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
1.朝廷的两记闷棍

曾国藩传  作者:张宏杰

在各方压力下,曾国荃精神几乎达到崩溃的边缘。身体也出现严重症状,他身上大面积长癣,吃不下饭,多日连续失眠。

没有其他办法,曾国荃只好继续疯狂地开挖地道。进入同治三年(1864)以来,湘军已经挖了三十三处地道。不过,太平军对付地道也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李秀成登城遥望,只须观察地面野草的颜色,就可以知道下面是否有地道。因为挖了地道的地方,草色会由于缺水而发黄。太平军以地道治地道,从城里向外挖,提前进行破坏,所以湘军挖了几十条地道,炸药费去十数万,工兵死了一两千,都难以奏效。

曾国藩传
1864年7月19日,湘军攻破南京

曾国荃做事,就是有一股不到南墙不回头的倔劲。九十九条地道不成,我再挖第一百条。

终于,同治三年(1864)六月十六日,湘军所挖地道有一条侥幸穿到南京城下。第二天中午,曾国荃下令点火,埋在地道内的数万斤火药爆炸,声如巨雷,城墙崩塌二十余丈。湘军蜂拥而入。太平军阵脚大乱。到黄昏之时,南京外城各门全部陷落。

曾国荃仰天长叹。多年的辛苦,这次终于到头了!两年多以来,曾国荃精神上无时无刻不处于紧绷当中,如今眼见湘军已攻进城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巷战正在激烈进行,内城还没有攻破,太平天国首领们的下落也还没有结果,但是曾国荃实在支持不住了。他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觉了,所以没有继续指挥战斗,而是回到大营。幕僚们见他穿短衣,光着脚,由于激动,汗水和泪水顺着脸颊一齐流下。此刻他只想马上躺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赵烈文描述:“中丞衣短布衣,跣足,乱发汗泪交流。”赵烈文:《能静居日记》2,岳麓书社,2013年,第799~800页。]

但是睡觉前还有一件事必须做,那就是给皇帝和皇太后写封奏折,汇报这一天大的喜讯。正像曾国藩当初嘱咐他的一样,奏折写得很简短,主要内容如下:

臣国荃……见攻克省城大势已定,遂赶回老营,将大略情形一面具报,一面饬官军环城内外扎定,兼扼各路要隘。……惟首逆洪酋等所居,筑有伪城甚大,死党不下万人,经官军四面环攻,尚未破入,大约一二日内即能剿洗净尽……[曾国荃撰,梁小进主编:《曾国荃集》1,岳麓书社,2008年,第20页。]

这封奏折的意思,是朝廷日夜盼望捷音,所以外城攻破之时,立刻回营写折子,简要汇报一下,以慰主上焦急之心,让主上早一日高兴宽心。至于南京内城,因为很大,现在还没有攻下,估计得一两天后才能得手。

写好了这封奏折,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曾国荃安排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北京,只需四天工夫就可送到皇太后皇帝面前。奏折的副本,曾国荃也安排人以四百里的速度送往安庆曾国藩处。然后疲倦已极的曾国荃再也支撑不住,倒头便睡,任由将士们在城内厮杀。

六月十八日午夜,气喘吁吁的信使叩响了曾国藩大营的营门。已经于二更四点睡下的曾国藩在三更三点被人叫醒,披衣复起。他已经猜到是什么消息,颤抖的手握住咨文,读后“思前想后,喜惧悲欢,万端交集,竟夕不复成寐”。[《曾国藩全集·日记》3,岳麓书社,2011年,第65页。]

是啊,曾国藩有太多理由百感交集。从咸丰三年(1853)创建湘军到今天,整整十二年了。这十二年里,他失去了曾国华、曾国葆两个亲兄弟,也亲手把数万名湘籍老乡送入鬼门关。自己更是三次自杀,数度濒危,承受了超过普通人耐受极限十倍百倍的艰巨,才换来这一张捷报。

湘军平定太平天国,到底是功还是过,长久以来众说纷纭。从晚清民国时期的革命党人到今天,很多人认为曾国藩镇压了代表进步力量的太平天国运动,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但是也有一些不同角度的分析和判断。

蒋廷黻在《中国近代史大纲》中说:

洪秀全想打倒满清,恢复汉族的自由,这当然是我们应该佩服的……但是他的人格上及才能上的缺点很多而且很大。倘若他成了功,他也不能为我民族造福。总而言之,太平天国的失败,证明我国旧式的民间运动是不能救国救民族的。[蒋廷黻:《中国近代史大纲》,东方出版社,1996年,第41页。]

太平天国的最大问题是要毁灭全部中国文化。钱穆认为,太平天国如果只致力推翻清王朝,是可能成功的。但是他们还要全部推翻中国历史文化,就不可能成功了。他说:

洪杨集团……到处焚毁孔庙,孔子的书被称为妖书,他们想把民族传统文化完全推翻……哪里有全不读书,把自己国家以往历史传统全部推翻,只抄袭一些外洋宗教粗迹,天父天兄,一派胡言,便能成了事?我们不必纵论其他之一切,单看他们那些国名官名,就知其必然会失败。若太平天国成功了,便是全部中国历史失败了。当时的洪杨,并不是推不翻满清,但他们同时又要推翻中国全部历史,所以他们只可有失败。[钱行编:《思亲补读录—走近父亲钱穆》,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109页。]

除了文化理念外,太平天国的地方治理能力远低于清政权。在长达十多年的革命过程中,太平天国始终没有建立起正规的地方财政体系,物资供应一直靠抢劫或者“包租”。在太平天国后期,对新占领的地区,他们通常先是大抢三日:“关于太平军的军饷问题。作为一条业已确立的规定,叛军士兵不领饷银;他们像海盗一样靠劫掠为生。……可能是作为一种补偿和对作战英勇的一种奖赏,似乎在业已占领而当地居民未及逃脱的城市,太平军士兵被给予整整三天的时间去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情—施展一切暴行,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一切令人憎恶的事。”[夏福礼的报告,原文载于《英国议会文书》,1862年,C.2992,第13~16页。夏福礼当时是英国驻宁波领事,他在报告中详细记载了太平军在宁波“解散军纪”三天的野蛮行为。]

抢过之后,太平军才开始在地方上建立“包租制度”。他们在地方上选择旧衙役、旧绅士或者地痞流氓来作为代理人,需要什么东西,就向他们下命令:

然后,附近地区被迫向叛军捐献供给物资(几乎所有的事例都是如此)。例如,宁波周围的农村被迫按照配额,交纳大米、猪、家禽、蔬菜和农产品之类的食物来供养军队。我曾经亲眼看见被迫运送这些供给物的农民将食物等东西运到城里,他们的脖子上套有铁链和绳索作为服役的标志……[夏福礼的报告,原文载于《英国议会文书》,1862年,C.2992,第13~16页。]

包租制肯定会产生严重后果。这些敢于替太平天国包租的人都是铤而走险的大胆之徒,而太平军对他们又没有什么监督考核机制。所以他们的贪婪残忍,过清政权的征收者十倍百倍。上面要求收一百两,到他们这儿,就可能变成二百两、三百两甚至一千两:“其收漕也,仍用故衙门吏胥,仍贪酷旧规,以零尖、插替浮收三石、四石不等。百姓大怨。”[沈梓:《避寇日记》卷一,咸丰十年十二月初一日。转引自北京太平天国历史研究会编:《太平天国史论文选》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1年,第826页。]

这些包租者的后盾是太平军的武器。“到太平天国后期,太平天国地方政权从允许地主收租,到保护地主收租,甚至派兵镇压农民抗租。”[崔之清、胡臣友:《洪秀全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26页。]所以他们对抗租者异常残忍。嘉兴盛泽设的筹饷总局,连人们使用“洋钱”都要上税。一洋要交七十文。“有某生偶有一洋未用印,锁至公估庄内,打折胫骨。”[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2册,中华书局,1962年,第184页。]

定都天京后,太平天国官僚队伍迅速膨胀,官员们大肆追求物质享受,所以虽然洪秀全声明“轻徭薄赋”,但摊派下来的任务远远超过老百姓的负担能力。再加上“包租者”的层层加码,趁机搜刮,老百姓的生存状况,远不如清政府的治下:

三月,荞麦勃然兴起,贼忽而要米数百石,忽而要金数百两,忽而要水木工作衣匠,忽而要油盐柴烛,忽而要封船数十,忽而要小工数百,时时变,局局新,其横征暴敛莫可名状……现青黄不接,挪措丝毫无告,粮食极贵,丝织无利,家家洗荡一空,已所谓室如悬磬。而贼之迫催严比,无出其右……农家……甚有情极自尽。[戴璐、柯悟迟:《藤阴杂记 漏网喁鱼集》,《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26辑,文海出版社,1987年,第56~57页。]

也就是说,麦苗刚长出来,太平军就开始横征暴敛。一会儿要几百石米,一会儿要几百两银子,一会儿要各种工匠去服役,一会儿又要油要盐要柴要烛,一会儿又要几十条大船,一会儿又要几百个人去做小工。一会儿一变,毫无章程,搞得地方鸡犬不宁。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各家都已经被扫荡一空,借钱都没处借,但是太平军却前来催逼,有的人情急之下,只好自尽。

因此很自然,在当时长江中下游太平军控制区,经济遭遇巨大破坏,民众的生活远比以前悲惨。《中国陆上之友》杂志1857年1月15、21、31日刊登了两名欧洲人的记述:

从南京到镇江的途中,我们看到穷人提着蓝色的黏土。侍童告诉我们,由于粮食极为匮乏,他们便用黏土掺和着大米吃。在侍童剃头的地方,我们曾见过他们吃这种混合食物。 西洋人富赐礼在1860年曾到过苏州,那时苏州尚处于清政府的统治之下,其繁华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而时过一年再到苏州,已经被太平军控制,其变化令他惊讶不已:

完全的废墟和荒芜成为太平军从南京到苏州之间进军路线的标志,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对这些场面的任何感受。……我们在城门外遇到几个可怜兮兮的人在出售衣物和药草,但除此之外,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当地人。在护城河里,我们居然惊飞了一群野鸭,而就在一年前,从忙于做生意和赶路的众多过往船只中找到一条通道几乎是不可能的。城里同样也是一片荒凉,所有房屋的正面都已毁,许多河道里满是破损的家具、腐烂的船只和废弃物。

城市的变化如此,农村的变化也同样令人唏嘘。另一个外国人是这样记载的:

他们在行军时,通常在其身后留下被杀害的农民和被毁的住所作为遗迹。偏远的广阔地区的村民为避免同他们接触而纷纷逃跑,把仅有的一些东西转移到他们认为较为安全的地方。在扬子江两岸,在荒芜的土地的另一侧,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用茅草盖的大村落,它们是由不幸的难民匆忙搭建的。……人们所遭受的灾难和悲惨景象是难以描述的。大量的家庭挤在低矮、窄小、用芦苇搭成的帐篷式小屋里,刺骨的寒风阵阵呼啸,人们挤在一起取暖,老年人神情沮丧,虚弱得不能工作,瘦弱的小孩子因饥饿而表现出渴望的神情。凡是亲眼看到过这些情景的人永远也忘不了。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仅有的问题是疲弱的生命还能支撑多少天;许多人似乎已经是行将就木了。[卢海鸣、邓攀编:《金陵物语》,南京出版社,2014年,第110~111页。]

相反,清政府治下的地方却显得富有希望:

在仍为帝国的边境内走上一段路以后,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周围景象的鲜明对比会使人感到难以置信。靠近叛军占领区的扬子江是一条巨大而又荒凉的航道,而这里的江面却布满了商船,江边延伸着精耕细作的农田。两岸星星点点地坐落着建造精巧和外观整洁的村舍。[卢海鸣、邓攀编:《金陵物语》,南京出版社,2014年,第111页。]

另一处的记载是:

我们在宝堰弃船登岸,从而有了更多的机会来接触老百姓,当地人见到陌生人并不像运河沿线寥寥无几的可怜人那样恐慌。事实上,我们可以感受到那种相当自信和安全的氛围。许多老百姓已经返回自己的家,并且重操旧业。……当地人向我们讲述了太平军战事爆发后令人悲伤的历史,以及他们对新近征服地区的处置方法。一开始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量杀戮,然后掳走年轻的男人和女子,所有能够带走的值钱的财物都成了征服者的战利品,仅撇下年老的男人和妇女。大批难民逃到扬子江北岸以等待局面的好转。

所以亲临其地的夏福礼如此总结:“在其耽于饮宴作乐的这十年中,它是否有什么业绩?什么也没有。它是否曾对人民给予了最起码的尊重或一般的同情,哪怕是淡漠的宽容?有谁敢做出肯定的回答吗?它究竟是一场抱着摆脱沉重枷锁之宗旨的民众运动,还是一种血腥的劫掠行为和蔓延全国的焚毁、破坏、杀戮一切具有生命的东西的盗贼行径?唉!答案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夏福礼的报告,原文载于《英国议会文书》,1862年,C.2992,第13~16页。]

不光是西方资产阶级对太平天国评价十分负面,连革命领袖马克思在《中国纪事》中也毫不留情地否定太平天国:“显然,太平军就是中国人的幻想所描绘的那个魔鬼的化身。但是,只有在中国才能有这类魔鬼,这类魔鬼是停滞的社会生活的产物。”[马克思:《中国纪事》,《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第545页。]

冯友兰在1999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哲学史新编》序言中说:

中国所需要向西方学习的是西方的长处,并不是西方的缺点。洪秀全和太平天国所要学习而搬到中国来的是西方中世纪的神权政治,那正是西方的缺点。西方的近代化正是和这个缺点的斗争而生长出来的。中国所需要的是西方的现代化,并不是西方中世纪的神权政治。洪秀全和太平天国如果统一了中国,那就要使中国倒退几个世纪,这是我对洪秀全和太平天国的评价。这个评价把洪秀全和太平天国贬低了,其自然的结果就是把太平天国的对立面曾国藩抬高了。曾国藩是不是把中国推向前进是可以讨论的,但他确实阻止了中国的倒退。这就是一个贡献。……阻止中国的中世纪化,这是曾国藩的大功。[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下,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34~335页。]

美国学者何炳棣称太平天国战争是“世界史上规模最大的内战”。太平天国战争的主要战场正是中国人口最为稠密的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浙江五省。葛剑雄先生等人口史专家的研究认为,在太平天国战争中这五个省人口损失数至少达8700万人(包括了直接死于战争的人口和出生率下降导致的人口减少)。如果再考虑到太平天国战争的其他战场湖南、广西、福建、四川等省的人口损失,那么太平天国战争给中国带来的人口损失在一亿以上。

不管怎么样,战争的结束,标志着长达十四年的大范围的屠杀和动荡告一段落,大清江山归复一统,中国传统文化得以保存,爱新觉罗氏的统治也得以继续。

按曾国藩与曾国荃事先的计划,城破之后,先由曾国荃上一个简短的折子报喜,然后详细情况再由曾国藩这里上报。曾国藩主要是怕弟弟考虑不周,出什么娄子。这是他们兄弟血战多年的收官之折,也将决定他和弟弟的功名,怎么能不谨慎从事。

六月二十三日,在陆续收到后续消息之后,曾国藩才上奏了一个精心结撰的折子,名字叫《奏报攻克金陵尽歼全股悍贼并生俘逆酋李秀成洪仁达折》。这是曾国藩全部存世的两千多道奏折中,文字第二长的,“也是曾氏三十年从政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一份报告”[唐浩明:《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奏折》,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10页。]。在奏折中,曾国藩回顾整个平定战争:

臣等伏查洪逆倡乱粤西,于今十有五年,窃踞金陵亦十二年。我朝武功之盛超越前古,屡次削平大难,焜耀史编。然如嘉庆川楚之役,蹂躏仅及四省,沦陷不过十余城。康熙三藩之役,蹂躏尚止十二省,沦陷亦第三百余城。今粤匪之变,蹂躏竟及十六省,沦陷至六百余城之多,而其中凶酋悍党如李开芳守冯官屯,林启容守九江,叶芸来守安庆,皆坚忍不屈。此次金陵城破,十万余贼无一降者,至聚众自焚而不悔,实为古今罕见之剧寇。然卒能次第荡平,刬除元恶,臣等深为其故,盖由我文宗显皇帝盛德宏谟,早裕戡乱之本。宫禁虽极俭啬,而不惜巨饷以募战士;名器虽极慎重,而不惜破格以奖有功;庙算虽极精密,而不惜屈己以从将士之谋。皇太后、皇上守此三者,悉循旧章而加之,去邪弥果,求贤弥广,用能诛除僭伪,蔚成中兴之业。[《曾国藩全集·奏稿》7,岳麓书社,2011年,第299~300页。]

这表面上推功于皇帝太后,实际上是说明自己和弟弟功劳之大,烈于前古。康熙皇帝平定三藩,当时战争蔓延十二省,三百多座城市曾落入敌手。嘉庆朝平定白莲教起义,涉及四省,收复不过十多座城市。而这次平定太平天国战争,战争持续十五年,战火燃遍十六省,收复城市六百余座,而且其中收复冯官屯、九江、安庆及南京,均极为艰难。规模之大,过程之艰难,远过于其他战争。之所以最终成功,主要是以前的咸丰皇帝和现在的皇太后领导得好。宫中虽然俭省,但是军费并不顾惜。平时不轻易赏人,但对功臣经常破格。自己虽然很有本领,但是能尊重前方将士的意见。

推功于领导,这是政治的惯例,同时称颂领导“不惜破格以奖有功”,显然就是为自己和部下请功的意思。唐浩明评价说:“正是在客观的叙述和理智的分析中,时时处处、字里行间全是在为湘军为吉字营评功摆好。”“然而,这一切都包裹在一种平淡质朴的氛围中,既不见大功告成后扬扬自得的气焰,也不见报捷文章常有的华丽夸饰的辞藻,与领衔者一贯低调收敛的处世作风浑然一致。”[唐浩明:《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奏折》,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11~212页。]

曾国藩兄弟满心以为,立下如此天字第一号的大功,朝廷会立加颁赏。不料六月二十六日,就是还没有收到曾国藩的详细汇报之前,朝廷先发下谕旨,曾国荃等来的不是表扬,而是严厉指责。

上谕说:“该逆死党尚有万余,曾国荃于攻克外城时,即应一鼓作气,将伪城尽力攻拔,生擒首逆。乃因大势粗定,遽回老营,恐将士等贪取财物,因而懈弛万一。……倘曾国荃骤胜而骄,令垂成之功或有中变,致稽时日,必惟曾国荃是问。”[《湖湘文库:曾国藩全集》7,岳麓书社,2011年,第293页。]

通篇没有一句表扬,而是严厉批评曾国荃不应在攻破外城之后就马上返回老营。曾国荃原奏说“见攻克省城大势已定,遂赶回老营,将大略情形一面具报”,朝廷意思说南京城外城之中,还有内城,他应该一鼓作气,将全城攻下,生擒太平天国首领,然后再上奏不迟。先头部队刚刚冲进城里,你不忙着指挥战斗,忙着回营写奏折干什么!为什么这么急着表功?

这道上谕,语气非常不客气,提醒曾国荃不要“骤胜而骄”,字里行间显露出对曾国荃的厌恶,简直是一记闷棍,打得曾国荃晕头转向。

这还不算完。

七月十一日,朝廷又给曾国藩发下一道廷寄,追问天京财富下落。上谕说南京城下之前,人人都说城中财富如山,现在怎么没听你们兄弟提起?如果金陵真有巨款,自然应该交给国家,作为军饷赈灾之用。但是,这道上谕的重点还不在这里,而是其中借题发挥的几句话:“曾国藩以儒臣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能慎终如始,永保勋名。惟所部诸将,自曾国荃以下,均应由该大臣随时申儆,勿使骤胜而骄,庶可长承恩眷。”[《曾国藩全集·奏稿》7,岳麓书社,2011年,第353~354页。]

这是旁敲侧击,训斥曾国荃,而且语气相当不善,意思是说,曾国藩是儒臣出身,修养有素,朝廷是能放心的。而曾国荃则不那么令人放心,可能承受不了几天皇恩,就被拿下。

连续挨了这两记闷棍,曾国荃获胜的喜悦飞得云消雾散。他不禁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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