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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常暗之镜勇者物语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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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话题急转,美鹤眼望公主,一时语塞。 “亚珠·鲁帕说了。”索菲在美鹤的注视下,露出略显腼腆的微笑,继续说道,“他说,美鹤先生拥有旅客的神奇力量,能看穿人的正身。一定是使用了那支杖吧?” 她说着,瞥一眼靠在美鹤椅子扶手上的杖。 “您也不止一回对我的随从用了杖的力量吧?我看见过美鹤先生感觉奇怪的神色。” 意外地敏锐。美鹤学公主的样子挤出微笑。 “您说中了。公主殿下聪明绝顶,佩服佩服。” 索菲没有高兴起来:“那么,您看见了什么?不,我直说吧。您什么也没看见,对吧。所以,您觉得奇怪。对吗?” 美鹤直率地点点头。公主究竟要说什么? “看不到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虽然有人的模样,但并不是人。” 索菲说,那名随从是叫作“虚幻”的东西。 “他是没有灵魂的存在。他虽然忠实执行主人的命令,却没有个人的意志,也没有感情、没有痛感。他会患病,杀他会死,算是有生命吧。不过,仅仅有生命,就可以说是活着了吗?” 可悲呀——公主喃喃道。索菲投向那名随从的目光,就是这个意思。并非什么朦胧的恋情。 “所谓‘虚幻’之物,我是第一次听说。”美鹤说道,“在南大陆从没有听说过。” “噢,理所当然的。只有北大陆才有。” “原因是患病吗?” “不!”索菲猛一摇头,几乎把发饰甩脱。 美鹤眯起眼睛:“那么,是用了药,或者是魔术?或者,施了某种外科手术?” 索菲转向美鹤的目光,第一次夹杂着怯懦之色:“您说了好可怕的事情。” “一时想起而已。” 公主坐端正,理一理发饰,略略压低她天生的甜嗓子。 “当人看了常暗之镜时,就要变成虚幻。据说原因是常暗之镜吸去了魂魄,或者镜中之像过于恐怖,魂魄从该人的身体逃走了。但不明白究竟。只是,无论多么强悍的人,只要看一眼常暗之镜,都会变成虚幻。” 美鹤的头脑忙碌起来了:此刻索菲似乎是在悄悄揭开她父皇对美鹤隐瞒的事情。这可是美鹤读完图书室资料也不可能知晓的、皇帝一族的秘密。 而且,她说是亚珠·鲁帕的唆使。美鹤在内心的角落里,移动着一把秤:索菲理解这样做的意义吗?亚珠·鲁帕有何企图? “关于那面常暗之镜,现在我才第一次获悉。噢……”美鹤摇头叹息,“好可怕的镜子啊。它存在于北大陆某个地方吗?” 美鹤虽然表示了好奇,但完全是谈话的继续,问得顺理成章。索菲很紧张,如同听见了捕食动物脚步声的野兔子。她若略为受惊,便窜回巢穴,再也不露头了吧。得小心行事。 不出所料,索菲缓缓地抬起视线,窥探着美鹤的神色。 “父亲——没有对美鹤先生说过常暗之镜吗?那是一面直径足有我身高的银镜。非常美的镜子。” “嗬。没有见识过。” “真的?” 美鹤露出笑容:“真的。看您那么紧张,是重大秘密吧。” 索菲轻轻叹息一声,一只手抵在喉头。动作虽然有演戏之嫌,但她心中的懊恼似乎不假。 “美鹤先生的目标是前往命运之塔——创世女神所在的地方吧?” “那是旅客的使命、目标嘛。” “为此您还需要一颗宝玉,那颗宝玉镶嵌在我们皇族的宝冠上面。” “对,是封印之冠。” “您知道了?是那样吗?” 索菲低下长长的睫毛。 “据说那是重要的冠冕,不可轻动。” “您说得不错。所以父亲——就让美鹤先生等待。” 索菲问,关于等待的理由,您从我父亲那里得到了怎样的解释? 美鹤端正姿势,郑重说明了与皇帝交谈的详情。 这样一来,他又生气了,怒形于色。我已无法忍受你父亲的信口开河、让人白等一场。过来之前我在居室露台俯视城下,想摧毁这个皇都呢——此时此地面对索菲可爱的脸庞,若能这样说出口,多爽啊! 但是,以他的聪明和怒气之大,反而戴上了假面具。索菲专心地注视着美鹤叙述时的柔和表情。当美鹤停止话头,正要喝一口开始变凉的茶时,她小声问道: “您不觉得有点令人焦急吗?” “什么事情?” “因为父亲并没有具体说出封印之冠有多重要,动了它会降下何种灾厄呀。” “没错。”美鹤斟字酌句地说,“我试问了一下,但没有听到下文。” 公主突然身体前倾,一伸手,按在美鹤手上。 “请原谅。我并不是在辩解。父亲也是以他的方式为您着想,避免谈详情。这是由于与封印之冠有关的事情,是禁忌,是污点。父亲是认为,这种事不该告诉来自现世圣地的神的使者——美鹤先生您吧。” 美鹤让她按着自己的手,用更和蔼的语气问道: “明白了。但是,现在公主殿下想告诉我那个禁忌。是吗?” 索菲带着思虑过度的眼神点点头,然后,猛然惊醒般地从美鹤手上抽回手,站起身。 “谢谢您的好意。”美鹤低头致意,“不过,我有担心。您那样做,皇帝陛下很生气吧?” “那……” 美鹤又露出微笑,抓住先机:“您的意思是说,您告诉我的事情,我保守秘密就行,对吧?” 索菲脸上浮现出笑容,仿佛与密友共享心里没数的秘密。她心慌慌,用不习惯的姿势拿起茶壶,要为茶杯加满茶水,结果溢出来了。美鹤用抹布去拭洒出来的水时,索菲小声说:“亚珠·鲁帕说,美鹤先生单独一人时,有时神情很悲伤。” 间谍!美鹤心里头咒骂道。 “那一定是回想起现世时吧。留在现世的亲人们、朋友们——令人怀念的面孔都出现在脑海里,因此心情郁闷吧。” 美鹤不作声,显示承认索菲所说。 “鲁帕说,美鹤先生希望早日抵达命运之塔,达成目的返回现世。我觉得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不过,”她提高了嗓门,“父亲让美鹤先生等待,确实也有他的道理。鲁帕觉得,皇帝陛下的解释不足以让美鹤先生接受。因此——他建议我来劝劝看。” 索菲说,原因都在常暗之镜上面。 “封印之冠加封的就是常暗之镜。只有镶在封印之冠上的、高贵的宝玉能够镇住那可怕镜子的力量。美鹤先生想要的那颗宝玉,我们称之为‘暗之宝玉’。” “暗之宝玉。”美鹤心中闹腾起来。 “暗之宝玉原是由魔界带来幻界的。正因为这样,它才能够镇住常暗之镜。” 美鹤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所谓常暗之镜究竟是什么?另外,什么是魔界?在现世和幻界之外,还有那样的世界吗?” 索菲生动的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客气谨慎了。 “虽然事到如今才向美鹤先生解释这些事情挺奇怪的,但请稍微忍耐。现世和幻界,是成一对的世界。然而,幻界是因有现世才存在的世界。因为是现世的想象力能量创造了幻界。而分隔二者的,是大光边界。进一步说,现世和幻界同样为混沌深渊所围绕……” 美鹤点点头。索菲继续说。 “更恰当的说法,是现世也好幻界也好,都仿佛漂浮于混沌深渊之上,像是浮在无边深渊表面的脆弱泡泡。不过,没有比这更美丽的泡泡了。 “刚才我说了,现世和幻界,是成对的世界。虽然这说法没有错,但虽说是成对,却并非一对一。因为现世虽然是一个,幻界却同时存在多个。除了我们生活着的幻界,在我们不知晓的地方,时间流逝着的幻界还有几个。” 虽然拉奥导师没有说过这些事,但美鹤并不太意外。既然是想象力形成的世界,这一点并不出奇。现世有无数人,也就是说,就有与此数目的人相应的想象力——思想、理想、心情。存在多个幻界,反而更加自然吧。 “是‘并存的世界’吧。”美鹤说道。他读过科幻小说。 “并……存……” “啊,没有什么。然后呢?” 索菲心神不定吗?她目光有点游移。她完全不习惯说话中间被打断。 “在许多场合,幻界是和平的世界。”她边想边说,“像我们这样生活着。对吧?” “对,一点不错。” “不过,当中也有充满黑暗、充满恐惧的幻界,是充满了敌意和恶意的世界……” “那就是魔界?” 索菲点点头,说道:“没错。历史学家这样告诉我的,所谓魔界,也就是差一点没能变成幻界的世界。正因为这样,他们憎恨幻界、企图毁灭幻界。笼罩那里的黑暗,总是迫切希望侵入幻界,寻求机会。” 在混沌深渊的底部,沉着许多未分化种子,未能成形为幻界。它们侥幸的话可生长成为健康的幻界,但因为某些错误、歪曲,坠入了魔界。 索菲说这些时,恐惧得几乎要发抖,但美鹤却一点也不怕。因为他觉得既然是现世人类的想象力创造出来的世界,即便全都成了魔界亦不足为奇。反而是这个颇为悠闲的幻界,作为现世人类产生的假想世界,是个“异类”吧。美鹤深知人类的恶意和私欲,他足以做出冷静的判断。 “不过,从根本上说,幻界也好魔界也好,都一样。所以,无论在怎样一个幻界里面,多少都包含着类似魔界的要素。可谓与魔界的接触点吧,那是有的。不存在一个没有敌意、恶意、愚昧的世界。” “的确如此。深刻的见解。”美鹤说道,把谈话的主导权从索菲手上夺过来,“那么,以我们生活的幻界而言,它的接触点,就是常暗之镜了吧?” “对。” “所以,为了防备来自魔界的攻击,必须以‘封印之冠’封镇。这样一来,不能轻易移动‘封印之冠’,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索菲松了一口气,安心地露出了好一会儿未见的微笑。 “我主观推测:说不定皇帝陛下的家族,自幻界起源时始,便以常暗之镜封堵与魔界的通道,而且常暗之镜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索菲一脸惊喜之色。 “对呀,正是这样!您说得一点不错!所以,不仅仅是北大陆,统一整个幻界达至和平,是我们家族的夙愿。不,是使命。我们一族的远祖在幻界起始之时,便被创世女神委任管理‘常暗之镜’——我们是选民一族哩。” “了不起的使命。”美鹤断言道,“听您一席话,我另一个小小的疑问也解开了。” “是什么疑问呢?” “在南大陆,我一直听说,作为北方统一帝国国教的老神教,被创世女神所否定。所以,我面见皇帝陛下时,立即问及这个问题的真伪。因为在老神教,像我这样的旅客,被视为欺骗神的、卑劣的存在。” “对不起。”索菲小声说。 “不,没有关系。皇帝陛下马上回答了我的问题。他说,之所以奉行以老神教为国教的政策,完全是为了与绝对信奉创世女神的南大陆对抗。真正信奉的,是幻界之源的现世。” “对呀,就是这样!” “不过,那不是要否定创世女神。女神的确存在,住在命运之塔。但是,他还说了,女神对现世人们而言是命运之神,而并非幻界人们的神。对这一点,以前我略有不解。不过,听了您刚才的话,我恍然大悟。皇帝陛下的家族,是被创世女神委任管理幻界的、神圣的管理者。女神并没有统帅幻界,她把职责委托了皇帝陛下的家族,自己安然固守命运之塔。就是这么回事吧。” 索菲两手合掌于胸前,满脸笑意。“美鹤先生凭我刚才笨拙的说明,便理解那些事情啦!太好了。” “不,全都靠了公主的一席话。” 索菲以这个年龄的姑娘才能做到的角度来耸耸肩,带着有点儿任性的神情。“如果像南方的蠢人相信的那样,真是由创世女神统治幻界的一切,什么常暗之镜,凭她的力量,一下子就封镇住了吧?不过,女神没有那么做。我认为,那不是真神的作为。” “绝对不是。” “不过,南大陆的人对这些真实情况一无所知。” 美鹤知道,索菲公主的表情里,存在着所谓的轻蔑和厌恶。 “但是很为难。”美鹤单手扶额,“如果‘封印之冠’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区区一介旅客,如何能把它弄到手呢?” “所以,那……”索菲又凑上前来,“那很重要。封镇常暗之镜的方法还有一个。美鹤先生知道真实之镜吗?” 当然知道。出发时拉奥导师说了。他说,开始旅行时,美鹤会邂逅持有真实之镜的人。真实之镜是成为旅客路标的重要东西。另外,拥有此物者是旅伴,会帮助美鹤。真实之镜和美鹤陆续找到的宝玉合力的话,可以短暂地返回现世,等等。 的确如拉奥导师所言。离开看门人的村子,美鹤随即在某个地方偶遇持有真实之镜的南大陆居民。 当那个人知道美鹤是旅客,需要真实之镜时,主动提出受雇于美鹤。这是个兽人族男子,似乎是以当保镖为业的人。 美鹤才不要这种人做旅伴呢。本来就不需要什么伙伴,而且对于要求工资的人——他说“雇用我吧”,怎么能够相信呢? 所以美鹤杀死了那个兽人族男子,然后夺取了他的真实之镜,现在还贴身带着。 “是的,我知道。但是,真实之镜与常暗之镜不同,真实之镜没有完整的样子,它是零细的碎片……” “没错。真实之镜在幻界之初,被创世女神亲手打碎,散置于整个幻界。结果,好多都落在不知其价值的人手上。” “但是,假如能够把碎片集中起来,重现完整形状的真实之镜呢?”美鹤问道。 “对,以它的力量,可以封镇常暗之镜!”索菲语气有力,“因为常暗之镜通魔界,真实之镜通现世。所以,将二者合二为一,就可以互相抵消。” 据说正因为这样,每一代皇帝都竭力搜寻真实之镜。 “有时不惜动用相当暴烈的手段。不过,幻界很大,自北渡海而去搜求,过去是很难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同了。得到了“动力船”的新力量,统一帝国这回可以迈向真正的统一国家了吧。那么一来,搜索和重现真实之镜就容易了。 “若以真实之镜封镇常暗之镜,封印的宝冠就不需要了。就可以照美鹤先生希望的那样随时取出宝玉。所以,父亲就要美鹤先生等待了——您是否能理解不得不让您等待的深层理由呢?” 美鹤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明白了。衷心感谢公主宽广的胸怀和深思熟虑,告诉我这样重大的事情。” 一时间,索菲又欢喜又害羞,又拉美鹤的手又按住胸口表示安心,可谓心潮激荡。这期间,美鹤心里头作了冷静的盘算。 这个小姑娘——不,皇帝本身也好,若复活真实之镜,封镇了常暗之镜,女神命令皇家一族看守、管理的特权也就失去了,他们察觉这一点了吗?如果平定了幻界,谁都不会在乎他们,也没有问题吗? 或者,也许皇家一族对于封镇常暗之镜,已经疲倦了,烦透了。也许说起世界的管理者,听起来很棒,其实这份职责意想不到的艰辛。 可是,这一切对美鹤而言无足轻重。 “对了,为了满足我这个来自现世的旅客纯粹的好奇心,再问一下好吗?” 索菲正手忙脚乱地换茶水,欢快的眼神表示同意。美鹤委婉地拦住她。 “我来泡茶吧。噢,大事情谈完了,公主殿下也不必太拘礼了吧。” “好吧,交给您啦。” “实际上,所谓魔界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呢?关于这一点,统一帝国卓有成效的学者们应该了解吧?” 索菲的嘴角一抿,说道:“仅有一次……这是统一战争的结束阶段。据说在极短时间内,曾解开封印,引入了魔界的力量。” “那又是……为什么呢?” “据说是为了击败反抗我帝国的强敌。在平原上过游牧生活的部族集团,因处于野蛮阶段,没有形成国家,总是来缠扰帝国的军队……皇帝决定借助魔界的力量,以免帝国军队徒劳地疲于奔命。” 来自魔界的魔族军通过常暗之镜飞来,眨眼间杀尽了蛮族。 “真可怕……可是,那么一来,也伤及帝国军队吧?” “据说帝国方面将蛮族吸引到荒野,再将常暗之镜移到附近,小心谨慎地操作,幸运地将伤害控制在最小限度。而且,一扫平蛮族,立即重新加封。其间——据说总共也就一个小时而已。” 据说,一加封印,张牙舞爪地降落在幻界的魔族们一瞬间化作黑尘,消失无踪。 “魔族的模样是怎么样的?” “不清楚。若查看图书馆的古战史,也许会有一两张图片吧……” 以美鹤所知,并没有那样的图片。它令人恐怖得害怕留下记录吗? “魔族袭击蛮族的荒野,至今仍寸草不生。因为离这里很远,所以我没看过。” 这时,索菲又提出了岔开话题的问题:“美鹤先生知道这座石头城为什么叫作‘水晶宫’吗?” 美鹤远远眺望着威严的水晶宫,摇摇头。 “一无所知。的确,如您所说,有点匪夷所思。” “统一战争结束于三百年前,而这里定为帝都,是又过了一百年之后。据说建好城、安置了常暗之镜的瞬间,这座城仿佛全由水晶建成一样,变得透明、光彩夺目。为纪念这一绚丽美景,就给它取名水晶宫了。在征服蛮族的战争中,以及解开封印、重新封印时,据说都曾放射出同样的光芒。那一定是表露常暗之镜意志的吧。” 但是,不料谈话竟转而对美鹤颇有帮助。 “那么说,常暗之镜就在水晶宫里吗?” “对。”索菲轻松地点点头,也许是怕这点事瞒不过美鹤锐利的眼神,又慌张地摇着苗条的小手继续说,“不过,它放在哪里,我不知道。只有父亲和神宫长知道。” “不过,该有个放置镜子的房间或教堂那种地方吧?看看城市的设计图……” “用结界隐匿起来了。所以无论那房间在何处,都被结界挡住了,谁也无法抵达。它原本就是看不见的。” 索菲轻松作答,于美鹤却是沉重的回复。他不觉用力往椅背上一靠,嘭! 结界嘛——不错。所以迄今都没能找出宝冠,也就是最后一颗宝玉的所在之处。 迄今的旅行中,找宝玉并不怎么费事。最初,这根魔导杖告诉美鹤第一颗宝玉安身之处。而一找到第一颗宝玉,它便告知第二颗宝玉所在之处,第二颗宝玉又告知了第三颗……这样接二连三地指示下来,美鹤只需倾听宝玉的声音就行了。就连最后的宝玉在北大陆,也是宝玉说的:“渡海前往北方,见皇帝吧。皇帝全都知道。” 然而,一旦来到北大陆,魔导杖沉默了。就连最后的宝玉在哪里,在皇都抑或其他地方,也不说明。只要知道地点,美鹤好歹可以采取行动。 当中的原因终于明白了。心中的郁闷消失了。 常暗之镜由皇帝一族代代看守。镜子安放地点以结界隐没,应是集中了强大的法力布置吧,就连吸收了四颗宝玉之力的魔导杖也敌不过,这并不奇怪。 “那个结界,是在帝都各处埋置魔法石而形成的。”索菲说着,优雅地端杯喝茶。 “说来,据说这帝都本身,当初就是为如何布置结界以便看守和隐藏常暗之镜而设计的。所以,这帝都的主要建筑物的地基,一定都使用了那些魔法石吧。” 美鹤拼命忍住不笑出来:我什么都没问,她就说出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啊。多嘴没脑子的公主殿下,多亏有您啦。 也许索菲公主,才是对美鹤此行真正有帮助的人呢。 假如皇都本身就是结界。 美鹤抑制着振奋的心情,轻轻吐出憋在心里的一口气。 只要毁了皇都,结界也就消失了。 破坏皇都不是威胁皇帝的筹码,因为这个行为本身已经产生了意义! 美鹤在心里头对天真地注视着自己的公主说,你真是太好心肠、人太好啦。你一点都不怀疑你面前的我心里头想什么。你也一点不想想唆使你挑明这些话的亚珠·鲁帕的真实意图。 皇帝一族三百年来垄断北大陆财富,繁盛不衰,自然亲戚也众多。当中有旁系之人,本身无望与皇位相关,却对现任皇帝持反叛之心,盯上了皇帝的宝座。索菲迈向女皇的道路看来不平坦,当然也是因为潜藏着这样的伏兵。 西格德拉虽然是皇帝的走狗,但是走狗就有走狗本性。他们倒向更强、更多甜头一方的打算,随时都有。亚珠·鲁帕也是其中一人。他之所以唆使公主挑明真相,是企图以此推动美鹤行动,发生事变时,也许就可以作为皇帝失策的根据。当然,亚珠·鲁帕背后肯定还存在唆使他、给他甜头的人物…… 那我就管不着了。 你瞒不过我,鲁帕。不过,还得对你说声“谢谢”。 蒙在鼓里的不仅是公主。亚珠·鲁帕也一样。等美鹤真正动手,那就不是追究加玛·阿格利亚斯七世失策程度的事件了,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大事!最终,是你们小看我啦。 但是,那是计算错误吧。 “该叫女官们回来啦。起风了。”美鹤和颜悦色地说,“公主殿下伤风的话,我可睡不着了。” 索菲高兴得两颊绯红。她伸手去拿召唤女官的银铃,美鹤示意等一等。 “最后请教一事:假如常暗之镜如此郑重地封镇起来,为何会发生有人偷窥它,变成了‘虚幻’的事故呢?” 一瞬间,索菲露出迄今最为歉疚的表情。脸颊上的红潮骤然消逝。 “那……是……” “是一种刑罚吗?” 美鹤的问题如同伸出搭救的手,她连忙抓住不放。 “对对,正是这样。这种情况不少。当凶恶的罪犯或政治犯无论如何不肯悔改的时候。” “是暂时解开结界,特地让那些人去照常暗之镜吗?” “是的。”公主眼看着垂头丧气起来,“那是很残酷的。可是,没有办法。” “明白了,好的。” “而且,贴身照顾我们一族的人,反而是‘虚幻’者更为安全、方便。城里的闲杂人等,总是……嗯……与战士或学者不一样吧。他们是卑贱者。” 她一边辩解,一边说“很可怜”,垂下视线。 “不过,那种事并不常有。而且,要解开结界接近常暗之镜,得父亲和神官长二人都在,举行仪式才行,很费功夫。神官长为宣教和监察教会,很多时候不在皇都。美鹤先生也还没有见过神官长吧?那人比父亲还要忙碌。” 美鹤边点头边想象:戴着手枷脚枷的囚犯队列,在警卫部队的押送下,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来到常暗之镜跟前。 这也是无可救药的狂妄和愚蠢。 “那么说,水晶宫里的下人中,有相当数量的‘虚幻’,是我没有觉察而已吗?” “是……不过,您也不必找出来。” “当然,我没这意思。”美鹤笑一笑,“我说过吧。只是出于旅客的好奇心而问的。” 公主召来女官,开始收拾茶席。美鹤以新获得的知识打量女官们。在水晶宫,如果能够分清混在人群中干活的“虚幻”…… 可以省去特地出皇都寻找“素材”的工夫。 送走回城的公主后,美鹤在“战胜庭园”伫立了好一会儿,让大起来的风吹拂着头发和长袍的衣裾,两手在身体两侧紧紧地握成拳头。 紧握的手中包含着决断。 皇都索列布里亚命运已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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