历史学家,达凡,你要是想听,我可以说几句话。” “请讲。”达凡的口气一半是客气,另一半则是挑战。 “首先,在银河历史上,曾发生过许多次推翻专制的革命,有时是在个别的行星,有时则是一群行星,偶尔也发生于帝国本身,或是前帝国时代的地方政府。往往,这只意味着以暴易暴。换句话说,原有的统治阶级被另一个取代──有时后者更有效率,因此更有能力维系自身的统治。而原本贫苦的、受压迫的百姓,依然是贫苦而受压迫的一群,甚至处境变得更糟。” 一直专心聆听的达凡,此时说道:“我晓得这种事,我们全都晓得。说不定我们能从过去学到教训,从而比较了解该如何避免。此外,如今的专制是真实的,未来或许会出现的专制却只是潜在的可能。倘若我们总是不敢接受改变,认为也许会愈变愈糟,那就根本没希望免除任何的不公不义。” 铎丝说:“第二点你必须记住的,就是即使公理在你这边,即使正义之神发出怒吼与谴责,通常却都是那个专制政权拥有绝对的武力优势。在情况危急之际,只要有一支配备着动能、化学能和神经武器的军队愿意对付你的人马,那么你的刀客在各种暴动和示威中,就根本无法造成任何永久性的影响。你能使所有受压迫者站在你这边,甚至能吸引每一位有头有脸的人,可是你还得设法笼络维安部队和帝国军队,或至少得严重削弱他们对统治者的忠诚。” 达凡说:“川陀是个多政府的世界,每个行政区都有本身的统治者,他们有些也是反帝人士。如果我们能让一个强区加入我们这边,就会改变这种情况,对不对?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只是一群手持刀子和石头的褴褛杂牌军。” “这是否代表真有一个强区站在你那边,或者只是你有这个企图?” 达凡沉默不语。 铎丝又说:“我会假设你心中的对象是卫荷区长。如果那位区长有心利用普遍的不满,来增加推翻皇帝的成功机会,难道你不曾想到,那位区长所期待的结局是由他自己继任皇位?区长现在的地位并非毫无价值,除了皇位,还有什么值得他冒险的?仅仅为了帮没看在他眼里的人民争取正义,或是良好的待遇吗?” “你的意思是,”达凡说,“任何愿意帮助我们的强权领袖,到时都可能背叛我们?” “在银河历史上,这种情形太普遍了。” “只要有所准备,难道我们就不能背叛他吗?” “你的意思是先利用他,然后在某个关键时刻策反他的将领──或者,至少是其中之一──把他暗杀掉?” “也许并非真正这样做,但若事实证明确有必要,总该有什么办法将他除去。” “那我们就有了这样一场革命行动,主要的角色得随时准备彼此背叛,只是时机未到而已。这听来很像是制造动乱的配方。” “这么说,你们不会帮助我们?”达凡说。 谢顿一直皱着眉头,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倾听达凡与铎丝的对话。这时他说:“不能把话说得那么简单。我们愿意帮助你们,我们站在你们这边。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心智健全的人,会想支持一个借着培养互恨和互疑来维持自身的帝制系统。即使现在似乎行得通,也只能称之为‘暂稳态’。也就是说,它太容易向某个方向倾倒,跌入不稳定的状态。不过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帮忙?假使我掌握了心理史学,假使我能判断什么是最可能发生的,或者,假使我能判断在数个可供选择的行动中,哪个最有可能带来显然圆满的结局,那么我愿意让你支配我的能力──可是我并未掌握。我能帮助你的最佳方式,就是试着建立起心理史学。” “那要花多久时间?” 谢顿耸了耸肩。“我不敢说。” “你怎能让我们无限期等下去?” “既然我现在对你毫无用处,我还能提供什么其他选择?不过我要这样说,直到最近为止,我一直深信建立心理史学是绝不可能的,如今我却不再这么想了。” “你的意思是,你心中已有解决之道?” “不,只是有个直觉,感到某个解决之道或许是可能的。至于令我有那种感觉的究竟是什么事,目前我还无法确定。它也许是一种幻觉,但我正在尝试寻找真相。让我继续尝试──说不定我们会再见面。” “或者说不定,”达凡道,“假如你回到目前的栖身之地,你终将发现置身于帝国的陷阱中。你也许认为当你和心理史学奋斗时,帝国会暂且放你一马。但我确定那皇帝和他的马屁精丹莫刺尔必定和我一样,绝不会想永远等下去。” “轻举妄动对他们没好处,”谢顿冷静地说,“因为我并非站在他们那边,而是站在你们这边。走吧,铎丝。” 他们转身离去,留下达凡一人独自坐在那间肮脏的斗室。出了门,他们随即发现芮奇还等在外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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