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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玩具娃娃月光堡的失踪者 作者:克丽丝黛尔·达博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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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不同。”奥菲丽重复了一遍。她抚摸着书籍扉页上叔祖父的字迹:“希望这对你有用,孩子。” 阿尔奇巴德走后,奥菲丽列了一个她和老艾瑞克不同之处的列表,但没有一项是有利于她的。她的故事没有那么震撼,她的嗓音也没有他那么有权威。她既不会弹奏乐器,也不会使用幻象投影仪。 托鞠纳宫德的福,现在她还多了两只驴耳朵。 掌声在一个新故事结尾时响起,奥菲丽感到自己的胃折叠成了两半。老艾瑞克还有多少玻璃板要展示呢?像是要回答她这个问题,管家偷偷溜到后台来:“十分钟以后轮到小姐。小姐请准备。” 奥菲丽惊恐地环视四周,想找到什么可以帮她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在她隔壁的小桌上,只有一根蜡烛、一个空杯子和几页八成是老艾瑞克用来包玻璃片的报纸。奥菲丽焦躁地展平其中一页。那是一期旧的《尼伯龙根》。日期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前了。 小心蟑螂! 他们到处都是。他们混进我们的房子、我们的生活,甚至到了权力的中心。他们是堕落的化身。总务长?贵族圈的私生子。他的姑母?一种正在灭绝的险恶生物。现在他们还要把一名没教养的阿尼玛女子引入宫廷,圣地中的圣地!不要相信她傻乎乎的外表。只等你们移开眼睛,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就会把她那双爱打听、爱翻弄的小手放到你们的东西上。亲爱的读者们,外岛人和蟑螂没什么两样。放一个进到你们家里,他们就会快速地大量繁殖。好像害虫的入侵还不够烦人一样,失宠者今天要求回到我们中间!这些堕落退化的家族已经忘记他们父辈犯下的错误了吗?看在老天的分儿上,醒醒吧,让我们一起把这些蟑螂赶到我们威名赫赫的天塞堡的大门外。 文章配有一幅代表托恩的版画。制图员把他纤瘦的双腿、长长的鼻子和嘴上的鬼脸都夸大成了讽刺漫画。版画的说明文字是: 别忘记总务长先生已失势的母亲,昨天还是最可耻的阴谋家。有其母必有其子? 奥菲丽撕碎了报纸。她是如此愤慨,以至于把“害怕”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堕落、私生子、外岛人、害虫、堕落退化:这位报纸主编有什么权利这样轻蔑地对待他人?奥菲丽对失宠者一无所知,她目前还没有遇到过,但她还记着伯赫尼尔德给她解释这个世界的机制时所说的话:“某些家族深得我们的族灵法鲁克的青睐。除了他们,有一些家族是失了宠的,还有一些是从未得宠的。”奥菲丽自己也亲眼见识过这些“青睐”是多么容易得到或是失去。 法鲁克想听阿尼玛的故事?那好,他会听到的。 “副手说书人小姐?嗯,嗯,副手说书人小姐?”管家呼唤道。 奥菲丽突然意识到地板和椅子在观众的掌声中震动起来,老艾瑞克的演出结束了。 “到我了?我这就来。” 胳膊下面夹着叔祖父的书,奥菲丽穿过黑色幕布的缝隙,撞到了抱着手风琴和魔术灯负重退场的老艾瑞克。他那混杂了头发和胡须的蓝辫子上淌着汗水。 他震动着小舌音,用挑衅的口吻说:“瞧您的了。” 奥菲丽沿着舞台的台板朝前走,不再怯场。事实上,她有一种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奇怪感觉,仿佛自己所有的情感都留在了后台。投影仪的相关设备都撤下去了。现在,台上已经没有白色的幕布了。奥菲丽眼前是从正厅直到楼厅的一排排观众。恐吓信的作者也在他们中间吗? 震惊的窃窃私语伴随着奥菲丽出场,她的驴耳朵肯定出力不小。只有一个人用掌声欢迎她:虽然看不见那人,但她知道这样鼓掌、丝毫不顾观众席上尴尬的咳嗽声的人,只能是萝丝琳姨妈。只要法鲁克没有这样做,就没有人冒险对她表示出一丁点儿的好感。 “他们都想让他以为是他在牵绳子,”奥菲丽想,“但他只是他们的木偶。” 奥菲丽走到舞台的最前面,眼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正如她所预想的,法鲁克坐在第一排。“坐”这个词不够准确,他是横躺在七张椅子上,头放在伯赫尼尔德的裙子上。伯赫尼尔德用充满母性的动作理着他的白发。他合着眼皮,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只白色的大手懒懒地握着一杯随时都会翻掉的牛奶。 其他宠姬化身成钻石毯子,沿着法鲁克的庞大身躯尽可能地盘成一团,宛如一群蛇。除了伯赫尼尔德用唇语无声地鼓励奥菲丽,其他所有的眼睛里都闪烁着蔑视。 “与他不同。” 奥菲丽跪在舞台的地板上,在观众震惊的低语声中吹灭了几根蜡烛,然后笨手笨脚地坐在舞台的边沿上,双腿垂在空中,仿佛坐在秋千上一样。法鲁克是她唯一的观众。她想尽可能地靠近他。 “晚上好。”奥菲丽用她那小嗓门许可范围内的最大音量说。 她等着宣布演出开始的传统三击棍,就像她听到老艾瑞克表演前的三击一样,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等到。她决定靠自己。她用鞋跟敲响舞台,直到法鲁克抬起一只眼皮。 “晚上好,”她双手抱着书说,“我刚刚从邮局收到一本阿尼玛故事集。我只有时间读了其中的一个故事。因此,我的演出会很短,也许并不完全忠实于原文,为此我事先向你们表示道歉。” 奥菲丽全神贯注在第一排、伯赫尼尔德膝盖上那张困意十足的脸上。她盯住那只半睁的眼皮。一个小小的闪光透露出他的目光就在那里。法鲁克太远了,或是睡得太沉了,奥菲丽感受不到他的灵魂。她的声带得再加把劲儿。 “从前,一个小姑娘有一个玩具娃娃。”奥菲丽开始讲了,“那是一个普通的玩具娃娃,阿尼玛悬岛上有很多这样的娃娃。她会眨眼睛,抬胳膊,或是随着主人的心情摇晃脑袋。” 在后排最暗的角落里,一位女观众喊道:“大声点儿!” “和很多阿尼玛玩具一样,娃娃最后也有了自己的性格。她想要安静的时候会闭上眼睛,裙子脏了的时候会晃动胳膊。她会摇头表示不赞成。她甚至开始用带有关节的双腿走路。” “大声点儿。”另一个人在大厅里喊道。 “有一天,玩具娃娃不想再当玩具娃娃了。她在柜子上感到不得其所,她不再想当小姑娘的玩具了。她做了一个梦,她自己的梦。她想当个演员。” “大声点儿!”法鲁克的沉默鼓励了一些人,几个声音同时喊了起来。 “一天晚上,玩具娃娃离开了她的柜子、她的房间以及她的房子。她用活动的双腿逃了出来,独自环游世界。她只想实现自己的梦想。最后,玩具娃娃遇见了一个木偶剧团。” 现在,剧院里有那么多的“大声点儿”,奥菲丽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好像氛围还不够嘈杂一样,萝丝琳姨妈从中心区某排座位上站起身来猛烈鼓掌。 奥菲丽决定不分心,她还没有把信息传达给法鲁克眼皮底下的那颗小火星。 “木偶艺人们已经能想到一只这样的娃娃能做出什么样的表演以及他们能从中赚到多少好处。他们去拍玩具娃娃的马屁。他们对她说她就是为了表演而生的,而他们可以帮她实现梦想。娃娃相信了他们,压根儿没有意识到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更像个玩具娃娃。” 奥菲丽闭嘴了。她很少一气呵成说这么多话。仿佛这还不够让她精疲力竭似的,这些“大声点儿”在整座剧院大厅里嗡嗡作响,甚至盖住了她的声音。 宠姬们靠在法鲁克的身上,和别人一起齐声叫喊,就连伯赫尼尔德都掩藏不住微笑后面的慌乱了。当奥菲丽看见族灵的眼皮像窗帘一样合上,盖住眼神里的那丝闪光时,她知道自己输了这场战役。 “大声点儿!大声点儿!大声点儿!” 这时,发生了两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首先,第一排的宠姬们一个接一个地掉了下去,恍若下了一场钻石雨。接着,一杯牛奶飞过大厅,在后排那些人的脸上溅上了白色。他们全体闭嘴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奥菲丽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法鲁克站了起来。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面对观众。从舞台上看,奥菲丽只能看见一件帝王的巨型长袍。他头发的白色和皮草的颜色混在一起。她原本根本不信法鲁克能以这样的活力移动身体。当她听见他那打雷一样轰隆隆的嗓音时,真庆幸自己不在观众席上:“再打断她一次……” 法鲁克不用再多说什么。笼罩剧院大厅里的惊愕的寂静简直让人耳朵疼。那些被洒了牛奶的人甚至都不敢把它们从身上擦掉。 法鲁克的头以极慢的速度从观众那里转开了。他的头旋转着,身体却连指头都没有动一下。头最后达到了一个非常令人不安的角度。只有族灵才能这样扭动身体而不担心弄碎骨头。当法鲁克的头重新转回到舞台这边时,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然而,仅仅是这个目光就让奥菲丽觉得自己的耳朵刚刚被雷劈过。 “玩具娃娃后来怎么样了?” 法鲁克的反应太让奥菲丽震惊了,她甚至忘了她的故事。她刚才留在后台的所有情绪又都回来了,混杂着难以言说的惊讶、恐惧和焦躁。她的围巾也被吓到了。它死死缠住她的脖子,几乎要把她勒死。 “下一次我再给您讲结局,大人。” 法鲁克的眉毛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奥菲丽也说不好他这是在生气还是在思考。不过,在接下来长长的沉默中,她有非常充裕的时间聆听自己的心跳声。如果她得到了这个“下一次”,她就算是赢得了第一场胜利。 “您的故事,”法鲁克清晰的发音把每一个音节都分开了,“我不确定我真的喜欢它。” “但是您想知道结局。您想要知道娃娃会不会一直是木偶艺人们的玩具,对不对?” 奥菲丽希望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别太明显。她几乎都能感到观众们的敌意扎进她的皮肤了。不过这一次,没人敢再喊“大声点儿”了。 法鲁克的身体漫不经心地转过来,直到再次回到和头同一方向的位置。他朝舞台迈了一步。这一步是那样缓慢,好像时间停止了一样。他靠得越近,她的头痛就悲剧性地加剧。当痛楚在奥菲丽体内以神经疼痛的方式向四周蔓延时,他及时地停下了。 “不,我不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但是您,”他用若有所思的语气说,“您讲述得恰如其分。” 惊愕的窃窃私语即刻传遍了整座剧院大厅。奥菲丽也听见了,她猜测这也许是某种赞美。 “我任命您为副手说书人。”法鲁克宣布。 “我已经是副手说书人了。” “啊?很好,这样我们就省去了没用的手续。” 奥菲丽双手握紧她的故事书。法鲁克让她那样疼,她真想求他语速快一点儿,然后退远一些。他伸出一只胳膊。奥菲丽看见年轻的备忘纪要一个跟头翻出来,把法鲁克的备忘簿递给了他。她这才明白这个漫不经心的手势的含义。法鲁克在备忘纪要踮着脚尖递上来的墨水瓶里蘸了蘸羽毛笔,开始奋笔疾书。 “明晚您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副手说书人小姐。” 整座大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奥菲丽和她的围巾吓得同时跳了起来。现在,那些刚刚还喊着“大声点儿”的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是喝彩又是从指尖上丢出热吻。 煤气灯被慢慢点燃。奥菲丽没看见正懒洋洋地合上备忘簿的法鲁克,没看见优雅地摆弄裙子、准备朝自己走来的伯赫尼尔德,也没看见朝自己大幅度挥舞小阳伞的萝丝琳姨妈。 她只看见在大厅最后面掩人耳目的地方,身穿巨大黑色制服的托恩。他没有鼓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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