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澳大利亚宣布重新启用一座先前关闭的燃煤电厂。这显然很不寻常，因为全世界正试图慢慢抛弃导致气候变化的化石燃料，重启燃煤电厂看起来是个很奇怪的举动；然而更不寻常的是，重启该电厂的主要目的，居然是为了给一家开采加密货币的公司提供廉价电力。

比特币是最广为人知的加密货币，但整个加密货币的生态系统在不断扩大，因为有很多公司在飞快推出新币种，都想趁机大赚一笔。这些货币不像黄金那样“开采”出来，它们只是一段段计算机代码，其中大部分基于所谓的区块链技术—在这种技术中，每个虚拟货币不仅是一件具有符号价值的商品，还是一份记录其自身交易历史的总账。首先，不管产生虚拟货币，还是处理它们越来越复杂的交易记录，都需要非常强大的计算能力；然后，不管是运行越来越大的数据中心来完成“加密开采”，还是给运算设备提供制冷来防止过热，这些都会疯狂地消耗电力。

加密货币没有任何内在价值，而且按照设计，大多数加密货币都没有任何中央机构来调控其流通。唯一的限制因素就是产生和交易这些货币所需的计算成本。但是，有些人相信它们是未来的货币，这导致很多加密货币价格暴涨，因为大家都觉得它们有价值，或者至少是觉得马上就会有下一个认为它们更值钱的傻瓜来接手，直到突然之间没有人愿意接盘。因此，它们的价格极不稳定，完全取决于市场的情绪。这是典型的金融狂热，泡沫不断地形成和破裂，每个人都努力不让自己在鼓声停止时手中握着那朵突然一分不值的花。

但是像大多数投机狂热一样，它也会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不仅仅是澳大利亚重新启用了一座燃煤电厂，在美国西部的农村地区，在淘金热第一次让人涌入西部的170年后，在一夜暴富的前景诱惑下，新的淘金热正愈演愈烈。因为电价和租金很便宜，所以在华盛顿、蒙大拿、内华达等州的小城镇上，众多加密货币公司正投资数亿美元来建立非常耗电的超大型加密矿场。在这些21世纪探矿者进驻的一个小镇，当地居民抱怨说那些服务器昼夜不停地轰鸣，让人睡不着觉，影响了他们的健康，还把野生动物都吓跑了。

据估计，到2018年底，仅开采比特币消耗的电力就将与奥地利全国的用电量相当。

本书一直在讲我们过去的失败和错误。但我们如今正在犯的错误呢？今后将会犯的错误呢？未来我们可能又会捅出什么样的娄子呢？

正如前面提到的，如果你想让未来的历史学家认定你很愚蠢，做预测保证能让你得偿所愿。也许再过几十年或几百年，人类会犯下一系列完全原创、新颖的错误；也许我们会想出办法再也不犯错误。但是，如果你真想打赌，明智的选择是我们多半会继续犯以往犯过的那些错误。

那么，就让我们从那些显然的事实开始。

我们一直随意地把各种东西丢进环境中，理由是这样做应该没啥大问题。比如自工业革命开始以来，我们一直在愉快地“烧炭”，而这实际上会毁掉每个人的好日子。

人为造成的气候变化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对世界各地的很多社区以及文明的很多方面来说，它都是一个潜在的生存威胁；这一点目前已经是相当确定的科学事实，因此再把相关证据啰唆一遍会显得很无聊。这一切不可能像聚合水或N射线一样，在若干年后反转成令人尴尬的骗局。然而很明显，仍有很多人否认这个事实，而且他们有充足的理由—金融的，政治的，或者就是喜欢唱反调。因此，每当我们似乎可以在“真正有所作为”的阶段取得些进展时，我们总是会被拖回“争论它是否真实存在”的阶段。这几乎就是当年加铅汽油制造商用过的战术：你不需要证明对方是错的，你只须坚称这事儿还没有定论，然后一直拖下去，同时轻松愉快地攫取巨额利润。

因此，我们就是一起在玩儿“我听不见你说什么”的游戏，尽管我们本该像家里着火了一样惊慌失措……其实当前的形势差不多就是这样严峻。在有记录以来最热的18个年份中，有17个是在2000年以后。2018年4月，大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超过410ppm[ppm（parts per million），浓度单位，表示某溶质质量占全部溶液质量的百万分比]的临界值，这是我们目前所处地质年代中的第一次。上次达到这么高的浓度是在大约320万年前的中更新世暖期，也就是露西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如果你心里嘀咕说“哦，好吧，既然以前有过这么高的时候，那就不算太严重”，那我告诉你，那时的海平面比现在高60英尺。

哦对了，气候变化还不是二氧化碳造成的唯一影响。事实上，之所以要监测大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一个原因是海洋会吸收一部分二氧化碳。听起来是个好消息，对吧？其实不然。海水和你的男朋友很像，相当“碱单”—换句话说，海水更加偏碱性而不是偏酸性。但是，吸收二氧化碳会使它变得偏酸性，而酸性越强，对各种海洋生物（从小型软体动物到大型鱼类）的影响就越大。

还有，如果这与海洋变暖同时发生的话，情况就会更糟。不幸的是，这就是现状。你想要一个实例来说明海里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作为真实的自然界里真实的奇迹之一，大堡礁正以惊人的速度消亡，因为连续两年的大规模白化[即珊瑚颜色变白。珊瑚本身是白色的，表面的颜色来自与珊瑚共生的海藻。近年来，海洋温度升高，海藻也逐渐减少，导致珊瑚变白，进而死亡]已经导致珊瑚大面积死亡。

伙计们，我觉得这事儿很可能已经搞砸了。

当然，我们一直积极而又决然地给自己挖下的坟坑远远不止这一个。我们不是没有选择啊，伙计们。例如在2018年5月，有报道称科学家发现氯氟烃的排放量又急剧增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很可能是在亚洲，又有人捡起托马斯·米奇利的发明，开始生产那些本该被禁用的东西。这可能会使臭氧层的恢复推迟十年。伙计们，干得漂亮，我们就是要这样“从错误中吸取教训”。

或者，我们也可以说说抗生素耐药性。抗生素以及其他抗菌药物是20世纪最伟大的进步之一，拯救了无数生命。但是，就像复活节岛上那些砍树的家伙一样，我们使用抗生素也是用得太多、太频繁了。问题在于，你每次使用一种抗生素，你都在增大其中一种或多种细菌对这种抗生素产生耐药性的机会，因此你就等于是在扼杀细菌的对手。滥用抗生素加速了细菌的进化，因为我们的行为会催生耐药的新菌株，而这些超级细菌有可能会让历史上各种严重疾病卷土重来，甚至都不需要永久冻土层融化。

结果，世界上有效的抗生素正迅速耗尽—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抗生素的利润太低，制药公司不肯投入足够资源来研发新的抗生素。据估计，目前每年已经有70万人死于对抗生素产生了耐药性的疾病。

又或许，我们将来的衰落是因为我们不断地把决策丢给计算机算法，指望这能让我们的决策更英明，而且一旦出了岔子，还可以让算法替我们背锅。除了自动驾驶汽车，算法还在帮我们决定买卖什么股票、让社交媒体推送什么新闻、计算罪犯再次犯罪的可能性。我们喜欢认为这些算法会比人类更理性，然而实际上，它们也同样可能放大我们输入的所有偏见和错误假定。

对于把决策丢给计算机这事儿，我们的担忧不会就此打住，因为人工智能的研究正在迅速取得进展。我们应该担心的是，假如我们真的搞出了比人类更聪明、更能干的人工智能，我们可能会错误地以为它是自己人。它也许有能力操纵我们来达到它自己的目的，或者把我们看成威胁并因此摧毁我们，又或者它就是意识不到人类比制造回形针（或者我们之前给它设定的随便什么任务）更重要，最终把我们当成用来完成目标的原材料。我们或许会把自己变成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被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所毁灭。这样的前景看似遥不可及，但令人担忧的是，有很多公认的聪明人似乎都对此相当认真。

又或者，还没等前面说的这一切发生，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在一场核战争中自爆了。

又或者，这场终极灾难并不会那么紧张刺激。没准儿我们就是靠自己的懒惰，悄无声息地决定了屎一样的未来。自从我们“挣脱地球粗暴的束缚”，进入太空时代以来，几乎就像在地球上一样，我们在太空中也随意丢弃不再需要的东西。毕竟太空那么老大，扔点儿垃圾进去能有多大事儿？

这就是凯斯勒综合征的起因。早在1978年，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科学家唐纳德·凯斯勒就预言了这个问题，然而这并没有阻止我们把破烂儿丢进太空。问题是，当你把东西扔到太空轨道上时，它们真的是哪儿都不去。这可不像你把炸薯片的包装袋扔出车窗，然后转头就可以忘了这事儿—从被丢弃开始，太空垃圾会以基本不变的速度，一直在基本不变的轨道上运行下去。当然有的时候，它们会与其他太空垃圾发生碰撞。

然后麻烦就来了：由于在轨物体的运动速度非常快，所以碰撞极具破坏性。对于卫星或空间站来说，即使是被非常小的碎片撞一下，也会导致灾难性后果。而且呢，那些致命碰撞又会产生成千上万的太空碎片，然后它们可以造成更多碰撞。这正是唐纳德·凯斯勒当年预言的局面：最终太空会变得极为拥挤，以至于这个过程将达到临界点，使得每一次碰撞都会导致越来越多的碰撞，直到我们的星球完全被密密麻麻的高速垃圾导弹封锁。最终的结果就是，卫星没用了，太空发射变得要命了，而我们可能又要实打实地被地球绑定了。

在某种程度上，这感觉就像是数百万年前露西没能开始的这段旅程，将会带着诡异的诗意走到尽头。所有那些探索，所有那些进步，所有那些宏伟梦想和理念，最终却让我们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被我们自己制造的垃圾囚禁在我们的星球上。

无论我们的未来如何，无论明年、下一个十年和下一个世纪发生什么令人困惑的变化，看来我们很可能继续我行我素。我们仍将把自己的苦难归咎于他人，精心地虚构幻想世界，这样就不用去想自己的罪孽。我们仍将把民粹主义领导者当成经济危机之后的救命稻草；我们仍将争夺金钱；我们仍将屈服于群体迷思、狂热和证实偏见；我们仍将告诉自己，我们的计划非常好，啥问题都没有。

又或者……我们不会再重蹈覆辙了？或许从这一刻起，我们改变了，我们开始吸取历史教训了。或许那一切都只是我悲观而已；或许，不管如今的世界有时看起来多么让人无语和压抑，人类实际上还是在变得更加明智、更有见识，而我们实际上非常幸运，即将迎来一个不再把事情搞砸的新时代。或许，我们真的有能力成为更好的人类。

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们再也不会从树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