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细数

余罪9  作者:常书欣

2日,特警各检查站如临大敌,毕竟是节日安保,还真怕那位持枪的歹徒从哪儿冒出来,不过最终证明是多虑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被追捕的嫌疑人马鹏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3日,通缉令发往全国,一个警察蜕化成一名通缉犯,除了让同行唏嘘、让外人愤慨,别无他话。

即便是保密措施相当好,禁毒局两位高级警官被通缉的事实,还是衍生出了不知多少流言。行内人都知道,离黑金最近的人,应该就是最黑的人。也许知法犯法在特殊的时候还有可以同情的地方,但没有谁会禁毒又涉毒,众人对他们的猜测、怀疑,已经到了愤怒的程度。

4日,劲松路二队,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余罪,开发区分局副局长、庄子河刑警队队长、省总队支援组副组长,据说还是刚刚成立的省厅某专案组外勤组长,头衔一大堆。别人是越抹越黑,他邪了,越抹越红,风头正劲。

这不,指导员李杰、队长邵万戈齐齐出迎,让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货又换车了,前天开的还是辆奥迪TT,今天换成京牌的大越野警车了。牛烘烘开到了二队院门口,一身鲜鲜亮亮的警服,跳下车,像领导检阅一样打招呼。

“不愧是总队长的嫡系啊,看这排场。”指导员笑道。

“蹦得太欢了,就怕他跌得最惨啊。”邵万戈叹了句,以他的经验看,这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流言还这么多。

一人一句评价,余罪已经迎上来了,相互握手,来意却是找解冰, 了解杜立才家属绑架案的进展。但解冰不在队里,这余副局的谱也大得离谱,寒暄几句,连队长指导员邀请都没去坐坐,直接钻地下一层去找他同学了。

那样子哪像办案,简直像是串门来了,把指导员和队长尴尬地扔在当场。哎呀,早知道总队长命令的全力配合,人家是这么配合的,就不必这么正式了,真是瞎耽误工夫。

两人有点儿小郁闷了,不过奔到地下一层鉴证室的余罪可一点儿也不郁闷,努着嘴,吹着口哨晃进来。一个戴着大口罩的女警回头时,神情肃穆的脸蓦地笑了,放下了手头的活儿,边脱着无菌手套边走出来,卸下了口罩,是周文涓。她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必须要一个原因吗?”余罪严肃地问,然后笑着自问自答,“答案就是,看看你行不行啊。”

哎哟,周文涓还和在学校时一样,脸刷地全红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低下头了。

这法医当的,不怕死人,就怕男人,特别是像余罪这么厚脸皮的男人。周文涓笑笑,不好意思地抬头时,发现余罪正斜着眼、歪着脑袋瞅她,她一下子脸又开始烧了,似乎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了似的,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你怎么这样看人?”周文涓声如蚊蚋,埋怨了句。

“呵呵,这是训练你的情商,你教我和死人怎么相处,我在教你怎么和男人相处,呵呵。”余罪贱笑着,逗得周文涓手足无措,这个这么“宅”的职业,确实限制情商的发挥了。

看周文涓局促成这样,余罪却又不忍了,赶紧安慰着:“好好,你别紧张,我是来找烧饼兄弟的……”

“他在最后一间。”周文涓嗔怪了一眼,好尴尬的表情。

“回头再给你上课啊,你这样不行哪,见了男人这么紧张,将来怎么谈男朋友?要是在农村,像你这么大,娃都有了。”余罪道。周文涓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咬着嘴唇,好难堪地看着他,可不料这货蹬鼻子上脸教唆着,“我告诉你一招,见了男人你就把他当成解剖台上的样本,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然后他就对你服服帖帖、百依百顺了……”

哎哟,受不了了,周文涓掩着脸跑了。余罪贱笑不止。

不过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了,推开门时,董韶军正对着培养皿,通过显微镜看着什么,边看边啃着包子当早餐。这倒是不意外,但意外的是,这个办公室两侧的阵列架,还有成排的培养皿,那里面有很多条状的、一坨一坨的……大便。

余罪的笑容僵住之后,董韶军旁若无人地啃了一口,然后狡黠地看着他问:“吃了吗?”

“呃……”余罪毫无征兆地一噎,差点儿把早饭吐出来。

“你纯粹恶心我是不是?”余罪指着董韶军,气愤地说。

“我这儿向来如此,有必要针对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啊?”董韶军可不给领导面子。

“好好好,你跩,我谁也不服,就服你老人家。出来说话。”余罪不敢进去了,这地方可比法医室还让他硌硬。董韶军不理他,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

 哎呀,这算是把余罪将住了,不得已,他咬牙进来了,关上了门。哎,这还差不多,董韶军笑道:“行,敢孤身犯险,而且在我这儿没有翻江倒海的人还真不多……小同志你很有前途啊,要不尝试一下跟我研究排泄物?”

“别逼我吐你一身一脸啊。”余罪捂着脸,快到临界点儿了。         

“没事儿,吐出来顶多再多一份排泄物样本。”董韶军笑道,翻着抽屉,把一份检测报告递给他,余罪拿着飞也似的跑了。

“小样儿,多大的领导在这儿都不敢嘚瑟。”董韶军伸出头看了看仓皇而逃的余罪,笑着说。不过他不得不承认, 敢来这儿而且没当面吐过的领导,还就余罪一个人……


九时三十分,余罪驾车到了并州路,进了鼎太风华小区,在这里见到了一脸忧色的解冰、赵昂川。

两人负责这起绑架案,但这个案子被遮遮掩掩,等到二队接手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绑架地钢厂的高炉都于案发后第三天被爆破拆除了,严格地讲,现场也被破坏了。

“行啊,余副局啊,开上京牌车了。”赵昂川握着手,羡慕地说了句。“赵哥,随便点儿,要把我当领导,咱们就没话了……解冰啊,我现在职务比你高,你作何感想?”余罪笑着问,拉仇恨一般。

不料他错估解冰的心态了,解冰勉强笑了笑,伸着手道:“你现在的所得,是拼命换来的,不服不行啊。”

“冲你这句话,我得表个态啊。”余罪握着解帅哥的手道,“土豪, 咱们做兄弟吧?”

“不已经是了吗?”解冰笑道。

看着这个老成持重的帅哥,余罪顿觉自己浅薄了,在他身上,良好的教育、一丝不苟的作风,那都是自己很难企及的,他握着手道:“对,已经是了,我还拿过你好多钱呢,你一定忘了吧?”

“撬走我女友的,也是兄弟你啊,你让人很难忘啊。”解冰笑道。

赵昂川夹在两人中间,觉得这话有点儿涉及隐私了,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跟在后面,余罪和解冰并肩走着,昔日的这一对同学、一对情敌, 相逢一笑间,往事都翻篇了。余罪看着解冰的愁容思绪万千,两年多的时间,足以把一个年少轻狂的小伙子变得这么忧心忡忡,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哎,解帅哥,案情开始之前,我得给你说个感情问题。”余罪道。“什么?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吧?”解冰笑道。

“是啊,所以我对感情这东西向来敬而远之……对了,你那位怎么样?”余罪问。

“不怎么样,可能要掰了。”

“她的原因?”

“不,我的原因。”

“开什么玩笑,你这么帅都不行?”

“呵呵,余罪啊,对于女人你也应该了解一点儿,女人需要宠着、哄着、呵护着,可这种事对于咱们,都是奢望啊……我们二队有几个大光棍说,这一年在外面待十一个半月,娶老婆相当于找绿帽戴,还是一个人自在。”

“哈哈……谁说的?太对了,所以还不如去搞别人老婆呢。哈哈……”

余罪贱笑着,解冰和赵昂川哭笑不得了,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站在单元楼门口,赵昂川给余罪介绍着这里的几处监控探头,讲着那天案发的情况:案发时间为3月7日,当天早晨七时三十分,杜立才的家属徐雪梅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声称因为特殊任务的需要,要徐雪梅和孩子杜天侃离开几天时间……这是禁毒局对警官家属经常会进行的一种保护方式,日常的生活和起居,会有专人陪同,住处会秘密安排,徐雪梅根本没有怀疑, 带着孩子下了楼,被一个警官接走了。

对方就这么简单地将人诱绑了,然后殴打、虐待这对母子,要挟远在羊城执行任务的杜立才。他们3月14日才被放走,夜间被人遗弃在高炉里,直到第九处查上门,才发现出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肯定是内鬼,外人接触不到禁毒局这个层面,而且肯定不会用这种方式,万一口吻不对让家属看出破绽,那就打草惊蛇了,而这种事,要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内鬼,肯定错不了。”余罪点点头。

赵昂川掏着手包,递给余罪一张素描图道:“这是我们刚完成的肖像描摹,除了见过这个假警察,剩下的时间他们母子俩见到的都是蒙脸的歹徒……徐雪梅精神状态还可以,儿子杜天侃受了点儿刺激,一看到穿警服的就哆嗦、抽搐,被绑架七天,孩子可能吓坏了。”

“唉,这帮畜生,得恶到什么程度,才能对小孩也下这么狠的手。” 解冰道。

“不要带感情色彩,那会影响你的判断……走吧,去见见他们。”余罪收起了素描像道。这个价值不大,顶多能当个比对的模板,可如果你连目标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话,那模板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比如,他们一击之后,远走高飞。再比如,他们用过之后,杀人灭口,都有可能。涉及这么重大的案子,余罪思忖着,不管用什么手法,对方肯定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三个人进了单元楼,上五层,有电梯,是中高档小区,从较好的环境卫生和清洁工就看得出,这儿的价格不菲。摁门铃进入后,余罪已经有意识地裹好了警服,生怕刺激到那家人。

意外无处不在,即便是余罪心理素质相当强悍,仍然觉得意外了下:杜立才的老婆徐雪梅,居然是个相当有层次的美女……美妇才对,不过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根本不像一个已经有了十岁儿子的妈妈。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胸前坠着珠饰,脚上穿着平跟凉鞋,雪白的纤足,红色的美甲……

情况叙述有录音,几次差不多,对于普通人而言,警察的到来只有重温噩梦的效果,解冰没有多问,他看着余罪。余罪问孩子的情况,这一问那女人泪更多了,指指卧室。

“不要吓着孩子啊。”解冰警示着。

“也别用警察的语气和他说话,这孩子有点儿自闭。”赵昂川提醒着。“吓的?”余罪问。

“本来就有点儿,吓得更重了。”解冰道。“这情况我怎么不知道?”余罪疑惑道。

“又不是什么好事,非要知道啊。”赵昂川道,家属对这个肯定也忌讳。

解冰轻轻地推开了门,嘘了声,示意着余罪看。他不知道余罪带来的是什么命令,这货什么事都要伸一手,可他觉得这样的案子,能侦破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确实不大了,这个年纪最小的受害人,话也不说,埋着头,在矮桌边上画着什么。凌乱的房间搁着一张童床,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窗上加着不锈钢的防护网,余罪弯腰拾了几张小孩的涂鸦,画得像一个魔鬼,卡通的,大锯齿牙,扣着一个大帽子……或许是害怕外界的那些罪恶魔鬼,他自然地选择了自我封闭吧。

“小朋友,你叫啥名……”余罪慢慢地凑到了他身边,那孩子惊恐万分似的,躲着,躲到了墙角,面朝墙,捂着脸,不敢看他。

余罪又走几步,那孩子像害怕什么似的,听到脚步声,两肩直抖。他看到了,那孩子腕上、小臂上都有几处伤,再近时,那孩子抖得更厉害了。他颓然退开了,这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你离他远一点儿,那症状就自动消失了。

这自闭症恐怕有点儿病入膏肓了,余罪轻轻地退出来,掩着门,留了一道缝隙,他看了好久,那孩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回头看。

“怕见生人,见谁都这样,只有他妈妈能和他勉强交流。”解冰轻声道。

“伤情鉴定怎么样?”余罪问。

“全身大面积软组织挫伤,是被皮带抽的,他们威胁徐雪梅给杜立才打电话。”解冰道。

余罪一吸气,全身血往头上涌,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不要带感情色彩,那会影响你的判断力。”解冰把余罪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能对这样小孩下得了手的人不简单啊。”余罪愤愤不平地说。那个惊恐的孩子,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他没想到老杜的家里还有这个不幸。

“你第一天当警察啊?再没底线的案子都不稀罕,两条腿的畜生太多了。”赵昂川道。

三个人停留了半个多小时,大致询问了徐雪梅一番,不过是说得少、哭得多,那泪水涟涟的样子,总让人平添了红颜薄命的慨叹。三人都不敢提杜立才的事,不过谁都知道,恐怕这个家要没了。

出门时已经快中午了,那美妇起身把三人送到门口。刚告辞完,门已经关上了,看样子,心已经伤透了,不管是当警察家属还是对于上门的警察。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赵昂川问余罪。

“浑身的力无处使啊。”余罪道,一脸凄色,他装得很好,恐怕没人会看出来,杜立才的下落就在他身上。

“没办法,咱们警察大部分的家庭生活,都不是那么幸福。”解冰道。“怎么了?解冰,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去意了?”余罪问。            

“别告诉我你没有,虽然你惯于伪装,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未必是真心喜欢这个职业。”解冰道。

余罪嘴一撇:“你这不废话吗?喜欢才见鬼呢。”

出了单元楼,余罪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下,兴奋地接听着:“直接说,结果怎么样?啊,还真有?检测出来了……含量有多高?好好,我马上到。”

余罪装起手机,风风火火地要走,回头告辞道:“对不起,不请你们吃饭了,化验有发现,说不定就挖到毒源了,我得去一趟。”

说着话就风风火火上车走了,打开警报,飙着走了。

“这家伙,看着也不靠谱啊,可谁能想象出他居然是神探?”赵昂川看着远去的余罪,很不理解地说,回头问解冰道,“副队,你说就这种没头没脑的悬案,他能破了?”

“可能不行,”解冰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不过他又想了想补充道, “但如果是我,就是肯定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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