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诞生记

乐园负责人
胡健

因为独特  作者:李翔

商业生涯刚刚开始

我跟王宁是北大光华的同学,当年我们就聊得多一些。因为我想创业,他是班上60多个同学里少数的创业者,当时想创业的人都在关注互联网,对零售行业不感兴趣,我当时想做传统的餐饮,所以能跟王宁聊到一块儿。

上完第一年的课程,我向他请教,说:“我准备去创业,你有什么建议吗?”那时候其实他已经抛出橄榄枝,说:“我们要不要一起做?”泡泡玛特当时以北京市场和南京市场为主,正准备开拓全国市场。但那个时候我婉拒了,因为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我只是向他请教创业的方法。他给了一些建议,我听了,但是也没听进去。他提醒我的一个关键问题是我后来创业失败的主要原因。

创业快两年,其实是有点受挫的,我也没有想好接下来到底干什么,都已经准备回成都过安稳日子了。当时王宁参加了深圳卫视的一档创业节目,我正好看了那期节目,很认同他说的新方向,就去找他聊,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他也没说能不能合作,只是说正好他们高管团队要去爬泰山,让我一起去。我没多想,穿双皮鞋就去了,最后穿着皮鞋爬完了泰山。

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们一起爬泰山是2016年11月16日。因为第二天是我的生日,跟他们一块儿回北京,他们端出来一个蛋糕。我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生日是11月17日,用搞得这么隆重吗?后来发现不是给我过生日,是因为刚好那天是司庆,泡泡玛特的生日也是11月17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整个高管团队,王宁在路上也讲了一些他的想法。回北京以后,他让我不要住酒店,就住他家里。我们晚上就坐在客厅地板上,一边看电影一边喝酒,他就跟我聊天。我现在还记得其中一句话,他说:“胡健,我们的商业生涯刚刚开始。”当时我有一下子被点燃的感觉。因为那时候我还不到30岁,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创业,有一点被磨平了志向,但心里又不甘。

后来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泡泡玛特。当时公司有了MOLLY这个IP,王宁觉得非常有潜力,因为有了IP之后就有很多故事可讲,不是以前的杂货铺逻辑了,可以去做供应链,可以自己打造IP,可以做展会,可以做门店。有段时间我们自己的理解就是,我们突然从零售店变成了“艺人经纪公司”,只不过我们经营的不是具体的明星,而是这些IP。我们可以给IP开门店、卖潮玩,这相当于卖专辑;我们可以做展会,相当于给明星办演唱会和见面会。未来还可以做授权,整个商业模式还是很有想象空间的。

但是坦白讲,我没想到后来公司会有这么快的增长。因为2016年公司还没有赢利,2017年才开始做展会等业务,整个公司规模还比较小。王宁描绘的美好明天和他的商业逻辑我是认可的,也觉得这个团队真的是在干事情,从王宁开始,到刘冉、司德、杨涛等,大家都是干事情的人,但没想到会发展得这么快。

加入之后,我的第一个工作是做工程——门店的设计和施工。我当时问王宁:“为什么让我来干?”我是做销售出身,虽然自己创业的时候做过餐饮门店的工程,但并不是工程出身,所以我很不理解。我就问他:“你怎么想的,为什么让我干这件事?”当时他回答了四个字,一下子就把我拿捏了。(笑)他说:“因为信任。”

但我还是希望做跟经营相关的工作,我喜欢新东西,所以后来开始做机器人商店的时候,我就负责机器人商店的运营。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把整个线下接过来负责。那时候的工作主要是负责门店、机器人商店、展会等,不做BD(商务拓展),肖杨把铺面谈完,剩下的活儿都是我的。

当时要我接线下业务,司德、刘冉还有王宁花了一个多月找我聊,我都不想接。但是后来让我接乐园这件事,我只花了三分钟就决定要接,因为它有意思,我更喜欢做从0到1的事。我不太想去负责一个很成熟的业务,我会怀疑自己在这件事上的价值——可能有人比我更适合。

做乐园是借事修人

接乐园属于你情我愿。当时政府希望做城市更新,推荐了好多场地,我们都婉拒了。但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到朝阳公园看完现在的场地之后,王宁说他有画面感,问大家这个事情干不干。我说:“干啊,必须干。”我对新东西感兴趣,但我觉得自己跟这件事没关系,当时乐园的负责人另有人选。后来进入设计环节,设计的供应商还是我推荐的,我对这件事情确实感兴趣,所以每次会议我都会旁听。有一天他们就找我聊,问我有没有兴趣把这件事接过去。我花了三分钟,想了想,觉得可以,就把事情接了,同时慢慢地把线下交接给别人。

其实当时看了场地我也有画面感,所以我知道王宁在说什么。在北京的市中心,能有一片有湖、有树林,还有建筑指标的地方,非常难得。当时就想:这片树林适合LABUBU,因为LABUBU就是北欧的森林精灵;这个楼可以改成一座给MOLLY的城堡。而且往那儿一站,能看到CBD,有很好的湖景,那时又是夏天,植物生长得很好,就觉得一定能把它改成一个特别好的、有梦幻感的东西,但没想到后来改得特别费劲。

我们的设计方本身就是做乐园的,一个以西班牙人和德国人为主的团队,里面很多人参与过世界顶级乐园的设计工作。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跟他们一块儿做了很多研发测试的工作,包括园区的客群、故事线、动线、接待率、选设备等。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它跟迪士尼、环球影城不是同一类产品。我们内部有段时间不把它叫作乐园,把它定义为一个品牌朝圣地,只是用了一些乐园的手法而已,它承担更多的是偏品牌的东西,有点像日本北海道的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

设计阶段的方案一次一次被推翻,有些是被场地方推翻,有些是因为场地条件无法落地。实际上这个项目确实有些东西是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有点“妥协”的版本。它只能因地制宜,所以从可玩性和接待效率上来讲都不是特别理想,这是我们一开始就知道的。

在可玩性方面,前期我们做过一个林间过山车的规划,演示动画都做完了,但发现落不了地,因为不能动林间的树木,过山车的转弯半径做不了,所有来看过场地的工厂都表示设备落不了地。还有MOLLY那座城堡的改建,开始时我对改造它非常有信心,后来发现比我想的麻烦多了,因为楼的结构完全不能动,跟朝阳公园的整体氛围还要搭配。现在这个版本是我们做了20多版设计才做出来的,现在的版本有IP的性质,跟周围的环境又比较搭配,同时也没有动它的结构。

其实中间有一段时间我跟王宁聊,我说:“这件事情推得太痛苦了,要不我们别做了?”因为我们想的很多东西落不了地,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别着急,等到有更好的场地我们再做。他认为要回到我们的根本目的上来考虑。第一个目的是偏品牌向的,通过乐园能够把IP做深做厚;第二个目的是乐园作为一个战略方向要借事修人,借这个项目搭好一个乐园团队,储备好供应商,为以后做准备。

我们这个项目做出来之后,虽然我觉得不完美,但因为有了这个项目,我们未来可能会有很好的机会去做更大的东西。有一家非常知名的合作方,如果只看门店,不知道我们做乐园能做成什么样,这个项目做完了,我邀请他们过来看,他们就觉得接下来是有合作的可能性的。

借事修人的目的达到了,我们对这个行业的认知和理解,跟三年前站在外面看,也完全不一样了。

<p>想办法先成事儿

公司在乐园设计过程中,从人到资源的支持力度都很大。我们选的设计方设计费用非常高,中间有不满意的时候,我还会调整一些设计,公司都没有那么计较这些成本。

得想办法先成事儿,这种新业务在开始阶段不能有特别复杂的流程,要先保证乐园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出来,不能太依赖公司,但是后面到一定阶段就要考虑借用公司能力。如果前期全部依靠公司中台,我觉得这件事做不成,因为通常公司新业务需求的优先级不会太高,还是要靠自己先跑,现在跑出一些数据和产品,就应该把一部分业务纳入公司中台,他们更专业。

当然我们也有很多业务可以借用公司的能力,比如商品能力肯定是可以复用的。哪怕我们自己去跑供应链,打的也是泡泡玛特的旗号,否则只有城市乐园商店那点量,可能不一定能谈下合作。零售的空间设计部分,我们中台的团队给了很多意见。但是餐饮、游乐和表演等对整个公司来说都是新业务,就得我们自己去突破了。

当然我的想法也有跟王宁不一致的时候,有些我妥协了,有些我会坚持,就看谁有道理。王宁还是能听进去的,哪怕他现在不接受,但是只要我的逻辑和账本是清晰的,就可以再聊。比如餐饮。在乐园的商业模式里,门票属于一消,即一次消费,可能大部分乐园收入的70%~80%来自门票,但整个行业都知道,要让乐园跑起来,除了客流量要大,还要让二消的占比提升,也就是大家在乐园里面要消费。酒店是一部分,其他就是衍生品和餐饮。我们不做酒店,那能让用户在乐园里待半天的项目就应该配套餐饮,而且餐饮能让客单价提升。

我做了两版方案,一版是我们自己做,一版是找一家成熟的餐饮公司合作。王宁一直坚持找一个合作方,不要花精力去搞这些非核心的东西,但我坚持自己做,也有很多理由。

一是找不到合适的餐饮企业。城堡要装修设计的时候还是2022年,新冠疫情对餐饮业冲击很大,从业者都不想接这种大型餐饮,而且我们是一个售票的乐园,理论上客流量是比一般商场低的,所以餐饮企业会要求非常高的补贴,我们给不了。

二是我们并非做一家传统餐厅。乐园的餐饮首先要跟IP结合,要好看,再保证口味、口感,逻辑跟普通的餐饮不一样。另外,我们要做大量跟IP结合的产品,需要内部非常密切地沟通,所以更适合自己干。

三是我觉得在商业模式上乐园里有些东西可以做大,有些东西可以做小。餐饮就是可以做小的部分,比如我是不是可以把它拿出来做成单独的一个商业模式,放到购物中心里,再做复制,甜品也可以单独拿出来做。我们有必要自己发展餐饮能力。

除此之外,因为我创业做过餐饮,我还是有一点信心能把它做好的。后来做出来,其实餐饮是帮我们加了分的,如果当时交给第三方,可能和IP不一定可以结合得这么好。

虽然赚钱不是这个阶段乐园最重要的目标,但最终还是要为商业服务的,所以让它的商业模式跑通很重要。我其实算了很多数,只是没有那么激进地说一定要赚多少钱。我的最低要求是不赔钱,因为泡泡玛特没有赔钱赚吆喝的习惯,所有的商业项目,哪怕有品牌传播的效果,也不能赔钱。

除了客流量,现在我们在努力去看复游率数据。我觉得复游率是2024年非常重要的一个指标,我可能在2024年会把NPS(净推荐值)做得更科学一点,我们也很在乎用户体验,我觉得这些是比较关键的事情。

乐园是把IP实景化

关于乐园IP的选择,第一肯定会选热款IP,第二看谁适合场地,毕竟是旧改项目,先有场地。比如看到林子的第一眼就应该给LABUBU,城堡就适合MOLLY,然后在乐园其他地方和城堡的负一层,也会给其他IP。比如城堡负一层设计的心愿之旅,我们用一个故事来讲一个玩具的诞生——让每个IP出来完成一项工作,画图、开模、做模型、上色,让消费者把感情投入到里面,用IP陪伴他们。

让静态的玩具动起来是一件挺难的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些突破的。比如以前应该从来没有看到过MOLLY有表情,我们在动画里让它有了一点点表情;以前应该从来没有听过DIMOO的声音,在心愿之旅里能听到DIMOO讲话——我们选了一堆声音让DIMOO的设计师听,最后设计师选出自己想象中的DIMOO的声音;LABUBU除了机模动了起来,甚至还有LABUBU之歌,因为艺术家说LABUBU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声音,我们就在这个基础上让它更有趣一点。

这个过程里偶装做得很痛苦。因为所有人都拿玩具的标准规定偶装,比如不能改变它的比例,但是1∶1的比例,怎么让人去表演?迪士尼也搞不定。艺术家和我们做IP的同事都会提意见,第一反应是不能接受,比如LABUBU的偶装,当时所有人都反对,觉得腿太长了,头不够大,实际上我们没办法不改变比例,我们已经最大程度地还原了,虽然跟玩具的比例差距很大。

解决分歧的方法还是讲道理,我会给他们讲,第一不是我们不想,是做不到,要保证演员的安全性等;第二可以拿迪士尼和环球影城的偶装来参考;第三即使说服不了大家,我们先做出来请大家看,往前推进,审核同事有否决权,但我要先把它做出来。你光跟大家聊逻辑,有时候也不能完全聊得通,把做出来的东西给大家看,接受意见、去调、去改,几轮之后大家慢慢就接受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去谈比例失真的问题,因为它动起来足够可爱,能够传递情绪。

但是长期来讲,可能乐园不能只由乐园团队干。公司已经意识到,我们做的不仅仅是一个静态玩具,我们做的是一个IP,需要把IP的世界观做好,把内容做深,乐园是这些内容能力发展出来之后的一个集中体现。乐园团队更多是把IP实景化和游乐场化,但是IP的深度和内容不是仅靠我们这个团队就能做完的。我们其实还是深度地研究了这件事的。关于对标像迪士尼这样的乐园,我有一张特别细的表,从前期概念设计开始,需要具备72项能力。

从大的板块来讲,前期需要故事能力,也就是编剧能力和构建世界观的能力,我觉得我们现在算是建立了初步的内容。第二个大板块是景观和主题包装能力,现在我觉得对我们而言也不是挑战,我们知道用哪个团队能够做出来。第三个大板块是表演秀和户外演出,我觉得对我们现在的团队也不是难点。最后从卖票到游客服务,再到餐饮这些基础的运营能力,我们也是有的。

但是在大板块上,有两个东西是我们还没有碰的:一是大型设备;二是整个主题乐园的皇冠,也是最难的部分:黑暗骑乘。这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个空白,其他的我们自己想办法都能补上。

大型设备我觉得还好,我们在城市乐园的二期可能会加入。因为像过山车这样的大型设备是相对标准的产品,差异更多体现在包装上,它的运营也是标准的,所以我觉得我们是可以补上的,不算特别难。

最难的是骑乘设备,比如迪士尼乐园里加勒比海盗的沉落宝藏之战,环球影城的哈利·波特与禁忌之旅等。这是最难的,是技术和艺术的完美结合,而且非常烧钱,从ROI(投资回报率)上根本算不过来账。不过幸运的是,我们也找到了实现路径。

之前有很多块地想和我们合作乐园,我们会去现场考察调研,看看是否值得推进,效率很低。最近我们准备不考虑任何限制,从做一个最完美的乐园的角度出发,思考怎么做世界观,选哪几个IP,每个IP配什么娱乐项目,怎么做动线、商业、前后场等,全部想清楚,然后拿着方案去找地方,看怎么落地。

王宁在三年前问我:“什么时候能做出一个像迪士尼和环球影城那样的大型乐园?”我其实是蒙的,根本给不出答案,我只能说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但随着城市乐园的开业,等到我想明白这件事的逻辑之后,这是现在让我想起来就热血沸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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