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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露台养老院油炸绿番茄 作者:范妮·弗拉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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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蒙哥马利高速公路 亚拉巴马州 伯明翰 1986年1月29日 在每个星期日的探视日,埃德·库奇都陪母亲坐在局促的小房间里看一下午电视节目。今天,伊夫琳心想,要是她不赶快离开,她会忍不住尖叫。于是她借口说要去走廊尽头上厕所。其实她打算坐在车里,可是却忘记了车钥匙在埃德手中,她又返了回来……在休息室陪伴特雷德古德太太。她打开一包奶油巧克力椰蓉球,特雷德古德太太给她讲述玫瑰露台养老院昨天晚餐时的情形。 “亲爱的,她就坐在桌子的上首……满口大话,自以为了不起。” “谁?” “阿德科克太太。” “阿德科克太太?” “阿德科克太太!你还记得她吧?穿着狐皮大衣的阿德科克太太!” 伊夫琳想了一会儿。“噢,那个富婆。” “没错,阿德科克太太,戴着花哨巨大的宝石戒指。” “没错。” 伊夫琳把剥开的奶油巧克力椰蓉球递给她。 “噢,谢谢。我爱吃这个。”她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她说:“伊夫琳,你想不想喝点儿可口可乐把它顺下去?我房间里有些零钱,你要是想喝,我去给你买杯冷饮。大厅里有一台售卖机。” 伊夫琳说:“不用了,特雷德古德太太,我没关系。你想喝吗?” “不,亲爱的。正常情况下我是喝可乐的,可是今天我感觉有点儿胀气。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喝点儿水吧。” 伊夫琳走出门外,用白色锥形杯给两个人倒了些冰水。 “太谢谢了。” “阿德科克太太怎么了?” 特雷德古德太太看着她。“阿德科克太太?你认识她吗?” “不,我不认识她,你刚才说她吹牛来着。” “噢,对,我刚才……嗯,阿德科克太太昨晚在餐桌上告诉我们,她家里的东西都是古董真品……收藏了至少五十多年……她的东西都很值钱。我对奥蒂斯太太说:‘我在这里过的日子没什么价值,我自己却成了无价的古董。拿到市场上去卖的话,或许值一大笔钱呢。’”她被这个念头逗笑了,又沉思片刻。 “不知道那些小巧可爱的瓷盘和我们以前玩的羊拉小车到哪里去了? “星期六,我们坐着爸爸给我们几个姑娘做的羊拉小车去兜风,我们觉得去兜风比去巴黎旅行都要好。要是那只老山羊还活着,我也不觉得奇怪。它的名字叫哈利……山羊哈利!它什么都吃!有一次,艾姬把一整罐腋下除臭剂喂给它,它就像吃冰激凌一样舔了起来…… “我们玩各种游戏——没有人比特雷德古德一家人更爱玩装扮游戏。有一年,妈妈把我们四个姑娘打扮成‘四张纸牌’,参加在教堂里举行的比赛。我是梅花,双胞胎是红心和方块,埃茜·鲁是黑桃。艾姬来了,她跟在我们身后,是我们这组扑克的王牌。我们得了一等奖! “我记得有一年的七月四日,我们这群姑娘都身穿星条旗图案的裙子,头戴纸做的皇冠。我们聚在后院,一边吃着自制的冰激凌,一边等待放焰火。这时候,巴迪·特雷德古德从后楼梯走下来。他穿着一条利昂娜的水手领连衣裙,头上扎了一个硕大的蝴蝶结,一看见我们就搔首弄姿,忸怩作态起来。他在模仿利昂娜,看不出来吗?而且,更好笑的是,不知道哪个小伙子把维克多手摇留声机搬到了院子里,上好了发条,播放的恰好是《阿拉比酋长》。巴迪扭着身体满院子跳来跳去。这个场面让我们笑了好多年。后来,巴迪给了利昂娜一个大大的吻。不管巴迪做什么,你都会原谅他。 “天黑了,爸爸就雇那些放焰火的人来给全镇人表演……特劳特维尔的黑人全体出动。那个阵势!烟花爆炸,照亮整个天空。当然,小伙子们放炮仗都玩疯了。一切都结束以后,我们就回屋坐在客厅,听埃茜·鲁使劲地敲打钢琴。她演奏《听知更鸟歌唱》《诺拉》,反正是当年的流行歌……艾姬坐在树上冲她嚷嚷。 “艾姬好像总是穿着工作服,光着脚。这也是件好事。像她那样在树上爬上爬下,再漂亮的裙子也会被她糟践。她总是跟着巴迪和弟兄们去打猎和钓鱼。巴迪说,她的射击水平不比小伙子差。她是个漂亮的小家伙,巴迪把她的头发剪短以后,人们硬说她看着就是个小男孩。 “特雷德古德家的姑娘们都很漂亮。噢,她们也不是不打扮,特别是利昂娜。姐妹当中数她虚荣,也没有幽默感。 “当然,我的相貌只能说还过得去,我的个子太高了。因为个子高,我经常想把背驼起来。特雷德古德妈妈就说:‘妮妮,上帝让你长得高,是为了让你离天堂更近……’现在我没有以前高了。人老了身体会缩小。 “头发是不是很好玩?很多人迷恋自己的头发。当然,我想这很自然。圣经里通篇说到头发:参孙、示巴女王,还有那个用头发给耶稣洗脚的姑娘……是不是很奇怪,黑人想要直发,我们想长一头卷发。我的头发以前是棕色的,现在我用丝银十五号洗发膏……以前用十六号,显得头发太黑,看起来像染过的。 “回到当年,我只是简单地把头发盘在脑后,该干啥干啥。利昂娜小姐可不这样。她的发型一直是她和艾姬的痛处。我估计那时候艾姬大概九岁或者十岁,她去特劳特维尔跟当地的孩子们玩耍,回家时染上了头虱。我们都得用硫黄、煤油和猪油混合起来的东西洗头发。我从没听过那么大声的尖叫和嘶吼。人家还以为利昂娜被绑在柱子上受火刑呢。打那以后,利昂娜再也不肯跟可怜的艾姬说话。 “那一阵子,巴迪放学回到家,看到艾姬没精打采。正好他要去参加足球比赛,晚上出门时就说:‘走吧,小家伙。’于是他就带着艾姬去参加足球比赛,让她和别的球员一起坐在板凳上。巴迪就是这样…… “我认为利昂娜直到结婚以后才真正原谅了艾姬。利昂娜始终以美貌自负。有一回,她在《麦考尔》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说生气和恼怒会让人长皱纹。后来,利昂娜总是威胁艾姬说要杀了她,每次放狠话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容。 “当然,利昂娜确实找了一个富甲一方的丈夫,她的婚礼也很有排场。她生怕艾姬毁了自己的婚礼,其实根本没必要,因为艾姬大半天跟新郎的家人待在一起,把他们迷得团团转。一天下来,他们认为艾姬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天使。她小小年纪就展示出特雷德古德家的魅力。世界上没有人比巴迪·特雷德古德更风度翩翩。” 特雷德古德太太停下来喝了口水,沉思道:“你知道,这块椰蓉球让我想起了野餐会那天,那天可真倒霉。 “我当时已经跟克利奥订了婚,好像是十七岁左右。那是六月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们刚刚参加过教堂的野餐会,玩得开心极了。安达卢西亚浸信会教堂的年轻人特意乘火车过来,妈妈和西普塞为这次聚会烤了大概十块椰蓉蛋糕。小伙子们穿着白色夏装,克利奥在爸爸的店里给自己买了一顶崭新的草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巴迪把克利奥的新帽子要过去自己戴了。 “野餐会结束之后,我和埃茜·鲁把蛋糕盘带回家,特雷德古德家的小伙子们去火车站给安达卢西亚那群人送行,这都是惯例。妈妈端着锅在后院从树上摘无花果,出事的时候我跟她在一起…… “我们听到火车启动了,就在它驶出的那一刻,汽笛拉响了。接着我们就听到刺耳的刹车声,火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就在这时,我们听到姑娘们惊声尖叫。 “我看着妈妈,她一把抓住自己的胸口,跪下来喊道:‘不,不是我的孩子!亲爱的上帝,别是我的孩子!’ “特雷德古德爸爸在店里听到动静,跑去了车站。人们从人行道走过来,我和妈妈站在前廊。我一看到爱德华手里拿着的草帽,就知道是巴迪出事了。 “那天他一直跟漂亮的玛丽·米勒调情。火车驶出时他走上铁轨,摘下帽子,向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就在这时,汽笛响了。人家说他压根就没听到火车从后面驶来。我至今希望克利奥没把那顶草帽借给他。” 她摇了摇头。“你可知道,这件事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不过最难过的人是艾姬。她当时大概十二三岁,出事时正在特劳特维尔打球。克利奥只好去把她叫回来。 “我没见过人会悲痛到那个地步。我觉得艾姬会追随巴迪死去。看着她简直让人心碎。巴迪葬礼那天,她跑了。她实在是受不了。艾姬回到家,径直上楼坐在巴迪的房间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在黑暗中坐着一动不动。后来,她再也受不了待在家里,于是拔腿离开,去特劳特维尔跟西普塞在一起……可她始终没有哭过。她的心伤得太深,哭不出来……你知道,人的心碎了,还会继续跳动,像正常人一样。 “特雷德古德妈妈很为艾姬揪心,爸爸说,让她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当然,打那以后艾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直到遇见露丝,才又渐渐变回原来的样子。我知道,她从来没有放下过巴迪……我们都没有。 “唉,我不想没完没了地念叨伤心事。这是不对的。况且,就像艾姬遇到了露丝,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另一扇门。我相信,那一年,上帝派露丝来跟我们共度夏日,一定是有道理的……‘他既看顾小麻雀,深知我必蒙眷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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