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坡血案  作者:横沟正史

诚然,正如希律王所言,人世间再没有比被从躯体上砍下的男子头颅更可怕的东西了。如果先前没有任何准备,估计金田一耕助也会被这颗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头吓坏。虽然不至于像软骨头阿平那样被吓傻,但毫无疑问,耕助必然也会身心失衡,大出洋相。但是因为寺坂已打电话来报告了大致的情况,所以他心中也做好了面对惨状的准备。尽管如此,走到那颗头颅下方时,他还是无法将目光从那可怕的东西上挪开。他全身无法动弹,在原地伫立了半晌。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会发愣,身心都被彻底震颤,也不完全因为那颗悬吊在他眼前的人头。更让他感到恐惧的,还是那映衬出死者遭遇的残酷命运的可怕背景。那一刻从他脑海中划过的,是九月七日夜间他在圣地亚哥夜总会的座席上目睹的由香利与小雪之间那场可怕的对决。紧接着,其后阿敏冲着由香利奏响的嘲弄般的小号声也在耕助的耳旁复苏了。阿敏大概一直在坚持练习,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哈里· 詹姆斯那样的著名小号手吧。

但此刻,阿敏已经化作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悬吊在金田一耕助眼前。究竟是什么让阿敏的人生彻底脱离了轨道?因为忙于追查阿敏和小雪的出身经历,导致无暇顾及他们与由香利之间的不和。一想到这一点,金田一耕助心中便感到追悔莫及。但侥幸的是,甚至就连等等力警部也没能觉察到他这个搭档心中的不安。无论如何,金田一耕助都必须坚守与委托人之间的约定, 这是他的义务。

本厅派来协助的侦查人员和鉴定人员已经赶到了现场,众人也趁此机会全都退到了隔壁的西式房间里。幸好,宅子已经接通了电,房间里也备有桌椅。众人把那房间当成一间临时审讯室,轮番把本条照相馆的三人和软骨头阿平叫到屋里,一一讯问情况。

最先被众人叫到屋里去的是本条德兵卫。对于当时讯问的情况,我就不在此多花笔墨了, 德兵卫讲述的情况与先前我叙述的内容并无二致。

德兵卫告知了众人他在十点半左右接到女子电话时的情况。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说他感觉打电话来的女子应该就是八月二十八日到照相馆来的那个女子。

德兵卫出去后,紧接着直吉就被叫到了屋里。看到金田一耕助,直吉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直吉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上次见面时那种恬不知耻的感觉,显得很老实。这吸引了金田一耕助的目光。难道他是被今晚发生的事吓到了?

直吉简要地补充了德兵卫的讲述,将电话的大致内容告知了众人。然后他也补充说,他感觉打电话来的女子应该就是八月二十八日夜里那位新娘。

最后一个被叫到屋里的是房太郎。他没有接听过电话,所以他的讲述里也没有详细提及。

其后,德兵卫和直吉再次被叫到屋里。真田警部补不断地向两人提问。

“是吗,因为当时那女子的声音阴沉模糊……什么?感觉当时她似乎是在抽泣……原来如此。因为当时已经很晚,而对方提出的要求也让人感觉有些恐惧,所以你们就三人一起前来,是吧?”

“对,您说得没错。”

“之后,你们就立刻赶到这里,在隔壁房间里发现了那女子在电话里提到的‘风铃’?”

“不,在那之前……在我们来到这宅子门前的时候,曾经看到有两名男子站在宅子门前。等我们爬上坡来,他们就往坡上逃走了。”

“那两名男子是什么模样?”

“呃,我觉得应该就是他们两人吧。他们跟在我们身后潜入宅子,等他们看到我们拍摄的东西后,其中一人就发疯一样地逃走了,另一个人则被吓晕了过去……那个被吓晕的男子,现在就在隔壁的房间里。”

“好的,这件事之后我会亲自问他。我再问一遍,在隔壁房间发现那‘风铃’之后,你们三人当时都有何反应?”

“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我们全都被吓破了胆,警官。只不过因为我们是三个人,所以心理上还有所依靠。之后,我们就立刻动手干活了。”

“你们的活儿难道就是拍摄人头吗?”

“嗯,毕竟这是顾客的要求。拍摄的费用,也已经放在风铃……不,是放在人头的下边了。”

德兵卫从雨衣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那是一个随处有售的普通的白色西式信封, 封口已经被撕开。真田警部补一边留意着指纹,一边查看里面装的东西。信封里,是十张很旧的千元纸币。

“那么,之后你们又该把照片送到哪里去呢?”金田一耕助在一旁不解地问道。

“先前已经说过,我们估计对方之后会打电话来发出指示的。”

“浑蛋 ! 你们是觉得对方之后会让你们把那些残忍血腥的照片送到指定地点去?”真田警部补就像高血压发作似的高声吼道。

“呃,这确实是实话。”直吉战战兢兢地插嘴说道,“否则对方也就不会让我们来拍照了。我们本来是打算拍照完毕就立刻报警的。”

听到这话,真田警部补的高血压终于彻底爆发了。他高声叫嚷起来 :“浑蛋 ! 你们难道真不知道这案子到底有多大吗?既然明白,那你们为什么不立刻向派出所报警?”

警部补的愤怒也确属合情合理。刚才,三人还在隔壁从不同的角度拍摄那颗人头。幸好宅子里通了电,为了寻找尸身,警方用他们带来的照明用具将这座空宅彻底照亮了,甚至就连庭院里也亮如白昼。

“那么,你们总共拍了多少张照片?”

“我们一共拍了五张照片,因为我们就只带了那么多干板来。”德兵卫老实回答道。

“好,那些照片我们全都没收了。听到没有?”

“好的。不过等您用完之后,还请您务必还给我们。如此难得的照片,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个纪念。”

“哈哈,老板您这收集癖和整理癖还真够严重的呢。您莫非是打算把那些照片当成昭和二十八年秋的大案纪念照片,事后再把它们放到橱窗里不成?”金田一耕助的揶揄当场奏效,一句话把德兵卫问得张口结舌,两眼发直。

“真田先生,方便让我来问两句吗?”

“请问吧。这件案子也得靠先生您了呢。”

“谢了。”金田一耕助微微低了低他的鸟窝头,“我有句话想问少掌柜。看到那颗人头的时候,你是否一眼就看出是谁来了呢?毕竟那人确实长得有些与众不同。”

“嗯,这、这个嘛,我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为什么呢?”

“呃,那天晚上,就是八月二十八日晚上,我在那场奇怪的婚礼上见过他……”

“也就是说,那人就是阿敏了吧?令尊和房太郎应该也见过他两 次吧?八月二十八日夜里,他到照相馆去接过少掌柜。九月三日傍 晚四点,他在少掌柜不在的时候去取过照片……”

“是的,您这么一说……”

“如此一来,你们三位就应该都知道那人头是谁吧?说不定,令 尊也清楚阿敏和这座宅子的主人,也就是法眼家的关系吧?正因为 如此,令尊才会坚持要拍照吧?”

“绝、绝、绝无此事。这个嘛,因为他曾在这座宅子里办过婚礼, 所以我觉得他或许和法眼家有些关系,但除此之外,我就什么都不 知道了。我之所以坚持要拍照,也都是出于生意上的考虑。这样的 机会确实很难得。”德兵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

“所谓的职业意识吗?哈哈,不过,您的胆子也够大的呢。对了, 直吉先生。”

“什、什么?”

“刚才,我请令尊把那张爵士乐队愤怒海盗的成员住址表交给你, 现在你带着那张表吗?”

“啊,对,是有这么回事。”直吉从夹克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当时我老爸把它交给了我,我还没看完,那女子就打来电话了。”

“哦,是吗?谢谢,真是帮了大忙了。其实我也没把他们的住址 给背下来。真田先生,这是被害者力士参孙阿敏即山内敏男所率的 爵士乐队所有成员的地址、姓名和外号。要不您给所辖警局打个电话, 让他们先把这些人都扣下吧。吉他手软骨头吉泽平吉就在隔壁屋里, 他就不必去找了。”

“哦,这可真是省了我不少事呢。被害者山内敏男和其妹小雪住 在五反田是吧?那我得先派人去五反田。”

“主任,就派我去吧。我去坡上的派出所打个电话就行。这边我 会让今西来替我的。”

“嗯,那就照你说的做吧。”

“啊,加纳先生,请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叫住了加纳,“联系过相关各警局之后,能麻烦你再给法眼家打个电话吗?想来过不了多久,媒体就会蜂拥而至,最迟明天的早报大概就会刊登相关报道。说不定,那些媒体的人还会到法眼家去。我也不想吓到他们。别担心,就算他们睡了也没关系,打电话叫醒他们就行。”

“金田一先生,你觉得法眼家和这起案件有关?”等等力警部眼中浮现出了猜疑的神色。

“这宅子可是他们法眼家的啊。而且薄命女子阿冬上吊身亡的那条吊灯铁链,如今又悬挂着曾经依恋过阿冬的年轻人的头颅。这起案件必定就是昭和二十二年那起案件的后续,所以法眼家应该也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说,让我打探一下法眼家的反应?”

“对对,可能的话,最好是让法眼老夫人来接电话。或许你为此还得跟她说一些相关的情况,到时候就看你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其实,金田一耕助想知道的是由香利的动向,但他无法直接说明。此时已经是九月二十一日凌晨零点三十分了。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看样子,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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