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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所谜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当我到家时,发现这里正在闹一场家庭危机。

格里塞尔达在门厅见到我,眼中满含泪水,将我拉到客厅里。“她要走了。”

“谁要走了?”

“玛丽。她提前辞职了。”

我真的无法用悲痛的心情来对待这个通知。

“哦,”我说,“我们只好再找一个仆人。”

在我看来这种说法合情合理。一个仆人走了,就另找一个。但看到格里塞尔达责备的表情,我迷惑不解了。

“伦——你真是没心肝。你不在乎。”

我是不在乎。实际上,想到将来不会再有烧煳的布丁和半生不熟的蔬菜,我的心情倒变得轻松愉快了。

“我又得去找一个姑娘,找到以后还得培训她。”格里塞尔达继续用强烈的自哀自怜的情绪讲述着。

“玛丽接受过培训吗?”我问道。

“当然了。”

“我猜,”我说,“有人听到她称呼我们‘先生’和‘太太’,就立刻把她当成完美无缺的仆人抢走了。我要说的是,他们会失望的。”

“不是那么回事,”格里塞尔达说,“没有别人想要她。我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要她。她的情绪低落,因为莱蒂斯·普罗瑟罗说她掸灰的工作没做好,所以她生气了。”

格里塞尔达常常语出惊人,但这句话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不由怀疑它的真实性。在我看来,莱蒂斯·普罗瑟罗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不辞辛苦地干涉我们的家务事,责骂我们的女佣干起家务来马虎邋遢。这也太不像莱蒂斯的所作所为了,我这样说。

“我不明白,”我说,“我们家的灰尘和莱蒂斯有什么关系。”

“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妻子说,“这就是为什么不像话。我希望你去找玛丽谈谈。她在厨房里。”

我不想和玛丽谈这件事,但不等我反抗,精力旺盛、动作迅速的格里塞尔达就推着我穿过蒙着台面呢的门,把我推进了厨房。

玛丽正在水槽旁削土豆皮。

“呃——下午好。”我紧张地说。

玛丽抬起头来哼了一声,没做其他反应。

“克莱蒙特太太告诉我,你想离开我们。”我说。

玛丽屈尊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些事情,”她闷闷不乐地说,“没有哪一个姑娘忍受得了。”

“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生气吗?”

“我可以简单地回答你。(我得说,她被严重低估了。)我一转过身去,就有人四处窥探,指指点点。书房多久掸一次灰,多久打扫一次卫生,这都关她什么事呢?只要你和太太不抱怨,就不关别人的事。我说,我让你们满意才是要紧的事。”

玛丽从没让我满意过。我承认,我渴望每天清晨房间都打扫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玛丽通常只是掸一掸矮桌上最显眼的东西上的灰就算完事了,我认为这是远远不够的。不过,我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讨论细枝末节没什么益处。

“我还得接受审问,不是吗?像我这么值得尊敬的姑娘,还要站在十二个男人面前!天知道他们会问什么问题。我跟你说吧。我干活的人家从来没发生过凶杀案,而且,我再也不想去发生凶案的地方了。”

“希望你不会,”我说,“根据平均概率,我必须说,这个可能性极低。”

“我不赞同这条法律。他是个法官。很多可怜的家伙因为猎杀了一只兔子就被关进监狱,他却打野鸭什么的。还有,他还没体面地下葬,他女儿就来说三道四,嫌弃我的活儿干得不好。”

“你是说,普罗瑟罗小姐来过这儿?”

“我从蓝野猪旅店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在这儿。她在书房里。‘哦,’她说,‘我正在找我那顶黄色的贝雷帽——一顶黄色的小帽子。那天我把它落在这儿了。’‘哦,’我说,‘我没看见什么帽子。我星期四早上收拾房间的时候帽子不在这儿。’‘哦!’她又说,‘你有可能没看见。你不会花很多时间打扫房间吧?’说着,她用手指在壁炉架上蹭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就好像,在那样一个早上,我有时间取下所有的摆设,再把它们放回原处似的。警察头一天晚上才打开那个房间呀。‘小姐,我认为,让牧师和太太满意才是最重要的。’我说。她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走出落地窗,还说:‘哦!你肯定他们会满意吗?’就是这样!我也是有感觉的。我会为你和太太拼命干活的。如果她想吃新菜肴,我随时愿意尝试。”

“我相信你会这么做。”我安慰她说。

“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说这种话。如果我没有让你们满意,我宁可走。我并不在乎普罗瑟罗小姐说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她在教堂旧翼不让人喜欢。从来不说‘请’或‘谢谢’,到处乱丢东西。不管丹尼斯先生是多么为莱蒂斯·普罗瑟罗小姐神魂颠倒,我可不尊重她。她这种人总是能将小伙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玛丽用力从土豆中挑出芽眼,芽眼如冰雹一般在厨房里乱飞。一个芽眼打在我眼睛上,导致谈话暂停。

我一边用手帕擦眼睛,一边说:“你何必如此动气呢?我知道,玛丽,如果你走了,太太会感到非常遗憾的。”

“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太太有意见,也不会生你的气,先生。”

“既然是这样,难道你不认为自己这样很傻吗?”

玛丽轻蔑地哼了一声。

“审讯之后,我才有点儿生气。我也是有感觉的。但我不想给太太造成什么不便。”

“那就没事了。”我说。

我离开厨房,发现格里塞尔达和丹尼斯正在厅里等我。

“怎么样?”格里塞尔达问。

“她会留下来的。”我说着,叹了一口气。

“伦,”我妻子说,“你一直都这么聪明。”

我很想反对她的看法。我不认为自己做得很聪明。我坚定地认为,再也找不到比玛丽更糟糕的女佣了。我想,任何改变都只可能是好的改变。

不过,我想取悦格里塞尔达。于是,我把玛丽的委屈细说了一遍。

“莱蒂斯一贯如此,”丹尼斯说,“她星期三不可能把那顶黄色的贝雷帽落在这里。星期四打网球的时候她还戴着呢。”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我说。

“她从来记不住把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丹尼斯说,我感觉他话语中洋溢的深情的自豪和赞美是完全不合时宜的,“她每天都要丢十几样东西。”

“这个特质非常迷人。”我说。

丹尼斯没理解其中的讽刺。

“她确实很迷人。”他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总有人向她求婚,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如果是在这儿向她求婚,那也是非法求婚,”我说,“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单身汉。”

“斯通博士是啊。”格里塞尔达的眼睛闪着光。

“有一天他请她去看古墓。”我承认。

“他当然这么做了。”格里塞尔达说,“她非常迷人,伦。就连秃头的考古学家都能感觉到这一点。”

“很性感。”丹尼斯自作聪明地说。

然而,劳伦斯·雷丁完全不为莱蒂斯的魅力所动。格里塞尔达自以为是地解释道:

“劳伦斯也很有男性魅力。这种男人往往是喜欢——怎么说好呢——贵格会教徒那种类型的女人。无视礼教,而又羞羞答答的,大家称为冷美人的女人。我想只有安妮能抓住劳伦斯。我想,他们绝不会互相厌倦的。尽管如此,他有点儿傻。他被莱蒂斯利用了,你知道。我想,他绝不会想到她会在意——他在某些方面特别谦虚——但我感觉她是在意的。”

“她无法忍受他。”丹尼斯的语气很肯定,“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从没见过格里塞尔达用充满怜悯的沉默来回应别人的话。

我走进书房。在我的想象中,房间里依然有一种诡异的气氛。我知道自己必须克服这种心理。一旦向这种感觉屈服,我可能就再也不会用这个书房了。我若有所思地走到写字台前。那个红脸膛、身体健壮、自以为是的普罗瑟罗曾经坐在这里。然而,只一瞬间,他就被杀死了。我现在所站的位置曾经站过一个凶手……

因此,普罗瑟罗不存在了……

这里放着他的手指握过的钢笔。

地板上有一块暗色的污渍——地毯已经送到洗衣店去了,但血迹渗透了地毯,渗进了地板。

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我不能用这个房间,”我大声说,“我不能用了。”

这时,我的眼睛瞥到了一样东西——一个亮闪闪的蓝点。我弯下腰,看见在书桌和地板之间有一个小东西,便把它捡了起来。

格里塞尔达走进门时,我正在仔细端详手心里这个玩意儿。

“我忘了告诉你了,伦。马普尔小姐今天晚上要我们晚饭后过去一趟,哄她外甥开心。她害怕他无聊。我说我们会去。”

“很好,亲爱的。”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我握起拳头,看着妻子,说:

“亲爱的,如果连你都不能让雷蒙德·韦斯特少爷开心,这个人肯定很难伺候。”

我妻子说:“别胡闹了,伦。”她脸红了。

她又出去了,我摊开手掌。

掌心里是一只嵌有珍珠的蓝色天青石耳环。

这是一颗非同寻常的宝石,我清楚地记得上次是在哪里见到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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