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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撤诉[这里既指法律意义上的“撤诉”,也指空间上的“无处”。]月光堡的失踪者 作者:克丽丝黛尔·达博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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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鲁克生了个女儿!几秒钟内,消息便传遍整栋大楼,穿过花园,垄断了所有的电台波段。甚至连几秒钟都不到,周围的贵族就不顾护士们绝望的抗议,冲进了疗养院。每个人都想成为第一个向父亲表示祝贺、向母亲表达赞美的人。最热心的正是那些仅仅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在心里埋葬了伯赫尼尔德的人。 伯赫尼尔德?埋葬?她坐在摇篮旁边,头发精心梳理过,唇边挂着微笑,整个面庞光彩照人,已经准备好迎接客人了。反正,这是助产士打开房门后,奥菲丽看见的短暂景象。接着,廷臣们便像潮水一般涌来。奥菲丽还没来得及看看宝宝,就被推到了走廊的另一头。她被夹在带有裙撑的裙子和皮大衣中间,被照相机的烟雾呛得直咳嗽。若不是托恩把她从人群中拉出来,她一定会窒息而死。 “咱们走吧!”他低声嘟囔,“我姑母现在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我们在别处还有事。” 在一条狭长的走廊上迎着汹涌的人流走,需要很大的毅力。奥菲丽和托恩好不容易才来到等候室,那里万头攒动,贵族的长龙直排到法鲁克的沙发前。他的女儿才刚刚出生,提亲的人就纷至沓来。有人强调自己的财富,有人吹嘘儿子的品格。法鲁克环视四周,目光空洞。他显然不明白这些小父亲想要他做什么。 奥菲丽跟在托恩身后走下楼梯,与宪兵队和工坊里的老工匠们会合。他们身不由己地被人流推来挤去。卡莱尔爬上了栏杆,宛若一名攀在船首桅杆上的水手。她嘴里叼着一根烟。像是天意一般,她身旁恰巧是一块“严禁吸烟”的牌子。 托恩和奥菲丽又被人推搡了好一阵子,才走出疗养院。梅勒习奥尔男爵因为身形圆润根本没能挤进来。他敲着自己那漂亮的怀表表盘朝他们走过来。 “我不是想吓唬你们,但现在已经是正午了。我们只有十二……” “您妹妹打了电话过来。”托恩打断他,“她安排了一次和海德嘉尔夫人的会面。别问我这是怎么回事。”看见梅勒习奥尔男爵吃惊地松开他的表,托恩补充道。 “我们的飞行员在哪里?” 除了几名正在整理自助餐餐桌的仆人,花园里没有一个人影。雨水刚刚落下,节日的幻象也随之消失了。 “我来当你们的飞行员!” 提议的人是卡莱尔。与其说这是个提议,倒不如说是个命令。她用一根手指掀起鸭舌帽的帽檐。刚刚,她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没有等人许可,卡莱尔便碾灭香烟,爬上了飞艇的舷梯,并示意他们也上来。 “老板跟你们约好了,不要让她等。” 几分钟后,飞艇便在螺旋桨的嗡嗡声中离开了疗养院。奥菲丽最后看了一眼疗养院豪华的门面和东翼二楼上的十二扇窗户。在那里,一个新生命正在跳动,而她已经感到自己对这个生命负有责任了。 她喃喃自语道:“我甚至都还没给她取名字。” 飞艇一飞到乳白沙地的上空,雨水击打在艇身上的噼噼啪啪声就停住了。在它上方,天塞堡缓缓移动。对于整个滨海度假村来说,此刻的天塞堡就像一把巨大的伞,它投下的阴影压在盐田、岩石和房屋的屋顶上。这阴影是那样深邃,让人以为又到了隆冬时节,虽然此时正值盛夏。卡莱尔掌着舵,避开温泉的蒸汽和缆车的电缆,朝灯塔的方向下降。奥菲丽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很好奇飞艇到底会降落在哪里。乳白沙地既没有公园,也没有平原。这个虚无族姑娘最后选择了距离大堤一百余米、最开阔的那片礁石海滩。她打开舷梯,混杂着盐和水雾的风立刻涌进驾驶舱。 “下去吧。我负责停机。” “但愿这不是个陷阱。”梅勒习奥尔男爵按住帽子走下飞艇,担心地说,“您能确定电话里是我妹妹的声音吗?” 奥菲丽朝后捋了捋钻进眼镜的头发,把目光投向远处大堤尽头的沙滩。在白色的灯塔脚下,大海回旋吞吐着白沫的地方,一个打扮夸张的身影正观察着他们。 “是她没错。”托恩一边回答,一边朝那里走去。 在他们周围,大海就像液体的风暴一样隆隆作响。他们离得越近,那个在灯塔下面等待他们的身影就越圆润,也越古怪。奥菲丽猜测,鞠纳宫德穿着一身度假休闲服——羽毛头巾、大挂项链、黑纱及金丝锦缎的长裙。她这身行头其实更适合热带。 “我就知道您的守时坚不可摧,总务长先生!”他们一走到合适对话的距离,鞠纳宫德便像鸽子一样咕咕地说,“您看,说到时间,这位亲爱的海德嘉尔可所剩无多。” 说着,幻族女人从黑纱下取出一串黑沙漏。 “鞠纳宫德,您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梅勒习奥尔男爵问,他漂亮的小胡子被风吹得不成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您跟海德嘉尔夫人变得如此熟稔……原来是您!”他突然惊呼,眼睛睁得大大的,“采沙场的匿名幻象师就是您!” 鞠纳宫德笑了,笑容拉长了她的大红嘴唇。 “哥哥,我的幻想屋破产了。我把我的服务提供给真正能欣赏它的人。海德嘉尔不仅是我的竞争对手,也是一位优秀的女商人。当然,我知道我们的合作不会被接受,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保持了低调。但是算了,”她叹了口气,“我想现在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了,沙漏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不知道品尝了多少次您的幻术。”梅勒习奥尔男爵脸色大变,仿佛这是某种乱伦行为。 “所以,我并不是您所以为的那么失败的艺术家。” “海德嘉尔在哪儿?”托恩用尖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鞠纳宫德从那串黑沙漏中取下三个,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奥菲丽的胳膊被围巾裹着,非常不舒服,她笨拙地接过沙漏。 “这是个玩笑吗?”梅勒习奥尔男爵用指尖捏着黑沙漏,十分气恼,“您真的认为,在当前的形势下,我们会拔掉一个这么可疑的东西的拉环?” “在没有得到解释之前,我们是不会碰这些沙漏的。”托恩说,“先告诉我们您本人跟绑架案有什么关系。” 鞠纳宫德表现出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气。她把手庄严地按在巨大的胸前,羽毛在头巾顶上摇摇晃晃,无数挂链叮当作响。 “我和这事根本无……” 奥菲丽永远错过了这句话的结尾。鞠纳宫德、托恩、梅勒习奥尔男爵、灯塔、风、天空都消失了,整片大海陷入了沉寂。 奥菲丽落入了一个幽暗的房间。 她先是迷迷糊糊地看着脚下地板上的裂缝。接着,她的目光升到了天花板的横梁,最后又回到仍被握在手里的黑沙漏上。尽管光线昏暗,但她还是看到沙子开始了流动。当奥菲丽看见拉环挂在围巾的一根线上时,她明白是自己刚刚不小心启动了机关。当然,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她……要过多长时间,托恩才会发现她失踪了呢? 奥菲丽眨了好几次眼睛,才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渐渐看清了房间的轮廓。这个房间由厚木板搭成,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潮湿松木的味道,让人联想到山区的废弃小木屋。就奥菲丽所见,这是一间既没有门也没有窗户的小木屋。在房间的最里面,台灯的逆光处,一个静止不动的身影坐在办公桌的后面。 她刚迈出一步,地板就发出了可怕的吱呀声。影子在办公桌后面动了一下,好像刚刚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惊醒一般。 “你过来吧,囡囡。”海德嘉尔妈妈用很重的喉音小声说,“你过来吧,但是别越线。” 奥菲丽把沙漏装进口袋朝前走。地板一路发出吱呀声,直到她来到一条离办公桌还有相当距离的安全绳前。海德嘉尔妈妈不再是一个影子了。现在她有了两只小黑眼珠,深陷在密布老人斑的衰老皮肤里,紧紧盯住奥菲丽。海德嘉尔妈妈穿着一条带有宽口袋和大纽扣的丑陋裙子。她把胳膊肘放在办公桌上,十指交叉。她面前放着一个密封的信封,还有一个堆满烟头的烟灰缸。 “欢迎来到我的‘无处’。你一个人来的吗,囡囡?” “很快还会有别的人来。”奥菲丽全身心地希望自己这句话会变成现实。 “你很紧张。”海德嘉尔妈妈说,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别指望打碎沙漏可以缩短这次会面。这是用普隆波尔悬岛特产的不可碎玻璃制成的。在所有沙子漏完之前,你得待在这里。” 奥菲丽决定开门见山。 “您知道那些失踪者的去向吗?” “不,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失踪。” 海德嘉尔妈妈用她十分有特色的口音回答,这个回答让奥菲丽非常失望。 “这对我们没什么帮助,我们也知道……” “不,”海德嘉尔妈妈打断她,“你们,你们只知道如何,而我,我知道为什么。” 房间里的木头发出噼噼啪啪的碎裂声。就在海德嘉尔妈妈身后的墙上,一块木板裂了。奥菲丽太专注于她们的谈话了,对‘无处’的小性子视而不见。 “那么您认为是为了什么呢?” 海德嘉尔妈妈松开手,像玩木偶一样摆弄手指。 “右手这边,可以除掉宫廷里最活跃的分子;左手这边,可以借刀杀人,我是说借沙漏嫁祸给海德嘉尔妈妈。” “所以这是一场阴谋?”奥菲丽谨慎地问。 “啊哈,几乎可以说是一场政变了。” 房间里不知何处发出一阵巨响。有那么一瞬间,奥菲丽还以为托恩终于来了呢,但只不过是一个架子从墙上掉了下来。 “您对空间了如指掌。”奥菲丽把注意力转回海德嘉尔妈妈这里,指出,“您就不能至少帮我们找到阿尔奇巴德和其他幻族的人吗?这是帮您脱罪的最佳方式了。” “囡囡,您认为我这段时间在做什么?我到处在找他,你的奥古斯丁。可惜我建筑师的工作做得太完美,天塞堡就是个真正的杂货铺。这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我听说地虹岛的通道被封死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 “这不是您的主意吗?”奥菲丽吃了一惊,“您自己的家人把您遗弃在这里了?” 海德嘉尔妈妈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是规则:有一点儿风吹草动,海关都会关闭罗盘玫瑰。我曾向他们保证月光堡是极地最安全的地方,但我被自己的沙漏背叛了。这一招,我得承认我没有料到。” “那些失踪的人呢?”奥菲丽坚持问,“如果在通道没有关闭之前,有人把他们送去地虹岛了呢?如果他们全都在那里,在世界的另一头,我们却在这里寻找他们呢?” “那就算他们倒霉了。” 奥菲丽差点儿越过安全绳。 地板的木条在她脚下翘了起来,房子里的木头也齐声作响。幸好,地震的震动即刻就停止了。“无处”看起来像是承受着某种外来的、试图把它像核桃一样碾碎的压力。 “您说这是一场针对您的阴谋,”奥菲丽按摩着裹着围巾的胳膊,“但我实在看不明白,一个如此扭曲的诡计,到底能让哪个家族受益呢?还有,谁会这么恨您?” “这跟感情无关,囡囡。在这件事里,爱与恨都不重要。”海德嘉尔妈妈掐掉一根雪茄的烟头,用一根火柴点上火,火柴的光照亮了她脸上所有的皱纹。“这就是个躲猫猫游戏。一场我会输掉的游戏,因为我不知道另一位玩家是谁。我老了,只要看看这个地方就知道了。”说着,她朝空气里吐了一口烟云,“这是我最后一件作品,一眼就能看出来它正在萎缩。我违反了太多次自然法则,不能在这里躲很久了。这么多的宪兵和检查,我只要把脚迈出去一步,立刻就会被逮捕。孩子,我被困住了,随时都会大难临头。另一位玩家早晚会找到我。他想把我献给他所侍奉的唯一的主人。” “您说的主人是谁?”奥菲丽非常感兴趣,轻轻问道。 海德嘉尔妈妈一挥雪茄,指了指她们之间的安全绳。 “那位心急如焚想越过线的人。” “恐吓信里的神?” “这个家伙,我的孩子,你最好能躲开他。”作为回答,海德嘉尔妈妈苦笑着说,“然而,那些对‘书’过于感兴趣的人最后都会跟他打交道。” “书?”奥菲丽说,“所以您也……” 海德嘉尔妈妈的小黑眼睛仿佛被木炭点燃了,微笑像发射光波一样把皱纹发散到整张脸上。 “不。我,我跟书的事没一点儿关系。他们觊觎的是我别的东西,但我不能跟你说。可以这么说,那是家务事。如果你想过太平的小日子,我可以给你一条好的建议:什么都别问,尽量别管闲事。看看奥古斯丁的结局,再看看很快将要发生在托恩先生身上的事。” 奥菲丽全身打了个冷战。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海德嘉尔妈妈,又看了看桌上的信封,越来越不安。 “您为什么要约我们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囡囡。我老了,也累了。” 地板上又是噼噼啪啪好一阵响。这次,是托恩出现在房间的中央。他手里握着沙漏,高大的身子撞到了天花板的一根横梁上。他的眼睛因为光线的变化而眯了起来。他转身看向各个方向,直到找到奥菲丽。 “您在这里多久了?您就不能等等我吗?” 这次,轮到梅勒习奥尔男爵从虚空中冒出来了。他在原地旋转,像个迷失方向的陀螺。地板在他的白皮鞋下面塌了下去,他猛地跳了起来。 “我们在哪里?啊,海德嘉尔夫人!”当看见海德嘉尔坐在办公桌后面时,他松了口气,“终于见到您了!” 海德嘉尔妈妈在椅子上安然不动。她刚在烟缸里按灭一根雪茄,立即又点燃了另一根。 “行行好,先生们,别越线。” “海德嘉尔夫人刚刚告诉我了一些非常令人不安的事,”奥菲丽对他们说,“你们得听她陈述。” “囡囡说得对,别再浪费时间了。这个,”海德嘉尔妈妈敲着桌子上密封的信封宣布,“这是我的书面认罪书。我毫无保留地承认我的全部罪行,我利用我的工坊绑架幻族的人。风头不好时,我就跑路了。” “什么?”奥菲丽结巴了,“但……” “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所为。”海德嘉尔妈妈像扔铁饼一样把信封扔给托恩,“一切都写在里面了。释放车间主管,别再纠缠我的工匠们,也不要找鞠纳宫德的麻烦。我提前谢谢你们。” 奥菲丽觉得自己像是踩空了一个台阶。她知道海德嘉尔妈妈会为了保护自己人而演戏,但她真没想到这次她也会这样做。 “老天,问题解决了。”梅勒习奥尔男爵的手指像是弹琴一样敲着肚子,看起来十分惊喜,“也许,夫人,您也乐意告知我们囚犯们的下落?” 海德嘉尔妈妈深深吸了一口雪茄。 “他们在目前所在的地方一切都很好,就让他们在那里待着吧。” “别听她的,”奥菲丽攀住托恩的胳膊说,“这跟她刚才对我说的完全不一样。” 托恩没有回答她。在黑大衣的袖子底下,奥菲丽感到他所有的肌肉都像弹簧一样绷紧了。他紧紧盯住把他和海德嘉尔妈妈的办公桌隔开的安全绳。事实上,从他的眼睛捕捉到它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好像这条绳子是这世界上最迷人的东西。看起来,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无处”正在他们周围一分一秒、一点一点地缩小,碎裂的木头发出可怕的声响。 托恩终于把密封的信封收进了大衣的衬里口袋。 “夫人,您被捕了。鉴于事情的严重性以及您逃跑的倾向,您会被安置在安全等级最高的监狱牢房里。预审之前,我会亲自确保您不会有任何访客。” 托恩的决定让奥菲丽很沮丧,海德嘉尔妈妈却正相反,看起来被逗乐了。 “噢,可别,孩子,我不相信。你别想越过这条线,”当托恩抓住安全绳时,她警告说,“这只会让那不可避免的事来得更快。” 她最后吸了一口雪茄,然后把它掐灭在烟灰缸里。这一次,她没有再点燃另一根。 “关于这一百五十年来我改造过的空间,我还有句话要说。无论是叠间、捷径、扩建的空间,还是安全区域都会继续有效。我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它们非常结实。但是,你们可以对家族间的罗盘玫瑰说再见了,地虹岛的通道永远都不会再开启。” 梅勒习奥尔男爵的小胡子塌了。 “什么?跟香料、柑橘、咖啡和可可道永别?” 奥菲丽不喜欢这段话的走向,但海德嘉尔妈妈不为所动地继续说:“在未来的几百年内,天塞堡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当初,我跟圆眼悬岛的人签过合同。如有需要,他们会给它一两下的失重支持。至于这个‘无处’,”她一边说一边用黑色的小眼睛环视四周,“几个小时后,它会自己消失的。早在那之前,你们的沙漏就会把你们转移出去。”海德嘉尔妈妈狡黠地笑了一下,“我从来都没做过这么失败的作品,到我退休的时候喽。” 托恩手上的每一根筋腱都围绕安全绳绷紧了,好像他正拼命克制自己不要穿越它。他的声音里像是充满了高压电:“夫人,我请您理智一些,跟我走。” 海德嘉尔妈妈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关节和“无处”的地板发出了同样强烈的抗议。 “哥们儿,我开始能慢慢看清你的把戏了。你很强大,但是相信我,你还差得很远。至于你,囡囡。”海德嘉尔妈妈微笑着转向奥菲丽,补充说,“告诉我的卡莱尔宝贝,她得学着给自己的橙子剥皮了。” 说着,海德嘉尔妈妈把一只手伸进身上的一个口袋里。这个动作本来没什么,如果整条胳膊没有跟进的话。海德嘉尔妈妈的手和胳膊好像被吸进了虚空里,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可怕声响,手腕、胳膊肘、肩膀和整个上身在裙子底下扭曲了。就在她的头进入口袋的那一刻,脊柱干脆地断了。接着,剩下的身体一段段错位、压缩、脱臼,直到在一阵怪诞的吸吮声中被虚空吞噬殆尽。 海德嘉尔妈妈整个人就只剩下裙子上的一颗大纽扣,纽扣在地板上蹦了又蹦。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奥菲丽都没来得及反应,也没来得及叫喊。等她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时,整个房间开始在她周围旋转。这一次可不是空间的塌陷造成的。奥菲丽抓住一把椅子,胃里一阵痉挛。她这一生里,还从没有被这样的恐惧感笼罩过。 梅勒习奥尔男爵用手杖推了推安全绳,捡起了裙子的纽扣,然后转向托恩,眼里满是责备。 “您对待这位女士的方式太粗鲁了,总务长先生。” 托恩没有回答,他的手仍然紧紧握着安全绳。他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双眼望着海德嘉尔妈妈之前所在的地方。 奥菲丽没能跟他说话,理由简单又充分:她沙漏的时间已经到了。“无处”的昏暗碎成了粉末。一股带有咸味的狂风灌进了她的嘴巴、头发和裙子里。她又来到了她的起点,独自一人。鞠纳宫德走了,而托恩和梅勒习奥尔男爵都不能在沙子漏完前打碎他们的沙漏。 一切都结束了。只有海德嘉尔妈妈才有能力在午夜前找到那些失踪的人,而她把这种能力用在了毁灭自己上。所以,这个神到底是谁?与其面对他,她宁愿选择一个这么残忍的死法? 奥菲丽望向飘在海滩岩石上空的飞艇,几个好奇的人正聚在舷梯附近。尽管距离很远,她还是在他们中间认出了雷纳那火红的脑袋。他正朝卡莱尔弯下身子。卡莱尔……奥菲丽有勇气向她转达海德嘉尔妈妈的临终遗言吗? 这个问题她没有余暇可以研究很久。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先是把她推到了灯塔的墙上,然后把她脸朝下按倒在地上。她的胳膊肘朝全身发出一阵酸麻,但跟她无法呼吸的恐慌比,这种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这一次,您的账算是了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脖子旁边喘息着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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