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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多高远的目标,做着做着就实现了有本事 作者:冯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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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在协和医学院,杨焕明老师是我的遗传学老师。医学院的学生,睡得晚,起得早,中午睡一觉。遗传学课是下午第一堂,所以杨老师每次看到的场景,是三十个男女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地梦游进课堂。他是温州人,普通话有严重口音,下午第一堂课本来就困,在他的温州话遗传学的宣讲下,一多半梦游进来的同学,彻底进入了梦乡。那时候的协和医学院,如果出现一门不及格,学生就拿不到博士学位了。同学们睡多了开始害怕考试不及格,于是推荐我去和杨老师说:“既然您是留美归国的特殊人才,能否全部用英文上课?”杨老师那时候脾气随和,说好。等他换成了全部温州腔儿的英文授课,更多同学进入了梦乡。同学们于是推荐我再去和他说,请他再改回普通话。杨老师说:“不要纠结于我如何说话这件事儿了,不要担心考试过不去,我会给书面考试提纲的。” 在杨老师承诺会给出书面考试提纲之后,我也进入了梦乡。到现在,除了CGAT、唐氏综合征、23对染色体、双螺旋模型等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知识点之外,他教的遗传学,我都遗失在似水流年里了。 二十多年后,第十一届国际基因组学大会在深圳新建的国家基因库召开,其中一个新的模块是科普嘉年华。杨老师让我一定参加,我感觉很困惑,一起喝喝小酒、吹吹牛、不知老之将至,没问题,但是科普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请我?杨老师做了科普嘉年华的开场,我又一次听到了熟悉的温州普通话夹杂着的英文。听完之后,我明白了科普和我的关系。科盲远远多于文盲,科普无界限,求真靠我们。 第一,不要以为我们早就懂了的科学常识绝大多数人都懂。 发言的最开始,对着台下的好几百人,我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绝大多数人左边睾丸比右边的低?”问完,我观察了一下,大庭广众之下,台下绝大多数男生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摸向自己的裤裆,还有个别女生也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裤裆。我马上制止住大家的冲动,强调了一下,这个事实已经被大样本调研证实过了,大家不用通过自己的个例再次验证,有知道为什么的请举手。之后很少几个男生举起了手,其中一个的回答是:“因为怕两个睾丸在同一水平线上相互碰撞产生不必要的伤害。” 我把这个问题贴到个人的微博上,比较奇葩的答案包括: “因为可以跷二郎腿不硌着蛋。” “胚胎的生长发育过程中,睾丸需要从腹腔逐渐下降至阴囊。左侧睾丸比右侧先下降,所以比较低。” “天哪!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有什么病,原来你们也是啊?吓死我了!” “是因为地球自转吗?” 在这里,我就不公布标准答案了。最好的学习,是怀着疑问自己去寻找答案。我想和杨老师印证的是,我们早就懂了的科学常识,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懂。隔行如隔山,哪怕都是受过高等科学教育的,彼此专业不同,对于对方领域的陌生程度超乎想象。 第二,不要以为科普这些科学常识没有用。 沿着上面那个问题说,有多少人因为发现自己左边睾丸比右边的低而苦恼?其中多少人为了这个去了医院?多少去医院的人被无良医生骗着接受了过度治疗?我不是泌尿科大夫,我不知道,但是我猜测,在全国范围内,这不是极小的数字。 再举个妇科的例子,“宫颈糜烂”这个词困扰了多少妇女?引发了多少过度治疗?给妇女造成了多少伤害?我不想用咨询公司练就的估算技能去估算,我知道,这些数字惊人。 第三,不要以为科普是个孤独的工作。 科普是有人看的。这里再问一个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销量最大的科普书籍是哪本?不卖关子,我在这里作答:协和医院妇产科集体创作的《新婚必读》。听我导师郎景和大夫说,销量是千万级别。 科普是有传承的。上次大会,有杨焕明老师这样的长辈,也有比我小十几岁的非常高产的年轻科普作家。年轻人在台上又跳又唱,中英文俱佳。在这个年纪,似乎什么罪都能受,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牛都敢吹,无论多高远的目标,做着做着就实现了。我佩服杨老师对于科普的远见、耐心和热情。他凝聚起年轻人的这股劲儿,什么事儿都能办成。 以后,除了陪杨老师偶尔喝小酒、吹小牛之外,我也陪他做些科普的工作。等我小说灵感耗尽,我写个科普三部曲:《新婚必读》《性瘾必读》《怕死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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