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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御手洗洁的舞蹈 作者:岛田庄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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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我和御手洗向两位警察道过别,又回到阵内屋里,悄悄举杯庆祝这次行动的胜利。后来两位警察告诉我,由利井源达老先生的户籍已经从由利井家迁出来,恢复了原来的名字,又把他送回幕张的那家切止养老院了。养老院本来想把老人的称呼改回原来的“老富”,但老人已经习惯了由利井宣孝为他取的名字“源达”,因此以后还打算接着用。那颗巴比伦女王之星钻石如何处理还未有定论,总之一切都已恢复到事情发生之前的状态了。 阵内严先生为我们端来了啤酒和热腾腾的关东煮,然后又回去忙起自己的生意。看来阵内屋的生意是相当兴隆。 我和御手洗对饮了几杯啤酒后,又想起了舞蹈病的问题。于是开口问道:“据说老人得的是原因不明的舞蹈病,可是那天在由利井家里,我只见你在他身上胡乱折腾了一会儿,难道真的就把病治好了?” 御手洗得意扬扬地微笑着,不肯回答。 “那天你搬了块玻璃板压在他身上折腾了半天,到底是在干什么?那么做真的就能把源达老人的病治好吗?” “是,也不是。”御手洗回答道。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演的那个小把戏其实有好几个目的。首先最主要的是判断源达老人跳舞的毛病是不是装出来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把它弄到手。” 御手洗从身上那件令人掩鼻的脏兮兮的夹克衫里掏出一卷已经变黄了的纸。我抢过来一看,这是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旧文稿,上面登着一条消息:兰樱珠宝店失窃案已破案,但尚有巴比伦女王之星未追回。 我大吃一惊,忙问:“这是哪儿弄来的?” “本来装在镜框里,在由利井家的起居室里挂着呢。这是从大正十一年的旧报纸上剪下来的。由利井找到它,剪下来挂在源达老人住的屋子里的墙上,让他每天都能见到,以便回忆起当年有关钻石的事情。在那间屋子墙上的几份剪报中,这张是把事件的核心说得最全面的一张。我装做把它揉成一团塞进老人嘴里,而在塞进去的一刹那,我偷偷换成了一卷手纸。得到这张剪报后,我来回读了好几遍,这才彻底弄清了这场闹剧背后的真正原因。我正是从这份剪报上知道了鉴、小日向和铃木这几个盗贼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说得有道理。看来你这偷鸡摸狗的本事我以后还不能不防啊!你这家伙……” “由利井本人曾经给花柳行业的杂志当过记者,因此在采访中接触到不少三教九流的人。一次采访中他得知了大正年间兰樱珠宝店发生过的这起窃案,以及那颗天价钻石还未找到的事实。从这里他一步一步地打探到了当时住在幕张的切止养老院的源达老人身上。” “这么说,那天你进行的所谓治疗并不是真的。可是听说老人还真的不再继续跳舞了,那是碰巧让你给折腾好的,是吗?” “那怎么会是假的?我不过顺手把老人的舞蹈病给治好了而已。” “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怪症还能让你轻易治好?你别开玩笑了,想骗谁啊?” “我说的可是真话,没骗过谁。” “你是用药把他治好的吗?” “说得对,是用药把他治好的。” “那你让他吃的是什么药?” “你看,就是它。” 说着,御手洗又从夹克衫的衣兜里摸出不少胶囊状的药丸摆在桌子上,这些药丸用塑料小袋分成了一个个小包。他的衣兜里还真能装进不少东西呢。 “这些胶囊到底是什么药?” “这叫做舒必利。” “是治疗舞蹈病的特效药?” “石冈君,还真让你给说着了。就是因为老人很长时间里每天早中晚都要服用这种药,才导致他出现了跳舞的症状。” “咦?” 听了他的话我越发糊涂起来。 “我很早就开始对这类问题感兴趣。我的结论是:过量服用这类药物,对于其中一部分人是十分危险的。你明白这个道理了吗?我非但不让老先生服这种药,反而趁机偷偷从那个海苔罐子里把这些药拿走了。只要他们手里没有了这些药,老人不就可以不用服药了吗?因此他的病就治好了。” “这是真的?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些药也是从医院开出来的吧?” 御手洗点了点头。 “这也算是药?我看倒不如说是毒药吧?” “石冈君,药这个东西说到底就是这样,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啊!这种叫做舒必利的药原来是作为一种治疗消化系统溃疡的药物而研发出来的,后来发现对于智力发育迟缓的儿童以及老年痴呆患者也有一定疗效,最后竟变成一种专门治疗老年痴呆病的特效药固定了下来,而且它确实对于老年人智力丧失有一定的缓解作用。” “可是每个人的身体都存在一定差异,对于老年人来说,这种差异就越发明显了。这种个体差异具体表现在哪里呢?举个例子来说,药物进入人体后被分解排泄出来的量和时间就存在很大的个体不同。通常这药按规定是每六小时服用一次,而正常的人体也会在六小时内将药物分解吸收或者排泄干净,然后再加以补充,以达到体内药力效果的平衡。然而人到老年以后,分解药物的速度就比年轻人缓慢多了,尤其是一些体质较弱、新陈代谢缓慢的老人更是如此。如果上次服用的药物还残留在体内,而新的药物又继续进入,这样反复多次以后,老人体内就会积攒下大量的剩余药物。这种状态若持续数年,那这位老人身体不出现问题才是怪事,极可能会表现出各种各样的副作用。就拿源达老人来说,他就出现了体内肌肉随机抽动和松弛的怪现象,也就是说,病情发作时手脚不听指挥,不由自主地乱跳乱动,乱挥乱舞,脸部出现各种挤眉弄眼的怪表情。这些都是药物副作用下出现的症状,也就是舞蹈病这种所谓的现代怪病的真正形成原因。” “噢……原来竟是由于药物过量摄取造成的……”我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这种病与遗传因素并无关系。我从很早开始就对这种药物产生了怀疑,通过这桩案件,我已经能够得出大致的结论。不过,我想这桩案件迟早要被你写进书里,因此对待这种舞蹈病,你应更加准确地加以说明。若把所有舞蹈病的病因全都归结于过量使用某种药物的话,那也不是完全正确的。” “这个案子提交司法审判时,我想辩护律师可能会否定舒必利药物与身体动作失控两者之间存在关系。可是若从客观效果来看,老人身上出现的这种症状肯定是由药物作用引起的。许多不明真相的人至今仍把这种病当做传染病一样对待,尽量远离或躲避这种病人,这明显出于某种偏见或者无知。” “不过,舞蹈病的发病原因不止这些,它是身体运动机能失控的各种病例的总称。其他类型的舞蹈病也还存在好几种。” “最为世人熟知的是一种叫亨廷顿的舞蹈病。这种病多见于西欧,医学界普遍认为它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遗传性疾病。此病多发于患者成人以后,病人表现出不规律的舞蹈样动作,以及智力发育迟缓等症状。这种病属慢性进行性疾病,发病后患者生活渐渐不能自理,最终几乎形同废人,通常在病发十至十五年内即死亡。目前此病尚无有效的治疗方法,不过,它虽可以通过近亲遗传,但只要父母双方年过六十仍然没有发病,其子女通常也终生不会发病。” “另有一种俗称小舞蹈病的类似疾病,多见于十岁左右的孩童中,其表现为突然出现舞蹈样动作,写字时乱涂乱画以及做出非本人意愿性的挤眉弄眼等古怪表情,同时伴有手指急剧震颤和无缘无故地乱发脾气等症状。这些患者中几乎一半以上都在小时候得过一种叫风湿热的疾病,因此两种疾病间的关联已经引起广泛注意。不过,由于患者都是孩子,精神方面的因素以及学习生活面临巨大压力等原因也可能导致发病。另外,外来刺激引发的病例也时有耳闻。” “总之,舞蹈病的发生各有其内在原因,而这桩案件中因过量服药而导致的发病仅是诸多原因之一。由于这种患者行为怪异,给人感觉似乎有些神秘,不少人为此担惊受怕,或者以此为借口而歧视患者,甚至限制其人身自由等等,都属于违反科学的无知行为。” “嗯……” 我听了不禁叹了口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极为压抑的感觉。 “可是,这些药不也是医院给开的吗?” “石冈君,其实现在日本的医疗体制还存在着许多类似的矛盾啊!日本人对医生表面十分尊敬,但实际上只是相信他们开的方子和打针注射的药物,而对医生的口头医嘱却意识不到其中的价值。因此长期以来日本的医疗机构大多依靠提供药物来获取利润。日本人尤其不愿为医生个人的能力或者医术水平这类眼睛看不见的商品掏钱。治疗老人的疾病时,按理应该先掌握患者个人药物代谢的速度,才能适当开药。可是现在却不然,如果开药数量少了,医生经济上必然吃亏。因此,对于医生来说,倒不如索性加大处方量,或者开出未必符合患者病情的猛药,三下五除二把病症治好再说。这就容易造成滥用药物,损害患者利益和健康。可是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处理方式能很快缓解病情,因此很少有人深究。然而在此背后,却不知有多少老人要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忍受药物副作用带来的巨大痛苦,而无法讨回公道。即便如此,又有谁会去在意那些痴呆老人撕心裂肺的呻吟呢?” “每当想到这里,我就坐立不安。多少即将走到人生终点的老人从内心深处发出痛苦不堪的呼救,可是我对此无能为力啊!” “可是医生们难道也无动于衷?” “医生们对此当然心知肚明,可是令人遗憾的是,他们中为数不少的人只是为了挣钱行医,内心缺乏某种信念。凡是未列入卫生部严格限制处方剂量药品名单的烈性药,他们都可能过量地提供给痴呆老人服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医生们也只不过是群弱小的羔羊,只是收入较高的打工者,又不是通过了国家考试来甘当无名英雄的。” 说到这里御手洗稍稍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让我越听越觉得带有几分怒气。 “可以说,我国的医疗卫生制度已到了十分危险的关头。尖端科技的发展每年都能为我们开发出不计其数的新化学药品。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又有许多新药已被送入库房,正在等待卫生部的批准文号,以便随时推向市场。而这些药品得以发售之日,又会有更多的老人像源达老先生一样,长年累月一日三回,像那个海苔罐子似的被药物所填充。这种状况他们至死都得忍受啊!” “石冈君,我自己就经常在想,这个国家的教育体系对于培养忠诚的企业职员的确十分合适,而对于培养医生这种人才却并不适当。每天死记硬背,在残酷的考试竞争中冲杀出来的人,未必具有较高的道德和理想。” “他们每天沉浸在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学习中,早就把真正的自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最后只能成为螺丝钉似的毫无生气的职员,相对于道德、理想、信念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境界,他们更信奉的是银行存款数量和月收入这些数字化的东西。” “你要能当一名医生就好了。”我不无沮丧地说。 御手洗听后笑了笑,回答道:“那倒也不错。我要能当医生,一定把处方剂量减少到最小限度,那么像你这样具有一般社会常识的人也许都会在背后笑我,说我是个有钱不赚的傻瓜医生吧?” 御手洗无论何时总忘不了讽刺一下别人。 “可是我想那也值得,为了社会思想道德水平有所提高,我一向甘愿做出牺牲。” “真没想到,这回的案子层层揭开以后,根源倒寻到日本的医疗卫生制度的缺陷上来了啊!” “可是你想过没有?正是由于这种缺陷的存在,才彻底暴露了由利井宣孝一伙人的罪恶。如果不是过量服用舒必利这种药物产生的副作用导致源达老人跳起舞来,我们也许还无法侦破这桩奇妙的案子呢。” “噢,要说倒也真是如此。” “这个世界仿佛到处都是老天爷的恶作剧啊!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现象和行为都能简简单单分成‘善’和‘恶’两种类型,明明白白地分别装在两个筐里,那该有多好!” 阵内严端着盘子给我们添酒来了,这时恰好走到御手洗身边。只见御手洗望着高处,呆呆地一动也不动。 “老天爷给人的启发总在源源不断地从天而降,不过却永远与各种暗藏的信息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我每天只是为了解开这些永远也解不完的秘密而活着啊!” 御手洗感慨万端地说着,把面前杯子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阵内严却呆呆地望着御手洗手中空杯子指向的天花板,一直在那里站了好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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