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蒙哥马利高速公路 亚拉巴马州 伯明翰

1985年12月22日

又一个星期天，伊夫琳来到访客休息室，特雷德古德太太正穿着同一件衣服坐在同一把椅子上等着她。

老妇人像百灵鸟一样快乐，接着讲述特雷德古德家的事情，仿佛她们未曾分开过。伊夫琳无可奈何，只好剥开一块杏仁椰子巧克力糖，听任她讲下去。

“前院种着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我记得我们一年到头采摘小小的苦楝子，到了圣诞节就把它们串起来，从上到下缠在圣诞树上。妈妈总是提醒我们，别把苦楝子塞在鼻子里。当然，艾姬刚学会走路后，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院子里，把苦楝子塞到鼻子和耳朵里。后来妈妈不得不打电话请哈德利医生上门来。他对妈妈说：‘特雷德古德太太，看来你跟前多了个淘气包。’

“嗯，当然，这话巴迪爱听。他事事鼓励艾姬。大家庭就是这样。人人都有自己的心肝宝贝。她的名字其实叫伊莫金，巴迪最早管她叫艾姬。她出生时巴迪八岁，他经常抱着她在镇上到处转悠，好像她是个洋娃娃。她会走路了，就像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跟在他身后，牵着一只木头玩具公鸡。

“巴迪的品格千金难买，他眼睛明亮，牙齿洁白……能把人迷倒。我知道汽笛镇的姑娘们全都或早或晚地暗恋过他。

“人们说，你永远忘不了甜蜜的十六岁聚会，真是这样。我还记得那块粉色和白色相间的蛋糕，上面摆着旋转木马，妈妈把淡柠檬绿潘趣酒倒在大水晶酒杯里。院子里挂满了纸灯笼。不过，我脑海中记得最牢的是巴迪·特雷德古德在葡萄架后面偷偷地吻了我。啊，他吻了我！可我只是众多姑娘中的一位罢了……

“艾姬一天到晚忙着帮巴迪送字条传情。我们干脆叫她丘比特。艾姬留着短短的浅黄色卷发，蓝眼睛，脸上有雀斑。她长得像妈妈家的人。妈妈婚前名叫艾丽斯·李·克劳德[人名中的克劳德英文是Cloud，也有“云”的意思。]。她总是说：‘我结婚前是一朵云。’妈妈的心眼最好。全家人都是蓝眼睛，除了巴迪和可怜的埃茜·鲁，埃茜一只眼睛是棕色的，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妈妈对她说，这就是她音乐天赋那么高的原因。妈妈总是看到事情好的一面。有一次，艾姬和巴迪从索克韦尔老汉那里偷了四颗大西瓜，把它们藏在妈妈的黑莓园里。亲爱的，第二天早上，他们还没来得及把西瓜弄走，就被妈妈发现了。妈妈坚信西瓜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克利奥说，后来她年年失望，西瓜再也没有长出来过。大家都不忍心告诉她，那几颗西瓜是偷来的。

“妈妈是浸信会教徒，爸爸是卫理公会教徒。爸爸说他讨厌被浸在水下。于是，每个星期日，爸爸去左边的第一卫理公会教堂，我们去右边的浸信会教堂。巴迪偶尔跟着爸爸，过一阵子就不去了，说浸信会的姑娘们更漂亮。

“人们总是在特雷德古德家歇脚。有一年夏天，妈妈接待了一名又高又胖的浸信会牧师，他来镇上参加露天集会，跟我们同住。牧师出去后，双胞胎走进他的房间，穿他的裤子玩。帕茜·露丝穿一条裤腿，米尔德丽德穿另一条裤腿。她们玩得正开心呢，突然听到他上楼的声音……两个人吓坏了，米尔德丽德朝一个方向跑，帕茜·露丝朝另一个方向跑，那条裤子就被撕成了两半。妈妈说，爸爸没有打她们的屁股，只因为那位牧师是浸信会教徒。不过这件事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影响，因为从教堂回来后，我们都会回家吃星期日晚餐。

“特雷德古德爸爸并不富有，但是当时我们都觉得他很有钱。镇上唯一的商店是他开的，在那里什么东西都能买到。既能买到搓衣板、鞋带、紧身胸衣，也能买到桶里腌制的莳萝酸黄瓜。

“巴迪以前在爸爸店里的药品区干活。我愿意用天大的好处换一杯巴迪做的草莓冰激凌苏打饮料。汽笛镇附近的人都来店里买东西。一九二二年商店竟然倒闭了，让我们大跌眼镜。

“克利奥说，商店倒闭的原因是爸爸不懂得拒绝别人，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无论人们缺什么，需要什么，他都让人家赊账，把东西装在袋子里让人家拿走。克利奥说，爸爸的财富都被装在纸袋里散出去了。当年，特雷德古德家的人谁也不懂得拒绝别人。亲爱的，只要你开口，他们会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给你。克利奥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和克利奥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拜仁慈的上帝所赐，我们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我相信穷人都是好人，除了卑鄙小人……那些人即便有钱，也很小气。住在玫瑰露台养老院的人多半都很穷，只有社会保障金，大部分人享受医疗补助。”

她转身对着伊夫琳。“亲爱的，有件事很要紧，一定要马上去办，那就是医疗补助，事到临头没办好可就糟了。

“这里住着几位富婆。几个星期前，维丝塔·阿德科克太太住了进来。我认识她，她来自汽笛镇，是个胸脯挺得老高的小个子女人。她穿着狐皮大衣，戴着钻石戒指。她是个有钱人。可是在我看来，有钱人并不开心。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他们的孩子来探视的次数不比别人多。

“奥蒂斯太太的儿子诺里斯和儿媳弗朗西斯每个星期都来看望她，风雨无阻。所以我才会每个星期日都来休息室，给他们留点儿私人空间，好让他们聊聊天……噢，看到有些人眼巴巴地等着别人来看望自己，真让人心碎。她们在星期六就把头发做好，星期天早上精心打扮，收拾停当，可是费了这么多工夫，却始终没有人来。我心里很不好受，可是能怎么办呢？生儿育女并不能保证有人会来看你……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