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玫瑰露台养老院油炸绿番茄 作者:范妮·弗拉格 |
||||
旧蒙哥马利高速公路 亚拉巴马州 伯明翰 1986年3月15日 今天她们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聊天,一刻也不得闲。至少特雷德古德太太是这样。 “你知道,我真希望复活节能在家里过,可是看起来没戏。奥蒂斯太太还是不适应,不过她报名参加了这里的艺术和手工艺班。你婆婆也参加了。吉妮说,复活节时,他们要把复活节彩蛋藏起来,邀请一些中小学生来寻找。应该很好玩…… “我从小就喜欢复活节,喜欢跟复活节相关的一切。小时候,每年复活节前的周六晚上,我们都要全家出动,在厨房里给鸡蛋染色。那只金黄色的复活节彩蛋总是留给妈妈染色。 “复活节当天早上,我们穿上从爸爸店里买的新衣服,换上新皮鞋。从教堂回来,爸爸和妈妈送我们坐上有轨电车,让我们乘车去伯明翰兜一圈再回来。他们趁这个工夫在后院里藏了两百多枚复活节彩蛋。奖品各种各样——大奖由找到金蛋的人获得。 “我十三岁那年找到了金蛋。我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找了整整两个小时,谁也没找到金蛋。我站在后院中央休息,随便扫了一眼,看到跷跷板下面有个东西亮闪闪的。果然,金蛋就在那里,藏在草丛中,正卧在那里等着我呢。埃茜·鲁气疯了。那一年她想找到金蛋,因为大奖是一枚又轻又薄的柠檬色复活节大瓷蛋,上面撒着晶莹剔透的荧光粉。蛋里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小家庭:爸爸、妈妈,两个小姑娘和一只狗,站在一栋看起来很像我们家的房子前面。我能看着那枚蛋,一动不动看几个小时……那枚蛋后来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想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家门口的旧物拍卖中给卖掉了。 “复活节向来是我的幸运日。仁慈的上帝让我知道,我要生下阿尔伯特,就是在复活节那天。 “有时我想到别人的烦恼,意识到自己嫁给克利奥实在是万幸。我不可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丈夫,眼睛不到处乱瞄,不喝酒,而且聪明绝顶。我不是吹牛,我不喜欢吹牛,这是事实啊。他的头脑天生就很敏锐。从来不需要绞尽脑汁。我以前管他叫‘我的字典’。每当我想写几行字,想不起来怎么拼写的时候,就冲他喊一声:‘孩子爸,这个单词怎么拼,那个单词怎么拼?’他都能拼写出来。他懂历史。你问他哪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他随口就能说出来。我没见过有人比他还想当医生的……想当外科医生。我知道当爸爸去世,他不得不从医学院退学的时候,他的心都要碎了,可是我从没听他抱怨过一个字,一次也没有。 “他得到了爱。你去问问认识他的人,对方一定会告诉你,天底下没有人比克利奥·特雷德古德还要好心肠的。 “不过年轻姑娘很奇怪。她们寻找激情、浪漫、火花四溅。克利奥不太爱说话。他不是我刚开始想找的对象,我是他想找的人。他说自己从大学回家那天晚上,看到我在厨房的白色大铁桌旁边帮西普塞切饼干,当下就打定了主意。他走进客厅,爸爸和妈妈都在。他说:‘我要娶那个在厨房里切饼干的姑娘。’一念之间就下了决心。特雷德古德家的人都这样。我那年才十五岁,我告诉他,我不想跟人结婚,我还太年轻。他说自己第二年会继续求婚,他求婚了,但我依旧没有答应。我十八岁时嫁给了他,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噢,起初我担心克利奥不是我的真命天子,我向特雷德古德妈妈哭诉,说我觉得自己嫁错了人。妈妈说,别担心,我会渐渐地爱上他的。”她转身对着伊夫琳,“不知道有多少人从来没有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只是跟众人眼里般配的对象搭伙过日子。不管怎样,我跟克利奥幸福地生活了很多年,回首往事,一想到我完全有可能拒绝他,我就觉得后怕。 “当然,嫁给克利奥的时候,我嫩得很。”她咯咯地笑了,“我没法跟你讲自己有多嫩。我对性一无所知,也不懂背后的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我以前也没接触过男人。亲爱的,要是没有做好准备,简直会吓死你。可是克利奥对我很温柔,渐渐地,我摸到了门道。 “婚后这些年,说句老实话,我们从没发生过口角。他是我的母亲、父亲、丈夫、老师,满足了我对男人的所有期望。我们不得不分离的时候,噢,简直难分难舍。先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接着他去读书,学习脊椎按摩,我不得不搬回家跟妈妈同住。克利奥是白手起家,没有得到过帮助。他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克利奥就是这样的人。 “多年来我们想生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动静,他从没说过一句让我难过的话,我知道他多么盼望有个孩子。最后,医生告诉我,问题在我,我的子宫倾斜,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克利奥只是搂着我说:‘没关系,亲爱的,这个世界上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他从没让我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可是,啊,我多想给他生个孩子。我虔诚地祈祷,我说:‘上帝啊,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让我不能生育,请你不要惩罚克利奥,让他受苦。噢,我为这事愁了好几年。 “后来,一个复活节星期日,我坐在教堂里,听斯克罗金斯牧师给我们讲述我主升天的故事。我闭上眼睛,心里想,要是我能举起双臂随同耶稣一起升天,给克利奥带个小天使回家,那该有多好啊。我苦苦地祈祷,一束阳光从屋顶的彩色玻璃窗射进来,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那道光太亮了,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在接下来的布道中,那道光一直照耀着我。事后,斯克罗金斯牧师说,讲道时,他没办法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我的头发像火焰燃烧一样明亮,我浑身放射着光芒。他说:‘这个星期日你实在是选对了座位,特雷德古德太太。’ “我心里立刻明白,这是上帝显灵了,他告诉我,他对我的祈祷给出了回应。哈利路亚。基督复活了。上帝复活了。真的。 “阿尔伯特出生那年,我三十二岁。没见过有人当了爸爸比克利奥·特雷德古德还要开心的。 “阿尔伯特是个大胖小子,得有十一斤重。那时我们还住在大房子里,特雷德古德妈妈和西普塞在楼上陪着我,克利奥他们在楼下的厨房里等着。下午,艾姬和露丝从咖啡馆回来,艾姬带了一瓶威士忌,倒在茶杯里悄悄地递给克利奥,好让他情绪稳定些。我知道克利奥只喝过这一次酒。艾姬说,她懂得他的心情。露丝生孩子时,她的体验一模一样。 “他们说,西普塞把阿尔伯特抱给克利奥时,他喜极而泣。后来我们才发现宝宝有些不对劲。 “我们注意到宝宝怎么也坐不起来。他费了很大的劲,可还是栽倒在床上。他二十一个月大时才学会走路。我们带他看遍了伯明翰的医生,他们不知道孩子哪里出了毛病。最后,克利奥说,他认为应该带阿尔伯特去梅奥诊所,看看有没有救。我给孩子穿上海军服,戴好小帽子。我记得当时是一月,天气又湿又冷,克利奥抱着孩子上了火车。火车开了,小阿尔伯特在克利奥怀里转过身,张开胳膊要我抱。 “眼睁睁地看他们走了,我心里好难过。我一路走回家,觉得就像有人把我的心掏走了。他们让阿尔伯特在医院住了三个星期,给他一遍又一遍地做检查。他们走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祈祷:‘求求你,上帝,别让他们查出我的孩子有毛病。’ “克利奥带着阿尔伯特回家的当天,只字不提检查结果,我也没问。现在想想,我不想知道检查结果。克利奥给我带回一张可爱的照片,是他在室内游乐场制作的。照片上他和阿尔伯特坐在半个月亮上,背景是星星。这张照片现在还贴在我的梳妆台上,给我一百万美元也不换。 “直到吃过晚饭,克利奥拉我在沙发上坐下,握着我的手说:‘孩子妈,我希望你勇敢些。’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告诉我,医生发现我们的孩子出生时发生了脑出血。我问他:‘孩子会死吗?’克利奥说:‘噢,不,亲爱的,他的身体非常健康。他们给他彻底做了检查。’听到这句话,我顿时觉得好像千斤重担从胸口卸了下去。我说:‘感谢上帝。’然后就站了起来。可是克利奥说:‘等一下,亲爱的,还有些事情得让你知道。’我对他说,只要孩子身体健康,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他又拉我坐下,对我说:‘孩子妈,这件事情很严肃,我们得商量一下。’他接着告诉我,梅奥诊所的医生说,虽然阿尔伯特身体很棒,可能会度过健康长寿的一生,但是极有可能他的智力水平会永远停留在四五岁。他将永远是个孩子。有时候,养育这样一个孩子,一个需要持续关注的孩子,负担太重了。克利奥说,有些特殊机构……我打断他的话。‘负担!’我说,‘这么可爱的宝宝怎么会成为负担?’怎么会有人这么想?从阿尔伯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生命中的快乐源泉。人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纯洁的灵魂。后来的年月,每逢我觉得情绪低落时,就看一眼阿尔伯特。我这辈子每天都得努力让自己保持善良,可是对他来说,善良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起过刻薄的念头。根本不知道恶是什么。 “宝宝在分娩时受了伤,很多人可能会无法接受,可是我想,这是上帝的旨意,这样他就不会受苦了。他根本不知道人世间有卑鄙小人。他爱每个人,大家也都爱他。我由衷地相信,他是上帝派到我身边的天使,有时候我恨不得早点儿上天堂跟他会合。他是我的伙伴,我很想他……特别是在复活节。”特雷德古德太太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好啦,现在看来我还得在这里待一阵子。我在想家里卧室的那张画,一名印度少女在月光下划着独木舟顺流而下。她穿戴很整齐,我要看看诺里斯愿不愿意抽空过去一趟,把它给我送来。” 特雷德古德太太从爆米花盒里取出一样东西,突然眼睛一亮。“噢,伊夫琳,你看!这是我的奖品。一只迷你鸡玩具……正合我意!”她把它拿给朋友看。 |
||||
上一章:威姆斯周报 | 下一章:威姆斯周报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