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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教王勇者物语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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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案升降机下到的地方,有与图案形状一模一样的大厅。头顶上方是开放的,冷空气从那里灌入。 即便在大厅里,也跟在室外差不多冷。细粒的粉雪、冻住的雪被吹进来。大厅里没有冻住。类似大理石的石壁。石头走廊延伸至亘的前方。 “去看看。” 三人开始走过去,基·基玛被夹在二人中间。走廊上没有任何松明、烛台之类照明的东西,不过整体上微明可辨。构成走廊、墙壁和天花板的石头光溜溜的,反射出月光般的微弱光线。 走廊转右、转左,长长地延伸。各处或左或右,出现了沉重的门扉。门扉周围粘着冻结的雪,试着推拉一下,纹丝不动,关得紧紧的。 连这里也没有人的气息。 因为紧张和寒冷,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顺着漫长的走廊往前走。走廊尽头是一个烛焰形的拱门,门内更亮一些。三人往里走。 过了拱门,走到伸出的露台。至天花板位置无遮无挡,似乎有三十米高。房间圆形,四壁环绕着台阶。亘往前走,隔着露台的扶手窥探下方——扶手边描有装饰花纹,曲线颇似优美的藤蔓。他发出“啊”的一声。 阶下的圆形大厅中央,放置着一面大圆镜,直径与亘的身高相仿。是真实之镜。镜子旁有一把扶手椅,一名白袍男子——那个召唤亘的男子颓然躺在椅子里。他原先握在手中的槌子,此刻也离开了他那只无力垂下的手,掉在脚旁。 亘跑下楼梯。他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只顾冲上前去,抓住白袍男子的手腕。 “挺住呀!您可要挺住啊!” 亘一摇他,他头上的银冠歪了。与在真实之镜中所见一样,这男子一头白发,眉毛也尽白。但年龄则比当时想的要年轻,像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呢。 男子的脖颈像折断了一样侧向一边,他睁开了眼睛。亘窥探他的脸,然后松了一口气。 男子困乏地眨一下眼睛,想从椅子里欠起身子,却痛楚地呻吟起来。亘扶他一把,让他靠坐在椅背上。 “你是……旅客吧?” 听声音果真很年轻。他的眸子也很清澈,肌肤富有弹性。可就是那么一头白发。 “对。我名叫‘亘’。” 基·基玛和米娜这才下了阶梯,赶上来。男子打量三人一番。 “他们是我的旅行伙伴,陪我来到这里。对不起,我们费了些周折才赶到。”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是搭乘火龙过来的。” 男子露出笑容,眼睛也睁大了些。“太好了。你碰见火龙了?我……都没能遇上。他们在幻界里已经很稀罕了。” 之前通过米娜的真实之镜呼唤亘时,此人说话颇生硬。此刻他使用不做作的“我”,亘感觉他更年轻、坦率,同时又更令人费解了。 “总而言之,离开这里吧。脸色很差呀。一定是在这种严寒里得肺炎了。” 亘抬手试试男子的额头。原以为他会发烧,一试却是冰凉。男子的脸呈铅灰色。 “还有其他人吗?一起逃吧。到暖和的地方去。” 男子听了亘的话,缓缓地摇摇头:“已经没有人了。都死掉了。我是最后剩下的,只有我一个。” 他的声调与其说是悲哀,毋宁是一种自嘲的口吻。 “请叫我‘教王’。大家都这样称呼我。我曾是众人的领袖。曾经是的……” 教王。迪拉·鲁贝西曾是与老神教有关的信众的遁世之乡,这倒是一个适合的称呼。 不过……疑窦丛生。 “您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呢?” 米娜蹲在男子的膝旁:“是瘟疫吗?因此其他人都死了?这里以前也这么寒冷?” “回头再聊吧。这里还是早走为妙啊。”基·基玛呻吟似的说道。 “米娜,给我搓一下背。这样我就会精神啦。我把这个人背起。” 白袍男子把一只手放在亘手上:“我不能离开这里,这里很快就要毁灭了。我也要死去。我不能逃走。女神不允许这样做。” 女神?亘双目圆睁,轻轻摊开两手,指着四周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可这里——你们是老神教信徒吧?隐居在此的吧?所以,您也被称为‘教王’,不是吗?” “不、不是的。只是,在地面上就成了那个样子。” 男子淡淡一笑。如同薄冰裂成碎片落下一样,没有感情的笑容从他脸上剥落。 “这也包含在与女神的盟约里面。不在地面上徒劳地闹起事端、断绝与地面上的联系,这样做,从南大陆的政治态势来考虑,是最恰当的。所以我们信守诺言,一直如此。不过毁灭的时候也终于来临。女神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吧。人是狡猾的,而且人心脆弱。早晚会出现意志薄弱的人,要背弃曾经宣誓永远信守的盟约。于是大家都得为此遭受惩罚。” 歌吟般的喃喃自语。亘的思路一时没有跟上。 “您在说什么呢!” 白发飘飘的年轻教王看着亘的眼睛。 “我跟你一样,也曾是旅客。” 就是说,来自现世的来访者? “包括我在内,这里居住着十一名现世的人。他们都曾是旅客。他们期待改变自己的命运,通过要御扉,来访这幻界。” 追怀往昔的眼神。 “但是,我们这十一人都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大家在幻界的历险征途失败了,选择了放弃旅行。不过,大家也不想在自己的命运一成不变之下,厚着脸皮回到现世……” 亘默然,看着教王瘦得尖起来的下巴。澄澈的眸子里出现一层阴翳,亘颇在意,在他看来,与其说是疲态,毋宁说是无从排遣的无聊。 而且,这个人很像某个人。亘觉得似曾相识。 “所以,你们就留在幻界了?”米娜小声问道,呼出的气白蒙蒙。 “对,没错。”教王点头,“女神为这些遭受挫折的旅客建造了这座城市。而我们就接受命令,在这里过起隐居生活。这是让我们留在幻界的条件。” 米娜深受感动地重新打量起高高的天花板。 “全都关在这里,不许踏出外面一步?” 米娜这张小小的面孔,无法掩饰内心的想法,表情一时一变——它清楚地呈现着: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条件。 亘接过米娜的话头问道:“一直待在这里,不会厌烦……无聊吗?你们需要在这里发挥什么作用吗?” 教王抬起头,瞥一眼身旁那面硕大的真实之镜。 “我们的任务,就是看守着它。” “这——是真实之镜吧?” 基·基玛向镜子走近一步,想用厚实的手摸一下,又作罢了。 教王点点头。“旅客都会在幻界之旅中找到真实之镜。一人一面,肯定会遇上。在旅行结束时,必须把它归还女神。因为不允许重返幻界,否则很危险啊。” “危险?” “对。只要使用真实之镜,就可以往来于现世。” 亘看看米娜的脸。米娜心领神会: “我从小就被教导说,这面镜子是家里的护身符,切不可离身;但我对镜子的作用一无所知。也许爸爸妈妈也不知道。” “因为那是禁止传授的。”教王说道,向米娜笑笑,“不过,现在就知道了吧?” 米娜迟疑着点点头,说道:“不过,我并不想用它来干什么。” “在这个幻界里,并非尽是那样的人嘛。” 教王看见掉在脚旁的槌子,扬一扬尽白的眉毛,缓缓拾起,搁在膝上,似乎直到看见的一刻,才察觉槌子已从无力的手中滑落一样。 “这面真实之镜,是昔日在这里生活的十二名旅客的镜子汇集而成的。真实之镜本身有灵魂,融合之后,成了这个样子。而我们则看守着它。不让人靠近——以防有人来往于现世和幻界,另有企图。” 十二人。刚才说的是十一人。亘心中一怔:不祥的预感。 “人数多了一个呢。” 教王看看亘,微笑道:“对,最近有一个人逃走了。现在仍在逃。他就是逃亡者,撕毁了与女神的盟约、背叛了女神。我们中间出了这样的叛徒,我们就得接受女神的惩罚。” “还有这个……”话卡在亘的咽喉里,“冰封的城市呢?是女神为惩罚你们,把城市冻住,是毁灭吗?” 教王点头。他的下巴垂至胸前,闭上双眼。 “这有点太严厉了吧?”基·基玛开口道。也许是冻得发麻了吧,他的发音有点怪异,“我们的女神慈悲为怀。为一人背约,就要消灭你们所有人,太过分了。没有弄错吧?” “神原本就很严厉。”教王闭着眼说道,“而人是弱者。总会为眼前小利所蒙蔽,违背女神的约定。女神很清楚,因为迄今这种情形已重犯多次了。” 十二人中有一人逃走。现在仍在逃。女神为此而动怒。亘的心脏狂跳起来。 “地面上的高地卫士现在收到一项紧急指令。要他们追捕一名逃亡者。” 米娜听到亘的话,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对呀!说他盗窃了重大的国家机密,试图偷渡到北方。莫非这个逃亡者是……” 亘作了解释。教王面色凝重。 “发生了这种事情?恐怕……噢,应该不会错的。噢……是女神直接下令?” 那位逃亡者来自何方,这个谜也因此解开了。 他是迪拉·鲁贝西的逃亡者。 “我们也是高地卫士哩。”基·基玛挺一挺胸脯说道。他的眼中这才有了兴奋的神色,“既然逃亡者曾是你们的伙伴,你该知道某些线索吧?将他逮捕归案,也是我们的任务啊。” 教王扶着椅背想站起来。也许是膝下无力吧,他没有成功。他放弃了,坐下来,对亘说道:“既然如此,说起来就简单了。请你帮忙、特地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抓捕这名逃亡者。我的确有线索,他身在何处,我可以告诉你们准确的位置。” “怎么做?” “在真实之镜上映照出来。来帮我一下?” 因为基·基玛动作迟缓,亘和米娜从两旁扶住教王的胳膊,让他站立起来。教王走近真实之镜,站在镜前,两手轻抚圆镜的边缘。 这样一来,真实之镜上映出的教王便融化似的模糊起来。亘惊讶得直眨眼。接下来的瞬间,镜上映出城市的景色,亘屏住气息。 像是个港口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物类似仓库,从这些建筑物的隙间可窥见一鳞半爪的大海。仓库墙壁颇为寒酸,木头加薄铁皮而已。上面用黄漆或者绘画颜料画了一个拳头图案。看样子是一个标记。 “这个城市……就是所诺。”基·基玛眯缝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没错。建筑物陈旧、暗淡吧?在阿利基达,它从前作为渔港城市曾很热闹,但阿利基达工业发达之后,大海被污染,不能打鱼,于是就沉寂下来了。虽转为贸易港口,但因为原本是个小渔港,跟哈达耶或达克拉没法比。” “有开往北方的风船吗?” “没有大船。只有好几条中型船。” “逃亡者潜藏在这里?” 白发苍苍的教王扶着真实之镜,肩头耸动着喘息,对亘的提问点头作答。 “一定是等待着风向改变的时机。你们都知道吧,前往北大陆的风船,得由读星人看天测风,预报气候,才能出帆航海。” “适合出海的风何时吹来?基·基玛,你知道吗?” 基·基玛歪着粗硕的脖梗思索起来:“我不知道准确的时间。不过,现在的确是风船出海的时机。这种机会每年有三四次吧。” “哇,得赶快才行!”米娜的尾巴一弹,“别磨磨蹭蹭的啦。必须通知大家。只要找到有这个拳头标记的船公司,或者商店的船,就行了吧?” “真实之镜是这样说的。逃亡者企图偷渡,他会让船主把他藏起来,直至时机来临吧。” 基·基玛和米娜恨不得拔腿就出发。不过,亘没有动。他望着教王几乎被白眉毛遮掩的眼睛,提出了问题:“那名逃亡者带走的国家机密,究竟是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 “抓住他之后问清楚就行了呀。”基·基玛着急了。 教王站立不稳,靠在椅子扶手上。他一动,便显得白袍下的身体瘦骨嶙峋。 “逃亡者——那名男子通过真实之镜返回现世,带来了动力船和发动机的设计图纸。他企图带着这些东西前往北大陆。” 是什么嘛?单纯的疑问浮现在米娜脸上。基·基玛也迷惑不解。 只有亘一人拼命强忍着,不让自己被这个可怕的事实击倒。 “他想卖给北方帝国?” 拥有许多带发动机的动力船的话,针雾也遮挡不了,风向也无足轻重,北大陆随时可以进攻南大陆。 “哎,亘。那是什么东西?你说卖什么?你为什么脸色那么可怕?” 亘转向米娜,告诉她动力是怎么回事,而动力船又是怎么回事。 效果立竿见影。米娜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怎么会做这种蠢事?”米娜嚷道,“曾是旅客的人,为何要给北大陆的侵略提供帮助?为什么?对这个国家、对南大陆的我们,难道有怨仇吗?破坏幻界的和平,会很好玩吗?” 教王回答时不是看着米娜,而是亘:“他说,这是幻界的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 “是现世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 亘一边向米娜解释,一边细细品味这句话。 动力。不依赖于人力的机械之力。亘也在刚到幻界时,好几次想到这件事。在幻界由人力做的大部分事情,在现世是由动力和机械完成。其中的差异多次令亘瞠目。 “我这样想……”教王自言自语般道,“我跟他经常谈到这个问题,也说了我的看法。工业革命也好,动力开发也好,如果时机成熟,自然会在幻界产生。之所以尚未到来,时机没有成熟而已。” “现世也是这样的呀。”亘说道,“我在学校里学过的,世界各地产生着智慧,经持续的努力和钻研,就与改变历史的大发明相联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积少成多的结果啊。” “他说,这样子慢吞吞的。”教王继续说,“把现世的东西带来幻界有什么不好?他是这样说的:让幻界繁荣、富裕起来,不是挺好吗?” “有了那个……叫作动力的东西,我们真能繁荣?” 对米娜直截了当的问题,亘无从回答。这个问题因“繁荣”的意思而异。因这个“繁荣”能否引导幻界走向幸福而异。 “他的辩解当然是表面文章而已。” “那,他的本意是什么?” 教王转而望向米娜。 “北方帝国乐于接受他吧,视之为帝国上宾。猫族姑娘,正如你担心的那样,如果有动力船,北方帝国眨眼间便可征服南大陆。这回才真的建立起幻界的统一帝国了。到那时,我们的逃亡者就是建国大功臣。可以跻身于北方帝国的皇族,君临幻界。” 米娜的眼神黯淡起来:“只是为这样……” “对。就为了这个,他把现世的知识带进了幻界,为了一己之欲。正因为这样,女神大为恼怒。” 亘瞥了一眼真实之镜。平整的镜面上,此刻只映着白袍男子和他身边的亘等三人的身影。 “逃亡者那么轻易就跟北方帝国搭上关系?只要一说动力船设计图,马上就信了?” “会相信吧。”教王说道,略为伤感地垂下视线,“就我所知,北方统一帝国很早以来,就一直在收集真实之镜。皇帝一族似乎知道真实之镜的作用。他们知道,如果打开了与现世的通道,将会拥有多大力量。所以,他们拼命想造出像这面镜子一样的真实之镜,似乎曾为此使出辣手。” 亘望向米娜。米娜的小脸面无表情,心思已飞回往昔。 北方帝国的特殊部队“西格德拉”之所以袭击米娜家,目的也在夺取米娜家代代相传的真实之镜。他们之所以将逃往南大陆的人绑架回去,也和寻求真实之镜的活动有关吧。 教王突然双眉紧锁,注视着真实之镜,问亘: “你们原本就知道真实之镜是怎么回事吗?” 亘困惑不解,他不明白问题的意思。 “怎么回事?——就是打开与现世的通道——的作用吧?” “这当然是重要作用之一。然而,真实之镜并不仅仅为此而存在。” 教王说,它就是名副其实地掌管“幻界真实”的存在。他用消瘦的手指轻抚真实之镜的边缘。 “幻界之所以成为幻界的要素——世界之本源,它集合了构成世界的正确因素。可以这样说吧。” 世界的本源?还是不明白。亘摇头。 “噢,不可能马上明白吧。总而言之,你还是个孩子嘛。” 教王憔悴的脸颊浮现一丝嘲讽的微笑。 “幻界虽虚而实。虽有而无。虽然存在,却并非实在,是空的世界。” 越发糊涂了。亘感觉是在倾听教王自言自语。 “你也不了解幻界的来历吧?” 亘小声说了个“不”。 “不,我知道。听说幻界是现世人类的想像之源创造的世界。” “噢……噢,这个说法不能算错。” “您是说,也不算对?” “幻界嘛,存在于两面镜子间的狭缝。这两面镜子,就是幻界的本源。” 米娜好不容易从冲击中清醒过来,她慢慢眨巴着眼睛,仰起脸来。 “两面镜子。不用说,其中一面是真实之镜。而另一面镜子,被称为‘常暗之镜’。” “常暗之镜……” “若真实之镜是正确因素的累积,那么与之相对的常暗之镜,大概就是邪恶因素的累积了吧。之所以说大概,因为我没有亲眼目睹过。不过,常暗之镜肯定是存在的。我确信这一点。因为幻界正是这一对镜子创造出来的‘虽有而无’。” 基·基玛悄悄窥探一下亘的表情。亘看着教王的脸,他甚至忘记了眨眼。 “真实之镜——掌管幻界真实的集合体,被打碎成无数碎片,散布于幻界各处。而每逢旅客来访,便起着引导他的路标作用。然而,常暗之镜在哪里呢?” 教王自问自答般道。 “恐怕——应该错不了的——就在北大陆吧。南北相对,成就幻界嘛。” “不过,那样可就奇怪了。”米娜开了腔,“我说过,我的真实之镜得自父母,对吧?我们一家出生于北大陆。这就是说,真实之镜的碎片,不仅落在南大陆,北大陆也有。也就是说,真实之镜的碎片散布于整个幻界。如果是这样,与之成双成对的常暗之镜,也成了许许多多的碎片,同样处于四散状态,这种看法也是很自然的。” 亘略感意外。米娜如此有条有理地陈述观点,这可是头一回呢。他感觉米娜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教王朝米娜微笑。那表情仿佛是开导无知的信徒。 “真实被击碎为无数碎片,散入数不完的人群之中。然而,相对的常暗——邪恶因素,还是一整块的实体,存在于某个地方。这就是今天幻界的面貌吧——不是这样吗?” 基·基玛摇晃着头,仿佛说这些对我是太难了,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所以幻界是幸福的。现在还是。” 教王说一句谜样的话,顾自点头。 “不过,让邪恶因素集中于一处,由某人看守着,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做法吗?” 基·基玛对教王的问题做出反应。虽然寒冷让他说话不利索,但声音洪亮。 “你是说,说不定,北方统一帝国之所以搞种族歧视和大屠杀,就因为那面常暗之镜在北大陆的缘故?” 教王没有回答,他缓缓背过身,面对着真实之镜。 “不知道。不过,我认为常暗之镜肯定在北大陆。而且,对于北大陆而言,这一点已成了沉重的压力了吧。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以如此残暴的方式寻找真实之镜。为了抵挡常暗之镜的威胁、他们极需要足以与之抗衡的、完整状态的真实之镜。或者,说不定这才是他们迫切的愿望。通过真实之镜获取现世的知识,反而是这个过程中产生的附带因素吧……” 亘因为沉默了好一会儿,双唇紧粘在一起,说话不利索了。这里令人生畏的寒气,再次渗入身体。 “对、对于这一点,女、女神给你、你传授了知识吗?” 教王摇头:“对于中止旅行的软弱旅客而言,这本身就是不必传授的无用知识。”他猛一回头望着亘,似乎要重拾话头,“总之,这就是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果逃亡者北渡,事情就可能一发不可收拾。逃亡者是距今正好十年前,要御扉开启时,进入幻界的旅客。他对于现世政治形势的了解,比我们新得多。说不定自中止旅行时起,心中便藏有返回的企图,一直在等待机会。” 米娜两手放在腮旁,蹲了下来。基·基玛担心地轻抚着她苗条的后背。看样子他自己情况也很不妙,但他的动作却极为体贴。 “求你了。”教王轻轻碰一下亘的手腕。他原本是想紧紧抓住的吧。可他已经没有这点力气了。侵骨的寒冷和饥饿,恐怕还有绝望和放弃,夺去他的心气和体力。 “希望无论如何要在逃亡者北渡前抓住他,然后拯救我们的灵魂。” 被年长者苦求,是亘承受不了的事情。但亘明白,他必须承受。 “自从出现了逃亡者,我一直通过这面镜子呼唤旅客。我知道此时是要御扉开启期间,有新的旅客到访幻界。期望得到应允。” “您叫我的时候,说了‘你也还是个孩子吧’。”亘说道,“那就是说,在我之前,回应您的呼唤的,是到访这里的‘小孩子旅客’吗?” 教王静静地点点头。 “应该就是名叫美鹤的少年吧?他虽是个孩子,却不像我这种新手剑客,是个很棒的魔导士。” “噢噢,没错。”教王睁大眼睛,“你知道?” “对。他是我的朋友。” “真是意外呀。” 据说,美鹤回应了呼吁,仅仅数小时后,便施行大风魔法到访这里。 “他……比我优秀。” “可是,他没有接纳我的恳求。”教王摇了摇头,“他只说,自己来幻界是为了见女神。对幻界政情、南北对抗没有兴趣,与己无关。” 可以说,这就是美鹤的口吻。也可以说,想到旅客的目的——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但是,亘却感到羞愧,仿佛那是自己所为。他几乎憋不住想替美鹤辩解,但又对美鹤生气。 “当时他说,现在的幻界还来了另一位旅客。那家伙好说话,好管闲事,可能会答应你的请求。可是,从他当时的语气,完全没想到他和你是朋友。” 亘这回替自己脸红了。他为自己被美鹤如此轻视而羞愧。他为自己对此感到羞愧而羞愧。 “美鹤想让亘卷入这件事、绊住手脚,自己抢先前往命运之塔吧?”基·基玛张大了两个鼻孔说道。虽然他生气了,却仍是口齿不清、动作迟缓,挺搞笑的。 亘笑了,让基·基玛的可笑劲儿缓解了自己:“没那回事,基·基玛。” “难说哩!” “重要的是弄清楚情况了。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去港口城市所诺吧。” “没错。待太久的话,乔佐要冻僵了。”米娜霍地站起,说道。她内心的坚强令人不由得赞叹。 “马上出发。您抱紧我们。能走动吗?” 教王缓缓地推开亘伸出的手。 “这是怎么啦?” “我逃脱不了。说过的吧?” “可是……您不是对我说‘救救我们’吗?” “我恳求你拯救我们的灵魂。并不期望幸免一死。” 教王把椅子移动一下,拿起放在椅子旁的木槌。木槌没能举起来,无力地垂至膝部。 “我们当中出了逃亡者,违反盟约惹怒了女神。所以要受惩罚。伙伴们都已死去。我作为负责人,不可苟延性命。女神也不许。” “可是!” “如果你们逮捕了逃亡者、粉碎了他的企图,我们的罪也会被免除。于是灵魂得以净化,终可投胎于另一个世界。可如果一直都这样子,我也好,先走一步的伙伴们也好,大家阴魂不散,只好永远飘浮于久远峡谷了。所以才恳求你,请你拯救我们。” 从没想过是这样的意思,听了也难以相信。 “您不想活下去吗?您还很年轻啊。您为何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现世的自己呢?” 疑问脱口而出,亘一时无法自制。教王猛一扭头,气势出乎意料。他的嘴角歪斜:“放弃自己?我?” “对,没错。” 教王忍不住笑起来:“并没有放弃啊。毋宁说,我想保住自己。已死去的伙伴们也是这样的吧。我至今不愿坠落污秽的下界。无论在现世或幻界,我都不去。我们的无上幸福的世界就是这里。就在这里,只有这里。” 教王摊开两手,指点着周围,仰天转了一圈,仿佛踏着舞步。 “如果要失去这里,这条命已无意义。以涤净的灵魂重生,在下一次新生中找到乐园,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米娜胆怯地挨近亘。 “在现世……”教王用不握槌的手握拳叩击胸脯,“没有一件事合我心思。所有努力都成空,所有梦想都破灭了。没有人理解我,哪里也不接纳我。我的人生不爱我。我的人生没给我任何东西。所以,我来到幻界。” 白袍之下,教王顿足悔恨。 “可即便在这个幻界,我也没有如愿以偿。非但没能抵达命运之塔,连从城市到城市的旅行也提心吊胆。没有一件事情合我心思,跟在现世一样。所以我放弃旅行了。选择与女神做交易。于是,便固守这里了。” 在这个制造出来的神的故乡?在这个欠缺人的温馨、没有生活气息、虽壮丽却空虚如同神殿般的城市? “女神很清楚我们这种人。这里是隐藏在女神衣下的城市。我们原是选民。因与神订盟而担大任。我们被赋予崇高的职责——与女神约定守护真实之镜,我们终于找到了我们该待的地方。与污秽的下界没有任何联系。这个迪拉·鲁贝西是我们真正的乐园。” 然而,因为一名心术不正者不明事理,不能舍弃卑俗之欲,盟约竟遭破坏—— 教王将瘦骨嶙峋的拳头抵住额头。 “我们在这里神仙般度日。较之眼底下的幻界,这里有孤高清净的日子。这才是我所要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我才被称为‘教王’。我是不见容于地面、怀抱着尘世无知者所无法理解的教义的王。明白了吧?” 传授什么?奉何宗旨?司职何事的教王? “假如您,”基·基玛讷讷地道,“是能带来如此杰出教诲的教王,怎么会出现背叛你们、逃离这里、北渡求荣的利己之徒呢?” 教王没有回答。他的侧脸显示他没有听见基·基玛的提问——不,是没有出现过那种提问似的。 过了一会儿,教王平静地嘟哝道:“不理解我们的人,不是我们的伙伴。那家伙本来就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从逃亡者在这里时起,您就这么认为?”这回是米娜问道,“已经看出这一点?如果是这样,为何没有在出事前采取行动呢?” 教王回过头来,嘟着嘴:“你们没有责备我的权利。都是因为那种人才落到了这般田地。你们一点都不理解我被人背叛而受伤害的心有多难受。” “可是……” “首先,这样的措辞对于女神的选民,是失礼的。” 米娜看看亘的脸,既困惑又无奈。 亘突然想到:自己好像明白此人为何中断幻界旅行了。 这个人,一定是这副模样:心中只有牢骚;所看见的,也只是自己想看的东西;所求的,也只是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受伤的,也总是自己而已。 抛弃不如己愿的东西,远离不称心如意的事物,视而不见,一心只追求一件事——与自己所求相符的事。 于是他自然无处安身。如果感受不到他人的好意,自然也无法感知他人背叛的征兆。 他终于找到的安息之地,是光辉灿烂的空虚——与女神盟约。 我是选民,教王如是说。那是怎么回事?从哪里、以何种理由获选?以成为空皮囊的代价,赢得人家回首一瞥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他不是教王。是虚王,虚幻的大王。女神果然是明白的。所以女神替他创造出如此一个仿造的神的故乡。 已经冰冷的身体又窜过一道寒气。 想起来了。刚才觉得教王的脸像某人。“他是谁?”的念头一晃而过——这张脸,就是与“路”伯伯外出购物时,在路旁撞到亘,不向亘道歉,甚至不扶起亘,踩着亘的手就要离去的年轻人的。 当时“路”伯伯狂怒起来。看样子,那年轻人也对“路”伯伯很生气,但其实年轻人完全不理解为何“路”伯伯如此暴怒。他很憋气:为何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要对他大发牢骚? 那个年轻人其实对亘的存在视而不见。亘并不存在。至少作为人类的小孩子,并不存在。对那个年轻人来说,亘只是阻碍通道的障碍物而已。所以,他就那么踩着亘的手走过。如同踩踏路旁一个饮料罐、一个弃置的商场购物尼龙袋。 如果那个年轻人造访幻界,他也会变成教王吧?他一定衷心认为:那样才最适合自己。 打住。想太多了。 “您的头发……” 亘低声地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些白发。是这个城市受女神惩罚、被冻住,您因惊吓过度而变成那样的吗?” 教王的表情,恢复与亘在这里邂逅之初、倦极无聊的神色。他的嘴角疲惫不堪地往下坠,答道:“我想变成这个样子。我不需要年轻。因为与年轻相伴而来的不成熟,与神的选民不相符。” 是吗?既然如此,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基·基玛和米娜一动不动,仿佛连根冻住了的样子。亘定定地看着教王的脸,说道:“我们走吧。” “不过,亘……” “没关系,这个人希望留在这里。我们——我,没有权利妨碍他。” “噢噢,还是走吧。” 教王缓缓地现出微笑,然后吃力地举起木槌,搁在肩头,喘一口气,转身面向真实之镜。 “我最后的工作就是打碎这面真实之镜。我们收集来供奉在这里的真实之镜,将再次回到原来的碎片状态,散落于幻界人们手中。然后,为了发挥各自的作用,等待被新来旅客找到的时刻。女神认为,这才是幻界‘真实’的、更为正确的模样。” 教王祈祷似的闭上眼睛。 “这样一终结,女神的最后惩罚就要降临。你们不愿卷入的话,还是赶紧走为好。” 教王的目光最后一次捕捉到亘的视线。 “走吧。然后,完成你的旅程。我们没有达到的事情,希望你能够实现。” 在那一瞬间,仅仅一刹那,教王的假面具剥落了,微露出其下的真面目。亘心想,我看见了。一个想要改变在现世不如意的命运,怀着坚定的决心和悲壮的愿望,无依无凭直闯幻界的、孤独的旅客。 哀伤之余,亘几乎要哭喊起来。我还是做不到就这样弃你而去。不要让我这样做啊。 然而,教王看出了亘的想法,没让亘把想法说出口。他紧盯着亘的眼睛,命令道:“快走。要留神邪恶之物。” 亘徐徐后退,米娜拉住他的手。教王往精瘦的胳膊上使劲,想要举起木槌。亘像一下子绷断的线似的,跑了起来。他冲上大厅的台阶,在拱门处回头一看,教王正摇晃着身躯,向真实之镜举起木槌。此情此景如此鲜明,亘眼中的教王,与记忆中的年轻人的面孔叠加在一起。不过,二者看起来已不如刚才想的那么相像了。也许是亘的错觉吧。 亘离去的脚步逐渐加快。米娜和基·基玛也都跑起来了。即便这城市没有临近崩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还是逃跑吧。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吧。他们确信,如果不逃走、不离开的话,他们会被弃置物的重量吸住,像被拖入大漩涡的沉船,也将毁灭在此。 “哎,是你们!” 乔佐庞大的身躯跳了起来。 “终于回来了。真担心哩。事情办完了?” “噢、噢。” 亘无言。在地下的这段时间里,神殿般的城市越发寒冷。是这个原因,并非心理作用,嘴唇又冻麻了,粘在一起。 “我正焦急呢,担心来不及了。马上就起飞啦,可要抓紧了哟。” “你说‘来不及’——乔佐,发生了什么事吗?” 乔佐用鲜红的翼尖指点着天空的一个点。 “你看那个,它直飞过来哩。” 在笼罩迪拉·鲁贝西的云层里,看得见一颗放射着钻石般硬质光芒的、正午的星星。仔细看,它在动,有翼似的,是眼花了? “那是女神的使者。一定是把惩罚之风运送到这里来。”乔佐说着,打了个寒战,“我可不想待在那种地方。好,走啦!” 转眼间,乔佐已飞到高空。他一头扎进云里,要远离迪拉·鲁贝西。 在高空的云海里,亘看见了飞近来的星星。它真的有翼。那就是冰。 无数冰块聚集、叠合成一个形状——冰雪神鸟。它比乔佐还大。每扑扇一下翼翅,便刮过来一股难以抵挡的冷气。 冰雪神鸟径直飞向迪拉·鲁贝西。 “乔佐。” “什么事?” “可能的话,在这一带盘旋飞行好吗?我挺担心的,不知迪拉·鲁贝西会怎么样呢。” “算了吧?看着只觉得可怕而已。” “求你啦。我得看到结果。” “拿你没办法。”乔佐鼻孔里哼哼着,还是掉过头让鼻尖对准迪拉·鲁贝西,他缓缓地绕大圈子盘旋飞行。 冰雪神鸟降临迪拉·鲁贝西双重城墙的内侧,双翼略停,然后大大伸展双翼,开始拍打翼翅。 拍打一下,卷起了暴风雪。拍打两下,空气冻凝。冻住的建筑物、道路,因超过绝对零度而崩塌。 雪团重新变成自天而降时的微细结晶状。支撑圆形礼堂宝盖的雕像纷纷倒下。回廊垮塌,冰粒飞迸到空中。如同大浪涌过堆沙城堡,一座座圆柱环绕的神殿顷刻瓦解,荡然无存。城墙坍塌,先是外墙,然后是内墙。冰雪神鸟腾空而起,盘旋在迪拉·鲁贝西上空,继续扇动冷气。 “看那边!”米娜指着亘的旁边。 “图案要毁掉了。” 曾搭载亘他们的升降机,构成图案的冰凌一下子凸起,变成深色,在冰凌与地面的缝隙之间,发出冰的咔嚓声。然后缓缓下沉。最初水平地沉降,随即倾侧,出现道道裂痕,一边下沉一边瓦解,不久便化为无数碎冰片,随着地鸣声塌陷入地底。 “女神发怒了。”乔佐说道。他不可能知道真相,但那悟透的眼神,仿佛已洞悉一切,“哟哟,好伤心哩。悲伤味儿很浓。女神伤心啦。这里的人究竟干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情啊?” 亘紧搂着乔佐的脖颈,感觉双唇已冻僵,他目睹了迪拉·鲁贝西的最后时刻。 空归于空,无返回无。 未几,安德亚高地上,只余下雪和冰,以及实实在在的自然。 冰雪神鸟如飞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飞走,消失在远方的云端。亘目送它离去。乔佐远远观望着,没有打算靠近神鸟。 静谧的天空。云在流动。 视界渐渐晴朗。惩罚的时刻已结束了。 “该走了啦。” 基·基玛用嘶哑的声音嘟哝道:“我已经……到极限了……咦?” “对呀,走吧。”亘说着,自己的衣袖被基·基玛笨拙的指头扯着,身体歪向一边。 “你怎么啦?” “那、那是什么?有东西在闪亮哩。” 基·基玛所指处、此刻已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的迪拉·鲁贝西,的确有东西发出红光。小小的,却很亮。 “乔佐,你丢了鳞片吗?” “才没丢哩。我没那么浪费。” “那,是什么东西呢?” 亘心跳不已。在这里的几个小时里,这是第一次因吉兆而心跳加速。 “基·基玛,能再忍耐五分钟吗?” “行、行啊。” “乔佐,能下降吗?” 乔佐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往上一翻,看着亘:“真的要?” “噢,不好意思啦。” 嘿,来了……乔佐鼻孔里哼哼着喷气,一边盘旋一边开始降落。安德亚高地上堆积的雪粒每一颗都已冻至最硬状态,像面粉一样飞舞着,被风刮走。骑在乔佐背上时还好,一降落地面,亘随即被雪粒的面纱蒙住了。 “基·基玛留下,我们马上就返回。” 亘有期待,也有相同程度的把握。他一边拍落脸上、肩头上令人麻痹的寒冷雪粉,一边扒开雪走向那个鲜红发亮的东西。米娜紧跟在身后。 “亘,说不定……” “噢。我也是那么想的。” 现在,那个台座已消失得踪迹全无。栽种的花木也冻碎了,全归于无。不过,那个先锋派艺术品仍在,是原本大小的约四分之一左右。不过,剩下一部分圆球的轮廓。它像个接盘似的,不起眼地搁在雪原上,红色的光亮闪烁在它中心。 亘走近去,伸出手时,红色的光亮悠悠然飘浮到空气中,不会错了。 是第三颗宝玉。亘右手拔出勇者之剑,举起。 宝玉闪烁。它的光恍如雪原突如其来的小小极光。在这极光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位红衣少女,胸前佩戴白银护胸甲。梳好的黑发有一小束乱了,垂在秀气的额前。 等着你呢,旅客。 听见精灵的呼唤,亘当即跪下。 我是保佑今世希望、掌管人们未来的精灵。长久以来,我被封闭在这片高地上,是那些疏远我、害怕我的人干的。谢谢你解放了我。 亘的心中重现了教王的身影——那位咬牙切齿说如何抛弃一切、终于在此地得以安息的教王。他们抛弃希望、封杀未来而获得的一时安稳已消逝无踪。 回头看看吧,勇者。 亘回望身后,雪地上留下他和米娜二人的足迹。 我之所以能够存在,只因人们不倦不懈地跋涉于路途上。在止步的人身边、在断绝的道路尽头,我就不能长久。无论何时,请胸怀希望、憧憬未来、昂首向前吧。那样的话,我就总会跟你在一起。不要忘记,你身后的道路,就会成为你开拓前路的路标。 希望和未来的精灵面露微笑,随即消失了。第三颗宝玉更加光辉耀目了,它像被吸引一样,被勇者之剑的剑锷嗖地吸纳。亘整个身体都感受到勇者之剑再次被注入新的能量,增加了精灵的保佑之力。 他闭目,叉腿站稳在雪地上,高高举起勇者之剑。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一道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射下来,笼罩着亘,给予他祝福。 余下的宝玉只有两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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