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时与雾的魔法

占星术杀人魔法  作者:岛田庄司

须藤妙子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我缺乏法律常识,对这个问题不太了解。但御手洗告诉我,一般诉讼时效期限为十五年,也就是说,她至少不会被判死刑。

在英国和美国对于谋杀(有计划地杀人)没有规定诉讼时效。但是对于奥斯威辛集中营中纳粹党员的追诉,则是永久有效。

她是日本人,但不管怎么说,此后她将永无宁日。

第二天是十三日,星期五。我在纲岛站下车,穿过静悄悄的街道,因为时间尚早,平日人群熙攘的街道还很冷清。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昨晚一夜都难以入眠。脑子里尽是那个突然出现的须藤妙子。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我的心里塞满了对她的疑问,比以前读《梅泽家占星术杀人》时感到更加迷茫,现在的思维似乎比知道凶手前更加混乱。我深刻体会到自己顶着的只是一颗凡人的脑袋。

路边一家餐馆的老板正好走出来开店门,他将“营业中”的牌子挂在入口。我走进餐馆吃早餐,为即将来临的紧张时刻蓄积体力。

当我到占星教室时,御手洗还呼呼大睡,我坐在沙发上等他醒来,无聊的感觉让我愈加焦躁不安。

今天至少会来两个客人,所以我先把咖啡杯洗干净,准备到时候使用。御手洗还没起床,我放上一张唱片,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耐心等待。过了一会儿,总算听见御手洗卧室房门打开的声音。

他站在房门口,边打哈欠边摇头,胡子已经刮得干干净净。昨晚到家后他一定洗过澡,整个人看上去干净了不少。

“你还是很累吗?”我问道。

“这么早,你昨晚没睡吗?”御手洗答非所问。

“因为要等今天的好戏上演。”

“好戏,有什么好戏?”

“四十年的谜团今天终于要解开了,这还不是好戏,我马上就可以欣赏到你拿手的演讲了。”

“对付那只大猩猩用不着特别准备。对我而言最刺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而今天就像是除夕夜后的大扫除,我觉得应该向你说明事件的经过,这也是件有意义的事。”

“但这也应该是你的义务吧?今天的演讲……”

“义务帮人处理后事?”

“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天就算只来两个人,那两个人也会像小喇叭似的一传十、十传百,让全国都知道今天你在这里讲的话。”

“啊……管他是大喇叭还是小喇叭,我要去刷牙了。”

御手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盥洗完毕后,就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一点都没有即将要面对历史性时刻的紧张感。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凶手是位女性,而且还和对方见过面。所以有种不愿让警方捉到凶手的矛盾心理吧!

“御手洗君,今天你是英雄。”我说。

“什么英雄不英雄的,我没兴趣,我的兴趣只是解谜。本来我的工作应该已经结束了,因为谜底已经揭晓。如果凶手是个冷血的杀人狂,还有继续杀人的可能性,那么还有我出场的机会。但这个案子和我刚才说的完全不同。”

“假如你画出一幅最满意的作品后,接下来会怎么做?一个画家只要画出一幅杰作,那么那个画家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画的价钱,以及如何和买画的人讨价还价,那是画商的事。”

“我不稀罕奖章,太重的话,挂着反而麻烦。就好像一幅名画配上花哨的画框,显得很没品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案子,我才不想帮那只大猩猩的忙呢。不过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尽力而为。”

十二点刚过,饭田美沙子就打来了电话。御手洗回应了一句“没关系”后,就把电话给挂了。在等待客人的一个多小时里,御手洗一直在纸上画画,也不知道他在画什么。

终于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欢迎,欢迎,请进。”

御手洗亲切地招呼饭田美沙子,并且邀她入座。然后十分诧异地问道:

“嗯?文彦先生怎么没来?”

和饭田美沙子一起来的,并不是那个身材壮实的竹越文彦,而是一个个头瘦小的男人。

“抱歉,家兄就是那种人,有失礼的地方,承蒙各位多多包涵。今天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所以让外子代替前来,他也是个警察,应该可以替代家兄。”

我对眼前这位饭田刑警的印象倒不坏,但从他的外貌来看,与其说他是位刑警,倒更像是和服店老板。

御手洗似乎有些遗憾,但又打起精神说道:

“唉,换了是我,如果失败了,大概也会说临时有事吧!总之,大人物总是非常忙的。不能对他们太苛刻了。对了,石冈君,你不是说要泡咖啡吗?”

我立刻起身。

“今日各位前来的目的,主要是……”

御手洗边说边把我推向厨房。

“梅泽家的占星术杀人事件,这是件四十三年前的旧案。现在,我就要向各位报告我所发现凶手的经过。噢!差点忘了,令尊的手稿带来了吗?太好了,请给我吧。”

御手洗说得漫不经心,其实他天天想着的就是这本手稿。看他紧紧捏住手稿的手,青筋都露出来了,唯恐有人要抢走似的。为了这本手稿,御手洗挖空心思,差点把命都拼上。

“现在我就介绍一下凶手,她的名字叫做须藤妙子,在京都经营一家卖手袋的小店。地址是新丸太町路清珑街道,在嵯峨野的清凉寺附近,店名是‘惠屋’。据我所知,嵯峨野一带没有和这家小店重名的店铺,店主就是须藤妙子。”

“对我以上所说的各位有什么问题吗?接下来我会做一个大概的说明,请少安毋躁。什么?不行?那好吧,我就做一个较为详细的解释,请各位耐心听。等石冈君的咖啡泡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只见御手成竹在胸,口若悬河,好像面对着上千听众进行演讲。只可惜这间小教室虽然黑板、桌椅一应俱全,但包括我在内只有三个听众。我端起咖啡,轻抿一口,开始专心听讲。

“其实本案非常简单,各位在听我说明之后都会感到意外。须藤妙子身为女性,却陆续杀光了梅泽一家。如此简单的作案手段,为何四十年来都没有人看破呢?这是因为须藤妙子就像一个隐形人,致使大家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用石冈君曾说过的话来形容,她使用了一个戏法,使得这个案子的真相被埋藏了整整四十年。她的魔力不是让梅泽平吉凭空消失,而是让须藤妙子这个女人消失。结果就如同石冈所言,这个案子找不到凶手!不,不光是找不到她,连整个日本都被她蒙骗了四十年。这不是没有依据的,凶手所使用的隐身术,就是西洋占星术中的魔术!”

“关于这个魔术的法门,也就是整个案件的关键所在。我会在接下来的说明中细细道来。首先我们要了解的,是平吉于密室中被杀一案。现场的天窗以及所有窗户都安装上了铁栏杆,人是不可能穿越这些障碍的。至于房门就更不用说了,门闩被插紧,并且挂上了挂锁。窗外又下着三十年不遇的大雪,来访者不可能不留下鞋印,现场可以算是一个双重密室。被害者梅泽平吉在被杀之前吃过安眠药,而且被人用剪刀剪掉了胡子。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在画室内并没有发现剪刀。”

“还有,雪地上残留着两行鞋印,一男一女,先出现的是女性鞋印,然后才是男性鞋印。大雪在午夜十一点半左右结束,而平吉的死亡时间推算为午夜零时前后。所以平吉被杀的时间,是他死亡的前后一小时内。当时平吉所使用的模特儿,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身份仍然是个谜。由于男鞋和女鞋来画室时的鞋印已经消失,可以猜测那两人在画室停留的时间相当久,他们极有可能和平吉在画室见过面。”

“平吉这个案子,如果将鞋印的因素也考虑进去,那会出现什么样的推断呢?第一种,平吉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十一点。凶手在行凶后急忙逃走,十一点到十一点三十分之间下了将近二十九分钟的大雪,雪量足以覆盖凶手进出画室时留下的鞋印。”

“第二种,凶手可能是穿女鞋的模特儿,也可能是穿男鞋的人。又或者,命案的凶手有两人。还有一种推测,鞋印是迷惑人的诡计,其实只有一个人去过画室,而那个人为了妨碍日后的调查,在离开的时候,故意留下了男鞋和女鞋的鞋印。但究竟是模特儿所穿的女鞋所有者留下了男女两组鞋印呢?还是等模特儿离开后,后到的男鞋所有者留下了两组鞋印?”

“之后还有一个吊床论,但这有些超出常理,所以先排除。那么,总共就出现了六种推测。鞋印问题的确很有趣,但并不是按照步骤来进行推理就能够得到答案的解谜游戏。这样说的原因有很多。这六种推测,让全日本的侦探走进了一个无底的迷宫,四十年来都无法解开凶手使用的障眼法。其实凶手在迷宫的入口就设置了一个机关,但凑巧的是,这个机关也是出口的提示。现在就让我们来一个个进行分析。”

“第一种推测,凶手在十一点一分杀死平吉,这个推测应该不成立,但有些值得思考的地方,为什么这么说?假设凶手在十一点一分行凶,那就表示在案发现场,也就是平吉陈尸的地方,应该有人目击到了这一幕,而此人就是在雪地上留下男女鞋印的人。但事实上这个目击者一直没有现身。或许他有难言之隐,怕自己会受到怀疑,但他或者她可以通过匿名信的方式来证明鞋印的所有者并没有杀人。所以第一种推测很难成立。”

“第二种推测,女鞋印的主人就是模特儿,也就是凶手,这个推测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从雪停的时间判断,男鞋的主人和女鞋的主人应该在平吉的画室里见过面。这样的话,凶手杀害平吉时就有第三者目击了整个过程。但命案发生至今,都没有第三者站出来指认凶手。所以,这个推测就在缺少人证的情况下被推翻了。”

“第三种推测的结论和第二种是一样的,如果男鞋印的主人是凶手,那么女鞋印的主人就是所谓的第三者。但和之前推测相同,同样缺少目击证人出来指认,没办法继续讨论下去。因此这种推测也不可能。”

“有关第四种推测,即凶手是两人的说法。一般认为这个推测比之前的几种可能性要高一些。但关键的问题就是:平吉在生前曾经服食过安眠药。他是自愿吃下的?还是被强迫吃下的?如果是后者,那凶手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安眠药正好是吊床论的前提。”

“这样考虑的话,无论是一枝命案还是阿索德命案,凶手是集体作案的可能性都非常高。但人一多,罪行暴露的可能性也随之提高。倘若凶手是个冷血杀手,那有可能是单独行动。如果凶手是两个人,那么一枝命案和阿索德命案的杀人方式也应该不同,并且用不着拖竹越文次郎下水。”

“第五种推测,是女鞋印的制造者故意制造假相,但这个推测也有说不通的地方,那就是女鞋的所有者应该在二十五日下午两点开始下雪之前就已经进入画室了。当天东京那场三十年不遇的大雪是突降的。女鞋的所有者又是如何得知当天会下这么一场大雪,并且提前准备好了男鞋用以制造假相?”

“虽然也有可能是利用平吉的鞋子来制造男鞋留下的鞋印,但平吉只有两双鞋,而且那两双鞋都放在门口。而且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在制造好鞋印后再将鞋子放回原处。也就是说,虽然可以在画室的门口穿着自己的鞋子走到后门附近,再踮起脚尖在走回画室,然后换上平吉的鞋子走向后门,其间用较大的男鞋印盖住脚尖走路的痕迹。但平吉的鞋子怎么放回去呢?”

“还有一点也很让人头疼,那就是为何要故意留下两种脚印,单单留下男鞋印不就好了吗?实在让人想不出这样做的目的。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凶手要故意干扰警方的调查视线。除了吊床论,还有就是在一枝命案中对凶手性别的错误判断。警方根据在一枝尸体上找到的精液,判断杀害一枝的凶手是男性,这个也是干扰调查视线的一个步骤。但凶手不应该使用男女两种鞋印来进行干扰,光用男鞋就足够了。”

“第六种推测是男鞋的主人才是凶手,而女鞋印是他故意留下的。而且,他是在雪开始下以后,才来到平吉的画室。所以他才可以事先准备好女鞋,然后在雪地上留下女鞋的鞋印。但如果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嫁祸,只留下女鞋印就可以了呀。这种推测比第五种更可信,因为女鞋印会让人联想到模特儿,留下男鞋印不是容易让人觉得男人才是凶手吗?但诸多怀疑对象中,没有哪个男人可以让平吉在自己面前很自然地吃下安眠药。所以这个推测也遇到了阻碍。”

“所以,以上六种推测都有不合理的地方,但如果进一步地考虑,会发现第五种才是唯一的解释。若是将六种推测摆放在一起比较的话,那么就会发现以下六个步骤:首先排除第一种推测,所得出的结论是,男女两组鞋印中,至少有一组是凶手的。各位觉得呢?如果第四种,即合谋作案的假设不成立,那么就表示凶手是单独作案。这就确定了一个关键点。其次,第三种推测中两人一定在画室中见过面的推论成立的话,那么这两组鞋印中的一组,必定是为了干扰视线而特意制造的。这样就很自然地就推导出了第五、第六种推测。”

“在刚才提到第六种推测的时候,发现如果女鞋印是用来干扰调查视线的,那么凶手还留下男鞋印的做法,就让人感到太奇怪了。所以,只能认为第五种推测是最有可能的。否定了其余五种推测的理由分别是:平吉的鞋子不可能放回原处,没有必要在雪地上留下女鞋印以及鞋印只是障眼法。这些看法基本是正确的,只是还有个问题,女鞋印的主人就一定是那个模特儿吗?这个模特儿至今都未出现过,她到底是谁?有人说是美第奇的富田安江,但她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没有杀人的动机。如果不是这样,将她与模特儿和女鞋联系在一起,也不会不自然。”

“如果平吉是在模特儿的面前吃下安眠药的,那表示他和这个模特儿关系不一般。就是因为对平吉非常熟悉,所以这个模特儿才能够设下圈套。她利用平吉的鞋子往返画室,利用现场的物品来制造诡计。”

“没错,这位模特儿就是须藤妙子。当她摆放好姿势,让平吉作画的时候,却没料到屋外下起了大雪。雪越下越大,她心里很着急,临时决定用平吉的鞋子来制造假相。她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去谋划这起杀人事件。”

“吊床杀人的假象也是她一手制造的,为的就是嫁祸给昌子的女儿们。所以她故意打破画室天窗的玻璃,替换上新的,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但突如其来的大雪却让她始料不及。当时她一定十分焦急,但还是坚持住了,一边摆放姿势,一边冷静思考吊床计划成功后,那些女人接下来会怎么做什么呢?不可能让雪地上到处都是自己的脚印吧?于是……”

“妙子早就打算杀死一枝了,也想好了要让人误以为凶手是个男人。所以她干脆就使用平吉的男鞋来迷惑警方对平吉命案的调查。对于凶手来说,虽然行凶手段缺乏连贯性,但是只要让别人摸不清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可以了。”

“另外,因为需要制造平吉是头部坠地致死的假相,所以她准备好了平板状的凶器,这点倒没有因为下雪而改变。但为什么要剪掉平吉的胡子,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她知道平吉和吉男长得很相像,所以才这么做的?不过,这样做或许会让人以为平吉还活着。会产生这样的推论,凶手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同时这种想法也暴露出凶手的年龄不会太大。”

“凶手考虑问题十分周全,而且行动冷静,所以才让这个案子变成了一个难以找到突破口的迷宫。一般人或许认为这个案子算得上完美,其实并不是这样,其中仍有一些小破绽。”

“例如在一枝命案中,现场看起来是男性所为,但仔细思考过后,发现一枝的尸体上的衣物十分整齐,就可以确认那是年轻女性犯罪者的败笔。而制造鞋印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很明显凶手是第一次杀人,情急之下,考虑过多,才会产生错误的判断。在我看根本不用制造男女两组鞋印,只要制造男鞋印就可以让警方将调查的焦点转向男性。这还不如吊床的障眼法来得高明呢!因为只有在模特儿走了以后,吊床行动才可以实施,相对来说更具有说服力。”

“平吉或许在雪停的时候已经睡着了,所以模特儿是在雪还在下的时候离开的。人们会这样想是十分自然的。但由于鞋印的因素,让我能够毫不犹豫地推翻吊床说。”

“另外超出犯人计算之外的还有一件事。平吉竟然会在她面前吃安眠药,这件事可能扰乱了凶手的情绪,但她仍然决定按照原计划采取行动。”

“哎,对了!刚才提到的如何将鞋子放回原处,以及布置密室的方法等的确是个大问题。但与其在那里瞎猜,各位不如听听我的看法。用门闩设置的密室不难解决,从窗外的鞋印来看,一根绳子就可以制造密室了。完事后就抽回绳子,十分简单。”

我刚想说,能不能讲得详细一点。但御手洗火车进站似的语速让我根本没插嘴的机会。

“接下来说一枝的案子。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对于凶手来说,所有问题都能轻易解决,我在这里罗罗嗦嗦地说了一堆,实在抱歉。繁琐的事情要一一说明的确很麻烦,但只有这样才算是对案子做最好的总结。”

“文次郎在七点半到达一枝的家,然后在九点十分之前离开。而一枝的死亡时间推测是七点到九点。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其实文次郎在一枝家里的时候,一枝已经死在了隔壁的房间。如果他打开隔壁的移门,就可以看到和警察验尸时完全一样的现场。凶手是先杀害了一枝,然后引诱文次郎,最后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其实真正和文次郎发生关系的并不是一枝,而是须藤妙子。她杀死一枝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威胁文次郎,要他来替自己埋尸。而她和文次郎做爱是为了得到文次郎的精液,从而制造杀害一枝的凶手是男性的假相。”

“平吉一案中,雪地上留有男鞋印,为了和这点对应,一枝命案的犯人也应该是男人,这样就能使得自己不受怀疑。”

“一开始我也在琢磨这精液到底是哪里来的。心想应该是将射入自己体内的精液,立即转移到尸体上,所以精液看起来很新鲜。恐怕这也是为了让尸体看起来更像是死后才遭到蹂躏而刻意安排的。现在看来,女人之间的积怨还真实可怕。竹越文次郎明明和活着的女人做爱,却被判定为奸尸,产生这样的差异正是凶手的计谋。”

“既然她的目的只是让警方误以为凶手是男性,那么制造成类似见财起意的杀人现场究竟有什么意义?”仿佛挥出一击本垒打,我总算趁他换气时提出了问题。

“如果不设计成抢劫杀人,那么警方就会认为本案和平吉命案有所联系,继而仔细搜查一枝的家。这样的话,放在仓库中的尸体就会被发现了。凶手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但这几起案件,包括平吉被杀的案子如果都是男人干的,反倒能证明昌子是无辜的。虽说表面上只是普通的入屋抢劫,但毕竟有人死了。难道警察不会彻底调查命案现场吗?这一点我很怀疑。而且她把竹越文次郎引诱到家里,其实也挺危险的。或许当时上野毛一代是偏僻的乡下,而她也认为警察的工作态度马虎,就决定放手一搏。”

“不过换上现在的刑侦技术的话,恐怕就没这么好骗喽。首先报纸的印刷就清晰得多,看到报纸上一枝的照片,文次郎就会发觉不对。但即使是现在,死者上报的照片也大多会使用年轻时拍的,并且会经过修饰,这或许是报业内部的行规吧!”

“经过这段推理,案件中的诸多疑点,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还有玻璃花瓶上的血迹问题。凶手用它杀死一枝后,为了不让文次郎发觉,就把上面的血渍擦掉。但为什么要在文次郎走后重新涂抹上去呢?恐怕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震慑文次郎吧?让他觉得一枝是自己走了以后才被杀的,更加不敢出来申辩事实。”

“另外,从一枝是在镜子前被杀这件事来看,一枝和须藤妙子应该很熟。但为了隐瞒这个事实,妙子神经质地擦掉了镜子上的血迹,并且将尸体搬离了镜子的跟前。这也算是妙子的错误判断,她没有选好地方。如果在其他场所下手,就不会产生疑点。”

“通常情况下,女人在照镜子的时候,对周围环境的感觉最薄弱,须藤妙子自己也是女人,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会选择那时下手。杀死一枝的动机,除了刚才提到的,还需要补充两点。一是对一枝的仇恨,这也可以算是所有案件的杀人动机,这点后面我也会提到,还有就是为了替阿索德命案做准备。”

“一枝的家,应该就是杀害那些少女的场所。因为这个场所特殊,所以少女们才会聚集在这里被毒害。少女们死后,这里又成为了分尸、藏尸的最佳地点。得到这样一个地方,是阿索德命案不可或缺的关键步骤。好了……”

御手洗停下歇了一口气,我们则紧闭着呼吸,听他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阿索德命案。这案子从一开始就是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戏法,好像一个魔术师手拿一条白手帕在观众面前翻过来翻过去。我在初次听闻这起案件的时候,就有种直觉,认为里面一定有花样。”

“就在我被谜团折腾得快要崩溃的时候,我仍然以强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咬紧牙关,准备硬冲过去。我不断地奋斗、挣扎。终于在昨天,被我闯过了终点,所有的谜团终于解开了!这全得力于一个和它相似的案件,一旦想通后,就会举一反三,所以我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出现在凶手的面前。其实,凶手的这个诡计十分单纯,单纯得让人难以置信。怎么?看你们的眼神是不相信吗?我可没夸张!我说话向来十分谦虚谨慎。”

“……”

“在说明诡计之前,我想先说明一下刚才提到的‘相似问题’,大家理解了这个问题之后,就能明白阿索德诡计的核心所在。大约在三、四年前,关西一带出现过万元假钞的诈骗事件。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我正在一家餐厅吃饭。现在回忆起来,记忆犹新啊!我把电视上新闻播报员说过的话,在这里简单复述一遍。”

“播报员是这么说的:‘本日,在某区某町,发现了中段被剪裁过的万元纸币。由于中段被截取,所以长度略短于完整的纸币。而截取的部分,则用透明胶带粘贴起来。’”

“然后画面上就出现了完整纸币和被截取过的纸币的对比图像。被截取过的纸币放在完整纸币旁边一比较,果然是短了一截。”

“播报员接着说:‘犯罪者利用截取的部分,重新制作成纸币。这种诈骗手法源自关西一带,现在在关东也发现了同样的案例。这种纸币的特点是,纸币左右两边的号码不一致。’”

“这样的报道似乎不能马上明白,坐在我旁边的学生在听完新闻后说:‘把截取的部分重新拼贴在一起,那做出来的钞票不是像手风琴一样了吗?这样的钞票能用吗?’”

“单凭这样的说明的确很难理解。而且只用‘说’来解释也很困难。如果在新闻里用图解详细说明的话,恐怕会出现很多模仿犯。新闻播报的目的只是提醒观众要主意分辨真钞和假钞。”

“我思考的重点是纸币的号码左右不同,和那个学生考虑的角度不一样,但也没有立即想通这个骗术。回家后,我亲自试验了一下,并且画了一张图。饭田先生应该听说过这个案子,但石冈君和美沙子小姐可能不太清楚,我在这里说明一下。”

御手洗说着就走到黑板边。黑板上画了很多像钞票一样的长方形。

“这里有二十张并排的钞票。虽然用十张也可以制作,但是截取的面积过大,很容易露馅。用三十张来作的话,利润太少。所以十五张到二十张是最合适的。”

“如图所示,按照上面的线将纸币裁开,分割线总共有二十条。也就是说一张纸币最多能分割成二十一段。每一段上画一条分割线,这样二十条分割线就由左向右移,懂了吗?将二十张纸币都切成两半,就变成了四十张。按照数字,2和2拼合,3和3拼合,4和4拼合……然后用不透明的胶带粘贴起来。当然也可以用透明胶带,但这样必须将两张钞票拼得很紧凑,这样长短就变得很明显。用不透明的胶带可以让拼接的地方稍稍错开一点,正好弥补缺少的部分。”

“现在各位明白了吧!经过这样的改造,1仍然是1,但2和2拼合,3和3拼合,二十张钞票,就变成了二十一张。怎样?想不到吧!原本二十万元,用剪刀和胶带,不出三十分钟,就可以多赚一万元。有趣吧!1和21号纸币虽然短了一截,但折起来使用就不容易被发觉。我小的时候,还经常看见有用和纸修补过的残币呢!好了,回到主题,这些纸币原本是二十张,但经过拼贴却变成了二十一张,各位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这个纸币的诈骗手法,就是我能破解此案的启示。它在本质上和阿索德命案的关键性诡计是一样的,也就是说,阿索德命案中分尸的手法和纸币重组是一样的。所以,我们看到的六具尸体,其实是由五具尸体拼接而成的!”

“啊!”

我惊呼一声,消失了!仿佛海市蜃楼般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是海市蜃楼!

不光是我,连饭田夫妇都很兴奋,真相终于大白了。

太神奇了!这是陆地上的海市蜃楼!我在心中不停呼喊。

仿佛面前就是一盏探照灯,强光太过耀眼夺去了我的视力,我几欲跪倒在御手洗的面前,我的神啊!让我们仰望喜悦。

“但尸体毕竟不是纸币,不能用胶带粘贴。”

御手洗没有因为我们的兴奋而停止演讲,他继续往下说。

“要组合尸体,需要的是更有效的‘黏合剂’。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取代不透明胶带的就是我们对于阿索德存在的幻想。因为这个幻想实在是太强烈、太诡异,致使我们忽略了真实。我们深信六具尸体缺少的部分,都被拿去制作阿索德了。但实际上,根本不存在阿索德!凶手一开始就没打算制作什么阿索德。说到这里,想必各位都应该明白了。不需要我继续说明了,那么……”

“这就完了么?不能再说详细些吗?”我不禁有些遗憾地问道。

我们三个都大张着嘴,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御手洗。仿佛有只小手要从喉咙里伸出来,迫切地希望他快讲下去。而御手洗的脸上却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甚至还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忽然我脑子里浮现出“远近法”这个词。这个词就像是铁路道口的信号灯一样,闪个不停,时远时近,上窜下跳。我太阳穴上的血管,也随着闪光鼓动。

文艺复兴时期大师笔下的名画阿索德,到头来竟然是一幅根本不存在的“赝品”,真是可笑至极,人们就被这虚幻的微笑迷惑了四十年。

远近法中所谓的“焦点透视”就像个讽刺,阿索德是以这种方法绘制成的,她强迫我们注意的地方,正是画中所有线条凝聚成的“盲点”。

阿索德的形象在我心中崩溃、消失。种种有关阿索德的虚假风景,犹如冲入水池混合着油彩的污水,化作五色的漩涡,最后缩小成一个空洞的女人面容。

但此时的我,仍然仿佛置身在问号林立构成的巨大森林之中,激情的强风在耳边呼呼刮过。

那么凶手是……

凶手为什么要将尸体埋得深浅不一呢?

又是根据什么,将尸体埋在青森、奈良等地呢?

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又是怎么回事?

尸体发现的时间顺序,究竟有何意义?

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凶手蒸发后,躲在哪里?

还有,平吉的手稿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平吉的亲笔吗?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写的?

“请先将你的十万个为什么放在一边。”御手洗嘲笑我说,“平时我讲的话可比现在说的有价值多了,却没见你这么认真听过。”

“不过,今天在这里举行演讲的主题倒像是在称赞凶手。本来我考虑或许由凶手自己来说明比较好。换作我是须藤妙子,绝不会希望由别人来揭开自己设下的谜面。你们真的想听下去吗?”

只见饭田刑警点点头,我当然不用说了,美沙子也是睁大着眼睛,不住地上下摇晃着脑袋。

不知道御手洗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他叹口气说:“好吧,就当我出血大拍卖,好人做到底,继续讲下去。”

“这个是我按照尸体发现的先后顺序画的一张图。”说着,他把那张图递给我们。

“这图看上去很难懂,凶手这样排列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事情搞复杂。为了便于理解,我就按照肢解部位的顺序重新排列。分别是头部、胸部、腹部。也就是白羊座的时子,巨蟹座的雪子、处女座的礼子。”

御手洗一边说,一边把刚才在黑板上画的那些“钞票”擦掉。然后画上人体图。)

“这些少女们的尸体被发现后,是怎么样辨认她们的身份的?四号、五号、六号分别是雪子、信代、礼子的尸体。这三个人的尸体因为是在被杀后近一年才找到的,所以面容已经充分腐烂,根本无法辨认。如果尸体是在两、三个月内被发现的,还可以从头部和衣服来分辨。但像礼子这样几乎是一堆白骨的尸体,只能通过手记来确认身份了。”

“现在我在尸体的上半部和下半部分别标上名字然后用斜线表示它们的拼接对象,这其实和刚才钞票的拼接方式是一样的。凶手就是用这个方法来切割五具尸体,然后分成不同的组合。”

“在这里凶手制造了一个盲点,当我们知道凶手是个女人的时候,想必都十分惊讶吧。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一直以为凶手需要处理六具尸体。其中的四具要切割两次,两具切割一次,总共是切割十次。处理完毕后,还需要将尸体搬运到各处重新组合起来。这些都是需要耗费时间和体力的工作,恐怕只有男性做到。”

“需要凶手费力的地方并不多,埋尸和运尸的,不是她本人,而且需要切割的尸体也只有五具,每具上切割一次而已。最麻烦的,也不过是将尸体分组,然后替她们换衣服罢了。一个女人做这样的事还是能够应付的。”

“就这样,五个死者,却变出了六具尸体。但如果这六具尸体是并排在一起被发现的话,就算有阿索德的幻想在先,仍然有被发现其实只有五具尸体的可能。这也就是凶手为何要将这些尸体四散分布埋放的原因。”

“凶手分配这些尸体的位置的和占星术、咒语什么的根本没有关系。她首先要考虑怎样避免尸体被集中在一起。尤其是替换残肢相邻的两具尸体一定要分别埋藏在关东和关西。”

“犯人当然就是这六名少女中的一个。肢体还可以骗骗人,但面容无法伪造,具体地说就是头部。所以没有脸孔的那具尸体就是凶手本人。各位刚才也看到了,被当作是时子的那具尸体是没有头部的。所有,凶手就是时子!”

御手洗讲到这里,我们三人都默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我才问道:

“那个,那个须藤妙子就是……”

“就是时子。”

我们三人又沉默了,脑子也跟着开始混乱,稍事休息后御手洗问:“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除了我之外,另外两人和御手洗并不熟,饭田刑警更是初次见面,当然他有所顾虑,只能由我来暂时应付御手洗的问题。

“四号到六号的雪子、信子、礼子的尸体,是在案发后半年才被发现的,为什么这三具尸体需要深埋?”

“问得好,请看图,因为每具尸体都要和相邻的尸体进行拼接,比如知子和信代,所以要避免不同的尸体在短时间内被发现。即使尸体分布的很散、很远,但也有可能被同时运回东京或者其他地方并排放在一起。出现这样的情况就糟了,如果对比切口,那么替换肢体的把戏就会露馅。不过她们都穿着衣服,很难往那方面想。”

“互换肢体的尸体,在不同的时间段被发现,之前发现的早已火化,这点凶手想得很周到。最早被发现的三具尸体都是在春季被发现的,但是一到夏季,尸体腐烂的速度就会加快,所以只能火化。如果是在有土葬习俗的欧洲那就危险喽。知子的尸体最先发现是有预谋的,因为只有她的尸体没有和别人的尸体拼接,所以无论是化验血液还是解剖,都不会产生疑点。”

“反观那具当作时子的尸体虽然也没有使用他人的肢体,但这具是无头尸,并不是时子本人,所以凶手不敢让它被最先发现。”

“按照凶手制定的计划,尸体被发现的先后顺序分别是知子、秋子、雪子为第一组。信代、礼子、时子组成的第二组尸体则是越晚发现越好,最好是变成了白骨了才被发现,就不会产生对比刀口,露出破绽的威胁了。这样即使第一组尸体被并列在一起,诡计也不会被揭穿,为了这个理由,第二组需要埋得更深。”

“这样大概明白了吧!不过时子被发现的时候,埋得并不深,而雪子却埋得很深,这是为什么呢?应该是时子对作为自己替身的尸体从内心中感到不安吧。虽然趾骨部分也因为练习芭蕾而变形,但还不够严重。毕竟是无头尸,会容易引起别人对尸体真正身份的怀疑。就算没有这层顾虑,但因为尸体没有立即可以分辨的容貌,说不定会对此深入调查。”

“要分辨是否是时子本人的尸体,还有个重要的依据。那就是平吉在手记里提到过的‘胎记’。根据手记记载,时子在侧腹有块胎记。但这具尸体其实是雪子,应该是时子偶然发现了雪子拥有这一特征,于是决定利用这一点。尸体倘若埋得太深,发现时间晚,那么尸体就完全腐烂了。当然,这个可以辨认身份的重要线索‘胎记’也就消失了,所以这具自己的替身尸体,不可以被发现得太晚。”

“尽管凶手如此处心积虑,但仍然留有很多隐患。第一,时子和雪子有放置在一起的可能。虽然群马和秋田两地相距甚远,但也不能就此高枕无忧,万一两具尸体被发现后,很凑巧地被放在一起,雪子的头放在时子身上,那雪子的身体就完整了。”

“而且以‘胎记’来当作辨认尸体的依据也很危险。因为雪子是昌子的亲生女儿,母亲当然知道自己女儿侧腹上有没有长胎记。所以不能让昌子去辨认时子的尸体,要让她去辨认已经腐烂了的雪子的尸体。时子的尸体则是由多惠来辨认,时子必须让多惠看到自己尸体上有块‘后天生成’的胎记。”

“类似这样的隐患就像水痘似的一个个冒了出来。对此时子只有孤注一掷,能够让多惠发现自己身体上的‘胎记’,又可以简单避免出现以上状况的方法,就是深埋‘雪子’。这样大家明白了吧?”

“她对调了雪子和时子埋尸的深度和发现次序,但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万一第一组三具尸体被发现后摆放在一起,或许会产生肢体相邻的两具尸体同时出现的场面。”

“但事实上这种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在第一组,而是出现在了第二组。秋子和时子并非相邻组。但第二组被发现时,尸体都已经腐烂,也就不用担心以上那个问题。”

“凶手故意安排让第二组的信代、礼子、雪子的尸体在腐烂后才被发现,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昌子被当作嫌疑犯被捕,对她造成了很大打击。她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很难发现尸体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算她发现了,警方也不会相信她所说的话。还有,因为尸体腐烂到亲人也无法辨认的程度,所以警察也可能不会带已经被拘留的嫌疑犯前去辨认。所以雪子在她母亲还没有辨认前就已经被火化了。”

“至于梅泽吉男的老婆文子就难说了。她没有涉案的嫌疑,一旦女儿的尸体被发现,就会被传唤去辨认尸体。因为文子是死者的母亲,如果发现疑点,警方也会认真对待。所以有必要让她女儿的尸体腐烂到难以辨认的程度,甚至是只剩一堆白骨。”

“基于以上种种理由,时子才会将尸体分成深埋和浅埋两组。”

听完御手洗这段解说,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想不到这个案子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实在太令人惊讶了!虽然对调时子和雪子的发现次序也没有什么不对,但为什么不把信代、礼子以及被认作时子的雪子尸体的那一组先埋呢?如果这样的话……”

“哎呀呀,我刚才不是说明过了吗?时子怕警察发现第一具尸体感到事态严重,继而慎重对待。”

“如果时子故意利用浅埋让‘时子’的尸体排在第二或者第三位发现,那么信代或者礼子必须有一人成为第一具被发现的尸体。但这两人的尸体都是和其他少女拼接而成的。无论谁当第一个,如果像知子那样不进行掩埋,她们的母亲文子一定会在尸体上发现可疑之处。”

“我敢和你打赌,当妈妈的人对自己儿女可不是一般的清楚。比如哪里有块伤疤,人是高了还是矮了。总之时子在计划中最担心的并非警察,而是她们的母亲。”

“再者,如果一堆新鲜的尸块如同散乱的拼图那样摆放在眼前。再笨的警察也会有将它们拼凑起来的冲动吧!”

“好!如果我们把无头尸当作第一个被发现的呢?这具尸体只缺少一部分,但凶手会觉得内心不安,原因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经过再三考虑,曝尸荒野,并且当作第一个发现的只有知子最合适。”

“如果,全都……”

“你的意思是全部埋深?但这样就失去了和阿索德的联系。警察或许要花费很多年才能找到全部的尸体,他们就不会联想到平吉的手记了。而且被发现的那些尸体,别说看不到胎记,恐怕连练习芭蕾舞的证据,就是趾骨变形的体征都消失了。”

“如果六具尸体永远都找不到,或者刚好没找到那具无头尸,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如果真的这样就很讽刺了。自己设下的陷阱恰巧成为了指证自己的证据。什么分尸埋尸,岂不都是白忙。”

“对时子来说,只要六具尸体都被发现,那自己就可以松口气了。这期间不能太久,不光是为防止趾骨变形的体征消失,而是她一开始就打算将这个案子策划成找不到凶手的悬案,如果警方没有发现某一具尸体,就会怀疑那具尸体的主人就是凶手。在六具尸体都被发现之前,她必须躲起来,偷偷摸摸过日子对她来说也很难熬吧。”

“唉……原来如此啊……”我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一个问题。

“我还有个疑问,尸体都不完整,难道警察没有检验过她们的血型吗?”

“巧的是,她们的血型都是A型,这方面饭田先生是专家。据我所知,现在的血型不只有A、B、O型了,还有NM型、Q型、RH型等等,最主要的是根据抗体不同还要分类排列。细算下来,人类的血型有一千多种。其实不光血型,只要给上下拼接的尸体分别做DNA采样,以及骨骼的组织分析就可以了,这样的案子放到现在是骗不过警方的。”

“是不是因为是乡下的警察负责调查才会遗漏这些?”

“倒不是乡下警察的关系。即使是现在的日本,一般从住宅区到医疗设施完备的大医院少说也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当时的技术条件可想而知。而且警官掌握的也没有法医那么完备,或许只调查了A、B、O三种血型。现在当然不会这么马虎了。”

“MN型、Q型血是战后才发现的。饭田先生,在尸检时添加这几种血型的规定,您应该知道吧?那就没错了!昭和十一年,普通人只知道A、B、O三种血型。”

“DNA是从血液中采取的吗?”

“血液、唾液、精液、皮肤以及骨骼都可以。但命案发生在昭和十一年,尸体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当然不可能再去检测什么血样或者DNA。现在的调查都搬到了显微镜下,对犯罪分子来说,就没那么容易逍遥法外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难怪你那天像发了疯一样。但光凭这些资料,你又是怎么知道须藤妙子,不,应该是时子的住处?”

“哈!这还不简单,只要从动机这点上去想,就能明白了。”

“对了,说起动机,她杀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你把那本《梅泽家占星杀人》借我用一下。唔……你看看这张家谱,时子的母亲多惠可以算是这个家族中最不幸的人。所以时子杀人的动机是想为母亲复仇。”

“如果我的想法没错,梅泽平吉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所以当他移情昌子后,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温柔的多惠。时子和后母以及后母带来的姐妹们一起生活,内心一定非常痛苦。对她来说,礼子、信代、雪子虽然可以算得上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妹,但这种姐妹的关系也是经由自己母亲受到不公的对待形成的。这六个人,不,再加上昌子和自己一共八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时子总是感觉自己无法融入她们的生活。不过促使她让萌生杀意的,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点,我左想右想都想不通。后来我当面问她,她用了几十分钟告诉我理由,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总之,虽然时子对昌子她们积怨已久,但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替命苦的母亲出一口气。多惠是个苦命的女人,父母经商失败,好不容易找了个有钱的丈夫,却被其他的女人横刀夺爱,最终一无所有。像她那样沉默寡言的保守女性,遇到这种事情,通常只能被动接受现实,不会主动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非常可怜啊。所以时子打算无论如何也要给母亲准备一笔养老的钱。这就是她的犯罪动机。”

“还可以补充一点来说明她的杀人动机,那就是时子对母亲强烈的同情和爱。多惠年轻时曾想在京都的嵯峨野开一家手袋店,但她最后却老死在保谷。时子或许为了替母亲完成未实现的愿望,于是就在四十年后的今天,隐居在那个地方。我猜想她会用母亲的名字来当作店名,于是就到当地派出所打听了一下,有没有一家叫妙屋或者惠屋的小店。真的被我找到了这一家惠屋。找到时子的时候才发现她连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妙子。”

“这样说来,梅泽平吉的手稿也不是他自己写的?”

“当然是时子写的。”

“二月二十五日下雪的那天,当平吉模特儿的女人也是时子吗?”

“是的。”

“原来平吉让自己的女儿当模特儿……关于密室之谜,你能解释一下吗?”

“其实那没什么可说的。这个问题就和平吉鞋子的问题一样,我觉得没必要说明。但你既然问到了,我就告诉你吧!”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当时子还在摆姿势作模特儿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于是她就想出了利用鞋印干扰视线的障眼法。平吉平时最信任的人就是时子,所以可以当着时子的面吃下安眠药,他以为时子正打算离开。”

“其后,时子出其不意地杀害了平吉,并且移动床铺,让床看起来好像被吊起来过一样。她让平吉的一只脚垂在床外,还剪掉了平吉的胡子。做完这些后离开了画室,在窗户边拉动绳索,让门闩插上,但这时门上的挂锁还没锁上。接下来,她就穿上女鞋,走到后门附近,再像跳芭蕾舞那样踮着脚尖走回画室的门口。接着她换上平吉的男鞋,故意在刚才拉绳索的窗户下面留下鞋印,再踩过刚才踮着脚尖走路的脚印,这样就覆盖了回来的痕迹,最后走到外面的马路上。”

“至于她后来去了哪里?那就不清楚了。她可以去保谷找她的母亲,但当时已经很晚,既没有公车也没有电车,如果叫出租车就会引起怀疑,所以只能随便找了个地方躲到天亮。凶器应该也在那时就处理掉了。第二天回到梅泽家的时候,她一定随身带着提包之类的东西,里面装着平吉的鞋子。”

“然后她就做好了早饭,端到平吉的画室。她先假装在窗口探视里面的情况,趁机把平吉的鞋子从窗户丢进去,虽然丢进去的鞋子有些乱。但没关系,因为待会儿一家人就会破门而入,地上的鞋子当然会很乱,谁也不会怀疑。之后时子就去叫大家,大家撞破大门,时子趁着慌乱,把挂锁挂上。就这样,鞋子和挂锁的问题都解决了,在进入画室前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下画室里的情况,或许就会注意到门闩上根本没有上锁。时子一定是用大家不要弄乱脚印,影响调查的理由让大家不要接近窗户。”

“警察问起上锁问题的时候,时子就回答说看到了上锁。因为第一发现者就是时子本人。”

“没错!”

“那在保谷的多惠为时子作的不在场证明,也是骗人的?”

“当然啦。”

“杀害一枝和陷害竹越文次郎的也是时子吧?”

“梅泽家的案子都是她所为,竹越文次郎根本是个没有关系的受害者,这也是本案最让人反感的地方。文次郎先生的后半生都在为卷入这个案子而感到痛苦。案情至今才真相大白,对他来说真是有些晚了,但或许可以稍稍减轻他的痛苦。石冈君,你去屋子里把冬天用的煤油拿来好吗?”

我拿着一个只剩下少许煤油的油罐回来时,御手洗已经站在铺有瓷砖的水池边等我。水池里放着文次郎的手稿。御手洗将煤油全都倒在手稿上。

“美沙子小姐,您有火柴或者打火机吗?有吗?太好了,请借用一下。哎,我记得你也有啊,石冈君,不过等你拿出来太麻烦了,还是用饭田小姐的吧。”

御手洗点上火,洒上煤油的手稿很快烧了起来。

四人围着水池,看着燃烧着的手稿,好像围绕着小小的篝火。御手洗用小棍拨弄烧成黑色的纸片,一片、两片、三片,黑色的纸灰在空气中飞舞。

我听见饭田美沙子喃喃自语道:这真是太好了。

案子至此已经全部告破,但我还有很多疑问。御手洗的讲解实在太令人惊奇了,让人都来不及提出问题。现在我的情绪稍稍冷静,混乱的思维拨云见日,一些问题也随之浮出水面。

最大的疑点还是毒药的来源,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从什么地方收集到三氧化二砷、氧化铅以及氢氧化铁这些物质?水银的话,打破几只体温计就有了,并不难搞到。但是硝酸银和锡之类的东西,倘若不是从大学的实验室里取得,一般是很难获得的。

另外,她消失后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虽然四十年后,御手洗在嵯峨野找到了她,但她在案发后就改名换姓,而且在嵯峨野开始新的生活,难道没有人怀疑过她吗?吉田秀彩对我说过的:人死了,谁也不会怀疑,但想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过日子,却是件难事。

还有,时子在担任梅泽平吉模特的时候,说不定那些少女们会突然跑来探视,万一这个时候正打算下手,事情不就败露了么?或许她了解平吉的个性古怪,一般不允许别人在工作的时候打搅自己。再说,平吉以自己的女儿作裸体模特儿,应该会瞒着家里人。他在日常生活中就神神秘秘的,作画的时候也将窗帘拉下,被发现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很小。

整个杀人计划是时子和她母亲多惠共同策划的吗?还是多惠主动提出的?如果是后者的话,多惠为时子作假的不在场证明,以及在辨认尸体时保持缄默的行为就很容易被理解了。(我认为她应该能分辨出那到底是不是自己女儿的尸体)。还有,平吉被杀的那夜,时子明明可以躲到母亲那里,为什么要忍受严寒在外过夜呢?

最让我一直不能释怀的是吉田秀彩为什么会知道平吉是左撇子?后来我打电话问他,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是安川告诉他的。哎,真没劲……

饭田夫妇走出御手洗的事务所,准备将这件奇案的真相呈现给世人。御手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恢复到往常的生活状态。我回到自己家后,脑子里还经常浮现出和此案有关的场景和人物。

这件始于昭和十一年,历经战事,直到昭和五十四年才告破的案子还差最后一幕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完结。就在御手洗解说后的第二天早晨,我怀着紧张的心情打开报纸。但结果却令我相当失望,历经四十年真相才得以示人的“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并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占据报纸的头版,这让我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在报纸第四版的角落,报道了须藤妙子自杀的新闻。不知御手洗看到这则消息后,会作何感想?虽然在我内心深处早已料想到了这种结局,但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我还有些难以接受。

那段新闻的大致内容是这样的:当地警方得到饭田刑警提供的情报后,在十三日星期五晚上,对犯罪嫌疑人须藤妙子的住所“惠屋”进行搜索,发现须藤妙子已经死亡。死因是吞下毒性物质三氧化二砷,和阿索德事件中少女的死因一致。很短的一篇报导,其中只提到了本案和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有所关联。报导中还说,死者留有遗书,主要内容是向在“惠屋”工作的两个女孩道歉。因为自己的关系,她们不得不失业了,所以将一笔遗产留给她们。我拿起卷好的报纸,决定去找御手洗。

刚才看报纸的时候我想到一件事,那些毒药难道是四十年前毒害少女们时剩下来的?四十年了,她就一直把这样的东西留在身边吗?我或多或少开始了解须藤妙子的孤独感了。但她为何不作任何自白,就这样死了?

走出车站,我才知道自己买的报纸大概出自世界上最偷懒的报社。报亭前的招牌上写着偌大的几个字——“占星术杀人事件告破,凶手竟是女性!”报纸卖得很快,一张张就像生了翅膀。我赶在卖完之前买了一份。

报导中没有配合附图解释凶手分尸的诡计,只是把昭和十一年命案的来龙去脉简要地说了一遍。末尾还说,这是警方四十年来锲而不舍的结果,御手洗的名字根本提都没提到。

御手洗还是老样子,只知蒙头大睡。我闯进他的卧室,告诉他须藤妙子的死讯。“是吗?”他睁开了眼睛,只说了这一句话。

他把双手压在脑袋后面,头枕着手臂,看样子似乎让我别说话。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受到不小的冲击。过了一会儿,御手洗终于开口说:“泡杯咖啡好吗?”

御手洗一边喝咖啡,一边认真地读我买来的报纸。读完后就往桌子上一扔,微笑着对我说:“看吧,警察的辛勤终于换来了胜利的果实……”

“我看竹越那家伙就算辛勤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成果的!但他去卖鞋的话,或者会小有成就吧。”

这个时候,我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即有关那些化学药品的来源。

“那个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到的。”

“在岚山,我还没来的时候,你不是早就和她在一起了吗?难道你没问?”

“嗯,我们是早就到了,但没说多少话。”

“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的凶手就在眼前,你怎么不问她?”

“聊了几句后,我觉得她人很亲切。而且我又不是一步步追查下去才找到她的,成就感没有那么强烈。所以那天须藤妙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那种‘终于可以让我好好问一下’的感觉。”

“骗人!”我心中暗想,当初那个痛苦得差点疯掉的人是谁啊?

御手洗这个人啊,明明累得半死不活,却总喜欢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本大爷是天才”的死相。

“反正那个案子里我已经没什么一定要搞明白的地方,那些小细节,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没什么意义。”

“那你告诉我,那些化学药品是哪里来的?”

“看来不给你个说法,你是不会死心的。化学元素也好,还是什么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也好,都是石柱上装饰用的浮雕。时子是个极富想象力的人,所以那些装饰品才充满着生命力。但我们只是关注装潢,而忽视了建筑的整体。你要知道,无论多么华丽的建筑,结构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我感兴趣的部分。只把心思用在欣赏装饰品上,是无法真正了解建筑的。所以那些药品到底是怎么来的,真的那么重要吗?或许她只是去哪个大学当保洁员,顺手就可以偷到。”

“那……整个案子真是她一手策划的吗?她的母亲多惠会不会是同谋?或者更大胆地猜想,是多惠唆使时子的?你怎么看?”

“不可能!”

“真的是时子一个人做的?”

“当然啦。”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你这个问题不能用理性来分析,我是从她对母亲的感情上来推断的。时子在四十年后的今天,用妙子的名字在嵯峨野经营惠屋的时候,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她难道不知道开店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会这样做就是一种‘殉情’的意志。”

“我之所以这么肯定,还有一个原因,这和钱有关系。如果她们是同谋,那么多惠在继承遗产的时候,时子应该也会分到一些,甚至一半。但事实上,多惠分到钱以后,那笔钱根本没少过。”

“还有,如果她们是同谋,那么在计划成功后,多惠分到了遗产,时子应该回到母亲身边。多惠也会回到嵯峨野去实现自己多年前的梦想。但多惠拿到钱后,仍然孤单一人住在保谷,孤老终生。这一定会让时子感到遗憾,所以她才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毅然去实现母亲的梦想。这也就是我刚才说的‘殉情’意志。”

“是这样的吗?”

“当然,虽然我无凭无据,你也可以和我唱反调,但既然凶手都死了,你的怀疑就永远无法得到答案。”

“真是可惜,失去了向她提问的机会。”

“是吗,我倒觉得这样挺好。”

“那么……你有没有收到她寄给你类似遗书之类的东西啊?”

“怎么可能。她不知道我的住处,甚至都不知道我叫什么。我不认为我的名字适合在那个场合说出来,又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

“嗯……还有,案发后,须藤妙子,不,应该说是时子,到底藏在哪儿啦?”

“这个我倒是问过她。”

“她怎么说?”

“好像在大陆。”

“满洲吗?这倒有可能,就好像英国的逃犯都喜欢往美国跑。”

“她还说回到日本的时候,从火车上看见群山迭起,像是涌入自己的胸怀一样,日本虽然小,但却充满诗意,这话让我记忆深刻。”

“嗯……”

“我想她那一刻一定很幸福,现在很多日本人连地平线都没看到过就死了。”

“她胆大心细,是世间少有的犯罪者啊。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竟能犯下这样的案子。”

御手洗的表情似乎在眺望远方,他说:“是啊,她的确了不起,一个女人竟然骗了全日本四十年,敬礼。”

“嗯……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那个诡计的,我知道是那张钞票刺激了你,但真的只是这一点就让你想通了分尸的秘密吗?我想没那么简单吧。”

“这就要从阿索德说起了,因为我怎么想也找不出放置阿索德的地点和时间。但先不管那个,主要是平吉的手记,我在阅读之初,就觉得手记里有很多疑点。怀疑是人伪造的。”

“哦!怎么说?举个例子看看。”

“要举例就太多了,从最基本的说起吧。手记里说:这本手记可以看作是阿索德的附属品,应该随阿索德放在日本的中心,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但在里面又提到了对不起多惠,要多给她一些钱。这根本就是希望别人看到。”

“那本手记理应被凶手拿走而没拿走,竟然就留在平吉的尸体旁边。除非是凶手本人写的,一般人怎么可能只看一遍,就把每具尸体的埋藏场所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手记的作者是外人,那他也应该留个备份。毕竟细节部分还是容易忘记的。”

“或许凶手在杀平吉之前就看过手记,看了不止一遍,但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还是留在身边比较好。所以这手记写出来的目的就是让人看,不是平吉写的可能性非常高。”

“在手记的开头有这样一段话:如果我像凡•高那样,作品在死后才带来可观的财富……这话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拯救大日本帝国于危亡的阿索德,居然能带来‘可观的价值’?这可不像是个准备杀人计划的人说出来的话。而且还强调卖画的钱要给多惠。从此就可以看出凶手真正的意图。”

“手记里提到过受不了酒吧的‘烟雾缭绕’,我想这是指香烟吧,但你也说过平吉是个老烟枪,所以我分析这段话,其实是时子自己的心声。”

“总之,疑点太多了。还有,还有……对!音乐,平吉说自己喜欢《卡布里岛》和《月下之兰》,这些都是昭和九年到十年左右流行的曲子。我也曾经研究过那个时期的音乐,虽然两首曲子都很好听,但我认为卡洛斯•伽达尔的那首《基拉基拉》更好听……好像偏题了。”

“反正昭和十年,平吉被杀之前他成天躲在画室里,简直就是个家里蹲。房间里既没收音机也没留声机,他是怎么知道那些曲子的?换作时子的话,她肯定听过那些曲子。昌子喜欢音乐,在梅泽家的大屋里,随时可以听到音乐。”

“言之有理……”

经御手洗这一番解释,我茅塞顿开。不过他始终没有提起须藤妙子自杀的事情。

“这个……须藤妙子的自杀……”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她为什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去?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她作为主角起码应该做一个说明吧。”

“你还要她做什么说明?她要怎么做说明你才满意?”

御手洗接着说:“你看看报纸上是怎么写的!说她是畏罪自杀!如此简单地下定论,就好像是说考生受不了压力跳楼这么简单。不管那个考生成绩是好是坏一律冠以同样的罪名。事实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吗?简直是胡说八道!将真相扭曲成大众可以接受的程度,这样做的家伙根本就是想借助大众之手来化解自己的危机感。这是暴力!语言的暴力!信息的暴力!”

“一个活了几十年的人,一旦决定撒手离开人世,必定有她的苦衷。多说又有什么用呢!渴望得到世人的理解和同情吗?这个世界上默默死去的人太多了。难道你是例外?你对死有不同的见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

御手洗始终回避谈论对须藤妙子之死的看法。在我看来,他一定在发现真相的同时,知道了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呢?我还没想到。每次我问他,他总笑着敷衍我说:这就像是投骰子。继而闭口不答。

我想他的意思是说,梅泽家的占星术杀人事件就像是小孩在过年时玩的双六。无论是吊床诡计,还是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还是四、六、三的中心,或者关于阿索德的推论种种,都是凶手为了误导调查而设下的陷阱。我和御手洗就像那投骰子的弥次和喜多,一投下去,有人获得道具卡片,有人则休息两回合。像我就被传送到了明治村。

调查的过程中没有让我感到不高兴的事,我们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唯一让人讨厌的就是那个竹越刑警。不过最令人讽刺的是,给我第一印象最好的人竟然就是凶手。

我很难形容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教训,如果有什么感到不快的,就是事件结尾时受到感染的情绪,难道那一切真的可以封存在心中不去理会吗?

案情曝光后的发展果不出我的所料。世人为此骚动,关于案情的各种传闻在街巷流传。原本只有小幅报道的报纸媒体,立即做了近一周的连续报道。杂志也推出特辑,电视台还为此制作了特别节目,连处事谨慎的饭田刑警也上了荧光屏。竹越那家伙也没少露面,或许他不喜欢上镜头吧,总是摆出一张如丧考妣的苦瓜脸。

曾认为这个事件和食人族有关,或者牵扯上外星人的三流出版社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商机,争相出版了所谓的“解密本”、“解读全书”,准备大捞一笔。

不过,无论是哪家媒体,都把破案的功劳搁在了饭田刑警的头上。美沙子小姐寄来了一张写不写都无所谓的感谢明信片。

我试着拿放大镜在这些出版物上细细找过,却没有一个人提到御手洗的名字。作为他的朋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他被世人忽视了,甚至产生了一种被大众背叛的感觉。

但这样也有好处,只要御手洗的名字不出现,那个案件就算是办事稳重的警方侦破的。竹越文次郎的名字以及他的手记,将永远不会被外人所知。

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让我非常满意,总算没有白费力气,我想御手洗一定和我一样高兴。不,他应该比我更高兴,因为我仍然在意他被世人忽视这件事,所以高兴的程度就打了折扣。

御手洗仍然安稳地过他的日子,对于外界的骚动充耳不闻。

“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御手洗天真地反问我。

“这案子明明是你破的,但好像和你无关似的。其实上电视接受采访的人应该是你,或许你可以因此而成名,财源滚滚呢。”

“唉!算了,我知道你不是会那么想的人。但别人都很在乎名气这东西,只要你出名了,做什么都容易,对你的事业也有帮助。有了钱,就能换间好点的事务所。而且在里面摆上舒适的沙发。这样来找你的客人会越来越多,不是吗?”

“没那个必要,我可不想自己住的地方一天到晚挤满一群呆头鹅,万一你来了,还得大声嚷嚷才能找到我。或许你不能体会,其实现在这种平淡的生活才最适合我。我可不想让那种出门忘记带脑子的人来破坏我的生活节奏。”

“一个人想睡就睡,想吃就吃,多自在。穿着睡衣随处走,碰到趣事才出门,看谁不顺眼就别看。白就是白,黑就是黑,用不着看别人脸色行事。对我来说这就是财富。这可是我被某个警察讽刺成鲁邦三世才换来的啊!不想就这么轻易失去。何况,我感到寂寞的时候,还有你在啊,所以我并不是一个人,那样的生活我就很满足了。”

听到御手洗这番话,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实在是太感动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重视我。既然他如此重视我们之间的友情,那我应该也有所表示。我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对他说:

“那么,御手洗,如果我把我们合作的经过,写成书卖给出版社,你反对吗?”

“石冈!你别开这种让人心脏麻痹的玩笑啊。哎呀,都这么晚了……”

说罢,御手洗好像遇见鬼似的看着我。

“还不知道是否能出版呢?难道你不认为有让世人了解真相的必要吗?”

“别的都好说,此事免谈。”

这下御手洗的态度十分坚决了。

“为什么这么固执呢?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刚才说得已经很充分了,你好像没听懂。除此之外,没别的理由。”

“说!”

“我不要。”

我的工作是插画,在出版界还有些熟人,只要写成,就一定可以出版。而且我想让在京都照顾过我们的江本当第一个读者。不过恐怕御手洗会成为最后一个读者了。

“你大概不能体会,当我报上自己的名字,别人问我汉字怎么写时有多恐怖。”

御手洗就像个老人缩在沙发里病病怏怏地说:“在你的作品里,我能不能不登场啊?”

“不行,如果少了你这种大人物,我的作品就会黯然失色,无法成为旷世杰作。”

“那你帮我取个酷一点的名字吧……像什么月影星之介啊。”

“当然了,只要你同意我玩个小把戏。”

“占星术的魔法么?”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还有件意料之外的事等着我们。

须藤妙子留给御手洗的那份“遗书”,在案子结束半年后,副本终于送到了御手洗的手中。而送来那份副本的人,竟然是竹越刑警。

十月的某个下午,有人敲御手洗事务所的门。从敲门声来判断,来者似乎很谨慎。御手洗说了一声“请进!”

或许是离门的距离太远了,对方没听见,没有立即推门进来。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却轻了很多。

“请进!”御手洗大声喊道。

门被缓缓推开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曾经见过的高大男人。

“啊呀!啊呀!真是稀客啊!”

御手洗像是看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十分高兴地起身欢迎。

“真是难得,石冈君,快倒茶。”

“不麻烦了,我很快就走。”说完,竹越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复印纸。

“这是要给你的。十分抱歉,只是副本……”竹越又说,“对我们来说,这是极其重要的资料,而且,信封上也没写收件人的姓名。所以我们也一直不知道要交给谁。这需要时间来判断,所以……”

听了半天,我们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么,您收好了。”竹越说完,扭头就走。

“好不容易来一趟,坐坐再走么。”

御手洗说这话带着揶揄的口气,竹越当然没回头,只是当他走出门外的时候,又转过身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不说的话,就不算男人。”

然后,只见他目光下视,死死盯着我们的鞋子,艰难地说道:“这次非常感谢你们,倘若家父尚在,也一定会感激你们,谢谢,谢谢,过去失礼的地方,请多多海涵……那么,告辞了!”

说完,竹越迅速但很小心地把门关上,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正视我们。

御手洗撇撇嘴,傻傻地笑了。

“他人还不坏么。”

“是不坏。”我说:“起码这次他从你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哈!是吗?”御手洗说,“学会了怎么敲门。”

竹越刑警留下的,就是须藤妙子写给御手洗的遗书副本。在遗书中,详细记载了命案的细节,我决定将遗书的全文公开,作为本书的结尾。

阿索德之声

在岚山见面的年轻人: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找我。你一定会很奇怪吧。但我的心意的确是这样的,所以我只能这样说。

我很清楚自己变了。犯下了那样的滔天大罪,内心时常处于不安之中,人自然而然地脱离了自己的本性。

我在母亲憧憬的地方苟且偷生,好几次梦见非常可怕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梦中的我还是年轻时的模样。

男人怒斥我的罪行,然后将我扔进牢房,我每天都沉浸在恐惧中,甚至到了一想起那情景,双腿就不停颤抖的地步。我深知某一天梦境会变成现实,其实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

但在我面前出现的,却是既年轻又优雅并且没有追问我任何事的你。我对你道谢,我是这样一个浑身沾满罪恶之血、污秽不堪的女人,而你却和气地对待我,为了感激你的善良,我提笔写下此信。

回想起来,这件事惊动了整个社会,但因为您的善良,没有过多追问,所以难以获得一些细节的真相。所以现在我想做的,就是讲清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写出我内心的忏悔。

和我的后母昌子以及她那帮女儿一起生活,简直就像生活在地狱。虽然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讲下这番话时,丝毫没有愧疚之意。我在犯案后历经了很多磨难,也遭遇了很多痛苦,但一回想起那段共同生活的日子,就都能够熬过来。

母亲被父亲抛弃的时候我才一岁。母亲坚决要将我带走,但父亲却以我身体虚弱为由拒绝了母亲的要求。就这样,让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孤独地开着一家香烟店度过余生。

后母虽然抚养我长大,但却给了我一个痛苦的童年。现在再来说死人的不是,似乎有些忘恩负义,感觉是在替自己开脱。在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过零用钱。别说是零用钱,连洋娃娃都没有得到过一个。我也从来没穿过新衣裳,所穿的都是知子或者秋子剩下的。

我和雪子上同一所学校,我们虽然同龄,但我却是比她高一级的前辈。她每天穿着新衣服,而我穿着旧衣服,这让我伤心之极。我唯一不输给她的就是优秀的学习成绩。但她们母女经常联合起来整我,让我不能好好学习。

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昌子不把我赶回保谷的母亲那里?大概她怕邻居的闲言碎语,而且这么大的一座房子,少不了佣人来打扫吧?我从小就开始做家务,对她而言,我就是个出色的佣人,所以我每次提出要回母亲那里时,她就放出各种理由不让我走。我的这些遭遇都是亲戚朋友所不了解的,连邻居和同学都不知道,因为梅泽家高高的围墙,将我们从这个世界中孤立出来了。

每次我去保谷探望母亲,昌子就和她的女儿造谣生事,说我在母亲那里诉苦。但不管她们怎么说,我不可能放弃唯一的生母。

在外人看来,我时常去探望母亲,其实不然,我是在工作。我要外出打工是有原因的。第一,母亲虽然开着一家香烟小店,但收入毕竟有限,我需要时常给她一些生活费。而且母亲身体虚弱,不知什么时候会生病住院,我也要存钱以备不时之需。

以我当时的状况,没有钱就很难在梅泽家生活下去。昌子当然不会给我钱,但她却对自己的女儿十分慷慨,在世人看来,梅泽家女儿们的生活个个都过得十分滋润。

总之,为了自己的将来,我不得不出外打工。生活拮据的母亲当然也不可能给我钱。

母亲非常了解我的状况,所以梅泽家的人来电话时,她就替我说谎,说我在她那里。如果昌子她们知道我在外面工作的话,不知道又会说些什么。

那时候的我很年轻,身体健康,能从事很多工作。但在那个时代,一个女孩子还是不可能到酒吧那种地方去上班的。最后通过一位熟人的介绍,我每周到一所大学医院工作一天。为了不给曾帮助过我的人添麻烦,在这里我就不说出那所大学的名字了。我对人体解剖有所了解,就是在那所医院工作的成就。

医院的工作让我变得对生命感到淡漠。我认为人的生命是没有价值的东西,它只是寄居在肉体中,死后就离开了。影响人生幸福只有命运的好坏,以及周遭的人的意志。

我曾一度产生过自杀的念头。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当时想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姑娘对死的看法十分单纯,甚至有些向往,感觉像一种信仰。

那所大学所在的同一幢大楼里,还有药理学和理科的学生在上课。有一次,我站在装满砒霜的药瓶前,决心一死!我偷偷倒了一点砒霜,放在装化妆品的小瓶里,带到了保谷母亲的住处。我进门的时候,母亲蹲在火盆前取暖,她的身形看起来是那么渺小。

其实那天我是带着死别的心情去看母亲的。母亲看我来了,从怀里拿出装着今川烧的纸袋子给我。她知道今天我要来,所以特意买回来给我吃。

我们母女就这样默默地吃着今川烧,我突然觉得不能这样孤独地死去。自己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既然不快乐,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不如死了算了,但这时我想起母亲怎么办?

无论我何时来看望母亲,她都像一团被丢弃的废纸般无精打采地缩在香烟店的柜台前。真的,永远都是那个姿势,毫无生气可言。我想母亲的余生都会坐在这个香烟店的榻榻米上,她的后半生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想到这里我就更加不能够原谅梅泽家的那些人。

其实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杀死他们,因为没有发生特别恶劣的事让我萌生杀意。我对她们的愤恨是长年累月淤积而成的。

昌子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在梅泽家时常能够听到音乐和欢笑声。与此相比,保谷的母亲家则是死气沉沉,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这种环境的对比伤透了我的心,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对了,如果硬要说是什么事让我下定决心。或许是那件事:有一次,一枝在大屋的餐厅中发现只有一张坏了的椅子可以坐,于是就开始不停地抱怨(她这个人本来就很爱抱怨)。昌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个小袋子说:“把它套在椅子腿上,不就行了嘛。”而那正是母亲苦心收集,离开梅泽家时忘记带走的东西。

当时我气得几乎想和她们拼命,但转念一想,既然我连死都不怕了,不如利用我的死,来让母亲得到幸福。

想起那个计划,连我自己都感到羞愧,虽然我认为自己的容貌还算美丽,但却对自己的身材没有信心。不过,正是那份自卑感促成了这个计划。请勿见笑。

在实施计划之前,我不断地练习该怎么说怎么做,而且仔细观察路人,最后,我终于发现了竹越先生。

我很后悔自己对竹越先生的所作所为,好几次想现身谢罪,但要我自首的话,我宁可自杀,所以直到他去世,我都没有机会向他当面道歉。

利用打工的机会,我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来收集所需要的毒物。昭和十年的年末,我悄悄地辞去了工作。因为当初留下的身份和地址都是假的,所以也不用担心被找到。而且我每次偷取药品的剂量都很少,大学方面也不会有人发现。我怕昌子她们发现我的行踪,所以每次工作的时候都换了一个发型,并且戴上眼镜。

事实上,我不憎恨父亲,只是觉得他很任性。

杀害父亲所用的凶器,是在医院中时常使用的一种装药品的木箱。那种箱子没有缝隙,所以非常牢固。我偷出一个,在里面加入混有稻草的石膏。石膏也是从医院偷的,加入稻草是为了更加坚固。最后给箱子加上木棍做的把手,这个把手十分牢固,但在杀害父亲的时候给弄断了。

下手的那一刻,真的很犹豫,因为父亲虽然十分任性,却从来没有对我不好过。就在决定动手的前几天,我对父亲说,愿意秘密地当他的模特儿,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父亲听后欢呼雀跃。他就是这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那一晚,我是父亲的模特儿。当他挥笔开始作画,窗外下起了我从未见过的大雪。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心有余悸,难道是上天为了让我停止弑父的恶行,才降下这场大雪来警告我的吗?

我很犹豫,心想今晚还是算了,明天再动手吧。而且父亲在我面前服下了安眠药,他这样做打乱了整个计划。

但明天就来不及了!父亲已经在画布上用炭棒打好了基本的线条和轮廓,明天就要勾勒出我的五官,到那时别人就会认出模特儿是谁。

而且明天是二十六日星期三,我答应了昌子要上芭蕾舞课,她绝不会为了我而延期一天。二十六日的芭蕾舞课是我和昌子的约定。

下定决心后,我把父亲杀了。

但结果各位或许并不知道,我失败了。女人的力量终究不够,父亲只是被击昏,并没死去。父亲的表情很痛苦,我用沾湿的和纸堵住了他的鼻子和嘴,然后用手死死地按住。最后父亲是窒息而死的。警察没有发现他真正的死因,这点在事后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用剪刀剪掉了他的胡子,别人或许猜不透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我本来是想用剃须刀的,但在给父亲剃胡子的时候,父亲的口鼻突然滴出血来。我非常恐惧,吓得连忙停手。后来我才改用剪刀,并且尽量留意不让胡须掉在地上,但还是有一丁点儿被我忽视了。

然后我走出画室,利用挂在窗边的绳索拉上门闩。我穿着自己的鞋子,走到后门。因为怕被人发现,当时我曾想返回画室,但就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个诡计。能注意到这点,现在我觉得非常幸运。

我先试着踮起脚尖走到外面的马路上,然后换用鞋跟踩踏在刚才走过的痕迹上。果然如同我预期的那样,只是鞋印的中间有一点凹陷,如果我没发现这一点,相信这个诡计一定会被识破。

这时我手上没拿任何东西,慌慌张张地抓了一捧雪,再踮着脚尖走回画室的门口。

我把雪装进包里,但不够,于是又在门槛附近找了一些,取雪的时候尽量不留痕迹。这是用来伪装鞋印的,我先把一些雪洒在刚才踮着脚走过的鞋印上,然后再用父亲的男鞋踩踏上去,这样踮着脚走过的痕迹就消失了,而且不会留下凹陷的痕迹。

将回到画室门口的鞋印全都覆盖后,我走到马路上,倒掉了包里残留的雪,再把父亲的鞋子放进包里。要不是早上又下过一次雪,在画室附近或许会留下我取雪的痕迹。

因为怕被别人看见,我跑到了离家不远的驹泽。天已经很黑了,一路上偶尔会有汽车从我身边开过,但我没有碰到任何人,这实在很幸运。

驹泽是一条小河的名字,我非常喜欢在河边漫步。河岸两边地势较低并且被根茎坚韧的杂草覆盖。藏在里面估计很难被发现。如果我想寻死,一定会选择这里。

我预先在岸边的某个地方挖好了一个洞,并且用木板和枯草盖起来。等我走到那个洞旁,便将自制的凶器、剃须刀还有爸爸的胡须都埋在了洞里。

一直到天亮,我都躲在草堆里,我一步也不敢挪动,生怕被人看到,除此之外,我无处可去。

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了,无尽的悔恨和不安在脑海沉浮。待第二场雪落下时,我考虑是否要回去,但又担心走在大街上,会有被人目击的危险。

父亲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他连让我早点回大屋,不然会被锁在门外这类关心的话都不会说。之前我已经告诉昌子要去保谷看母亲,如果她打电话过去的话,母亲也一定会像往常那样替我撒谎吧。

我把自己写的手稿留在父亲的画室里,那手稿的内容就算现在想起来,也很让人胆寒。虽然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写下的东西,但是或许还存在考虑不周全的地方。我也曾想过,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直接简单地将她们都毒死好了。

万一我被当作一个杀人鬼被警察逮捕了,世人会怎样看待我的母亲啊!我宁可被千刀万剐也不愿意去面对母亲痛苦的表情。至于后妈昌子,我甚至觉得让她痛快地死去,是对她的宽容。

手稿方面,我不担心笔迹的问题。因为父亲从二十岁起就几乎不动笔写字了,和朋友之间更没有书信来往。警察即便花心思在这方面调查,也绝对找不到父亲的原始笔迹进行比较。我还在父亲留学欧洲期间所用的素描本上看过父亲写的字,和我的字体很像,当时我还感叹道:真不愧是父女啊!

但别人应该很容易找到我所书写的东西,所以我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地使用自己的字体,我找了一封中年男人写的信,模仿上面的笔迹创作手稿……

至此,我已经写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每当我想起父亲温柔的地方,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自己犯下的罪孽是疯狂的行为。其实我是父亲最信任的孩子。他常和我聊天,所以我才能模仿他的口气写下那本手记。对于父亲来说,我和美第奇的富田女士是他少数能够畅谈的人。但是我竟利用这种信任将父亲杀死了。

从深夜到黎明真是出乎意料的漫长。

东方终于泛白,但新的恐惧又盘绕上我的心头。如果那些少女在我回家之前就发现了父亲被害,那我就无法把鞋子放回画室了。画室里有两双鞋,这一点昌子她们都知道。如果她们发下其中一双不在就麻烦了。如果太早回家又显得奇怪,而且我在送早餐之前去画室的话,就会留下脚印。我的心情忐忑不安。

鞋印这个扰乱视线的方法是我临时想到的,所以才会让我如此担忧。我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把鞋子放回去。鞋子有些湿,但问题不大,因为没人敢断言父亲在下雪时没有走出过画室。

如果警察看见我丢在画室里的鞋子,他们会不会拿去和鞋印进行比对?这双鞋的款式十分平常,但大小一定和室外的鞋印吻合。但发现鞋子不见了,则是更大的麻烦。

最终,我还是决定把鞋子拿回去。幸运的是没人怀疑那些鞋印和父亲的鞋子有关,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可能是早上那场雪改变了鞋印的形状,或者是警察根本没想到要拿父亲的鞋子和鞋印进行对比。

警察来进行讯问的时候态度十分严厉。我早就做好了准备,绝不会有所失言。看到其他的姐妹哭哭啼啼的样子,我一点儿也不同情,反而有一种复仇的快感。只是昨晚在雪地中待了一夜让我感冒了。身体冷的瑟瑟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过这倒让我看上去像一个失去父亲而悲痛的女儿。

母亲以为案发当晚我不在梅泽家也没有去她店里,是因为工作的地方需要加班。她为了不让昌子知道我在外打工,就坚持说我在她那里。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的女人。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一枝的案子。其实决定杀死一枝的那天,是我第二次去她家。上一次去是为了了解周边环境。去的次数太多,或者相隔的时间太长都不行。我怕一枝会告诉昌子我去过她家,那样就容易遭到怀疑。

我原本打算穿和一枝一样的和服,但是手头的钱不够,只能在杀死她后,把她的和服脱下换上。后来我在等竹越先生的时候,发现衣领上竟然有血迹。我只能尽量往暗处走。

现在回想起这个计划,我还心惊肉跳,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少女,会做出这么歹毒的事来。无论是杀害父亲,还是杀害自己的姐妹。

我走在昏暗的小道上,有些犹豫不决,又有些担心。万一那个人正好今天不像平时那样,在这个时候经过这里怎么办?为了配合时间,我已经杀死一枝了。如果那人早已经走了……想到这里,我竟然双腿无力,整个人就快要晕倒。还好,那人及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和竹越先生进入一枝家的时候,房间里飘散着微弱的血腥味。还好竹越先生并没有闻到。为了遮掩衣领上的血迹,我请求他把灯关掉。

后来我才知道了一枝的死亡推测时间,警方说是七点到九点,其实是七点刚过,能够得出这种结论,可以算是我的幸运吧。或许他们一开始就以为这是抢劫杀人,所以考虑到“时间晚一些更加符合常识”,才将死亡推测计算得如此之长吧。

竹越并不是我第一个男人。

在一枝的葬礼上我故意弄脏了几张坐垫。当然,清洗的活儿还是我做。洗好了坐垫,我把它们晾在屋子里。这样做是为了能找个借口让少女们从弥彦旅行后,在回目黑的家之前来一趟一枝的家。

这时的我,已经逐渐对杀人感到习惯。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像是在享受游戏的乐趣。我第一次对即将来到的旅行充满期待。

杀害父亲和一枝的过程中充满了未知数,当时我也不够冷静,但这趟旅行却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提起了父亲的手记(我们已经从警方那里知道了手记的大概。但有关制作阿索德的内容警方却只字未提,这对我的计划来说实在是太好了),暗示大家去弥彦旅行为父亲祈福,结果昌子马上就同意了。当我和雪子她们请求在岩室温泉多待一天时,没想到昌子说要独自回娘家一趟。一切都如我所愿。

其实我早就料到了在意世人眼光的昌子是不会带女儿们一起回娘家的。因为这几个女儿自从父亲的命案被闹得沸沸扬扬后出名了。回娘家后,她应该也不会外出,一直待在屋里。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她让我和文子阿姨的两个女儿先回家,还好她没那么做。那段时间我特别注意和她们的交往,避免发生不快。

在回家的列车上,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提议大家分成两组。知子、秋子、雪子一组,以及信代、礼子、我一组。

我在车上提到了要回一枝家收晾干了的坐垫的事。知子和秋子却立刻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们已经很累了。”这话太无情了,再怎么说,一枝是你们的亲姐妹,和我则是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人。

她们就是这样娇纵,类似的事情太多了,数不胜数。比如跳芭蕾,知子和雪子反应迟钝,所以老跳不好,但我却跳得很好。昌子就趁我去看望母亲的时候,偷偷给她们开小灶,到时候再反过来说我跟不上进度。

因为她们不想去,我就好言相劝,说会泡果汁给她们喝,还表示自己一个人会害怕,求着她们一定要陪我去,这样她们才答应。

我们是在三月三十一日的下午四点左右到达一枝家。到家后,我立刻进厨房准备果汁,毒死了她们五人。当时太阳还没下山,所以天还亮着也用不着开灯。即便一枝家是独门独户,但如果有灯光的话,从远处还是会被注意到,那样就危险了。

我知道有种能够中和砒霜的药物,但我没搞到手。不然的话,或许我也会喝下有毒的果汁来让她们放心。不过厨房的事情一向是我独自在做,所以她们也不会起疑,我就省去了自己也要受苦的麻烦。

我把她们的尸体都搬到浴室,然后回到目黑的梅泽家。

我回到梅泽家,除了要把装有亚砷酸的瓶子以及钥匙和绳索偷偷地放进昌子的房间里,还有就是找个睡觉的地方。至于家里晾着的那些衣服,就让它晾着吧!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来收拾了。

第二天晚上等她们的尸体都变僵硬了,在窗口月光的照耀下,我在浴室中挥刀分割她们的尸体。

那一晚简直就是地狱……

浴室是分尸的最佳场所。如果把尸体先放在储藏柜里,第二天再搬到浴室里肢解,那样沉重的体力活儿,不是我一个弱女子可以完成的。我也想到过,万一浴室的尸体被发现了,我就立刻在一枝的房子周围服毒自杀。假装是遭受同一个凶手的毒手。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母亲,不能让她背负“杀人凶手的母亲”这样的恶名。另外这样也可以让人以为是凶手真的为了阿索德而杀害了六名少女,但还没有开始制作就被发现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尸体并没有被发现,我处理完五具尸体,拼接成六组,并用事先准备好的油纸包好,搬到储藏室,用布盖好。这个储藏室已经在一枝的葬礼期间被我整理干净了,为的就是防止尸体上沾到了稻草或者关东地区的土壤等一切有可能被怀疑的物质。

我们六人的血型正好都是A型,这是在一起献血的时候我无意中得知的。

怎么处理六人的行李倒成了分尸结束后的一大难题。每个人虽然带的不多,但加起来就很重了。又不能和尸体一起埋掉,最后只有在行李里放入秤砣,扔进多摩川。肢解尸体时所用的工具,也和行李一起石沉河底。

给竹越先生的信我早就写好了。在梅泽家休息一晚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一日,我把信寄出去。这之后我才到一枝家处理尸体。我想等尸体没有开始腐烂之前把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完。这样也可以逼迫竹越,让他没有更多的时间考虑。

胎记是辨识我身份的重要依据。不过昌子那种人只会对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我是死是活她都不会关心,更不用说我身上有没有胎记,这种事她根本不会知道。

但母亲应该很清楚。为了让胎记成为辨认我的特征,在我决定杀人之前,曾用铁棒击打自己的腹部。我告诉母亲,这里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一块红斑,母亲心疼得不得了,用手揉了好久,我暗自庆幸还好不是用化妆品画上去的。

完成这一系列的犯罪后我暂住在川崎或者浅草一带的小旅馆。我改变了装束,装扮成一个找工作的乡下女孩。虽然得意成功脱身,但心里却挂念着母亲。她现在一定在为我的死感到伤心。

因为我在外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手头还有些积蓄,所以生计上不用发愁。但继续留在日本就相当危险了。幸好当时日本拥有海外殖民地,早在计划之初我就决定,如果计划能够顺利完成,我就躲到中国大陆去。

虽然我很想念母亲,担心她的安危,但我还是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并没有死。母亲是个不会说谎的女人,我必须连她也隐瞒。这样虽然残忍,但万一暴露,她所受到的伤害一定大于正视我的死亡。所以我忍受着撕心的痛楚离开了日本。

如果说杀害父亲时下的那场雪是天神给我的警示,那之后一系列的幸运则是魔鬼的祝福。我在某个旅店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服务生,恰好她全家加入了满洲入植开拓团。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她终于同意让我加入,一起迁往中国大陆。

但满洲真实的情况并非政府口中的天堂,土地虽然辽阔,但冬季的气温保持在零下四十度。

务农一段时间后,我到北安去找工作,当时一个女人要能找到合适的工作的确不容易,日子过得很苦。在这里我不想浪费笔墨叙述那段经历,只觉得这是天神对我的惩罚。我终于能够理解到母亲当年所以没有来满洲的原因了。

战后我回到日本,一直住在九州。经过平稳的昭和二十年代,到了昭和三十年代,梅泽家的事件又登上了媒体的舞台。我从他人口中听说住在保谷的母亲获得了大笔的遗产,这让我十分满意。昭和三十年左右,我想母亲一定会迁居京都,去实现她手袋店的梦想。

昭和三十八年的夏天,我终于克制不了自己对母亲的思念来到了京都的嵯峨野,想和她见上一面。但经过两天的打听,从落柿舍到岚山,以及大觉寺、大泽池一带,都没有母亲所开的店铺。

找不到母亲让我感到万分失落。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前往东京。

东京已经完全变了。马路上到处都是汽车,道路也焕然一新,随处可见的是有关奥运的宣传海报。

到东京后,我最想去的地方是目黑。我想从远处看看梅泽家的旧址,但透过楼层与树丛缝隙,看到的却是一幢新建的大楼。

第二个想去看的地方就是驹泽。之前我就听说驹泽已经改建成高尔夫球场了,但还想去看看那里是否还有我熟悉的小河、草丛,以及掩埋杀害父亲的凶器的地方。当我站在驹泽的土地上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正在施工的推土机和卡车轰隆作响,以前的树林和小河都已经消失了。我沿着河岸走,原本是小河的地方埋藏着大段大段的水泥管,难道那些小河已经被暗流取代?河水是从水泥管中流出去的吧。当年埋藏凶器的地方也完全不见踪影。

我询问了过路的人,才知道这里建造的是明年奥运会时使用的比赛场地。

烈阳当空,即便我撑着阳伞,还是汗流浃背。工地上的工人们赤裸着上身,奋力地挥动着手里的铁锤。这情景和我埋藏凶器的那个雪夜相比,差别真是巨大……

离开驹泽后,我去了保谷。

我现在才想通,母亲是不会离开她熟悉的地方的。仔细算算,现在她应该也七十有五了。昭和三十年,我还以为她会去京都实现自己的梦想。但她那时也有六十岁了,不可能再开始新的生活。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只能算是单方面的妄想,或许我想借此抵消一部分罪恶感吧。我实在是太愚蠢了。

到了保谷,就要接近母亲的小店了。我的双腿不停地打颤,只要在前面转弯,就能够看到香烟店了。我日思夜想的母亲一定像往常一样,坐在小店的柜台前吧。

转过了弯,却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母亲居住的房子既肮脏又陈旧。周围的环境也全都变了,几乎所有的商店门面全都换成了铝合金玻璃门,只有母亲的房子还是黑灰色的木框玻璃窗,在这一排建筑物中显得特别醒目。

店内没有卖香烟柜台,母亲大概已经不卖香烟了吧?我打开玻璃门问道:有谁在吗?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我上前自我介绍,就说是多惠的远房亲戚,从大陆回来,特意来探望她。

原来母亲在房间内休息。她老了,老得就像一个得重病的人。我坐在她的身边,母女终于重逢了。

母亲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刻,我泪流满面。

我后悔自己所作的一切,后悔为什么要抛弃爱自己的母亲,我到底做了什么!母亲并没有从我的罪孽中获得幸福啊!我错了!

我一遍又一遍告诉母亲:我是时子。过了四五天母亲终于知道我是时子了,她呼唤着我的名字,流下了高兴的泪水,但母亲还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我还能要求什么呢?只要让她知道我是时子就足够了。

第二年东京举办奥运会,我特意为母亲买了一台当时刚刚上市的彩色电视。其实母亲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当时彩色电视还非常稀有,附近的邻居都赶过来看。奥运会开幕式那天,电视机里播放着五架飞机在天空中画出奥运五环的标志时,母亲去世了。

我想替母亲做的事很多,首先到嵯峨野开一家店铺,实现母亲一直以来的梦想,这也成为了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

之前我说过不少悔恨的话,但杀死那些女人我却不感到后悔。整个计划是我反复思量后决定的,如果现在才来后悔,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做。我的心情,希望您能了解。

在京都开店的那段日子里,我觉得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真的还不如一条虫子。和那三个女孩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平淡,还是稍稍能让我感到平和。

我敢打赌,对于占星术颇有研究的你,一定能从我的星座里看出我的命运。我在大正二年三月二十一日,早上九点四十一分出生。出生地是东京。

象征轮回、不吉、死兆的冥王星(Б)在我的第一宫。我古怪的性格,以及喜欢奇异的事物的癖性,应该都和冥王星有关。金星(♀)、木星(Ч)、月亮(Э)所组成的三角表示我有极强的运势。我的杀人计划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应该是得益于这个三角。

至于象征子女、恋爱的第五宫和象征交际、愿望的第十一宫都很不好。所以我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当然也没有子女。

如果说我对人生有什么愿望的话,那我不要金钱,也不要地位,要的只是一个真正爱我的男人。如果我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一定会放弃所有,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他。

我一直住在嵯峨野,等待着那个能够找出真相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将自己的未来都押在了他的身上。回想起来,这个想法好像有些可笑。但人过中年,我早已放弃了恋爱之类的痴心妄想。我要寻找的不再是一个爱我的男人,而是一个能“找到我”的人。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但能够发现真相的他一定非常聪明。一定可以让我对他一见钟情,如果对方有妻室,那也没有关系。既然他知道我的死穴,我也不会约束他的行为,给他绝对的自由。我相信这就是我的命运。

时光如白驹过隙,我一天天老去,或许真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但也一定是年龄比我小的年轻人。我所创造的杀人计划实在太过完美,以至于人生最后的希望都因此落空。这是一个讽刺,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我绝对没有怨恨您的意思。至少您让我最后的愿望得以实现,只是没有投出我希望的点数。

我早已决定了一件事,当我被找到之时,就是我的死期。在我的命盘上,管理死亡、遗产的第八宫里,有象征幸运的。所以我的死不会带来痛苦,只是让我得以解脱。

最后祝您身体健康,这是我在人世最后的留言。我会在彼岸默默为您今后的活跃祈祷。

---四月十三日 星期五 时子

上一章: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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