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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远山淡影 作者:石黑一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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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可他有没有在旅馆里留口信给你?” 佐知子笑了。“你太吃惊了,悦子,”她说。“没有,他什么也没留。他们只知道他昨天上午离开的。老实说,我猜到会这样。” 我才注意到我还端着盘子。我小心地把盘子放下,然后在佐知子对面的垫子上坐下。那天早上,公寓里吹着凉爽的微风。 “可是你多惨啊,”我说。“你把东西都收拾好、准备妥当,在等着他。” “这对我来说不新鲜,悦子。在东京的时候——我是在东京认识他的——在东京的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所以这对我来说不新鲜了。我已经学会预料到这类情况。” “你还说你今晚要回到城里去?一个人去?” “别大惊小怪的,悦子。跟东京比起来,长崎像是个沉闷的小镇。如果他还在长崎的话,我今晚就能找到他。旅馆可以换,可是他的习惯是不会改的。” “可是太让人伤心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陪着万里子到你回来。” “啊,你太好了。万里子一个人待着没问题,不过要是你今晚愿意去陪她一两个小时,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不过我肯定事情自然会好起来的,悦子。你瞧,你要是有我的一些经历的话,你就懂得不为这种小小的挫折烦恼了。” “可是要是他……我是说,要是他已经离开长崎了呢?” “哦,他没有走远,悦子。再说,如果他真的要离开我的话,他会留个字条什么的,不是吗?所以说,他没有走远。他知道我会去找他。” 佐知子微笑着看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说了,悦子,”她接着说,“他大老远地到这里来。他大老远地到长崎来我伯父家找我,大老远地从东京来。若不是为了他答应过的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要知道,悦子,他最想做的就是带我去美国。这就是他想做的。这一点没有改变,现在只不过是稍稍的耽搁。”她干笑了一声。“你瞧,有时候他像个孩子。” “可是你的朋友这样走了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明白。” “没什么好明白的,悦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做的就是带我去美国,过稳定、体面的生活。这是他真正想做的。不然他干吗要大老远地来我伯父家找我呢?所以说,悦子,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的,我想没什么好担心的。” 佐知子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停住不说了。她低头看了看盘子里的茶具。“那现在,悦子,”她笑着说,“我们倒茶吧。” 她静静地看着我倒茶。期间我很快地瞥了她一眼,她笑了,像是在鼓励我接着倒。我倒完茶,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对了,悦子,”佐知子说,“我想你已经跟藤原太太说了我的情况了吧。” “是的。我前天见到她。” “我想她一定在想我怎么了。” “我告诉她有人要带你到美国去。她完全理解。” “你瞧,悦子,”佐知子说,“我发现自己现在处境艰难。” “是的,我可以理解。” “经济方面,和其他各个方面。” “是的,我明白,”我说,并微微地鞠了一躬。“你要的话,我当然可以跟藤原太太说。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她很乐意……” “不,不,悦子”——佐知子笑了起来——“我不想回她的小面馆。我肯定很快就要离开、到美国去了。只是稍稍推迟几天,没别的。但是与此同时,你瞧,我需要一点钱。我记得,悦子,你以前说过可以帮我。” 她和蔼地微笑着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片刻后,我鞠了一躬,说: “我有一些私房钱。不是很多,但是我很乐意尽我所能。” 佐知子优雅地鞠了一躬,然后拿起她的茶杯,说:“我不会说个数让你为难。要借多少全看你自己。你觉得多少合适,我都会感激地接受。当然了,钱会及时归还,这点你尽管放心,悦子。” “那是,”我静静地说。“我不担心这个。” 佐知子仍然和蔼地微笑着看着我。我说了声“失陪”,走出房间。 卧室里,阳光照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灰尘。我在柜子底部的一排小抽屉旁跪了下来。我打开最底下的那个抽屉,取出各种东西——相册、贺卡、一个装着我母亲画的水彩画的夹子——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旁边的地板上。抽屉的最底下放着一个黑色的漆制礼盒。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些我珍藏的信件——我丈夫不知道这些信件——和两三张小照片。我从盒子的最底下取出装着钱的信封。我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回原样,关上抽屉。离开卧室前,我打开衣橱,挑了一条样子合适的丝巾把信封包上。 我回到客厅时,佐知子正在给自己添茶,没有抬起头来看我。我把包好的丝巾放在她身旁的地板上时,她也没有看,继续倒茶。我坐下时她朝我点了一下头,然后喝起茶来。只是在放下杯子时,她很快地用余光瞥了一下坐垫旁的那包东西。 “你好像有点误会,悦子,”她说。“你瞧,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没有什么觉得丢脸或见不得人的。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是的,当然。” “比如说,悦子,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我的朋友’的事?你坚持这么叫他。真的没有什么可丢脸的。怎么了,悦子,你已经开始脸红了。” “我向你保证我没有觉得丢脸。其实……” “你有,悦子,我看得出来。”佐知子笑了一声,拍了一下掌。“可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你为什么要脸红呢?就因为我提到弗兰克?” “我没有觉得丢脸。我向你保证我从没想过……”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他的事,悦子?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为什么不问呢?毕竟左邻右舍都很好奇,你一定也是,悦子。所以请别拘束,想问什么就问吧。” “可是我真的……” “快点,悦子,我要你问。问我他的事。我一定要你问。问我他的事吧,悦子。” “那好吧。” “好?说啊,悦子,问吧。” “好吧。他长什么样,你的朋友?” “他长什么样?”佐知子又笑了。“你就想知道这个?好吧,他和一般的老外一样高,他的头发开始变稀了。他不老,你明白。老外更容易秃头,你知道吗,悦子?现在再问点别的吧。你肯定还有其他事情想知道。” “这个,说真的……” “快点,悦子,问啊。我要你问。” “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想……” “肯定有,你为什么不问呢?问我他的事吧,悦子,问我吧。” “好吧,其实,”我说,“我确实想知道一件事。” 佐知子好像突然僵住了。她把本来握在胸前的手放下,放回大腿上。 “我确实想知道,”我说,“他会不会说日语?” 有一会儿,佐知子没有做声。然后她笑了,神情变轻松了。她再次端起茶杯,抿了几口。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听起来很恍惚。 “老外学我们的语言很难,”她说,然后停了一下,出神地笑着。“弗兰克的日语很糟糕,所以我们用英语交谈。你懂英语吗,悦子?一点都不懂?是这样,以前我父亲英语说得很好。他有亲戚在欧洲,所以他一直鼓励我学英语。不过后来当然了,结婚后,我就不学了。我丈夫不许我学。他把我的英语书都收走了。可是我没有忘记英语。我在东京遇到老外时就都想起来了。”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佐知子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想我得赶快回去了,”她说。她弯下腰拿起包好的丝巾,没有打开看,就把它放进手提包里。 “不再喝点茶吗?”我问。 她耸了耸肩。“那就再来一点吧。” 我给她满上。佐知子看着我,然后说:“要是不方便——我是说今天晚上——也没有关系。万里子这么大了,可以一个人待着。” “不要紧。我肯定我丈夫不会反对的。” “你太好了,悦子,”佐知子有气无力地说。“也许我应该警告你。我女儿这几天情绪很不好。” “没关系,”我笑着说。“我得习惯小孩子的各种脾气。” 佐知子又慢慢地喝起茶来,好像并不急着回去。然后放下茶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道:“我知道那时长崎这里遭受了可怕的事情。可是东京的情况也很坏。一周又一周,情况糟透了,不见好转。后来,我们都住在地道和破房子里,到处都是废墟。住在东京的人都目睹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万里子也是。”她还是盯着自己的手背。 “是的,”我说。“那段时间一定很艰难。” “这个女人。你听万里子说起的这个女人。是万里子在东京看到的。她在东京还目睹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一些可怕的事情,可是她一直记得那个女人。”她把手翻过来,看着手心,一会儿看看这手,一会儿看看那手,像是在作比较。 “而这个女人,”我说。“在空袭中被炸死了?” “她自杀了。他们说她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我不知道她是谁。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早上万里子跑了出去。我不记得她为什么跑出去了,可能是在为什么事情生气。反正她跑到街上去了,所以我去追她。那时还很早,周围没有人。万里子跑进一条小巷子里,我跟了过去。小巷的尽头是一条运河,那个女人跪在那里,前臂浸在水里。一个年轻女人,很瘦。我一看见她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你瞧,悦子,她转过来,对万里子笑了笑。我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万里子肯定也感觉到了,因为她停下不跑了。一开始我以为那个女人是个瞎子,因为她的眼神,她的眼睛好像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她把手臂从水里拿出来,让我们看她抱在水底下的东西。是个婴儿。我拉住万里子,离开了那条巷子。” 我没有说话,等着下文。佐知子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些茶。 “正如我刚才说的,”她说,“我听说那个女人自杀了。几天以后。” “那时万里子几岁?” “五岁,快六岁了。她在东京还目睹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可是她一直记得那个女人。” “她全看见了?她看见婴儿了?” “是的。其实,很长时间里,我以为她并不懂得她看见的事情。那天之后她并没有提起这件事。那时她也没有特别不安。直到一个月左右以后,她才第一次提起这件事。那时我们睡在一栋老建筑里。我半夜醒来,看见万里子站着,盯着门口看。那里没有门,只有一个出入口。而万里子站着,盯着那里。我吓坏了。你知道,那个房子没有门,什么人都可以进去。我问万里子怎么了,她说有个女人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我问是什么样的女人,她说是那天早上我们看见的那个。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我起来看了看,可是那里并没有人。当然了,很可能是有个女的曾站在那里。那里什么人都可以进去。” “我明白了。万里子把她当作你们见到的那个人了。” “我猜想是这样的。不管是怎么回事,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万里子对那个女人的幻想。我以为她长大以后就会好了,可是最近又开始了。如果今天晚上她又说起这个,请不要理她。” “好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小孩子就是这样,”佐知子说。“他们编一些事情来玩,结果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是的,我想这一点儿都不奇怪。” “你瞧,悦子,万里子出生的时候很艰难。”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我说。“我很幸运。我知道。” “那时很艰难。也许我不应该那时结婚。毕竟大家都看得出来战争快来了。可是话说回来,悦子,没有人知道战争是什么样的,那时没有。我嫁入了一个很有名望的家庭。我从没想到战争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佐知子放下茶杯,一只手捋了一下头发。然后她很快地笑了一笑。“至于今天晚上,悦子,”她说,“我女儿很会自己跟自己玩。所以请不用太费心。”说起儿子时,藤原太太的脸常常变得疲倦。 “他一天天变老,”她说。“很快他就只剩下老姑娘可挑了。” 我们坐在她的面摊前的水泥空地。一旁几张桌子上有一些上班族在吃午饭。 “可怜的和夫,”我笑了笑,说。“不过我可以理解他的感受。美智子小姐的事太令人伤心了。而且他们订婚很长时间了,对吧?” “三年。我从不明白干吗要订婚这么长时间。没错,美智子是个好女孩。我肯定她会第一个同意我的观点,和夫不应该再这样想着她了。她会希望和夫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不过和夫一定很难过。计划了那么多年的事情最后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藤原太太说。“我们都应该把以前的事放在身后。你也是,悦子,我记得以前你难过极了。可是你挺过来了,继续生活。” “是的,不过我很幸运。那个时候绪方先生对我很好。要是没有他,我不知道我会怎样。” “是啊,他对你很好。而且当然了,你因此认识了你丈夫。不过这是你应得的。” “要是绪方先生没有收留我,我真不知道我现在会怎样。不过我可以理解他是多么伤心——我是指您的儿子。即使是我,我有时也会想起中村君。我忍不住。有时候我醒过来,忘了自己在哪里。我以为我还在这里,在中川……” “好了,悦子,别说了。”藤原太太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是。像你说的,早上,醒来的时候,这事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就会找上你。我常常醒过来,心想我得赶快起来给大家准备早饭。” 我们谁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藤原太太笑了笑。 “你太坏了,悦子,”她说。“瞧,你让我都说了这些话。” “我太傻了,”我说。“不管怎么说,中村君和我,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我是说,我们并没有定下什么事。” 藤原太太还是看着我,出神地点了点头。这时,空地那一边的一个客人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我看着藤原太太走向他,是个穿着衬衫的整洁的年轻人。他们互相鞠躬,然后愉快地聊了起来。那人扣上公文包时说了些什么,藤原太太开心地笑了。他们又互相鞠了一躬,然后那人消失在午后上班的人群里。我刚好利用这个时间调整一下情绪。藤原太太回来时,我说: “我得走了。眼下您忙得很。” “你坐着休息吧。你才刚来。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不用了。” “听我说,悦子,你要是不在这里吃,可得再过一个小时才能吃到午饭。你知道现在规律的饮食对你来说多么重要。” “是,我想是的。” 藤原太太细细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你现在有那么多的盼头,悦子。你在为什么事情不开心呢?” “不开心?可我一点儿也没有不开心。” 她还是看着我,我紧张地笑了笑。 “孩子出生以后,”她说,“你就会开心起来了,相信我。而且你会是个好母亲的,悦子。” “我希望如此。” “你肯定会的。” “是。”我抬起头来,笑了。 藤原太太点了点头。然后再次站起身来。佐知子的小屋里越来越暗——屋里只有一盏灯笼——起先我以为万里子在盯着墙上的黑点。她伸出一根指头,那个东西动了一下。这时我才发现是一只蜘蛛。 “万里子,别碰它。这样不好。” 她把双手都放到背后,不过还是盯着蜘蛛看。 “以前我们养了一只猫,”她说。“在我们到这里来之前。那只猫会抓蜘蛛。” “我知道了。住手,别碰它,万里子。” “可是它没有毒。” “是没有毒,可是别碰它,很脏。” “以前我们养的那只猫,它会吃蜘蛛。我要是吃蜘蛛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万里子。” “我会生病吗?” “我不知道。”我接着做我带来的针线活。万里子继续盯着蜘蛛。最后她说:“我知道你今晚晚上为什么过来。” “我来是因为小女孩自己一个人待着不好。” “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因为那个女人可能会再来。” “你干吗不再多拿些画给我看呢?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些很漂亮。” 万里子没有回答,走向窗户,看着外面。 “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我说。“你干吗不再多拿些画给我看呢?” 万里子还是看着外面。最后,她回到去看蜘蛛前坐着的角落。 “你今天都做了什么,万里子?”我问。“你画画了吗?” “我跟小胖和小美玩。” “太好了。他们住在哪里?公寓里吗?” “它是小胖”——她指了指身旁的一只黑色小猫——“它是小美。” 我笑了。“哦,我明白了。是可爱的小猫,是吗?不过你不和别的孩子玩吗?住在公寓里的孩子?” “我跟小胖和小美玩。” “可是你应该试着和别的孩子交朋友。我肯定他们都是好孩子。” “他们偷了花花。那是我最喜欢的小猫。” “他们偷了小猫?哦天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里子开始抚摸小猫。“现在我没有花花了。” “也许它很快就会出现了。我肯定那些孩子只是玩一玩。” “他们杀了它。现在我没有花花了。” “哦。他们怎么会做这种事?” “我向他们扔石头。因为他们说了难听的话。” “啊,你不应该扔石头,万里子。” “他们说了难听的话。说妈妈。我向他们扔石头,他们就偷走了花花,不把它还回来。” “咳,你还有其他的小猫啊。” 万里子又朝窗户走去。她的个子刚好够让她把手肘靠在窗沿上。有几分钟的时间,她看着外面,脸贴在窗户上。 “我想出去,”她突然说。 “出去?可是已经很晚了,外面很黑。而且你妈妈就快回来了。” “可是我想出去。” “待在这里,万里子。” 她还是看着外面。我试着看看她看到了什么;从我坐的地方我只看到一片漆黑。 “也许你应该对其他孩子好一点。这样你就可以和他们交朋友了。” “我知道妈妈为什么叫你来。” “你要是扔石头,怎么能交得到朋友呢?” “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因为妈妈知道那个女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万里子。再跟我说说你的小猫。它们长大一些,你还会再给它们画画吗?” “是因为那个女人可能会再来。所以妈妈叫你来。” “我想不是这样。” “妈妈见过那个女人。前两天的一个晚上,她看见她了。” 我猛地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抬起头来看万里子。她不再看着窗外,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样子很奇怪。 “你妈妈是在哪里看见这个——这个人的?” “那里。在那里看见的。所以她叫你来。” 万里子离开窗户,回到她的小猫身边。母猫出现了,小猫都偎依到妈妈怀里。万里子在它们旁边躺下,小声地说起话来。她的低语让人隐隐地觉得不安。 “你妈妈就快回来了,”我说。“她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万里子仍旧在低语。 “她跟我说了好多弗兰克的事,”我说。“他听上去是个好人。” 万里子不做声了。一刹那间,我们面面相觑。 “他是个坏蛋,”万里子说。 “你这样说可不好,万里子。你妈妈跟我说了好多弗兰克的事,他听上去确实是个好人。而且我相信他对你很好,不是吗?” 她站起来,走向墙壁。蜘蛛还在那里。 “对,我相信他是个好人。他对你很好,不是吗,万里子?” 万里子伸出手去。蜘蛛沿着墙壁慢慢地爬着。 “万里子,别碰它。” “我们在东京养的那只猫,它会抓蜘蛛。我们本来要把它带来的。” 蜘蛛挪了地方以后,我看得更清楚了。它的腿又粗又短,每一条腿都在黄色的墙壁上投下一道阴影。 “它是只好猫,”万里子接着说。“它本来要和我们一起来长崎。” “你们带它来了吗?” “它不见了。我们出发的前一天。妈妈答应说我们可以带上它的,可是它不见了。” “这样啊。” 她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蜘蛛的一条腿,把它从墙壁上拿下来。其他几条腿在空中疯狂地乱舞。 “万里子,放开它。它很脏。” 万里子把手翻过来,蜘蛛爬到她的手掌上。她把另一只手盖上,把蜘蛛关在里面。 “万里子,放开它。” “它没有毒,”她说,向我走来。 “没有毒,可是很脏。放回角落去。” “可是它没有毒。” 她站在我面前,蜘蛛合在她手里。我从她的手指缝里看见蜘蛛的一条腿在慢慢地、有节奏地抖动。 “把它放回角落去,万里子。” “我把它吃了会怎么样?它没有毒。” “你会得重病的。好了,万里子,把它放回角落去。” 万里子把蜘蛛拿到嘴边,张开嘴巴。 “别傻了,万里子。很脏。” 她张大嘴巴,然后分开合着的手,蜘蛛掉在我的正前方。我吓得往后退。蜘蛛飞快地沿着榻榻米跑进我身后的黑暗里去。我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时万里子已经跑出小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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