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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曾国藩的人才大计:塑造李鸿章曾国藩传 作者:张宏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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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提起曾国藩,一般认为他一生做了两件大事:平定太平天国和兴起洋务运动。其实除此之外,曾国藩一生致力的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培养人才。 晚清政治环境压抑,人才凋敝已极。龚自珍曾仰天长叹:“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咸丰刚刚登基时,曾国藩上的《应诏陈言疏》就指出:“将来一有艰巨,国家必有乏才之患。”[《曾国藩全集·奏稿》1,岳麓书社,2011年,第5页。] 曾国藩一生对人才问题非常重视,认为这是天下兴衰的关键:“国家之强,以得人为强。”[《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677页。]并说善于审视国运的人,“睹贤者在位,则卜其将兴;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曾国藩全集·家书》1,岳麓书社,2011年,第339页。]。因此选拔、培养人才是挽救清王朝统治危机的重要措施。“粤、捻内扰,英、俄外伺,非得忍辱负重之器数十人,恐难挽回时局也。”[《曾国藩全集·书信》2,岳麓书社,2011年,第73页。] 曾国藩还有一个颇为“唯心主义”的观点。他认为,在中国社会,整个风气都受居于高位的少数几个核心人物心性品行的影响,换句话说,社会风气的厚薄全由一二人之倡导而成。“此一二人之心向义,则众人与之赴义;一二人之心向利,则众人与之赴利。众人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曾国藩全集·诗文》,岳麓书社,2011年,第138页。]“余谓气节者,亦一二贤臣倡之,渐乃成为风气。”[《曾国藩全集·诗文》,岳麓书社,2011年,第223页。] 因此在镇压太平天国、兴起洋务运动的同时,曾国藩还致力于培养“正人”,以为“种子”,来挽回天下颓风。他对胡林翼说:“默观天下大局,万难挽回。侍与公之力所能勉者,引用一班正人,培养几个好官以为种子,即咸丰四年寄公缄中种火之说也。”[《曾国藩全集·书信》2,岳麓书社,2011年,第694页。]“若能引出一班正人,倡成一时风气,则侍与公所借以图报国者也。”[《曾国藩全集·书信》2,岳麓书社,2011年,第701页。]他在家书中也说,“引用一班能耐劳苦之正人,日久自有大效”。[《曾国藩全集·家书》1,岳麓书社,2011年,第501页。] 因此曾国藩一生为人才培养事业倾注了大量心力。我们在这一章中就以李鸿章为例子,展开讲述一下这个问题。 李鸿章和曾国藩渊源颇早。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他的父亲李文安是曾国藩的同年,因此年轻时曾入都拜在曾国藩门下学习文章。李鸿章文笔出色,“每落笔,藻采纷披”[《李伯元全集》第4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112页。],颇得曾国藩青眼。曾国藩发现这个年轻人明敏有识,进取心极强,将来必有可观。曾国藩后来对李瀚章说:“令弟少荃,自乙、丙之际(指1845、1846年),仆即知其才可大用。”[《曾国藩全集·书信》1,岳麓书社,2011年,第301页。]李鸿章二十四岁中了进士,并和当年曾国藩一样进入翰林院。 李鸿章身高在1.82米到1.85米之间[美国学者福尔索姆说,李鸿章的身高“至少有六英尺”,六英尺合1.83米。见过李鸿章本人的美国作家斯特林·西格雷夫说:“李穿着一双厚底缎面朝靴,站着的时候,身高在六英尺四英寸以上。”六英尺四英寸合1.95米。学者翁飞认为,综合李鸿章现在留下来的全身照和一些史书的描述,李鸿章的身高应该不低于1.83米。],眉宇间精明外露,一望而知是一个精力充沛之人。他功名心极强,而且从不屑于掩藏这一点,在他的早年诗作中,“欲封侯”“梦封侯”“登鳌顶”“入凤池”“夺龙头”“封侯相”之类的文字比比皆是。太平军兴,安徽沦陷,他以翰林身份回到家乡办理团练。“不做翰林做绿林”,希望以军功迅速获得升迁。 然而真正接触军事之后,李鸿章才发现打仗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他在安徽“宛转随人”,“浪战”数年,没有成绩,只好于咸丰八年(1858)投奔曾国藩大营。 一进入曾国藩的幕府,李鸿章就发现这里很特殊。首先,曾国藩的幕府规模很大。所谓幕府,即幕僚班子或者说助手班子。一般官员的幕僚,不过数人数十人,而曾国藩身边,盛时保持着一二百人的幕僚队伍。容闳回忆同治二年(1863)秋他在曾氏幕府:“我在总督大营大约住了两个星期……当时在营中居住的官员最少有二百人,这些来自各地的人都是为了各种目的聚集于此。除了幕僚(不少于一百人)而外,还有候补官员、法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和机械师等等;总之,中国一切出类拔萃和著名的人物,都被他那具有磁石般吸引力的品德和声誉,吸引到他那里。他对于有学识和有天才的人,一向极为钦佩,乐于和他们交往。”[容闳著,王蓁译:《我在美国和在中国生活的追忆》,中华书局,1991年,第83页。] 朱东安在《曾国藩幕府研究》中认为曾国藩幕僚先后共有四百二十一人;凌林煌在《曾国藩幕府宾僚探究》中统计,幕僚总数前后共为四百九十七人。 当然,曾氏幕府的特殊不只在于其大,更在于它很像一个学校。这个学校的校长,就是曾国藩。 曾国藩在给朋友的信中描述他的幕府中主官与幕僚的关系说:“此间尚无军中积习,略似塾师约束,期共纳于轨范耳。”[《曾国藩全集·书信》2,岳麓书社,2011年,第314页。]也就是说,他在幕府中对待下属,就如同老师对待学生一样。[他在给丁日昌的信中,介绍自己的办学经验供他参考时则说:“局中各员譬犹弟子,阁下及藩司譬犹塾师,勖之以学,教之以身,诫之以言,试之以文,考之以事,诱掖如父兄,董督如严师,数者缺一不可,乃不虚设此局。”] 确实,曾国藩是把他的幕僚们当学生看待的。我们从曾国藩日记和书信中可以看到,即便在戎马倥偬之中,曾国藩也按期在幕府中组织考试,一般是每个月两次,方式是曾国藩出题,让幕僚们作文。然后他像老教师一样,在深夜批卷。同治元年五月初六日,曾国藩给他的二十多名幕僚出了一道“策问”题,同时还让每人拟一道告示。事见曾国藩同治元年五月初八日日记:“夜接课卷二十余篇,盖初六日余出策题一道,拟告示一道,令忠义局及各员应课,至是始交卷也,粗阅一过。”[他的幕僚赵烈文在同治元年五月二十二日日记中也说:“揆帅会试幕僚,每月二期,今当第二试,应教撰《对策》一首。”曾国藩还给他的学生们留作业,并定期检查。咸丰十年闰三月初十日日记:“旋王、马诸生呈阅五日功课。”] 为什么要把幕府办成学校呢?这是曾国藩的人才战略决定的。 要办大事,必须用可用之人。大清王朝到了晚期,所谓“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科举培养出来的人,不是废才,就是半成品。要想适用,就要自己动手,进一步陶铸。所以曾国藩的幕府既是储备人才之库,也是陶铸人才之所。 曾国藩的人才实践,第一步是求才。他说,“山不能为大匠别生奇木,天亦不能为贤主更出异人”[赵烈文:《能静居日记》2,岳麓书社,2013年,第1100页。],而“大约上等贤哲,当以天缘遇之,中等人才,可以人力求之”[《曾国藩全集·书信》4,岳麓书社,2011年,第281页。]。寻找人才,要如同饿鹰扑食,贪商求利:“采访如鸷鸟猛兽求食,如商贾之求财。”[《曾国藩全集·日记》2,岳麓书社,2011年,第64页。]他行军打仗,每至一地必贴出告示,“询访英贤”,广为访察,称“本部堂久历行间,求贤若渴,如有救时之策,出众之技,均准来营自行呈明,察酌录用”,“如有荐举贤才者,除赏银外,酌予保奖”。凡具一技之长者,必设法延至,收为己用[《曾国藩全集·诗文》,岳麓书社,2011年,第469页。]。他的幕僚中如王必达、程鸿诏、陈艾等人都是通过这种方法求得的。“曾国藩的周围聚集了一大批各类人才,幕府之盛,自古罕见,求才之诚,罕有其匹。事实证明,其招揽与聚集人才的办法是正确的和有效的。”[朱东安:《曾国藩传》,辽宁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19页。] 所以李鸿章的到来,他非常高兴。 第二步是观察。每有赴军营投效者,曾国藩先发给少量薪资以安其心,然后亲自接见,认真面试。李鸿章到来之前,曾国藩先寄给他三百两以安其家。到来之后,曾国藩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与他多次长谈,就是为了进一步观察了解他,看看他在数年军旅生涯中有没有什么长进。 要做到用之无误,不仅要察言观色,还要试之以事,验之以效。新人到来后,曾国藩通常都会让他们到前线去经历一段,一是让他们直观了解湘军的面貌,二是通过他们来了解前线近期的情况,三是通过这种方式鉴别他们的能力。 李鸿章到来后不久,曾国藩就给了他一份任务,让他随同曾国荃率军自抚州进兵景德镇。五月十七日(公历6月17日)曾国藩致书李鸿章道: 阁下此行,其着意在察看楚军各营气象,其得处安在,其失处安在,将领中果有任重致远者否,规模法制尚有须更改者否,一一悉心体察。[《曾国藩全集·书信》2,岳麓书社,2011年,第177页。] 这显然是在考察李鸿章的见识。 一般经过这两项考察后,曾国藩才会确定幕僚的具体工作:有胆气血性者令其领兵打仗,胆小谨慎者令其筹办粮饷,文学优长者办理文案,学问渊博者校勘书籍。 李鸿章是一个综合型人才,既能办事,又长于文字。曾国藩赞扬说:“少荃天资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皆有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薛福成:《庸庵笔记》,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3页。]因为身边正缺乏文案高手,曾国藩遂把李鸿章留在幕府,“初掌书记,继司批稿奏稿”。 安排好工作后,接下来的第三步,就是培养。曾国藩认为,人才“大抵皆由勉强磨炼而出”。天生大才极少,中等以下人才都可通过培养教育造就出来。[咸丰十一年,曾国藩曾经写过《劝诫委员四条》,其中说:“今世万事纷纭,要之,不外四端:曰军事,曰吏事,曰饷事,曰文事而已。凡来此者,于此四端之中,各宜精习一事。”这四条是专门针对进入他幕府的幕僚的。意思是说,凡是进入我幕府的人,必须于军、政、饷、文四事之中至少选择一项,进行专门学习,以增长才干。] 他的教育方式,一是如前所述,进行定期考试,以批答的方式来提高他们的文字水平和对事物的分析判断能力。二则是通过谈话,也就是今日所谓面授。曾国藩咸丰十年(1860)五月初六日日记:“阅《后汉书·乌桓鲜卑传》未毕,二(二字乃洐文)及诸生呈缴功课,余教以‘诚勤廉明’四字,而‘勤’字之要但在好问好察云云,反复开导。”[《曾国藩全集·日记》2,岳麓书社,2011年,第48页。] 不仅经常找人个别谈话,曾国藩还利用吃饭这个大家聚齐之时,同大家谈古论今,表面上看是闲谈,实际上是向幕僚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和读书心得。李鸿章后来回忆说: 在营中时,我老师总要等我辈大家同时吃饭。饭罢后,即围坐谈论,证经论史,娓娓不倦,都是于学问经济有益实用的话。吃一顿饭,胜过上一回课。[吴永口述:《庚子西狩丛谈》,中华书局,2009年,第122页。] >李鸿章这样描述曾国藩在众弟子面前的老师形象:“他老人家又最爱讲笑话,讲得大家肚子都笑疼了,个个东倒西歪的。他自家偏一些不笑,以五个指头作把,只管捋须,穆然端坐,若无其事,教人笑又不敢笑,止又不能止,真被他摆布苦了。”[吴永口述:《庚子西狩丛谈》,中华书局,2009年,第122页。] 和孔子一样,曾国藩内心深处很热爱这个教师工作,甚至比做官还要热爱。曾国藩曾说过“君子有三乐”,其中之一便是“宏奖人才,诱人日进”。[《曾国藩全集·日记》1,岳麓书社,2011年,第471页。] 也和孔子一样,曾国藩长于“因人施教”,针对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教育方法。 关于李鸿章入曾幕之初的情况,曾国藩的弟子薛福成在《庸庵笔记》的《李傅相入曾文正公幕府》中专有一文,其中说: 文正每日黎明必召幕僚会食,而江南北风气与湖南不同,日食稍晏,傅相欲遂不往。一日,以头痛辞,顷之,差弁络绎而来,顷之,巡捕又来,曰:“必待幕僚到齐乃食。”傅相披衣踉跄而往。文正终食无言,食毕,舍箸正色谓傅相曰:“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处所尚惟一‘诚’字而已。”遂无他言而散,傅相为之悚然。盖文正素谂傅相才气不羁,故欲折之使就范也。傅相初掌书记,继司批稿、奏稿。数月后,文正谓之曰:“少荃天资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皆有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 也就是说,曾国藩每天黎明,都要和幕僚一起吃饭。李鸿章落拓不羁,有睡懒觉的习惯,对曾国藩大营中的这个习惯很不适应,深以为苦。一天他谎称头疼,卧床不起。曾国藩知道他是装病,大动肝火,接二连三地派人催他起床吃饭,李鸿章到来之后,曾国藩整个早饭期间一言不发,直到吃完了,才说了一句话,说我大营所尚,只有一个诚字。意思是批评李鸿章“不诚”。李鸿章从此日日早起[曾国藩密友欧阳兆熊在其编写的《水窗春呓》中有《进场饭》一文,也写当时曾幕中人为曾国藩这一“早餐规矩”所苦之事。]。薛福成说,曾国藩此举是为了折折李鸿章的气焰。 晚年李鸿章更亲口对曾国藩的孙女婿吴永说过这样一段话:“我老师实在厉害,从前我在他大营中,从他办事,他每天一早起来,六点钟就吃早饭,我贪睡总赶不上,他偏要等我一同上桌,我没法只得勉强赶起,胡乱盥洗,朦朣前去过卯,真受不了。迨日久勉强惯了,习以为常,也渐觉不甚吃苦。所以我后来自己办事,亦能起早,才知道受益不尽,这都是我老师造就出来的。”[吴永口述:《庚子西狩丛谈》,中华书局,2009年,第122页。] 可见确有其事。 李鸿章这个人身上缺点和毛病确实多。他智商高,才华出众,自小又一帆风顺,因此待人接物,经常盛气凌人,“常显傲慢轻侮之色,俯视一切,揶播弄之”[梁启超:《李鸿章传》,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119页。]。到了曾国藩幕府后,他自恃翰林出身,科名地位比其他人都高,所以经常不自觉流露出目空一切的气概。曾国藩认为,若将来真要他独当一面,还须再经一番磨炼,所以要先声夺人,在大家面前折折他的锐气。 李鸿章以口才自雄,而当时湘军幕府有不少“雄谋善辩”之士,如左宗棠、李元度等,口才不在李鸿章之下,曾国藩就经常有意让他们与李鸿章“争口舌之长”,以挫其傲气。曾国藩还经常将李鸿章带在身边,让他与天下第一流人物接触,让他领略“天下士”的风采。比如咸丰九年(1859)八月初曾氏就带着他同赴黄州,与胡林翼共同商定四路进兵入皖之计,让他听听胡林翼对战局的分析和评论。 至于曾氏本人,则身体力行,努力以自己的表率来影响李鸿章。凡是曾国藩的幕僚,都注意到曾国藩严格的起居方式[唐文治记述吴汝纶晚年对曾国藩的回忆:“此数百年来一人,非特道德崇隆,勋华彪炳而已。乃其精神已不可及。遂一言文正每日于寅正起,卯正早餐,群僚毕至,公详告各案,剖析如流。辰巳两时接见宾客将领等,或批答公牍。午初作大字,午正餐毕,即遍历群僚宿舍,无偶遗者。或围棋一局。未正后见宾治事,酉出晚餐后即读经史古文,至亥正止。高诵朗吟,声音达十室以外。子初与家人或幕僚谈,旋灌足。子正始寝,至寅正又起,盖晏息仅二时,岁以为常,其自强不息如此。”]。方宗诚在《柏友堂师友言行记》中说: 公每日清晨辄起,食后行三千步。步毕乃治公犊。少奏疏批牍书札,皆手自为之,事毕则与幕友围棋一局或二局以为消遣。棋毕即读书两卷或三卷。有客至,随时召见。午后亦如是,晚亦如是。日以为常,虽佳节时令无稍变也。 在曾国藩的影响下,李鸿章从一个爱睡懒觉的年轻人逐渐变得“每日起居饮食均有常度”,李子渊在《合肥诗话》中记载其先伯曾祖少荃公“每日盥毕,据案作书,临摹《怀仁圣教》数百字,饭罢,必绕廊徐行数百步,历数十年,虽笃老未尝或辍,其坚定有恒,亦秉曾公之遗法也”。[吴永则如此记述他亲见李鸿章的起居工作习惯:“公(李鸿章)每日起居饮食,均有常度。早间六七钟起,稍进餐点,即检阅公事;或随意看《通鉴》数页,临王圣教一纸。午间饭量颇佳,饭后更进浓粥一碗、鸡汁一杯。少停,更服铁水一盅,即脱去长袍,短衣负手,出廊下散步;非严寒冰雪,不御长衣。予即于屋内伺之,看其沿廊下从彼端至此端,往复约数十次。一家人伺门外,大声报曰:‘够矣!’即牵帘而入,瞑坐皮椅上,更进铁酒一盅……凡历数十百日,皆一无更变。”梁启超说:“李鸿章之治事也,案无留牍,门无留宾,盖其规模一仿曾文正云。其起居饮食,皆立一定时刻,甚有西人之风。其重纪律,严自治,中国人罕有能及之者。”] 可以说李鸿章对曾国藩的模仿真是从形似到神似了。 曾国藩对李鸿章这块美玉之才确实是精心训导,尽力雕琢,进行了全方位改造。李鸿章爱睡懒觉,曾国藩让他养成了每日早起的习惯;李鸿章平时好说谎吹牛(合肥俗语“打痞子腔”),在曾国藩面前他从来不敢造次;李鸿章心思太灵,遇事容易动摇,曾国藩经常对他讲“挺”经,教导他遇到困难要挺得住。在曾国藩幕府中,李鸿章方方面面都发生着变化。吴汝纶记述他:“公少受学曾公,其用兵方略,为国决大计,虚荣悴显晦,事成败不易常度,得于曾公者为多。”[《吴汝纶全集》1,黄山书社,2002年,第220页。] 曾国藩身边的幕僚,大部分都是这样,通过与曾国藩朝夕相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化气质,增长才干。曾国藩的幕僚张文虎在谈及曾氏幕僚易于成才的原因时说,盖“其耳目闻见较亲于人,而所至山川地理之形胜,馈诨之难易,军情之离合,寇形之盛衰变幻,与凡大帅所措施,莫不熟察之。而存于心久,及其措之裕如,固不啻取怀而予,故造就人才,莫速于此”。[张文虎:《覆瓿集·杂著》乙编上,第7~8页。转引自朱东安:《晚清政治与传统文化》,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352页。] 李鸿章对恩师在幕府期间的教诲,是感激终生的。李鸿章说:“从前历佐诸帅,茫无指归,至此如识南针,获益匪浅。”[薛福成:《庸庵笔记》,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3页。]他说:“吾从师多矣,毋若此老翁之善教者,其随时、随地、随事,均有所指示。”还说,他后来办事,“亦能起早,才知道受益不尽,这都是我老师造就出来的”。[吴永口述:《庚子西狩丛谈》,中华书局,2009年,第122页。] 不光是李鸿章对曾国藩充满感激,曾国藩幕府中的大部分人对曾国藩都感激终生。他“能随人之才以成就之,故归之者如流水”[朱汉民、丁平一主编:《湘军8·报刊记载·外人记述·史料笔记》,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842页。]。同时曾国藩用人,还有一个宗旨,那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全力给他们制造发展的机会。 曾国藩说: 将帅之道,即所谓欲立立人,欲达达人也。待弁勇如待子弟,常有望其成立,望其发达之心,则人知恩矣。[《曾国藩全集·日记》1,岳麓书社,2011年,第442页。] 就是说,做将帅的,一定要帮助下属立业成才。对待下属,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从内心里希望他们发展得好,这样,他们才从内心感激你的恩德。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比如左宗棠用人,喜欢使之盘旋自己脚下终生不得离去,所以往往并不出死力为部下保举。终其一生,左宗棠提携起来的人很少。他的部下中,没有一人后来担任朝中一、二品的文官,在地方出任督、抚的也很少。 而曾国藩在保举下属方面非常尽力。他的幕僚大部分都在幕府成材,然后成就自己的事业。薛福成说: 自昔多事之秋,无不以人才之众寡,判功效之广狭。曾国藩知人之鉴,超轶古今,或邂逅于风尘之中,一见以为伟器,或物色于形迹之表,确然许为异才。平日持议,常谓天下至大,事变至殷,绝非一手一足之所能维持。故其振拔幽滞,宏奖人杰,尤属不遗余力。[马忠文、任青编:《薛福成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40页。] 曾国藩的幕僚出幕后官至出使大臣5人,军机大臣2人,尚书2人,大学士2人,侍郎3人,北洋大臣1人,总理衙门大臣1人,总督16人,出任总督30人次,巡抚28人,出任巡抚50人次。此外,还有布政使、按察使、提督、副将、道员、知府、知县,最不济也有候补、候选、记名之类。林林总总,不胜枚举。天京克复前后,湘系“文武错落半天下”。英国历史学家包耳格曾经说:“曾国藩是中国最有势力的人,当他死去的时候,所有的总督都曾经做过他的部下,并且是由他提名的。如果他曾经希冀的话,他可能已经成为皇帝。”[包耳格:《马格里传》,第185页。转引自戴逸:《皓首学术随笔·戴逸卷》,中华书局,2006年,第56页。]话虽夸张,但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曾国藩影响之大。 当然,不光是幕僚们从曾国藩这里获得收益,曾国藩本人也从幕府中收获巨大。李鸿章思维清晰敏捷、作风明快果断,往往一眼就能看出大局的关键。因此一遇大事,曾国藩往往求助于李鸿章的分析决断。 比如咸丰十年(1860),为了解安庆之围,太平军兵指武汉。如前所述,曾国藩虽然明知太平军的目的是要把湘军从安庆调开,但是因为武汉的位置实在太重要,因此到底救不救武汉,举棋难定。咸丰十年(1860)五月初十日上午,他和名将李续宜“熟论安庆、桐城两军应否撤围,约沉吟二时之久”,讨论思考了四个小时,没有结论。下午,李鸿章来参与讨论,结果“得少荃数言而决”[《曾国藩全集·日记》2,岳麓书社,2011年,第49页。]。李鸿章几句话,让他下了决心,决意不撤皖围之兵,把“旋转乾坤”的赌注,全押在安庆围点打援上面了。在曾国藩遇到的另一次重大危机,也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咸丰要求湘军北援事件中,李鸿章也起到了关键作用。曾国藩召集文武僚佐,给他们出题考试,让他们各立一议。大多数人主张“入卫”。但是李鸿章独持异议,帮助曾国藩做出一个重要的决断:“谓夷氛已迫,入卫实属虚名。六国连衡,不过金帛议和,断无他变,当按兵请旨,且无稍动。楚军关天下安危,举措得失,切宜慎重。”[朱汉民、丁平一主编:《湘军8·报刊记载·外人记述·史料笔记》,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628页。]李鸿章建议用“拖”字诀,拖以待变。他说,如果拖上十多天,北京城很可能就已经被洋人攻占,双方自然会议和,那时也就不用湘军北上了。事实证明这一“拖”字诀用得可谓非常高明。 经过多年培训历练,曾国藩认为李鸿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咸丰十一年(1861),一个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良机降临到李鸿章头上。这一年十月,太平军突然进攻上海,上海官绅代表抵达安庆乞师[这封乞师信写得“深切婉至”,钱鼎铭“力陈东南百姓阽危状”,“往复数千言,继以痛哭”,使曾国藩大为动容,称赞他“真不异包胥秦廷之请矣”。当天晚上,曾氏即“与少荃久谈”,此后又一连多次与李鸿章长谈,“商救援江苏之法”。]。已经开埠的上海,富庶繁华,饷源充足。因为曾国荃不愿意承接这个任务,曾国藩派李鸿章前往上海救援。这件事改变了李鸿章的命运。因为曾国藩交给李鸿章的任务不只是救援上海,同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创建淮军。 创立淮军,是曾国藩早就有的一个想法。早在咸丰十年(1860),曾国藩就在《复奏统筹全局折》中提出编练淮勇的计划,打算以“用楚军之营制,练淮徐之勇丁”的方法编练淮军。他认为,淮北之人刚健勇悍,适合当兵。“以臣愚见,淮、徐等处,风气刚劲,不患无可招之勇,但患无训练之人。……得一二名将出乎其间,则两淮之劲旅,不减三楚之声威。”[《曾国藩全集·奏稿》2,岳麓书社,2011年,第555页。]而这支军队,现在用于平定太平天国,将来可用于平定黄淮流域的叛乱。 得到这样的机会,李鸿章自然喜出望外。他迅速征召淮北一带旧有团练。同治元年(1862)灯节刚过,首批淮勇就抵达了安庆。 在京期间,曾国藩曾经教李鸿章作文。在幕府中,曾国藩又曾教李鸿章做人。现在,他又给李鸿章上了第三课,建军。这是曾国藩教授李鸿章的最重要的一堂课。他对李鸿章的文字能力非常放心,但是对他带兵打仗的本领有所怀疑。毕竟李氏在安徽数年,留下了“专以浪战为能”的记录。 因此曾国藩利用一切时间,详细教导李鸿章如何行军,如何扎营,如何挖壕,如何待敌,亲手为淮军制定营制营规。因为担心李鸿章急躁、傲慢、任性的性格误事,曾国藩“以深沉二字”相劝。淮勇一到,他亲自召见分营将领,一一加以考察。他担心李鸿章召集来的淮勇一时无法练成劲旅,因此从湘军中调拨成熟得力的队伍八营,供李鸿章使用,也是借湘军榜样“为皖人之倡”,陶铸淮勇风气。这样在淮军初创之时的十三营中,湘军班底实际占了主要成分。 同治元年(1862)三月底,李鸿章登舟起行,数日后抵达上海。 早在咸丰十一年(1861)十一月二十四日夜,曾国藩就曾亲拟片稿,密保李鸿章担任江苏巡抚,并称他“劲气内敛,才大心细”,实可统带一军“驰赴下游,保卫一方”。[《曾国藩全集·奏稿》4,岳麓书社,2011年,第235页。] 因此李鸿章到了上海后才十七天,即三月二十七日,清廷就正式任命李鸿章署理江苏巡抚。李鸿章从此就开府一方。 师徒两人分居两地,仍然通过书信,频繁地展开教与学。抵沪之后,李鸿章凡事都汇报曾国藩,“敬求训示做主”,“乞钧示”,“乞核示”。曾国藩则在信中谆谆教导,无微不至,从各方面全方位地对李鸿章进行指授。 当时江苏大部分已经陷于太平军之手,因此江苏巡抚的政令不出上海孤岛。上海内部,原巡抚薛焕所辖防军腐朽已极,根本不能用。更为复杂的是,上海的防卫力量中还有很大部分是洋人。大约3000名英国、英属印度、法国人组成的国际军队与中国官方共同防守,华洋杂处,形势复杂。用李鸿章的话来说,就是“岛人疑谤,属吏蒙混,逆众扑窜,内忧外侮,相逼而来”。[《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071页。] 然而千头万绪中,李鸿章并未迷茫,因为出发之前,曾国藩已经送给他一条如同定海神针一样的临别赠言:“专以练兵学战为性命根本,吏治、洋务皆置后图。”[《曾国藩全集·书信》4,岳麓书社,2011年,第169页。]也就是说,军事是一切的根本。如果打上几场胜仗,在军事上站稳脚跟,他在上海地方官和洋人面前的威信自然就建立起来了。反之,如果打不了胜仗,他再有手腕,也无法赢得上海官绅和洋人的首肯。 按照曾国藩的教导,李鸿章没有盲目投入战斗,而是积极“练兵练器”,苦练数月,确信淮军已经具备战斗力后,他才抓住机会出师作战。六月中旬,淮军在上海虹桥等地与太平军展开激战,连战皆捷,解了上海之围,也确立了淮军的声名与地位。这一战奠定了李鸿章在上海牢不可动的地位,这位空头巡抚终于在江苏扎下根来。 除了军事上的难题,困扰李鸿章的还有如何处理洋务。 上海在当日已是最重要的中外交往枢纽,西方人势力遍及各处。“沪城内外各事实皆洋人主持”[《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059页。],“沪中官民向恃洋人为安危”[《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67页。]。李鸿章以前没有跟洋人打过交道,因此自然视此为畏途。他于同治元年(1862)三月十五日给曾国藩写信说: 最难者洋务。[《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024页。] 二十一日又说: 与官军同剿,洋兵每任意欺凌,遥自调派,湘淮各勇恐不能受此委曲,将来接任后,此事必须斟酌。……鄙见分剿尚可,会剿有许多不便,洋人性急不可待,将若之何?敬求训示主裁。[《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027页。] 曾国藩也没有办过洋务。但是他的见解确实高人一筹。针对李鸿章的困惑,曾国藩指示他说: 与洋人交际,其要有四语:曰言忠信,曰行笃敬,曰会防不会剿,曰先疏后亲。忠者,无欺诈之心;信者,无欺诈之言;笃者,质厚;敬者,谦谨。此二语者,无论彼之或顺或逆,我当常常守此而勿失。至会防不会剿一语,鄙人有复奏一疏暨复恭邸一书言之颇详,兹抄呈台览。先疏后亲一语,则务求我之兵力足以自立,先独剿一二处,果其严肃奋勇,不为洋人所笑,然后与洋人相亲,尚不为晚。本此数语以行,目下虽若断断不合,久之必可相安相合。[《曾国藩全集·书信》4,岳麓书社,2011年,第231页。] 针对李鸿章与人交接时经常流露出来的傲慢,曾国藩指示他说: 词气宜和婉,意思宜肫诚,切不可露傲惰之象。阁下向与敌以下交接颇近傲慢,一居高位,则宜时时检点。与外国人相交际,尤宜和顺,不可误认简傲为风骨。风骨者,内足自立,外无所求之谓,非傲慢之谓也。[《曾国藩全集·书信》4,岳麓书社,2011年,第181页。] 愿阁下谦怀抑抑以待洋人,并遍嘱全军勇夫,切勿自夸兵精,不稀罕洋人帮助云云。吾辈心中有一分矜气,勇夫口中便有十分嚣张,不可不察。[《曾国藩全集·书信》4,岳麓书社,2011年,第344页。] 对曾国藩的教导,李鸿章表示谨遵不渝。“与洋人交际,以吾师忠信笃敬四字为把握。”[《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039页。]“鸿章遵师训忠信笃敬四字与之交往。”[《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034页。]李鸿章后来的外交卓有成效。他说,因为他遵照老师指示,对洋人讲信义,所以洋人很愿意和他打交道: 乃洋人因其忠信,日与缠扰,时来亲近,非鸿章肯先亲之也。[《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039页。] 李鸿章的成功一方面是因为曾国藩全方位提携培养,另一方面也是基于他个人的才华和能力出众超群。 李鸿章文笔优长,身上却没有一丝文人所常有的那种书卷气。他天生善于并喜欢处理复杂局面。别人怕事,他则喜事。局面越乱,责任越重,他越高兴。吴汝纶评价他:“尤锐身当天下大任,虽权力有属,有不属,其遇事勇为,夷险一节,未尝有所诿谢退让畏避也。”[《吴汝纶全集》1,黄山书社,2002年,第215页。]“任艰驭远,前古未有。……忌者益众,公一不屑意,履晦履险,若无其事。” 独当一面让李鸿章的才华得到了更加充分的发挥。 到上海不久,李鸿章采取剪除羽翼、敲山震虎的做法,罢去了旧有官吏,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吏治为之一清,很快就把江苏治理得有条不紊,能做到“以半省之兵,供天下各省之用,又以半省之厘,供分防本境及援剿各省之饷”。[《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272页。] 在曾国藩的指导下,李鸿章很快掌握了与洋人打交道的方法,并且购买了大量西方先进武器,并向西人学习西洋近代军队的操练方法和作战技术,淮军在短时期内,“尽改旧制,更仿夷军”,战斗力在曾国藩麾下诸部中跃居第一。 李鸿章在上海依照曾国藩的指示取得了成功,曾国藩则通过李鸿章的表现更加认识到李鸿章的才华。应该说,李鸿章的表现远比他期待的还要出色。曾国藩甚至对友人感慨,自己的才能远不如李鸿章:“少荃东下之初,仅令赴援沪城,意谓尽此兵力,或可保全海滨一隅,厥后拓地日广,卒将省垣克复,本非始愿所可及,亦愧谋略之不如。”[《曾国藩全集·书信》6,岳麓书社,2011年,第384页。] 李鸿章的才华是让曾国藩决定日后把班交给他的重要基础。但是对于一位接班人来说,仅有才华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有“德”。 曾国藩一生爱传帮带,提拔下属不遗余力,这也很容易造成一种难堪的局面:过去的部下一旦独当一面,必然在饷源分配、兵力调拨等方面与曾国藩产生种种利益冲突。曾国藩和左宗棠、沈葆桢等人的冲突,都是在权位相侔之后开始的。这虽然是体制导致的必然,但如何处理这种冲突,可以看出每个人心性品格上的不同。 李鸿章独当一面之后,曾李之间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这样的矛盾。比如黄翼升原属湘军水师系统,由曾国藩派遣配合淮军作战,李鸿章对他十分看重。同治二年(1863)五月,曾国藩因大局需要,调黄翼升由扬入淮,攻打周家口。李鸿章却因为此时正处于进攻苏州的紧要关头,拒不同意。曾国藩十三次与他来往函商,均为李鸿章所拒绝。曾国藩忍无可忍,以“参办”为威胁,“昌岐此次再不应调,实不能不参办”[《曾国藩全集·书信》6,岳麓书社,2011年,第203页。]。李鸿章仍不为所动,不放黄翼升走。 如果说忘恩负义,此时的李鸿章似乎算得上榜上有名了。但是与沈葆桢、左宗棠不同的是,李鸿章意见虽坚,绝大多数时候表面上却总是“吾师”不离口,反复摆困难,讲形势,低声下气,一面顶撞着曾国藩,一面却又说什么“吾师海量盛德,求勿以此纤芥,致伤天和”。这高帽子一戴,让曾国藩没有脾气,只好高姿态地放他一马。李鸿章的情商,实在高出沈、左十倍以上。 更主要的是李鸿章在关键时刻,也能做出重大牺牲。比如曾李的军饷之争。 曾国藩派李鸿章到上海,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获得上海丰厚的饷源。因此李鸿章刚刚抵沪,曾国藩就提出:“上海所出之饷,先尽沪军,其次则解济镇江,又次乃及敝处。”[《曾国藩全集·书信》4,岳麓书社,2011年,第169页。]然而李鸿章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供给曾国藩军饷远比预期的少,曾国藩不得不在信中这样讽喻李鸿章:“女富则肥及外家,叶盛则粪及本根。……则安庆乃公之外家,而庐、巢枌社实公之本根也。”[《曾国藩全集·书信》5,岳麓书社,2011年,第324~325页。] 李鸿章能深体曾国藩的难处。收到曾的信件后,他决定竭尽全力先满足曾国藩的要求。同治二年(1863)三月间,因曾国荃部缺粮,曾国藩要求李鸿章想办法提供八万两白银。李鸿章在淮军已经出征苏南、饷项同样紧张的情况下,仍在一个月左右凑足六万两及时送去,使曾国藩发出“枯旱得雨,众苗勃兴,感荷何极”[《曾国藩全集·书信》5,岳麓书社,2011年,第563页。]的感谢之词。 此事发生在沈葆桢与曾氏争饷闹讼并导致二人最终绝交的前后,同沈葆桢相比,李鸿章无疑显得更为顾全大局。知道退步,知道感恩,这是李与沈、左的最大不同。 李鸿章拒不进攻金陵,更是他的情商之高的具体体现。 前面我们已经讲过,在曾国荃进攻南京的最后阶段,朝廷等得着急,命令李鸿章所部淮军带“开花大炮”会攻天京。 从清朝全局出发,李鸿章理应挥师赴援;但从个人同曾国藩兄弟的关系考虑,李鸿章决定还是袖手静观,来保证曾国荃获得这一“首功”。因此他想尽办法拖延会攻金陵。朝廷多次连降谕旨,迭催李鸿章火速拨兵进“剿”,李鸿章一开始装病奏称“感冒风湿,眠食顿减”,即行回苏“就医”[《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03页。]。接着又提出部队需休整两月,才能继续作战;最后又建议出兵湖州,以切断太平军退路。总之一拖再拖,为曾国荃独克坚城预留时间,使曾国荃如愿以偿独力攻占金陵。曾国藩对此深为感激。金陵城攻下后不久,李鸿章前来拜会,曾国藩亲自出城到下关迎接。李要行参见大礼,曾国藩上前用手挽起说:“愚兄弟薄面,赖子全矣。”[刘体仁著,张国宁点校:《异辞录》,山西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40页。] 作为学生,李鸿章与老师曾国藩一生有过密切合作,也有过多次冲突,但是高明之处在于,他从来没有与曾国藩撕破脸,懂得有进有退。这是曾国藩日后交班给李鸿章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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