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

银河系边缘的小失常  作者:埃特加·凯雷特

穿棕色外套的男人对他说,即使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医生们说他只需要耐心等待。那个穿外套的男人还说,医生们把话说给他们两个人听了,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记得,也完全没关系,事故之后总难免会这样。他勉力微笑,问穿外套的男人,医生有没有对他提过自己的名字。穿外套的男人摇摇头,说他们在路边发现他时,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现在大家暂时叫他米基。“好,”他说,“我觉得没问题。大家暂时就喊我米基吧。”

穿外套的男人指向无窗的一室公寓那光秃秃的墙壁。“这当然不是城里最美的地方,”他抱歉地说,“但是个调养身体的好地方。每次你记起什么东西,”他指着台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就把它记在上面,以免遗忘。记忆就像海洋,”穿外套的男人又用沾沾自喜的口吻加上一句,“你会看到,事物会开始缓慢地浮到表面。”

“谢谢你,”米基一边伸出手,想和他握手告别,一边说,“真的很感激你。话说回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或许你告诉过我,但我忘了。”他们几乎同时短促地笑了一声,紧接着,穿外套的男人温和地握了握他的手。“我叫什么不重要,反正我们不会再见了。但如果有任何问题或需要,你拿起床头的电话拨0即可。有人一直在线,就像旅馆。我们的支持中心二十四小时运转。”

然后穿外套的男人瞥了手表一眼,说他必须走了,因为还有三个病人等着他上门。米基突然不想让那个男人离开,丢下他一个人,于是说:“这儿一扇窗户都没有,太压抑了。”穿外套的男人轻拍额头,说:“呀,我怎么忘了这事儿。”

“那是我的台词。”米基说。穿外套的男人短笑一声,走到笔记本电脑前敲出一串密码。他输入完成的瞬间,有两面墙上出现了巨大而明亮的窗户,第三面墙上则出现一扇虚掩的门。透过这扇门,他能看见一间布置典雅的宽敞厨房,里面有一张配了两把椅子的小餐桌。“你不是第一个抱怨这些房间的人,”穿外套的男人承认,“为此,我任职的公司发明了这个创意设备,可以营造一种空间开阔的感觉。从这扇窗户,”他指向台子上方出现的窗户,“你能看见一个院子和一棵古老的橡树;而从另一扇望出去,你能看见马路。路上很幽静,几乎没有车。而门会给你一种家的可持续的感觉。当然,这只是幻象,但这些窗和这扇门是同步的,你在其中会看到相同的季节和光照角度。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它的妙处。”

“看上去棒极了,”米基承认,“跟真的一个样儿。你说你上班的那家公司叫什么来着?”

“我没说过,”穿外套的男人眨眨眼,说,“这真的不重要。记好了,如果有什么不对,甚至你只是心情不好,就拿起电话拨0。”

午夜醒来时,米基会努力回忆那个穿外套的男人具体是何时离开房间的,但毫无结果。据穿外套的男人说,医生们说他因遭到猛击而引发的失忆可能会持续,但只要没有恶心或视力下降的症状,他就不必忧虑。米基会望向窗外,看见满月照亮了那棵古老的橡树。他将能够咒骂一只猫头鹰从橡树枝头发出的咕咕声。透过那扇可以俯瞰马路的窗户,他会看到一辆卡车的灯光从远处移近。他会闭上眼睛,试图再度入睡。穿外套的男人所说的其中一件事是,他应该多睡觉,因为记忆很多时候会通过梦境恢复。当他再次入睡时,他真的会做梦,但在梦中,不会有什么解答,只有他自己和穿外套的男人在爬老橡树。在梦中,他们看上去像小孩,会被某件事逗笑,而那个穿棕色外套的男人会穿着斜纹粗棉布工装裤,时不时发笑,那种放纵而狂野的大笑是米基闻所未闻的,至少他不记得自己听过。“看,”米基一只手吊在树枝上,另一只手挠挠头,“我是只猴子,我真的是只猴子。”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至少感觉起来有一个月了,一切照旧。他记不得以前的任何事,也仍然会忘掉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没有医生来给他做检查,但他记得穿棕色外套的男人说过,他不需要医生上门诊断,因为他被时刻监测着,如果有什么问题,系统会立刻做出反应。从窗子望出去,偶尔能看到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停在橡树边上,里面坐着一位头发灰白、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男人,还有一个看上去比他至少要小二十岁的年轻胖妞儿。他们在货车里互相抚摸,有一回他们甚至走出车子,坐到树下喝起啤酒。厨房里从来一成不变。那儿也有一扇巨大的窗户,透进来充足的光线,但由于角度问题,米基从房间里看不到那扇窗外的任何景物。

他会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盯着墙壁,等待一缕记忆或思绪蹦出来,比如一只落在树梢的鸟儿,比如古铜肤色的家伙和那个胖妞儿,比如……刚开始,米基以为自己陷入了幻想:一种鬼鬼祟祟的行踪,一个看不到身体的影子,从半开的门里疾速穿过门框,消失无踪。米基发现自己躲到了床底下,像小孩子躲避夜晚的怪兽。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听到壁橱关上的声音,某人或某物按下了开关。片刻之后,半开的门内又有东西出现,这一次缓缓移动着。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穿着黑色短裙和领尖钉有纽扣的白衬衫,正握着一个咖啡马克杯,杯上的太阳图案被彩色字母“起床喜洋洋”环绕着。米基没有从床底下出来。他记得穿棕色外套的男人说的,并且意识到,就算他站起来挥手,厨房中的女人显然也看不见他,因为这个女人并不真实存在,只是墙上的一个投影,被设计出来,是为了让他免于觉得自己是被困在这个狭小的、四壁无窗的房间里。

厨房中的女人正在用手机发短信,把信息发出去时,她双脚焦灼地踏着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她有一双优美的腿。米基试图想起某个拥有更美双腿的姑娘,但除了厨房里的女人和白色货车里的胖妞儿,他想不起别的姑娘。厨房里的女人发完短信,最后啜了一口咖啡,走出了米基的视线。他又等了一会儿,听到可能是前门“砰”地关上的声音,但并不确定。他急急走回台子旁,拿起电话,蹲在床后。他拨了0。听筒里传来一个困倦的男声:“支持中心。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

“厨房里……”米基嗫嚅道,“我是说,墙上的厨房投影里……”

“在设备里?”

“是的,”他继续低声说,“在设备里,有个人。有人住在那里。”他听到那个疲惫的家伙在电话另一头打字:“娜塔莎,应该是有个女人在那儿,高个子,黑色卷发……”

“对,是的,”米基说,“就是她。就因为以前那里从来没有人,所以我很奇怪……”

“是我们的错,”疲惫的家伙道歉说,“我们应该事先告知您的。我们经常升级和完善设备,最近我们接到不少用户的抱怨,说投影出的房间里一直空荡荡的,这让他们感觉很寂寞。所以现在我们试着加入一些人的身影。支持中心本来应该事先通知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我保证会给您的文档加一条注意事项,责任人会受到处罚。”

“没关系,”米基说,“真的。谁也别罚。我一切都好。也许他们提醒过我,只是我忘记了,谁知道呢。毕竟,我是因为记忆障碍才在这儿的。”

“无论如何,针对您的来电,”那个疲惫的家伙说,“我代表支持中心向您道歉。这本来是一次升级,但不该吓到用户。但我必须告诉您的是,目前这项服务是免费的,但公司保留未来就人影成像额外收费的权利。”

“收费?”米基问。

“不是说我们一定会收费,”疲倦的家伙防备地说,“但我们保留这项权利。要知道,这项技术会产生额外支出以及……”

“当然啦,”米基打断他,“这绝对在情理之中。拍摄空房间没什么成本,但拍摄一个大活人……”

“您真敏锐,”疲倦的家伙这时完全清醒了,“这是一项很复杂的业务,尤其是像我们的这种设备,每个系统都配了不同的人类影像。反正您要觉得受了打扰,千万别犹豫,随时打电话给我们。她出现得有多迅速,消失得就有多迅速。”

对于米基来说,娜塔莎出现之后,时间过得更快了。确切点说,也更慢了,这要看是在一天里的哪个时间段。早晨,他比她稍早一些醒来,等着看她喝咖啡,有时她甚至吃点儿吐司或谷类食品,还用手机发短信或打电话给某人,看来是她的姐妹。然后她会去上班,时间随即慢下来。米基努力记住事情,有时画些画儿,更准确地说,是用铅笔在从抽屉里找出来的画线笔记本上涂鸦。有时候,他从床头柜里抽出一本旅行杂志来读。有一次,一面墙上甚至投射出一起车祸。一位摩托车手车轮打滑,不得不被救护车送走。古铜肤色的男人和胖妞儿不时会出现,在橡树下的货车里抚摸彼此,再开车离去。但更多时候,米基发现自己都在枯坐着等娜塔莎回来。晚上,她回家后会稍微吃点儿东西,通常是很简单的餐食——看起来她真的不喜欢做饭。她经常是在沐浴后吃晚饭,赤着脚,只穿一件T恤和短裤。米基望着她,试图记在心里。也许他曾经认识某个和她相像的人,不是娜塔莎,是另一个女人,头发更直,腿没有她的修长美丽。那个女人被他爱过或也爱过他,亲吻过他的唇,双膝跪下把他的阴茎含入过嘴里,仿佛那是世上最自然的事情……

电话铃声惊醒了他。他半梦半醒地接了起来。是支持中心打来的,这次换了一个干巴巴的女声。“一切都好吗?”那个声音问。

“挺好的,”米基回答,“一切都很好。除了你把我吵醒了。”

“我道歉,”那个声音说,“您的身体一直被监测着,刚才您的脉搏骤增,所以……”

“我在做梦。”米基说。

“做了个噩梦?”那个声音问道,语气听来没那么呆板了,“梦魇?”

“才不是,”米基嘀咕,“恰恰相反。”

“我能问您梦见了什么吗?”那个声音问。

“不好意思,”米基说,“这是隐私。”随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早晨,他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也许他不该挂电话。支持中心的人也许会过度关注他,以至于撤掉娜塔莎的投影。也许他们还会把整个设备一起撤掉。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应该拨0,道个歉,再次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他对自己挂了电话感到抱歉,他只是不想那么晚接到电话而已,实际上,他根本不想接到任何电话……

那扇通往娜塔莎厨房的半开的门“吱呀”一声全开了。娜塔莎正站在门口,裹着一条毛巾布睡袍,头发湿漉漉的。她手里拿着咖啡杯,走进米基的房间。“我觉得听到过你的动静,”她说,在米基的脖颈上印下一个湿吻,“给,我给你冲了咖啡。”米基点点头,一时无语。他喝了口咖啡。没加奶,加了一勺半糖,正是他喜欢的口味。娜塔莎一只手探入他盖的毯子下,触到了勃起的阴茎顶端。米基的手抖了抖,滚烫的咖啡洒在他手上和毯子上。娜塔莎冲进厨房,拿着一袋冻豌豆回来。“对不起。”她一边说一边把装冻豌豆的袋子敷在他的手背上。

“没什么对不起的,”米基露出微笑,说,“其实还挺棒的。”

“你是说烫伤?”娜塔莎笑着问,“如果你喜欢,那等下班回来,我可以把你绑在床上,穿戴上我的皮制装备,然后……开玩笑啦。”她给他一个湿湿的吻,这次落在嘴唇上,然后她又查看他烫伤的手,瞥了一眼手机,说她必须走了。“我六点下班,”她说,“你那时在吗?”米基点点头。一听到关门声,他就从床上跳下来,想要穿过门走进厨房。那里并无一物,只有一堵墙,墙上投射出一扇门,如今这扇门和前几周不一样,是完全敞开的。他手上的灼痛、印着黄色太阳和“起床喜洋洋”字样的马克杯还在那儿,清楚地证明,他以为几分钟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事儿,是真的发生过的。

他拨了0。接电话的声音他很熟悉,是那个疲惫的家伙,即便他现在听上去很精神。“是米基啊,”疲惫的家伙用对老朋友的口气说道,“你都好吗?听说昨晚你的脉搏跳得很快。”

“一切都好极了。”米基说,“我打来是因为娜塔莎,你知道的,就是设备中的厨房里的那位,今早她……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荒唐,但她真的进了我的房间,她的实体进了我的房间,还跟我说话……”

“我简直不敢相信!”疲惫的家伙动怒了,“别告诉我这回他们又没提前通知你。难道昨晚没人给你打电话,通知你来试用我们的新服务?”

“是有个姑娘打过电话,”米基说,“但我当时在睡觉。她可能想通知我,但我迷迷糊糊的。”

“我懂了,”疲惫的家伙说,“你不想投诉,是吧?我尊重你的做法。但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投诉不只是无故抱怨,还会帮助我们把系统调整得更好。当然,你完全有权利自行选择。无论如何,他们昨天都应该让你知道,全新升级后的系统可以让设备里的‘邻居’与用户真实交流,主要是语言交流,有时候也有身体接触。”

“身体接触?”米基问。

“是的,”疲惫的家伙继续解释,“这个项目目前也完全免费,人员就来自用户群。很多人说,‘邻居’的出现唤起了他们人际互动的强烈需求。但你务必记得,它只是现有服务的一项延伸,你如果感到不适,完全可以取消。‘邻居’会回到他或她自己的房间里生活,一切都……”

“不用,不用。没必要取消,真的,”米基说,“至少目前不用。”

“好极了,”疲惫的家伙说,“很高兴你觉得满意。我们最近几天刚开始运行新功能,到目前为止收到的反馈都令人欣喜。对了,如果你需要,可以输入一串代码屏蔽带有性意味的接触。就是说,如果你觉得事情不对劲或发展得太快,或你只是……”

“谢了,”米基竭力装得若无其事,说,“就目前来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哪天要是觉得不对劲,我很乐意知道还有其他选择。”

夜里,他梦到了娜塔莎,当他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他身旁。她睡着时张着嘴,就像个小女孩。米基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或她有没有做梦。她进入他的房间、进入他的生活这整件事令他极为不安,但这是全世界最正面的不安。他依旧想不起任何从前的事,但这种失忆的困扰减轻了很多。每天早晨娜塔莎去上班后,他会用铅笔描出一些老橡树或大海,虽然从他房间的任何角度都看不到大海。不过他画得最多的,当然是娜塔莎。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画技不断精进。每当画出一些自己特别满意的作品,他就会拿给娜塔莎看,她总是会设法恭维两句,但说完就显得漠不关心。那真是一段好时光。许多问题他从未问出,诸如她是做什么的,她是谁,为什么她可以在投射区域随意走动而他只能一直孤身待在房间里。她带来了诸多温暖、拥抱以及欢声笑语。在世上并非孤身一人的感觉充溢他全身。

一天夜里,他醒来时看到娜塔莎躺在身边,她很清醒,正专注地望向窗外。在橡树和将满的圆月下,那个胖妞儿躺在一条格纹毯子上。她一丝不挂,灰头发的老男人趴在她身上。那个男人的屁股快速冲刺,上上下下,上上下下,他闭着眼睛,紧抿薄唇,满脸是吃了难吃东西的表情。胖妞儿的整个身体震颤不已。她起初在呻吟,但呻吟很快变成了啜泣。“你觉得他俩乐在其中吗?”娜塔莎几乎用耳语的声音问道。“看上去他们并不享受。”米基耸耸肩。“你认识他们?”娜塔莎依旧用耳语问,而米基回答她,可以说他认识他们,因为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他窗子正下方上演激情戏了。“那不是窗户,”娜塔莎笑着说,紧紧拥住他,“那是一堵墙。”

之后,争执开始出现,每次争吵的原因都不相同。娜塔莎说他没上进心,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去工作,从没两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她以大喊大叫开场,以哭哭啼啼收场,而他基本一言不发。从某一天起,她开始晚归,后来晚归变成常态。米基拨0致电支持中心,接听的是个患了伤风、说话瓮声瓮气的女人。她告诉他,关于最新的系统升级,她们接到的反馈一直毁誉参半。有些用户和“邻居们”仍能相处,有些则没能继续。米基想问,有没有“邻居”不愿跟用户相处的情况。至少他觉得娜塔莎是这么想的。但他却问,在如今的康复阶段,他能否获准离开房间。伤风的女人问他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他房间里有情况,他说没有,但他觉得如果能稍微到户外走走,那肯定可以改善他和“邻居”的关系。伤风的女人说她会把他的要求提交上去,但米基觉得她的口气不太可信。那一晚,娜塔莎索性没回家。直到第二天晚上她才出现,直接穿着上班的衣服躺到了他床上,他们彼此相拥。她的衬衫上有一股汗味和烟味混杂的气味。“我跟你过不下去了,”她对他说,“我觉得我们需要一点休整空间。”说完之后,他们又若无其事地做爱,她亲吻他,将他周身舔了个遍,那感觉真爽,但好像也有告别的意味。

等他醒来时,她已经离开。那堵以往投射出可以眺望参天橡树的窗子的墙上,如今再次空荡荡的。第二扇窗也消失了,通往娜塔莎的厨房的门同样不见了。没有门,只剩四面墙。

穿棕色外套的男人边谢边接过娜塔莎递给他的咖啡杯。“很抱歉要向你提出那么多恼人的问题,”他说,“我明白,我们讨论的不是普通用户的经历,这个案例牵涉了很多亲密的私人情感,但有赖于你的反馈,我们得以为其他数百万用户完善我们的服务。”

“尽管问,”娜塔莎酸涩地笑道,“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穿外套的男人几乎问了娜塔莎一切:“邻居”只能被限制在一间房中行动,这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她觉得“米基”这个名字如何,而如果从头再来,她是否更愿意自己给他起名;“邻居”不知道自己不是真实的这件事,能让她获得多大兴奋;她决定终止服务的主要原因,是不是他缺乏记忆,且过于依赖她。当他问到她与米基之间的发展是否称得上“真正的亲密关系”时,娜塔莎感觉自己心碎了。“他就像个实实在在的人,”她说,“不仅仅是他身体的触感。他的思维也那么真实。如今我把这段关系破坏了,我不知道你会如何对待他。我希望你别杀了他。如果知道自己要对那种事负责,我也会活不下去的。”

穿外套的男人把汗津津的手搭在她肩上,想要安抚她,随后又去水池边从水龙头里倒了一杯水给她。她一口气喝干,又试着深呼吸。“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朝她微笑,“你不可能杀死从未活过的东西;你最多就是将它关掉而已,而在这些‘邻居’的案例中,我向你保证,我们甚至不会关掉它们。但现在我们先撇开‘邻居’这件事,”他偷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来聊聊设备的主要性能。墙壁上的投影,那些能看到户外景色的窗户以及通往其他房间的门——对此你还有保留意见吗?”

当置身黑暗,你不多久应该就能适应,但在米基身上,情况截然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房间似乎越来越暗。他四处摸索,时而磕碰到家具,用手丈量每一寸光秃秃的墙壁,直到回返原点——没有门,只有四面墙。他的右手在台子的木质表面上胡乱摸索,找到了电话机。他把听筒摁在耳边,拨了0。从另一端传来的,只有漫长而无尽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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