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坡血案  作者:横沟正史

德克萨斯阿哲居住在目黑附近的惠比寿。爵士乐队愤怒海盗的成员其实大都居住在以五反田为中心的国电环状线附近。

哲也居住的公寓由一个战争寡妇经营,一楼和二楼各有五间屋子。但是,一楼的两间已经被战争寡妇和她因战争空耗时光、最终错过适婚年龄的女儿贞子所占,所以实际上整个公寓只住了八户。战争寡妇名叫伊藤泰子,丈夫曾在此地经营一家五金厂。她四十岁时,丈夫在战争结束的前一年应征入伍,于冲绳战死。尽管在生贞子之前,伊藤泰子还生了一个儿子,但这孩子却早在他父亲应征之前就被抓去当兵了,死在了瓜达尔卡纳尔。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五金厂也在战争中烧毁了。

对这对母女来说唯一幸运的事,就是与五金厂相连的一家四口和厂里五名帮工居住的房屋所在的二百五十坪地皮并非租借的,而是属于伊藤家。朝鲜发生暴动之后,东京近郊的地价就不断暴涨。

伊藤泰子原本是个普通的日本妇女。她把一切都托付给了心宽体胖的丈夫,为丈夫生下了一儿一女。泰子的生活并不穷困,但家计都由丈夫一手操持,她则依靠丈夫给的钱生活。即便如此,嫁给这位勤劳的丈夫,泰子心里从来没有过半点的不满和怨言。

然而,战后惨烈的世道锤炼了她。幸好先前那些受过丈夫照顾的人都纷纷复员,成为了她商量的对象。所以在变卖一百三十坪自家地皮的时候,她也并未通过地产中介,而是直接与买主交涉。尽管买主是金融业者,但并非什么非法人员,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经营业务的有诚意的人。

后来,这名金融业者也成为了她的商谈对象。成为泰子的邻居之后,金融业者以低廉的利息融资给泰子一笔钱,再加上先前变卖地皮的钱,泰子把两笔钱合在一起,建起了如今的这栋公寓。尽管建筑简陋,但设备一应俱全。二楼的五间面积都是四叠半,供单身者居住,每间都配有做饭的设备。一楼则有三套可供年轻夫妻居住的六叠加四叠的两居室套房。此外,泰子为自己和女儿留了一套八叠加六叠的套房,还有一间用作管理人室的西式的六叠间。

或许是地段较好的缘故,公寓刚一建成,各房间就立刻住进了住户。但令人困扰的是,住户中许多都是夜间上班的女性。那些在银座附近的酒吧和夜总会上班的女性从有乐町或新桥坐上国电的环状线,不用换乘就能到达惠比寿。而步行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车站,这对她们来说也充满了吸引力。因此,她们不少人自然希望能够入住泰子的公寓。面对这种状况,泰子原本还有些顾虑,但和那些女性见面交谈了一番之后,泰子发现她们不但懂事,而且心思单纯,为人也不错。最初泰子还担心还是单身的贞子会不同意,但贞子不是一个拘泥小节的人。

唯一让人顾虑的是,因为住户中很多都是这类上夜班的人,没法设定门限,所以玄关的玻璃门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虽然房间内部都是日式结构,但幸好各房间的房门都可以上锁,因此公寓里几乎没有发生过盗窃案件。

这栋公寓的名字叫作“伊藤庄”。眼下,伊藤庄的经营还算顺利,如今泰子的烦恼就只剩下女儿贞子的终身大事了。贞子和其父有几分相似,身材高大,长相平平。若论相貌,估计贞子还得排到平均线以下。战争结束时贞子十五岁,如今算来,她应该二十三岁了。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找到确定的结婚人选。有些男人想要和母亲泰子结合,贞子这边却似乎彻底被男人们无视了。但幸好,贞子继承其父的不光只是相貌和体形,同时还有性格,心胸宽广,热心助人,对那些烦恼较多的年轻女性住户来说,贞子是个极佳的谈心对象。

九月二十日夜,准确地说应该是二十一日凌晨零点多,肯塔基阿谦战战兢兢地拉开了伊藤庄玄关宽阔的玻璃门。

这名少年有一种不良的癖好,即好奇心极强,总喜欢追查他人的秘密。他窥探阿敏和雪儿夫妻生活的根本原因,其实完全不像他对阿平说的那样。出于自己的意愿和好奇心,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跑去窥探一番,聊以自慰。在阿哲提出疑问,怀疑阿敏和雪儿或许只是假结婚时,阿谦就以阿哲的话为借口,把这当成是阿哲的最高命令,每天都去侦查,最后终于被阿敏觉察到了。饱受阿敏的耳光伺候之后,阿谦被赶出了五反田的车库,流落街头。

尽管后来阿哲收留了阿谦,但这少年的不良癖好,即他的好奇心,又再次萌发了。当时不知什么原因,每个星期四下午,阿哲都会彻底消失两三个小时。而且每次出门前,阿哲都会精心打扮一番。

为了展现自己的异端者身份,愤怒海盗的成员都故意留着长发,蓄着胡须。如果他们把头发剪短,剃光胡须,其实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佐川哲也身高五尺六寸,和山内敏男那魁梧的身躯相比,哲也的身材相形见绌,但放在普通人里,哲也其实算是个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青年。而他一只眼睛上蒙着眼罩,在某些女性看来也别有一番魅力。哲也素来以自己爵士乐手的身份为荣,作为鼓手,他自信自己的技艺丝毫不比小号手阿敏差。同时,他认为自己具有领导简易乐队的能力。不,他还有着将乐队扩建为完整乐队,手持指挥棒指挥整个乐队的野心。但令人遗憾的是,阿敏那超乎常人的宽厚人格阻碍了他的野心,令他焦躁不已。与此同时,他对雪儿的思念之心也越过了限度。他确实很喜欢小雪,每次想起小雪,他的心都会揪着般疼痛。

有关这些,这里就暂不详述了。看到哲也每周都会外出一趟,好奇心超出常人一倍、喜好窥探他人隐私的肯塔基阿谦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后,他决定偷偷跟踪阿哲。失败了几次之后,阿谦终于查明,每次哲也外出,其实都是去一些可疑的旅馆和女人密会。尽管每次阿哲都会换一家旅馆,但和阿哲密会的女人却始终都是同一个。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和女人上床这种事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尽管如此,阿哲却一直不肯告诉其他人他和女人约会的事。当得知和阿哲约会的女人是一位高官之妻,且膝下已有两个孩子的时候,阿谦感到无比得意,如获至宝。

尽管阿谦得知了这个秘密,但他并不打算以此恐吓阿哲,他其实只是行为轻佻而已。但为了在对方面前展现优越感,再加上逢迎对方艳事的心理,他终于忍不住当着阿哲说出了自己掌握的秘密。结果,阿谦被彻底赶出了伊藤庄,过了四五天流浪狗一般的生活。对于医院坡那件事,虽然阿谦内心也无比畏惧,但他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所以决定探查清楚,然后把消息报告哲也,借此讨好哲也,表明忠心。

就在阿谦拉开玻璃门的刹那,他撞见穿着睡衣站在楼下,正准备上二楼去的贞子。

“哎,这不是阿谦嘛。怎么了啊?你让阿哲赶出去之后,都上哪儿闲逛去了啊?”

“嗯,嗯。老大他在家吗?”

“在倒是在,不过他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怎么?”

“喂,你身上都湿透了呢。好了,你就快进屋吧,我还有话跟你说呢。”说完,贞子就把阿谦带到了玄关旁的管理人室里,“啊,真够可怜的,毛衣都被雨彻底淋湿了呢。你到外边闲逛,干吗也不打个伞啊?我去给你拿块毛巾来。你把毛衣脱了,我拿我的毛衣给你。”她就是这样一个好心的人。

“大姐,你刚才不是说老大有些不大对劲吗?”

“是啊,他从四五天前就开始不对劲了。之前他还跟我借了磨刀石呢。你猜他借那东西去磨什么了?”

“什么?”

“他拿去磨军刀了,就是海盗挂在腰间的那玩意儿。”

“开什么玩笑,那其实就是件小道具罢了。那种玩意儿不管怎么磨……”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搞了一把真家伙来。当时他用磨刀石把刀磨利,然后就回自己房间去了。我有些担心,就跟着去看了看,结果发现他在屋里挥动着闪闪发光的军刀,还模仿击剑呀嚯呀嚯地直叫呢。当时我看他眼神似乎都不对劲了。”

“那,老大他现在在房间里吗?”

“在啊。昨天……”话说到一半,贞子瞥了一眼管理人室的电子钟,“呃,应该是前天了吧。嗯,就是台风来的第二天,应该是十九日。那天早上六点左右,阿哲浑身湿透地从外面回来,之后他的样子就有些不大对劲了。”

“他到底怎么不对劲啊?”

“当时他喝得烂醉。我拽住他的雨衣问他上哪儿去了,他却嚷了一声‘烦死了’,把我推到了一旁。我看到他的雨衣下边还挂着那把军刀,而且似乎抱着个圆圆的东西。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上全是血。”

“你是说,他的雨衣下边挂着军刀,身上还带着血?”阿谦浑身颤抖地说道。

“是啊。我估计他大概是和人打架了吧。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进屋里,从房间里上了锁,再也没有出来过。我本打算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去看看,却听到他在屋里说‘别开门,不然我一刀宰了你’。反正他确实有些不大对劲。”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长袍睡衣的女子从二楼冲了下来,同时,两名刑警也走进了公寓。

“贞子姐,你快想想办法吧。佐川阿哲他……”

“嗯?你说的佐川阿哲,就是佐川哲也吧?我们是警察……”

看到对方出示的警察证,女子和贞子再没说什么。就在贞子准备用备用钥匙打开二楼三号房的房门时,屋里传出了阿哲醉醺醺的歌声:“十五个人争夺死人箱,呦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

这是斯蒂文森的《金银岛》里的海盗之歌。他们开门一看,只见阿哲一身海盗装扮,一只眼睛上戴着眼罩,意气风发地拔出腰间的军刀,一只脚踩在枕头上,左手拿着一瓶威士忌,正仰头痛饮。

而且……而且,阿哲还戴着象征愤怒海盗队长的那顶绣着海盗标记的提督帽。阿敏曾经说过,这顶帽子他绝对不会交到其他任何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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