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坡血案  作者:横沟正史

本条照相馆的三人刚走出房间,陷入狂躁状态的软骨头吉泽平吉就被叫到了临时审讯室。刚走进审讯室,他便洪水决堤般地说了起来。不知该说是一气呵成还是一泻千里,总之他那滔滔不绝的讲述就宛如滚滚洪流一般。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受了肯塔基阿谦那家伙的鼓动,跑到这里来看看情况的。这事肯定是德克萨斯阿哲干的。肯定是他,绝对错不了。除了阿哲,没人能搞出那种残忍的事情来。阿哲一直对阿敏怀恨在心。他恨阿敏,忌妒阿敏,他在双重意义上妒恨着阿敏。他恨阿敏掌握了乐队的主导权,还恨阿敏抢走了雪儿。我们几个一直都在暗恋雪儿。虽然都说红颜祸水,但雪儿却不同。她有情有义,对人也很好。正因为如此,大伙儿才会发疯般地爱上雪儿。可是老大阿敏一直盯着,所以大伙儿就只能放弃了。照理说,遇到这种情况,阿哲也该死心了,可他那人很固执,而且他对雪儿的感情也要超过其他人一倍。最后,他甚至还揪住雪儿,想要硬来。当时飞奔而来解救雪儿,把阿哲那浑蛋打翻在地的人,就是阿敏。当时阿敏可真把我们都吓傻了呢。他几拳就把阿哲的左眼眼珠打得飞出了眼眶。平日里阿敏总是一脸笑容,几乎从来不会动怒,但关键时刻,他居然会爆发出那样的力量。就是因为这件事,阿敏的外号才从‘弥勒佛’变成了‘力士参孙’。这些事其实不提也罢,只不过发生了阿哲那件事之后,阿敏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说他要娶雪儿为妻。虽说我们乐队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却也没人敢想过兄妹结婚这种乱伦的事。我们本以为他只是唬人罢了,但没想到,后来他真的娶了雪儿。而且,他就是在这座宅子里娶了雪儿的。雪儿的新娘装可真是美呢。虽然当时雪儿有些害羞,始终不肯说话,但她真的是美如天仙,我眼睛都看直了呢。和雪儿结婚之后,阿敏和阿哲之间的关系也越发恶化了。所以说,肯定是阿敏和阿哲两人约好,前天晚上在这里决斗。”

“前天晚上……你怎么会知道他们是前天晚上决斗的呢?”

看到真田警部补额头上青筋暴起,随时可能会爆发,金田一耕助赶忙插嘴说道。他话音刚落,阿平又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

“因为前天晚上阿敏、雪儿和阿哲那浑蛋都消失不见了。从下个月起,我们又有活儿要做了,得去美军的军营里巡演。所以呢,之前我们每天六点都会聚集到五反田的车库里疯狂练习,严格地配合雪儿。可前天我去车库一看,却发现大门紧紧地锁着。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一般就会到一百米外的一家名叫情人的咖啡厅去等他们。我一进去,才发现阿风早就坐在里面了。阿风那家伙是个死脑筋,每次都来得最早。之后,阿雅和阿谦那浑蛋也到了咖啡厅。最后到了六点半,阿哲也到了。刚一进门,阿哲那家伙就一直吵嚷个不休,说都已经六点半了,车库为什么还不开门。后来到了七点,又到了七点半,阿谦跑去看了几次,车库一直都没开门。其间台风渐渐变强了。”

“啊,请你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再次插嘴说道,“你说的是刮台风那天晚上的事吧?”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就是前天晚上的事。”

“但现在已经是二十一日凌晨一点了。所以准确来说,这应该是大前天的事。”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那天晚上刮起了台风,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到了七点半,我们几个就一起到了车库门前,车库的卷帘门依旧牢牢地锁着。我们又绕到车库背后,发现后门也上了锁。当时雨越下越大,风也不住地吹,阿哲那家伙火冒三丈,说阿敏和雪儿两个浑蛋大概是撇下我们不管,自己跑去什么地方风流快活了,又说这事他可不会轻易饶过他们俩,等找到他们之后,一定要把他们都杀掉。说完,阿哲就冒着暴风雨走了,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三人了。到头来丢脸的却是我们几个,我们每天晚上六点都会到情人集合,而自打台风那天晚上起,车库的门就一直锁着,而有钥匙的人就只有阿敏和雪儿。我觉得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所以今晚九点的时候就又到情人去看了一下,发现阿风和阿雅已经走了,只剩下阿谦一个人坐着发呆。等到十点,我也准备回了,结果阿谦那浑蛋却突然提议,叫我一起到医院坡的那座宅子,也就是这里来看看情况。我本来不想来,可阿谦那家伙非要拽着我过来不可,还说路上要跟我说些有趣的事。我这人穷得身无分文,见人就借钱,欠了阿谦的钱,我也只好跑一趟了。路上我听阿谦说,台风那天的早晨还是白天,阿敏那浑蛋似乎还恳求过迈阿密阿雅,让他帮忙爬一下电杆,接通这座宅子里的电。照这么一说,也难怪阿谦会觉得这宅子古怪。可等我们来到这宅子门口时,阿谦那家伙却突然害怕起来,直问我怎么办。就在这时,又有三个人来到了这宅子门前。看到后,我和阿谦避开了他们,结果发现他们居然进来了。我当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打算原路返回,结果却突然发现宅子深处划过一道闪光。看到那闪光,我明白是宅子里有人在拍照。我猜大概是阿敏和雪儿觉得还不过瘾,所以又跑到这里来重办婚礼了。于是我们悄悄地潜入了隔壁房间,顺着相机镜头的方向看去……”

说到这里,阿平身体一颤,猛地扑到桌上,俯首哭号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事是阿哲干的,肯定是他干的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样子,阿平的舌头似乎终于停止转动了。

就这样,讯问暂告一段落。寺坂和阿平留在屋里,其他人走出了门外。门外此时已彻底被照亮,简直如同白昼一般。明亮的光线虽然拭去了宅子里那种阴惨的氛围,但这起案件的残酷也在灯光下更加鲜明地显露出来。仔细一看,整间大厅里到处都洒落着飞溅的血沫,而这一点也让金田一耕助困惑了很久。

依照阿平的说法,阿敏和阿哲两人或许在这里上演过一场决斗。但是阿敏有着“力士参孙”这样的诨名,身负怪力。大概只需一拳就能让阿哲归西。如此说来,这满屋的血迹莫非是阿哲的血?阿敏追赶着四处逃窜的阿哲,不断用小刀刺他,但之后阴差阳错,最后丧命的人反而是阿敏。事情难道是这样的?可是按照多门修的说法,阿敏似乎并非那样残忍的人。或许阿哲只是切下了毙命的阿敏的人头,像风铃一样悬挂起来而已。

这一切暂时就不去深究了。眼下,摄影科似乎已经完成了现场的拍摄工作,鉴定科的人也在房间里撒上了银灰色的粉末,正在尽力收集指纹。

“警部,这案子可真够残忍的啊。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凶手肯定是个残酷无情的人啊。”

“嗯,也许吧。你们就尽力做好自己手上的工作吧。”

等等力警部一边督促鼓励着部下,一边走到了大厅中央。吊灯铁链的正下方放着一个一米来高、白布覆盖的台子,台子上的银盘里,盛放着阿敏的人头。如果任由人头那样悬挂着,感觉也确实挺可怕的。高轮警局的特约医师山本医生、因案情重大而从本厅赶来的古垣博士及其弟子加贺三人正围在那颗人头周围。古垣博士和等等力警部的关系自不必说,他和金田一耕助也算是老朋友了。

看到金田一耕助的着装,博士的眼角挤出了不少细纹。他笑着说道:“金田一先生,好久不见了。您还是跟先前一样啊。”

“确实好久不见了呢。说了您可别笑话,这身衣服算是我唯一一套像样的衣服了呢。好了,玩笑之后再开,我和警部都得请您帮忙呢。”

“这话说的。金田一先生您也真是个怪人呢,整天就爱插手这些棘手的案子。”

“古垣老师,您这话可就说反了。其实是只要我一插手,案件就会变得错综离奇,最终陷入僵局呢。”

“哪有这事,怎么会让案件陷入僵局啊?”真田警部补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说道。

“从这人头来看,死了大概有多长时间了?您是否已经查明了呢?”

“这个您就去问山本吧。”

“那就由我来告知诸位吧。”

在这位有名的法医学者看来,他的后辈山本医师也算得上威仪棣棣。

“我认为,死者死去至少有四十八小时,如果再久一些,或许已经超过五十个小时了。在这一点上,古垣老师和我的观点大体一致。至于更详细的情况,那就得请老师把它带回研究室去,再仔细地调查一番才能查明……”

众人一齐看了看手表。真田警部补问道:“现在是二十一日凌晨两点,如果倒推四十八小时,应该就是十九日凌晨两点。如果再往前倒推几个小时,可能会是十八日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是这样吧?”

“嗯,我想应该差不多吧。之后,我会把详细的报告书交到等等力警部手中。”

“医生,那人头是在死后多久被切下的呢?”等等力警部问道。

“我和古垣老师认为,人头应该是在死后一到两个小时内切下的。”

“死因呢?”

“看不到尸身,我们就无法确认死因。死者的尸身还没有找到吗?”

新井警官刚从本厅赶来,是等等力警部的部下,和金田一耕助也算熟识了。众人聚在大厅的时候,新井满身泥水地走进来,听闻了刚才的一番对话。听到山本医生问起死者的尸身,新井一脸困惑地说道:“找不到。我们已经搜遍了宅子和庭院,还是没有找到。这庭院虽然面积很大,但搜寻尸体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而且我们不但没能找到尸体,也没有发现他人挖坑填埋的痕迹。天亮之后,我们会再仔细搜寻一遍。不过,金田一先生,如果实在找不到尸身,那会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挑战似的冲着金田一耕助微微一笑。

“对,他说得没错。行凶的现场已经毫无疑问了。如果凶手就是在这里杀害死者,切下头颅,之后又想隐瞒死者的身份,那么凶手带走的应该是人头才对。而眼下的情况却是人头被悬挂在大厅里,尸身则被人带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身材肥胖的真田警部补只要情绪一激动,似乎就会把秉性彻底暴露出来。

“金田一先生,死者是否是身材矮小之人?”

“并非如此。警部,我曾经去看过死者的演出,他的身高至少有五尺八寸,而且虎背熊腰,胸膛上长满胸毛,一直延伸到喉咙。死者本人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体形,经常只穿一条紧身牛仔裤就上台演出。即便被杀之后,想要把死者的尸身搬走,也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尸身上还没有头颅。想来,凶手搬运尸身的时候,估计尸身脖颈断口处还在不断地往外喷血吧。”

“金田一先生,死者和法眼家是否有什么关系呢?”

“古垣博士,您干吗要这么问呢?”

“呃,您大概也已经注意到了吧,这颗人头的胡须下端还悬挂着一张诗笺,写着‘父不至,母欢悦,伴子二人静心眠’。落款是天竺浪人。如此看来,凶手当时似乎是把人头当作风铃悬挂起来的。金田一先生,不知您是否知道,已故的法眼琢也医生生前曾经写过一本名为《风铃集》的歌集。”

“啊,照这么说,老师您认识法眼琢也医生?”

“呃,也不算很熟。我和他专业不同,但在同一所学校教过书,所以也经常碰到他。”

就在金田一耕助准备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去给坡上的派出所打电话的加纳回来了。他一脸严峻的表情,快步走到大厅里。“主任、警部、金田一先生,咱们借一步说话……”

看到加纳神情有异,三人立刻凑到他身旁。加纳带着三人走到大厅的角落处,报告了向相关各警局打电话的情况。

“给各警局打过电话之后,我就依照金田一先生先前建议的那样,给法眼家也打了电话。”

“这个时间打电话过去,估计法眼家的人是在电话铃响了很久之后才起床接听的吧?”

“不,完全相反,法眼家的人似乎都还没睡。铃刚一响,他们立刻就接起了电话。”

“莫非法眼家也发生了什么事?”

“不,据他们说,他们一家才刚刚回到家。”

“刚刚回到家?那之前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呃,请稍等一下。在那之前,我还有句话想问金田一先生。您知道法眼家有位名叫由香利的千金小姐吗?”

“知道,不过我还从来没会过她本人。”金田一耕助并非是在撒谎,他的确从未正式见过由香利。

“法眼家的人说,由香利今天结婚,刚刚乘飞机前往美国了。之前他们一家就是去送由香利小姐了。”

“一派胡言!”真田警部补高声吼道,“他们是在撒谎!这都几点了?羽田哪儿还有起飞的飞机啊?”

“他们也未必是在撒谎,主任。我也质问过他们这一点,但对方告诉我说,由香利小姐不是从羽田,而是从横田基地[位于日本东京多摩地区西部的驻日美军基地。]出发的。”

“她坐的是美军的军用机?”金田一耕助的反应就像是被人突然用木棒打了一下似的。

如果法眼弥生出面,那么这事也未必完全不可能。但是处在当时的状况下,金田一耕助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就像一只眼中放射出癫狂的目光、四处嗅探着陷阱的野兽一般陷入思考,甚至都忘了去挠动他那乱如鸟窝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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