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者丈夫是第一嫌疑人

肇事者  作者:发威

没错,过去我们确实闹得挺不愉快的,离婚并不能浇灭我们彼此心头的怨恨,总得来点更激烈的表达形式,才能跟我们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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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宿都没怎么睡,我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两件事。

一件是边城老婆的交通肇事案,逃逸的司机找到了没有?自从听到那个不幸的消息起,我就一直最关心这个问题。说实话,我特别希望撞了人的那个可恨的家伙能早一点被抓住,这样的话,边城就能早一点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我是多么希望他早一点忘记伤痛,迎接新生活呀。

另一件是我的前夫陆大军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事,让我整晚不敢闭眼,怕做噩梦。我已经够不顺的了。工作平平,不受老板娘待见,最近还摊上了小区门口的车祸,让我的生意变得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给我雪上加霜,又让那个败类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还有,如果只是看见他一次也就罢了,最多让我恶心三天而已。可是看样子,他还会厚着脸皮到店里来的。我太了解他了,他知道我在那里上班以后,就算是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到那里转悠一圈的。况且,他这个人,闲着是常态。

傻子才会相信他会真的开干洗店呢,他根本就没钱。

早上洗脸的时候,我摸着额头上那条渐渐愈合的小伤疤,突然心里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

这个念头很小,也很荒唐,我不打算继续深究它。不过说出来也无妨,谁叫我总是没事的时候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呢?

这个邪恶的小念头就是,如果陆大军是那个肇事司机就好了。这样的话,边城的案子就了解了,我这边也清净了。我太希望警察把陆大军抓起来了,不过这也太荒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也能联系到一起,看来我是被气糊涂了。

今天我并没有早早到达店里,而是晚去了一个多小时。我请假的原因是我的身体真的不舒服,脑袋很疼,从醒来就一直嗡嗡作响,好像是昨晚被风吹到了。

当我迷迷糊糊地到了店里以后,居然发现陆大军也在!

我刚推开店门就看到了他。他正跟店里的两个小姑娘逗闷子呢,老板和老板娘也在,他们居然一起陪他说笑。房间里此刻正云雾缭绕,满屋子让人感到陌生的不知道真假的软中华烟味,与这阳光不错的上午极其不搭调。

我靠!什么情况?我只是晚来了一小会儿而已,他们就混熟了吗?

“穆丹,你来得正好,你的朋友来了!”老板不合时宜地叫住了想转身离开的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店里,一屁股坐在我的工作椅上:“我可不是他朋友!”

“别往心里去,她的脾气一向很倔。”老板说这些闲话的目的是化解由我制造出的尴尬。

“我能不了解她?我俩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了!”陆大军到底跟店里的人说了我什么坏话,我无法猜到,我只是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今天早一点来就好了。

“一会儿中午我多点点菜,小陆留在店里一起吃饭吧?”老板娘对她的生意合伙人可真是热情。

“别点了。待会儿我请你们夫妻俩去洗浴中心,咱们先泡澡,中午饭也在那儿解决,有自助!”这真不像陆大军嘴里说出的话,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去洗浴中心享受。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来请吧!”老板说道。

“能认识哥哥嫂子是缘分,今天你俩别跟我抢。”陆大军真是蹬着鼻子就上脸。

才认识一天,就邀请老板夫妻俩洗桑拿,他的脸皮可真够厚的。反正这种事我是干不出来。

可是他干吗要如此破费呢?真的为了合伙开干洗店吗?我才不信,他又没钱。难道他是为了报复我?我宁愿相信是这个答案。

没错,过去我们确实闹得挺不愉快的,离婚并不能浇灭我们彼此心头的怨恨,总得来点更激烈的表达形式,才能跟我们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相称。

我宁愿让他对我进行一番毒打,只要不毁容就行,然后他就能被警察抓进去,我就获得安静了。

“两个小美女也一起去吧!”陆大军可真够骚的,还想顺便撩个妹。

小美看了看我,那眼神像在征询我的意见。晕,她不会已经知道我跟那个男人的关系了吧?

“她俩就算了,都走了店里的活儿谁干呀!”老板娘似乎已经发觉了陆大军的色心。

小美好像怕我尴尬,居然挪到了我的旁边坐下。不一会,秀儿也挪了过来。看吧,我们三个始终是一个战线的。去不了桑拿的三人注定要留在店里吃盒饭,去得了桑拿的三人已经在开始起身穿外套了,他们神很得意,像是在宣扬身份与地位。

“我晕!穆丹姐,你喝酒了?”小美突然叫了起来。

秀儿把她的脑袋贴着我的嘴边闻了两下,也跟着嚷起来:“我靠,你不是说你从来不喝酒的吗?怎么这么大酒味?你昨晚上喝了多少哇?”

“我哪有喝酒?别瞎说!”我紧张地说。

老板娘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发我今早是因为宿醉才晚来店里一个小时。

“喝的白的吧?这么大酒味还说没喝!”秀儿一向喜欢炫耀自己的聪慧。

“只喝了两小口。”我迫切地需要在我的前夫面前停止这场丢人的谈话。

“昨晚出去喝酒了居然不叫我!”秀儿这个白痴。

“我……自己在家喝的,是因为,……家里太冷了。”

“我还以为穆丹姐真的滴酒不沾。”小美是真的愚钝,她不是装的。

“我确实从不喝酒。昨天,我吃错药了!”我这是在破罐子破摔。

老板娘瞪了我一眼,好像在说等回来再跟我算账。

我也回瞪了她一眼。我在我自己家里偶尔喝一次酒怎么了?碍着她什么事了?她故意接近我的仇人陆大军,我还没跟她急呢,真是的!

“我让你给我带的游戏机呢?你又忘了!”小美对我埋怨道。

“什么游戏机呀?”没等我回答,秀儿就插嘴。

“俄罗斯方块机。”我满含歉意小声地说。

我拿眼睛偷着瞄了陆大军一眼,他已经走到门口了。

“现在谁还玩那种过时的玩意儿!”秀儿不屑地说。

我霍地站了起来,然后朝门外追去,此举把两个小姑娘吓了一大跳。

在店门外,我追上了陆大军。此时老板已经坐上了他那辆金杯面包车的驾驶座,老板娘正把她那粗胖的小短腿往副驾驶上挪。陆大军正要伸手去拉金杯车的侧门,我正好跑到他的身后,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衣襟。

“你拽我干吗?”他问。

“你过来,咱俩谈谈。”我鼓起勇气说。

“哟,终于想开了?”陆大军乐了,“正好,我也想跟你好好谈谈咱俩的事呢。”

“咱俩啥事?”我警惕起来。

短腿老板娘好不容易爬上了副驾驶,见我缠住她的客人一时走不了,脸色又不好看了。

“咱俩复婚的事呀!”路大军的嘴里喷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没晕过去。

“谁要跟你复婚?你想什么呢?”我尽可能严厉地斥责道。

“哎呀,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气早该消了。”陆大军把金杯车的侧门“哗啦”一声拉开,“说实话,今天我来,主要是想跟你谈复婚来的。”

“不行!我不同意!”

“要不你俩上车谈?”老板娘幸灾乐祸地说完,嘭的一声关上车门。

“走?一起去?”陆大军轻浮起来。

“去你大爷!”我骂道。

“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找你复婚是看得起你。”陆大军把我拽到车尾,虽然他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但是语气还是很凶。

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哼!

“那你最好别看得起我,复婚的事你趁早别想!”我急了。

“你以为我治不了你?不复婚我就把你以前的事都说出去,让你们店里人都重新认识认识你!”陆大军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被他的凶悍吓得一时出不了声。

他用他那要杀人般的眼神盯着我很久,才说了一句:“给我拿点钱。”

“嗯?”他放开我的衣领后我仍处在惊吓之中。

“待会儿我得请客,我身上的钱不够。你赶紧给我拿点!”他这些话听起来是那么耳熟,过去他经常对我说类似的话。

轻车熟路。

时隔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变,我看透了他。他若有钱的话,不会真的想要开什么干洗店,他都把钱用在喝酒还有赌博上,还有嫖妓。

更何况他现在没有钱。

他居然好意思厚着脸皮管一个已经离婚很多年的前妻要钱,真是垃圾!

可我还是把钱给了他。

我身上就这几百块钱,是打算交房租的钱,我全都给了他。

我希望拿这个钱堵住他的臭嘴,让他不要乱说。

我还希望他拿了这些不该拿的钱以后,就会识趣地再也不要纠缠我了。

宿醉让我头疼欲裂。我真的是不太善于喝酒,每次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毁了我。

该怎么样才能让我的老板还有老板娘看清楚人渣陆大军的真面目呢?

2

中午,两个小工围着店里一张小桌吃盒饭,我则搬了一个塑料凳子无聊地坐在店门口。

午饭我没吃,因为有一些反胃,我怕吃了会吐出来。

但是秀儿依然点了三份餐,多出来那份我不吃的餐则供她们两个挑里面的肉吃,算作她们的加餐。

两扇玻璃门此时敞开着,是我打开的,我想放一放屋子里的烟味,那味道会加剧我宿醉带来的难受。我穿着大衣。天气冷,我却宁冻着也不愿意回去。

整个午后,我都在发呆,明知道店里的鞋架上有一双早上新送来要修的鞋,我也迟迟不想动。

一个男人从小区里走出来,朝我这边张望着,然后走过来。我的心开始紧张,不会是边城吧?今天早上我来晚了,并没有注意到他有没有外出。眼前这个人迎着阳光走过来,我赶紧坐直腰板,然后不放心地捋了捋刘海。

男人从我的眼前走过去。只是一个路人。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把绷紧的后背放松,突然发觉我的脊梁很软,直着的时候和弯着的时候差别很大。

又一个男人出现了,他是从路边的出租车上下来的,然后直奔小区里走去。

是边城!

我赶紧站起来朝大门口张望,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等我认出那是边城的时候,他已经走进小区里去了。

他一早就出去了吗?他去干吗了?

我很想知道。我怪我自己,只是习惯性地留意出小区的人,竟然自动过滤掉回小区的人。

看来我以后双向的行人都要仔细去看,以防再次出现遗漏。再说边城的身影不是很难辨认,可以这么说,我能够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他,然后将目光的焦点死死地锁定住他,直到他走出我的视线。

店里的烟味早已放得差不多了,两个女孩已经开始嫌冷了,我也有点坐不住了。再说,我已经有收获了,人家已经回家了,我也该回到店里安心工作了,不然待会儿被去洗桑拿回来的老板娘撞见我又在店门口发呆,又该骂我像洗头房门口的揽客小姐了。

我又稍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子。

谁知道我刚一站起来,就又看见他了。

他好像刚才是回家取什么东西,马上又要出去。

我的心突然被他点燃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酒精还残留在我的血液里,总之在看见他的一刹那,我竟热血沸腾了。

我把塑料凳子快速扔回店里,然后朝边城追去。

他快步走出小区以后,并没有马上打车,而是沿着马路右转,然后一直往前走。

等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出挺远了。

“喂!边城,边城!”我叫了他好几次。

边城终于停住了,他回头,看见是我,脸上立即泛起疑惑。

“你叫我?”

“噢,是,没错。”主动追上他并跟他讲话需要很大的勇气,“你这是要去哪?怎么在这遇见你,真是够巧的,呵呵!”

“巧吗?你不是天天在这边吗?”他说完,朝我们店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我很少出门的,也许你不知道,我可宅了。”

“噢。我还有事。”

“你这是要去哪?”似曾相识的一句话,我好想什么时候问过。

“噢,我,回家取了一些保险单和发票,现在要去市局刑侦支队。”他开始尴尬。

“怎么了?逃逸的司机抓住了吗?”

他没回答,只是朝东看了一会儿,又朝西边望去。

“没事,你说吧,大家都是邻居,我会帮你保密的,我嘴可严了!”我真想扇我自己一巴掌,连这种套近乎的话都说得出来。

“他们说岚岚的死不是交通意外,而是他杀。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呀?”

“他们在怀疑我。”

“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世界太夸张了,“警察说有人故意开车撞死了你老婆吗?而且他们怀疑那个人就是你?!”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两只脚不停地挪动着。我知道他想停止当下的对话,他想走人。

“他们怎么能怀疑你呢?你已经死了老婆,就够可怜的了,他们不去调查真正的凶手,怎么好意思给你雪上加霜呢?可真过分!”

边城适时地给了我一个丧偶男人的可怜眼神:“我真得走了,他们还等着我拿资料过去呢。”

我突然激动地拽住他的袖子:“他们凭什么怀疑你?他们找到什么证据吗?”

面对我的激动,他突然有点害怕,他开始往后退。可是我死死地抓着不放,我想知道事情的究竟。

“求求你,告诉我,好吗?我真的会守口如瓶,不告诉任何人!”我乞求着。

“你是专门追上我来问这个的吗?”他突然问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突然遇见了你,跟你打个招呼而已。”我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他。

他好像是相信了我,然后把我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拿开:“我只能告诉你一点。”

我拼命地点头,对我来说,一点点就足够了。

“他们查出……”

我愚蠢地打断了他:“谁们查出?警察?”

“对。警察查出,那天晚上岚岚是接了一个手机以后出门的,是从附近的路边的公用电话厅打的。岚岚从小区走出来,过马路的时候,被车给撞了,也许是第一下没有撞死,车又倒回来反复碾轧了好几次。”他开始哽咽。

“电话厅里有指纹呀!”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我自己有多么愚蠢。现在是冬天,也许人家戴着手套,哪来的指纹呢?

“我得走了,他们还在等我提供资料。”他边说边往后退。

我没有再缠着他。我本来只是鼓起勇气想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他的话竟然震惊到我了。我万万没想到他遇到了这么不公平的事情,我替他感到难过。

我也经常遇到不公平的事,生气的时候我甚至难受得想死。我完全能够体会他现在的心情,失去深爱的人已经够痛心的了,现在又要背上杀妻狂魔的骂名,真是背到家了。我不知道警察到底掌握了哪些证据可以用来怀疑他,不过无论有再多的证据,我都不相信是他干的。

我沿着路边慢慢地向店里挪动着双脚,脑海里,那天晚上的幻想画面不停地翻涌着,就好像我看见了那晚的那一幕一样,真真切切地。

陶岚岚肯定是在家里寂寞地喝着红酒,因为老公边城回乡下看他的父母了,短暂的分别足以让这对璧人备受相思煎熬。午夜的时候,刚有倦意的陶岚岚突然听到手机响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从楼下某处的电话亭给她打来电话,约她出来谈谈。也许是寂寞作祟,也许那个人对她很重要,反正,她穿上衣服,出去了。她画了浓妆,穿着她那件白色的短款貂皮大衣,踩着她那双最爱的红色高跟皮靴,散发着成熟女人那诱人的味道,从小区里走了出去,直奔马路对面。突然,发动机的声音向她袭来,她转头去看时,车灯将她的双眼射穿,让她天旋地转,一下子失去了反应能力。随后,嘭的一声,巨大的惯性将她柔美的躯体撞飞,在空中转了好几圈以后,重重地摔在远处的路面上。汽车的司机像对她恨之入骨,驾驶汽车又倒了回来,毫不客气地从她柔软的肚子上轧了过去。寒冷的夜空中传来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声音,她来不及呼喊,此时她的嘴里已被自己的血液灌满……

我已经走回店门口了。我不想再幻想那个画面,太恐怖了。

我拉开店门,走进店里,看到老板和老板娘已经回来了。

老板没有理我,只是坐在吧台后面看报纸。老板娘却一直拿眼睛瞪着我。她不用张嘴我都知道,她是在责问我跑去哪里了。

她的脸明显变白了,白里透着红。看来桑拿蒸得不错,是陆大军请的客,可却是用的我的钱,我原本用来交房租的钱。

花着我的钱洗了桑拿,又吃了自助餐,现在却在用那种眼神瞪着我,真是畜生不如的女人呀!

“我出去上厕所了。”我说。

“店里没有厕所呀?”畜生说。

“大的。厕所最近总堵。”

“懒人屎尿多。赶紧干活!”

我脱下大衣,抓起鞋架上早上新送来的那双鞋,大致看了一眼单子。要换鞋底。我坐回我的工作椅,打开我的工具箱,看到那些闪着白光的小玩意,我的心情竟然平静了一些。

我才不跟畜生一般见识呢!

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身在警局的边城,他会跟警察们说些什么呢?

3

傍晚前,太阳还没落山那会,我刚刚完成手里的活,正用手背(唯一能找出相对干净的部位)搓我右边那只干涩的眼睛,我的左眼隔着店门玻璃竟然又看见了边城。

一天之内看见他这么多次,对我来说是种福利。

他是从警车上下来的,这景象证实了他今天对我说过的话。那红蓝两色交替闪烁的警灯把光照不足的傍晚渲染成独有的紧张氛围。看他从警车上下来,我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警车停在小区大门口外面,两名警察跟着边城进了小区。

是要去他家搜查吗?太夸张了吧!

强烈的愤愤不平从我的心头烧到我的额头,我觉得警察这么大张旗鼓地搜查是不妥的行为,如果最后查出不是边城干的(我敢说肯定不是他干的),那对他的名誉是不小的损害。就连我这种身份低微的修鞋师傅也受不了被警察押着回家采证吧,更何况是边城呢,他可是事业蒸蒸日上的白领精英,信誉与名声等同于他的第二生命。

我突然转身去鞋架上抓起一双洗好的鞋子,然后迫不及待地往一只塑料袋里塞。

“着急忙慌的,干吗去?”老板娘被我急迫的动作弄蒙了。

“送鞋去!”由于我太着急了,以至于没有控制好角度和力度,第一只可怜的薄塑料袋被我给捅破了。

我赶紧换第二只袋子,才给了老板娘唠叨我的机会:“那双鞋不着急送!”

“我知道。”我转身就朝店外跑去,没给老板娘继续唠叨的机会,“闲着也是闲着!”

我拎着鞋迅速朝边城家住的那栋楼跑去,4号楼1单元4楼1室,这是我烂熟于心的地址,是他在我们店的会员登记簿上留下的。4141,非常好记。

凭借着我那两条粗壮的大腿,我很快就要赶上他们了,我甚至可以听到他们在走廊里说话的声音,当我爬上四楼时,他们刚好进入边城家。

房门并没有关,他们三人在屋里谈话,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房门,贴着墙竖起耳朵努力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把你所有的保险业务单都拿出来,不光是你给死者陶岚岚买的,我要全部。”我猜说这句话的人是那个老年的警察,就是他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那个,他皮肤黝黑,满脸皱纹,单眼皮,小眼睛,给人特别不好相处的感觉。

我听到边城翻动物品的声音。他不得不配合,但是他粗鲁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反感。

是该有点情绪,我觉得。平白无故地怀疑我的话,我也会生气的。

“你们看吧,我都跟你们交代了,就那一张,我已经给你们了,没有其他的了!”我听到边城的脾气很差。

“你给我们那张只是一份普通的小额保单,我们要排除你是否还给她购买了其他大额保险。”这话我猜又是那个不好相处的老头说的,虽然没有跟他正面接触,说实话,我很不喜欢他,“你也不用生气,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毕竟小区里的人都在传死者生前买过大额人生意外险,我们有责任调查清楚。”

边城的老婆在警察的嘴里被用“死者”这个称呼代替,让人感觉生冷。

“我可以抽根烟吗?”这是边城问的。

“这里是你家,你随意。”这应该是那个年轻帅气的警察说的。

随后,我听到前后两只电子打火机的声响,我猜抽烟的除了边城以外,还有那个年轻的警察。

“要不要再把我家搜查一遍?”边城没好气地问,这语气可够冲的,听得我心里这叫一个痛快。

“不必了,我们上次已经搜查过了。”老头子好像没有找到他想找的,有些失望,“这单子我可以带回去吗?”

“我可以拒绝吗?”边城的问话越来越带感了,我喜欢。

“恐怕不行。”

“那你还征求我的意见干吗?”这也是我想问的。

两个警察的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了,我吓了一跳,赶紧往楼道里跑,慌乱中,我竟然跑去了三楼。

我听到两个警察从边城的家里出来,然后沿着楼道下楼,往外面走去。

我蹑手蹑脚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些文件估计没什么用,如果真的购买过大额保险,从保险公司是不难查到的。”年老的警察说道。

“你看,我就说吧,不让你来这趟,你非要来!”年轻的警察有点幸灾乐祸。

“现在这个案子的关键,还是应该回到找出那辆撞死人的肇事车辆上。”年老的警察分析道,“这个小区是新盖的,大门前那条街道也是新修的,连路灯都没安齐呢,更别提摄像头了。所以,咱们只能从外围排查入手了。”

“按照你的吩咐,我一直在找呢!根据现场的初步判断,肇事车辆是中型车,尤其是面包车是最大的排查目标。”年轻的警察的语气很轻松,带着自信。

“不过,”年轻的警察又补充道,“全市符合特征的车辆有几千辆,工作量很大呀!”

“只能先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重点先查汽车维修店,车辆撞了人,也许会有破损情况,比如车灯,水箱防护网等部位。还有近期的丢失车辆,无牌无照车辆。二是……”

“你别玩手机了,认真听我说话!”年老的警察突然训道。

我跟紧了一些,想听得仔细一些。

“二是,在案发现场寻找目击证人。虽然车祸发生地附近没有摄像头,又是在深夜,但也许会有行人或者车辆路过,只要有一丝可能,咱们就不能错过。还有,就算找不到目击证人,找到小区里最后一个看到死者陶岚岚的人也是很有用的。”

老头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我入了神,我想再跟近一点,可是他们已经走出了楼道,进入了楼前那边空地。我只好忍住好奇心,在楼道门口里面停住了脚步。我可不想暴露目标,虽然我不确定偷听公安人员办案是不是违法行为。

他们没有朝小区大门走去,而是朝小区物业的方向走去。

这更加剧了我心里强烈的好奇心,我鼓起勇气跟了上去,利用渐黑的暮色,利用小区里那些杂乱停放的车辆,还有那些大树和枯枝,我想我是很容易埋没在这片乱糟糟的小区环境里的,他们看不见我,因为我和这杂乱的景象如此之般配。

终于,他们在进入小区物业楼之前,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此时我刚好躲在物业楼侧面的一辆面包车后面。

“说实话,老全,虽然你比我工作经验丰富,但是这件案子,我的看法跟你不太一样。”这应该是年轻的警察说的。

“你不认为是谋杀?”叫老全的老头子问道。

“对,我不认为是谋杀。也许是偶发的谋杀,但我不认为是事前经过精心计划的谋杀。”年轻的警察说的跟我心里判断的挺接近的。

“你说说看。”老全明显不同意他的判断,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取对方的看法。

“我认为这就是一次偶发的交通肇事后的逃逸。是,死者的确遭到了可能不止一次的碾轧,但是这正好暴露了司机当时急于逃逸,想要轧死受害者灭口。这一点我是从路面雪地那些轮胎轧过的痕迹判断的,正常行驶的车辆,是不可能出现那么乱的痕迹的。司机甚至把车的一侧轮子开到了马路中间的隔离带上,这本身就是意外,司机当时肯定吓蒙了!”年轻的警察果然是个性情中人,他越说越激扬,我喜欢他这种有激情的人。

“小安,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正常人的确不会把车辆一侧的轱辘开到隔离带上去,这样很容易造成翻车。但也不是绝对的,有些驾驶经验的司机,没准可以逃过一劫。”老全还挺固执的。

“那我也不会改变我的看法。就为了撞死一个女的,不惜自己也翻车送命的危险吗?傻子才会这么做!”那个叫小安的年轻警察说道。

“我的看法跟你完全不同。我认为这个案子是一起经过计划的谋杀,反复碾轧,不留活口,说不定死者知道凶手不可告人的秘密,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死者是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后出来的,一个女的,半夜出门,这已经很反常了,电话还是从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打的,这更让人产生怀疑。现在人人都有手机,谁还会用路边的电话亭?据我了解,那个电话亭已经少有人用了,正在计划拆除的范围。这只能增大死者是被人叫出来的这个可能性。而且,只有熟人作案,他才会对这个小区还有附近的街道情况了如指掌,才能够轻松地逃避掉摄影头的捕捉。”老全的分析独具专业性,我开始对他的话产生认同感。

“那你认为陶岚岚的老公是凶手?”小安问道。

“边城目前是我的第一嫌疑人。”老全这句话我依旧不能认同,而且听了让人极不舒服。

“那我们现在去物业干吗?”

“继续从这对夫妻的周边入手展开调查,周围的邻居,小区的物业,商店,还有居委会,我需要从这些细微的生活细节中拼凑出死者生前的生活,找出死者生前跟谁来往密切,找出矛盾关系。我不排除要进行挨家挨户查访的可能。”老全果然是个难缠的人。

“行,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小安伸手拽开物业楼的大门。

“谁?!”老全突然喊道。

坏了,我暴露了。我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跑掉,可是身后太空旷,并无遮挡物。我只能硬着头皮装成路过的行人。

“干吗的?”老全用那锐利的小眼睛盯着我。

我吓得浑身酥软,头皮都麻了,下意识地,我举起手里拎的袋子:“鞋、鞋店送、送鞋的。”

老全只是用他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并没有多说什么。我只好硬着头皮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过,朝店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感到我的后背都要被那利剑一样的眼神给射穿了,我实在太害怕那个人了,那个不招人喜欢的老头,我得离他远远的。

也许在他的眼睛里面,任何人都是嫌疑人。

等我听到身后“咣当”一声关门声,我知道我的紧张感可以暂时收起来了。他们进去了,我逃出小区了。

说实在的,尽管老全看上去是一个工作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但是我仍不太赞同他的判断。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选择站在小安一边。

我并不希望边城在死了老婆以后还被警察怀疑是凶手。他不是那样心狠的人。我了解他一些,他是保险产品经理,每天穿着名牌西装和皮鞋,是个有头有脸的职场人士。而且,他真的很爱他的老婆,从他们平时的举止就能看得出来,他连她的皮鞋落上的灰尘都用手去擦,他又怎么舍得杀了她呢?

该怎样才能打消警察对他的怀疑呢?

4

我魂不守舍地跑回店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店里的两个小姑娘围在矮桌旁嗑瓜子,等晚饭,看样子是饿了。老板娘则故意埋头在当天的报纸里,不理会我。

“老板呢?”我突然问道。

那三个女人先是愣了一下,都没搭理我。

“老板去哪了?”我又问了一遍。

老板娘瞪了我一眼,还是没理我。

最后小美开了腔:“去小区物业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去物业干吗?”

“打听小道消息去了。”小美说。

“你别瞎说!”老板娘训斥小美。

“这是他刚才自己说的。”小美委屈地说。

“我刚从物业楼那边回来。”我说,“警察就在物业呢!”

“在就在呗,你慌什么?”老板娘训斥我道。

也是,平白无故的,我慌什么?

只不过刚才的偷听行为太刺激,搞得我的心情怎么都平复不了。不过我不打算把刚才偷听到的“案情”说给店里的这三个女人听,我觉得她们不会理解我的心情,更不会跟我站在一边。

“为什么盒饭还没送来?”我决定说点别的。

两个女孩拿眼睛看着我,似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我瞟了一眼老板娘,她正一脸严肃地继续假装看报纸。我明白了,肯定是她让人家晚一点送饭,因为老板还没有回来。

什么人嘛,干活的人没有饭吃,饿着肚子等一个不干活的人回来才有饭吃。

我希望老板快一点回来,不是因为他回来才有饭吃,而是因为他回来也许可以带回更多关于车祸的信息。两个警察此时应该还在物业,他们的警车还在路边闪烁着恒定有规律的警灯。老板如果此时也在物业的话,应该多少可以听说一些事情。

今天我已经得到很多信息了,可我变得更加贪婪起来,我希望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信息爆发日。

我和店里那三个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女人一起等了老板二十多分钟,终于,他回来了。回来以后,老板娘给送饭的去了电话,告诉他们可以送餐了。我则往门外望去,看见那一老一少两个警察上了警车,他们终于走了。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我急不可待地问老板。

“什么?”

“车祸呀!”我以为老板知道我问什么。

老板没有理我,一脸郁闷的表情回到了吧台后面,然后坐下。

我趴在吧台上,隔着吧台等着他,他想躲我,可没那么容易。

“你说嘛,不是去物业了吗?我刚才看见两个警察也去物业了,你没打听到什么吗?”我不依不饶地问他。

“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老板居然跟我说这种话。

边城的事情,怎么能说跟我没有关系呢!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的是没有什么关系。

可他是我很欣赏的一个人,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被警察怀疑,这就跟我有关系了。

我必须知道他所有的消息:“跟你还没关系呢,你去打听啥?!”

我的话招致老板娘的一顿恶毒的眼神攻击,可是我不管,我就是要问。

“本来是打听到一些,可是后来警察来了,就都不敢乱说话了。”老板说话的时候分明在叹气,看来他跟我一样,想要知道更多信息。

“到底打听到啥了?”我在咄咄逼人。

老板娘明显是烦我了,他抬起屁股,挪去了矮桌那里,跟两个小姑娘一起等晚饭。

“警察这两天一直在调查那个卖保险的。”老板说。

“边城。”

“对,是边城。你那么差的记性居然记得他的名字?!”

“我的记性不差。”

老板冷笑了一下,分明在嘲笑我:“他们问了很多小区里的人,情况对他不利。”

“什么不利?”

“口供对姓边那个小子不利!他的邻居们跟警察反映了很多对他不利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怎么没完没了?”老板也开始烦我了。

“哎呀,快说吧,话别说一半!”

“那些邻居对警察说,姓边的跟他老婆俩夫妻感情不怎么好,隔三岔五就会在夜里吵架,常常扰民。”

“切!”我对这个说法嗤嗤之以鼻。分明是在胡说八道。

“还有很多人反映,姓边的给他老婆买了巨额保险。他是做保险的,做点什么猫腻是很容易的,最后受益人可不就是他了吗!”

“离谱!”我简直没办法高看小区里这些无知的居民们,胡说八道倒是挺有本事,竟会可着这些离谱的事情传瞎话。

“这些事都不难调查出真假来,做没做过,一查便知。”老板这句话说得极为认真,“对他最不利的是转移资产。”

我瞪大了眼睛。

“他在车祸发生之前曾经转移了大笔财产到他母亲的户头里。这个举动让他变得更加可疑了。”

听完老板的话,我有种屋漏偏逢连阴雨的感觉,人要是点背,真是连喝水都塞牙,什么破事都能成为作对的东西。

“他自己的钱,爱转给谁就转给谁!”这种话我很想说,但是我忍着没有说。我还不太了解情况,我相信老板他也不太了解情况,说这些都是多余的。

“那警察干吗不干脆逮捕他?”我问了另外一个更幼稚的问题。

晕死,我这才发现我这个人对司法程序真是半点都不了解。

“有证据早就逮捕了。”老板已经起身了,他是不太想跟我多聊了,“他老婆是被车撞死的,可姓边的虽然考过驾照,但却一直没有车,而且据说最近他也没有借过车,更没租过车。”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那两个警察吗?”我追着他问。

老板也挪去矮桌那里等餐了,不再跟我多废话。

“那你也怀疑是边城干的吗?”我硬要追着他问。

老板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我:“对。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的话,我也只能怀疑他了。不过我怀不怀疑没有用,我又不是警察。”

“你不应该怀疑他!”我直言不讳。

老板没有理我,老板娘又瞪了我。

饭来了,他们开始准备吃饭。

我觉得边城不会是凶手,他很完美,凶手应该是像我前夫的那种人。

我坐下开始生闷气,他们四个大口大口地吃着,我可吃不下去。

“你咋不吃?中午又偷着吃啥好的了?”老板娘的嘴总是这么尖酸刻薄。

“我觉得边城不是凶手。”我说。

“可我觉得他就是凶手!”老板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跟我作对。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出来一点我有些急了。

“我不是怀疑他是凶手,我是认定他是凶手!”老板娘真是蹬着鼻子就上脸。

“你别瞎说。”老板小声地提醒了他老婆一句。

老板娘更加放肆了:“姓边的早就知道他老婆跟别人通奸的事,现在他老婆死了,肯定是他干的呀,被戴了绿帽子能不憋屈嘛?!”

我怒气冲冲地看着她,我恨不得给她两个大耳光,我恨死她了,她总是喜欢把边城那么完美的男人跟她嘴里那么污秽不堪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她的心可真脏!

“你看啥?还不赶紧吃饭!”老板娘回瞪我道。

“他们很相爱,感情很好!”我不服气地说。

“拉倒吧,”老板娘冷笑道,“他老婆那女人,一看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外边肯定有人,还不止一个!”

“咳,咳!”老板故意咳嗽了两声。

“你又不是警察,警察要是都像你这么想,那还得了?”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我也不想乖乖吃饭。

“不吃就一边儿待着去,别在这影响别人!”老板娘骂我。

我生着闷气狠狠地放下筷子,去门口站着,望着门外的夜色。

“奇怪,跟我有屁关系,你跟我气个什么劲?”老板娘的嘴里吃着饭,还在对我不依不饶。

我不想理她,她的思想太脏。

“警察爱怀疑谁怀疑谁,反正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我都当作看笑话了!”老板娘的贱嘴需要一管502胶才能够闭上。

我感到委屈。

生死攸关的事,怎么能这么乱说呢?人家已经死了老婆了,难道还要让他搭上自己的命才能平息这场风波吗?人们究竟是怎么了?这么狠毒的心是为了什么呢?不能雪中送炭也就算了,干吗还要落井下石呢?

最后我决定,尽量忘掉刚刚老板娘说过的话,她分明是见不得别人好,她自己婚姻不幸福,就见不得别人恩爱,这分明就是小人。

但是刚刚老板的一句话不停地在我的心头萦绕着。他说他们经常在半夜吵架,这难道是真的吗?

说实话,我的心里原本不太希望这是真的。因为如果是真的话,警察就更有理由怀疑他是凶手了。

可是我的心里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竟然藏着一丝黑暗的小想法。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的时候,竟然把我给吓了一跳。它坏坏地对我说,它希望他们吵架是真的,因为他们如果不再相爱的话,他的心,就有可能在另一个人那里。

谁的那里呢?她,她,她,她。

于是乎,任何人都变得充满希望了。

我决定做点什么,帮他打消警察们对他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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