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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切都是他设的局肇事者 作者:发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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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他从一开始就看清楚了一切。只不过真正复杂的不是案情本身,真正复杂的是凶手本人,他要等凶手自己把犯罪经过“说”出来。 1 就在陆大军不择手段地从熊小环手里,又为穆丹“筹集”到了一部分生活费的第二天,警官老全只身一人来到看守所,来看穆丹。 最近频繁的见面都是官方性质的,都是出于工作,今天不同,今天老全是以好朋友的身份,来看望这个特殊的犯人。 为了区别此次会面性质的不同,老全没把地点选在审讯室,而是安排了一个小间的会见室。老全是先到的,他把给穆丹买的吃的放在桌面上,然后盯着那塑料袋入神。 片刻,穆丹由一个警察带了过来。老全的脸上立即浮现出笑容,示意穆丹坐下。 穆丹乖乖地坐下,用疑惑的眼神盯着老全看个不停。 “干吗盯着我?有什么不对吗?”老全故作轻松地问道。 “我在想,你们干吗不赶紧给我判刑。”穆丹的语气轻松,却不是装的。 “那你承认你有罪吗?”老全反问道。 穆丹认真地想了想:“我也不确定,这是实话。最近我总是实话实说,因为我想尽力配合你们,也算是帮我。” “你变好了许多,穆丹。我真的挺为你高兴的,希望你越来越好。”老全想以朋友的身份说些体己的话,但说着说着,就说成了客套话,他又一次发现他不太善于言辞。 “那我什么时候能被判刑?或是提起公诉?我不懂,你们的程序,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吧,太复杂了。”穆丹今天的状态确实挺好的。 老全笑了笑:“我今天不是什么警察,我是你的朋友老全。” 穆丹半开玩笑地配合着老全:“噢,是你呀,我的朋友老全,失敬失敬!噢,不对,不应该说失敬失敬。应该说什么呢?你知道吗?就是好久不见十分想念那种话。” “你想出去吗?”老全突然问道。 穆丹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道:“我现在感觉在哪里都一样。做错了事,总要接受一些惩罚,不然的话,出去也不会心安的,对不对?” “作为朋友,我想帮你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但是你的病……是我最担心的。” “我知道,我的脑子坏了。武医生和你们最近对我付出了很多精力,我挺感谢你们的。”穆丹难得说出这么感性的话,连她自己都不适应。 “人丢了,我总有办法找回来。可是心迷失了,我就束手无策了。我能做的非常有限,穆丹,全靠你自己,得赶快把它找回来。”老全也跟着感性起来。 接见室内的壁挂电视亮着,声音很小很小,但是仔细去听是能够听得见的。估计是之前这屋有值班员在休息的时候看电视来着,老全心想。电视画面演的是小品,好像是历届春晚精彩小品联播。老全没有心思看,穆丹在跟老全说话的时候,不时地瞧两眼。 “我只是个修鞋的,我修理的都是破鞋,这词不太好听,我的意思是坏掉的鞋子,我手中的工具用来维护我的尊严。我每天在修修补补,修好的鞋只能让客人走好脚下的路,却修不好他们人生的路。如果鞋没有坏的话,我也就没有碰触到它们的可能了,也就不会有任何故事发生。如果心没有坏的话,路就不会歪……”穆丹说完这段话,长叹了一口气。 老全注意到,穆丹说这些话的时候,电视上播放的正是黄宏的小品《鞋钉》,黄宏的那句精彩台词,也许影响到了穆丹的思维。黄宏说的是:“我是修鞋的,不是修理破鞋的,扫黄不归我管。” 老全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鼓掌,用行动来鼓励穆丹。 “全警官……” “我是老全。” “好吧。老全,你说,我认罪吗?” 面对穆丹略失逻辑性的坦诚,老全还是不免担心:“我不是说过么,你没杀陶岚岚。” “噢,对。上次你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哪句?”老全问道。 “你怎么比我还健忘呀,是不是岁数大了,是不是?”说着,穆丹咯咯地笑起来。 “可不嘛,我都快退休了。” “我看也是!就是那天呀,你说的好像是我没杀人,所以当然不记得了。” “对,是我说的。今天我也说这样的话。” “那是谁杀的?”穆丹一直就想问他这个问题。 “你真想知道?” “当然!” “是陆大军。” “啊?真的是他?看来我想的没有错,我一直以为是我胡思乱想呢。” “这也是我今天来看你的原因,我是想告诉你,陆大军他……被捕了。” 穆丹听了老全的话,突然有些吃惊,但是马上又恢复了平和神态,嘴上,小声地念叨了一句:“那就好。” “他之所以被捕,可以说,是为了你。” 穆丹再一次显出了她惊讶的神情:“为了我?” 老全点了点头,以示确认。 “什么意思?” 老全清了清嗓子:“我们故意对外发布消息,说你是杀死陶岚岚的凶手,但是精神状态不稳定,暂时安置在市第一医院进行封闭治疗。但是你根本不在医院,而是一直待在看守所里。我们之所以故意对外公布你的假位置,是想引诱真正的杀人凶手,也就是你的前夫陆大军。” 穆丹捂着嘴,表示惊讶。 老全继续说道:“其实我们这招诱敌深入,手法挺粗糙的。我相信如此浅显的伎俩,陆大军应该能分辨出来。但是他还是去了医院,他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在医院,他还是去救你了。所以我觉得,他这也算是变相的自首吧。” “为什么?”穆丹的嘴唇轻轻地颤抖着。 “因为,他是为了你。我估计他本来是想带着你远走高飞的,但是他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把你控制了。他救你无望,只能自首。他自首,案子就结了,你也就撇清凶手的嫌疑了。” “他不自首的话,我也能撇清,对吗?” 老全点了点头:“对。犯了罪的人,我们是一定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但是没有罪的人,我们是绝对不会冤枉他的。” 穆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她没有察觉,但是被老全注意到了。 老全说道:“陆大军是不希望看到你继续卷在这个案子里了,他希望你尽快得到治疗,开始安静的新生活。他被捕的时候,求了我一件事,是跟你有关系的。他说他给你存了一笔钱,是打算留给你出去以后治病用的。他希望你治好你的病,然后回到家里去,跟父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还让我告诉你,他对不起你。” 穆丹失声痛哭起来,老全走近穆丹,用他那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拍打穆丹的后背。穆丹抱住老全的胳膊,将头埋在他的衣襟里,畅快地哭着。 2 次日早上,老全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所里的时候,看见小安出人意料地比他早到了。老全没搭理小安,泡了一杯竹叶青,边端着杯子闻茶叶烫出的香气,边往办公室里走。 小安按捺不住地跟了进去。 “咱们先是把穆丹当凶手给抓了,怎么现在又抓了陆大军?”小安略微带着责备与不解的语气,“怎么了,老全?难道经验老道的你也……承认你抓错人了?” 老全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继续专心地闻那茶香。他感到他最近数日的疲惫被这热气一蒸,多少缓解了一些。 “你倒是说话呀!”小安依旧是那副沉不住气的模样,“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穆丹?” 老全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你呀,还太嫩了。” 小安不服气地回了一句:“跟你比是嫩。” 老全喝了一小口那杯里的热茶:“坐下,我告诉你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安一屁股坐在老全对面的椅子上。 老全放下茶杯说道:“我抓穆丹只是为了让她尽快到医院得到治疗,不要再受到伤害。还有就是,借由她做饵,抓住真凶,也就是那第二个会赛车和散打的人,陆大军。” 小安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噢,原来如此。一开始我还以为,凶手是个既会赛车又会散打的高人,我挺头疼的,每天都想着这样的人上哪里找去呀!现在可倒好,不但有,还不止一个。” 老全突然严肃起来:“你刚才说得有一句是对的,一开始我确实判断错了。因为一开始我的确是怀疑穆丹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怀疑她的?”小安忍不住问。 “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起。” “是不是呀?这么夸张?” 老全解释道:“是这样。我一开始见到穆丹,只是发觉她跟正常人不太一样,所以我就一直默默观察她,后来慢慢引导她。因为,让她说出案情是不太可能的,她的脑子有问题。所以我只能引导她,让她自己慢慢把真相演出来,演给我们看。” “怎么演?” 原来,老全在跟穆丹的第一次见面时,穆丹无意间说她是个孤儿。这句话引起了老全的注意,他回去以后,暗中调查了全市所有的孤儿院,均未发现名叫穆丹的年龄符合的女孩。这个疑点让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意识到,可能会是破案的一个突破口,出于职业习惯,他调出案卷里穆丹报给他的身份证号码进行核查,果然发现该身份证是假的。 这个发现基本锁定了穆丹的嫌疑人身份,此后,老全开始对穆丹格外留意,暗中详加调查。 但是,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穆丹并没有给老全的调查起到什么帮助,除了认定她的病情不轻以外,别的什么有用线索都未发现。 于是老全只能寄希望于高科技,他提取了穆丹的指纹,查出穆丹身份证造假的真实动机,是她以前有案底。老全这才得知,穆丹原名叫李彤,以前是个赛车手,还系统地学过散打,这就跟犯罪现场的奇怪车辙印以及死者身上的伤痕匹配上了。老全还查出她多年以前曾参与地下非法赛车,并在躲避警方追捕过程中,驾车撞人,并坠江“淹死”。看来李彤并没有死,而是制造了一场假的坠江车祸,造成了失联的假象,实际上是以穆丹这个全新的身份混在人群里,而且,连职业都换了。 得知了穆丹真实身份以后,老全十分犹豫。他本打算立即逮捕这个集赛车和散打于一身的高手,但是他又不想打草惊蛇,因为穆丹看上去患有很明显的精神方面疾病,现在抓她回来,从她嘴里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况且杀死陶岚岚的凶手,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就是穆丹。万一不是她,真正的凶手就会被惊着趁机逃跑。 老全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先困住穆丹,让她在警方的视线里周旋,把水搅浑以后,让真凶自己浮出水面。 在跟穆丹周旋的日子里,老全小心翼翼,因为他眼前的女孩已经不只是一个柔弱的脑子不太好使的修鞋师,她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她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却没有常人的控制力,所以她不能被刺激,否则会做出非常危险的举动。 老全又请法医协助,对犯罪现场和死者尸体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尤其是死者陶岚岚的下颌骨、手指骨、肋骨等处的伤痕,都不像是汽车撞击造成的,当时法医给的看法是它们更像是柔道或者摔跤之类的手法造成的。最明显的非车祸伤害是在嘴上,陶岚岚的嘴唇上有密集的较粗针孔,且有胶水黏合过的痕迹,加上后来从楼宇生的面包车里找出的锥子柄,这些证据都把焦点聚集到了穆丹这个修鞋师身上。虽然从现场的车辙来看,凶手是个极高技术的赛车手,而穆丹表示她没有驾照,但是老全深知,没有驾照不代表不会开车。最后,穆丹开始陷害老板娘熊小环,这个举动则彻底暴露了穆丹的可疑。 一切证据都向经验丰富的老全表明,穆丹是最符合凶手特征的人选。但是老全却更加不敢轻易逮捕穆丹,因为他发现穆丹如果作为嫌疑人的话,她的身上有很大的疑点。 首先,老全在现场发现了几个男人的脚印,并不是穆丹的,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因为如果是路人留下的,路人看见死人会马上报警。脚印很可能是凶手中途下过车,或许,是为了观察陶岚岚被撞死了没有。 如果说凶手还有别人,或是另有其人,那这个男人,会是谁呢? 再有,排查中有小区里的居民提过,他见到陶岚岚在小区门口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发生争吵。所以案发当晚,是个男人把陶岚岚约出去的。如果穆丹是凶手,那么那个男人是谁?他会不会就是凶案现场脚印的主人? 还有,那辆一直消失的肇事车辆,为什么一直都找不到。如果真是穆丹干的,那么,车呢? 其实,一开始,老全对外公布死者是被中型车撞死的消息是假的,他是为了让真正的凶手卸下防备。而真实的情况是,他早就知道肇事车辆是一辆小轿车。所以也就证明了,即使楼宇生的车里发现了带有死者血迹的锥子柄,但也不是那辆金杯车干的坏事。凶手有意地栽赃嫁祸,无非,是在干扰警方的判断。 再后来,反复调查仍无法锁定真正凶手的老全,在对比现场发现的那几个隐隐约约的男人脚印时,意外地发现他们的形状大小和深浅有着细微的差别,他赶紧把这种情况跟法医反应,法医给出的经验判断是,这个神秘的男人可能是个瘸子,也许是天生的瘸子,也许是案发当日跟死者搏斗中受了伤,总之,是瘸子的概率很大。 这个线索对老全的帮助很大,他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了穆丹的前夫,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身上。 老全找了所里几个经验丰富的干警,乔装打扮,混迹在棋牌室内外,目的就是跟踪陆大军,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结果,非常轻易地,就发现了陆大军的异常举动。他开始打鞋店老板和老板娘的主意,在根本没有投资能力的情况下,取得他们的信任,意图以合伙开店的名义,骗取钱财。 有一次,老全手下的干警报告他说,陆大军正跟熊小环单独见面,估计是商量开店的事,于是老全赶紧行动,突击检查了陆大军的住处。果然,在他的车库里发现了一辆闲置的二手夏利车,经过初步检查,车身上并没有血迹,只是车灯有一只破碎,水箱散热网有一点变形。但是再一仔细检查,发现这辆车被改装过,外表虽旧但是性能大有提升。老全基本上锁定了这辆夏利车便是撞死陶岚岚的肇事车。但他仍旧没有采取抓捕行动,因为车上没有找到陶岚岚的血迹,这是很被动的。 老全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查不到肇事车辆的下落,原来,凶手根本没有对车辆进行维修,而是一直锁在车库里。 最后,老全不得不用穆丹引出了陆大军,让他自己落网。陆大军被捕以后,老全第一时间对他的夏利车进行了彻底的检查,果然,在车底盘的几处缝隙了,提取到了属于陶岚岚的干涸已久的血迹。至此,该凶杀案告破。 听老全说完,小安凝视着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头儿,这位老人家的确深不可测,以前过于小瞧他了。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他从一开始就看清楚了一切。只不过真正复杂的不是案情本身,真正复杂的是凶手本人,他要等凶手自己把犯罪经过“说”出来。 “走吧。”老全起身往外走。 “喂,干吗去?” “去会会陆大军!” 3 依旧是小安负责开车,老全坐在副驾驶,安静地闭目养神,一副不受任何事物干扰的胸有成竹模样。 对着警车车窗照射进来的朝阳,小安看到老全下巴上那些花白的胡子,此时正晶莹剔透地泛着微亮,透着坚强。老全的眼皮有些松懈,闭眼的时候,更加明显,难以掩饰他的年纪。但是尽管他的眼睛很小,却依旧能够放射出锐利的光芒,让心虚的人心惊胆战,不会因为他年纪和体力的劣势而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瞧不起。 这就是老全的魅力,这个老家伙就像是从泥土里钻出来的精灵,似乎能够查得清楚这个地球表面的一切阴谋。 汽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老全醒了:“你这车技不行呀,还得练练。” 小安惭愧起来,但脸上仍是不服气的表情:“你是在映射我上次抓捕穆丹的事吗?” “要不是当时她被路障拦住了去路,你根本没有追上她的机会。” “这,这你都知道了,谁嘴这么碎?”小安不好意思起来。 老全冷笑了一声:“还用谁告诉我?用屁股想都知道。穆丹是谁,人家是市级车队的职业赛车手!你呢?你才当警察几天?你身上的黄毛还没褪净呢!” 小安越发难为情:“我在警校里面,驾驶技术也是数一数二的。” “等一会儿见了陆大军,你给我少说话。”老全嘱咐道。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老全继续把眼睛闭上养神,“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你都没抓着人家,你说为什么?” 老全和小安赶到看守所,提审了陆大军。 一样的审讯室,之前是穆丹,这次,是陆大军。 陆大军由警察带出来时,看上去并没有太沮丧,精神状态很平和,极其低调。老全示意他坐下,还没等张嘴,陆大军竟先说话了。 “穆丹也关在这里,对不对?”陆大军急切地问。 老全摇头:“不,她不在这儿。” “你们不用骗我。我即使知道她在这里,也没有能力擅自去找她。”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老全夺下小安手里正要点的烟,扔到陆大军面前的桌面上,“小安,帮我给他点上。” 小安不情愿地照做。 “谢谢。”陆大军轻声说道。 “穆丹真的不在这里。”老全坦诚相告,“之前她确实在这儿,但为了引出你,我们对外公布她在第一医院。但是自从你被抓进来以后,她就真的被送去第一医院了。那里的医疗条件更利于她的病情。” “这么说,电视里播的消息,果然是你们故意引诱我的?”陆大军说完,苦笑了一下。 “是的。其实我知道,你早就察觉出那是个套儿。”老全这句话让小安感到意外。 “是套儿又怎么样呢?我还是得钻进来。因为穆丹在你手里,我又能跑去哪里呢?你很厉害,你的手里死死地抓着我的命门,跟我绕圈圈。”陆大军狠狠地抽了一大口香烟,“不过谢谢你!” “谢什么?” “对穆丹的照顾。”陆大军的思路极其清晰,一点不像个被捕的杀人犯应有的状态。 “这没什么。我跟穆丹是朋友。”老全的话又让陆大军吃了一惊。 “你们会怎么处置她?”陆大军终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老全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自己会被怎么处置?!”小安抢着插了嘴。 陆大军冷笑了一下:“我?哼!杀人偿命,无非是死。” “你后悔吗?”老全突然问道。 陆大军摇了摇头。 “即使是死你也不后悔吗?”老全追问道。 陆大军继续摇头:“是的。” “为什么?”这小安插嘴问。 陆大军又抽了一口烟,抬眼瞄了老全一眼,发现老全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那如火一般炙热的眼神让他瞬间回避,不敢直视。 “问你话呢!”还是小安。 想了片刻,陆大军才低着头说道:“我不后悔为穆丹做这一切,算是,为了爱吧,更是为了赎罪。” “赎罪你也不能杀人呐!人家陶岚岚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人家也是有家庭的,你说杀就给杀了,还有没有王法?!”小安说完,感觉到脸上发烫,转头一看,老全正在瞪他,他方才想起刚刚车上老全的交代都被他忘到了脑后。 少说话,想办到还挺难,尤其是当面对案件真相的焦点时。 “陶岚岚该死!”陆大军的说法,没出老全的意料之外,他说,“本来穆丹在自己的生活里过得好好的,是陶岚岚行为不检点,做了下三烂的事,正巧被穆丹给撞见了。之后她就开始丧心病狂,不断找穆丹的麻烦,疯狂地报复。好,这些我都可以忍,我教训她一下,吓唬她一下,不就好了?可她自己找死,她偷听我跟穆丹的对话,还要把穆丹是逃犯的事举报出去,那我就不能留她了。我正愁,不能为穆丹做点什么呢,这下好,我有机会做偿还了。” 说完,陆大军的脸上呈现出轻松的神色。 “你这是一家之辞!你怎么不说说穆丹暗恋人家陶岚岚的老公边城这事呀?要不是穆丹爱上不该爱的人,这祸也不能惹上身!”小安说完,立即感觉到自己有些过激了,他怕老全骂他,赶紧起身假装去接水喝。 老全只是瞪了他一眼,并没有骂他。老全全程在观察陆大军的表情变化,他不止在体会破案的快感,他还在研究凶手的犯罪心理。 陆大军咬着嘴唇,看了看小安,欲言又止。 “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但说无妨!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老全鼓励道。 陆大军掐灭烟头,深吸了一口气:“陶岚岚确实该死,你们不知道,她这人,手段黑着呢!” “怎么个黑法?”老全明知故问。 “她之前在歌厅聚众斗殴还有傍大款那些烂事我就不提了。但说她对穆丹吧,报复心也太强了,这绝对是想往死里整呀。你们也许已经知道了,穆丹早年被强暴过一次,后来心理上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来在鞋店上班过程中,又遭到了她们那个畜生老板楼宇生的强暴。可以说,穆丹现在精神状态变成这样子,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要是,要是再被陶岚岚找人再强暴一次,那会对穆丹造成灭顶之灾的,那样等于是杀了她,你知道吗。” “但她毕竟只是想想,没有成行呀!”小安辩道。 “那也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险。哪怕是一丝丝危险都不行,我绝对不能让穆丹再遭受那样的伤害!这正是我这么多年寻找和跟随穆丹的原因,我要是保护不好她,那我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小安被陆大军看似强词夺理的话语弄得接不上话,他一个劲地围着陆大军一圈一圈地走,看着他,直生气:“你?!” “我杀了人,我被捕,是罪有应得。陶岚岚虽然没有杀人,但是已有杀心,她死有余辜。”陆大军的态度透着一股子难以被说服的倔强。 “你连死都不怕,在你的世界里,你成了你自己的判官,你自行其道,我也拿你没辙。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对穆丹的爱是畸形的,一开始是,所以你对她造成了伤害,结束时也是,因为你为了爱而触犯了法律。我希望这一点,你能够认识清楚。” 陆大军苦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老全的话予。 三人相对无言,静默了好一会儿。空气和尘埃并没有凝结,它们正在光束里轻舞,凝结的是欲望。 “穆丹这个傻丫头,”陆大军突然开口,但是他并不像是在跟老全或是小安对话,他更像是对空气说的,“她的心里一直对我有恨,即使她失忆了,但还是隐隐地记得那恨。” 老全并没有打断陆大军,今天,他名义上是来提审犯人的,但实际上,他是来分析这个犯人的。 陆大军果然继续喃喃自语道:“她的心里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我,因此起初,每次见面她都感到意外,因为她对自己做了暗示,她才会忘记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后来她就不再暗示了?”老全终于插话了。 “我已经不在乎她怎么看我怎么想我,我知道我怎么对待她就行了。”陆大军一副超脱的神态。 “杀死陶岚岚以后,你怎么不跑?”老全故意问道。 陆大军笑了一下:“我要是跑了,就更容易引起你们的怀疑了。” “你倒是不傻!”小安道。 “另外,我设计的那些栽赃陷害伎俩,应该很容易瞒过刑侦技术还有法医都不怎么好的警方吧。我开始是这么想的。” “技术只是辅助破案的手段,关键得从心出发。”老全这话是说给小安听的。 “所以你才是高人!”陆大军对老全竖起大拇指,“我还想着,我在麻将馆结识楼宇生两口子挺顺利的,我得替穆丹报完仇再跑。金钱上的,家庭上的,法律上的,得让他们付出惨痛代价才行!” “穆丹都没有那么多仇恨,你却有!”老全叹道。 “穆丹那是脑子有问题!我不一样,我是正常人。”陆大军说完此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腿,尴尬地补充道,“我是指大脑。” “你觉得你的大脑就够客观了吗?你不是出于个人感情驱使行事的吗?你没有戴有色眼镜看人吗?”老全接连问了三个问题。 陆大军只是苦笑了一下,他知道他不够客观,他一向都是靠主观行事,很少在乎别人怎么看。 “愚蠢!”老全终于没忍住,给陆大军做了这个评价。 陆大军盯着小安手里的烟盒,表现出强烈的欲望。小安看出了他的欲望,故意装作没看见,不想给他。 “我早就怀疑你了。只不过我不想打草惊蛇,因为我一直没找到肇事车辆,我怕万一惊动你,毁灭证据逃跑。我年纪大了,激烈的抓捕还有对抗,那是小安他们年轻人的事,我只有从心出发,我只有从穆丹出发,你才会乖乖地回到我手里。” 陆大军不得不再次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 审讯完毕,老全和小安走出看守所,上车之前,小安特地抽一根烟,并向老全讨教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老全了:“当初你也不敢确定谁是凶手,你为什么就敢抓穆丹呢?万一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你抓了穆丹岂不是不好收场?” 老全破例从小安手里也拿了一根烟,小安给他点上。老全抽了一口,皱起眉头,一副不太好抽的表情。 他说:“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抓穆丹并没想着要引陆大军上钩,你是不是会很意外呀?” 小安愣住了。 “我是说,我抓穆丹,单纯只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想尽快给她治病。不然发展下去,她会出大问题。”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最好收回你刚刚的话,这不是真的,是你逗我的!我们是警察,老全,我们是安全组合,你可不要徇私情好吗!”小安越说越急。 老全笑而不语,一副意味深长地又抽了一口烟,又皱了皱眉。 “凶手陆大军确实值得同情,他的犯罪动机是为了生存,为了保护,为了爱。穆丹也同样令人感到同情。在陆大军的眼里,死者陶岚岚是招人恨的女人,但我觉得,即使她再招人恨,也不该随便处死呀!”小安义愤填膺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你快出徒了。走吧。”说罢,老全笑着把只抽了半根的香烟扔到地上踩灭,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4 一个月的破案期限,小安圆满地完成了他的任务,案件告破,他和老全都受到了局里的嘉奖。 然而,老全却无心沉浸在破案的喜悦里,他的心里一直记挂着第一医院那边的情况,想要过去看看。 马上就要春节了,这天,老全只身一人来到医院,见到了他的老朋友穆丹。 老全在封闭病区里看见穆丹的时候,穆丹的药物反应已经过去了,除了瘦了不少之外,精神上还是不错的。 在家属接见室里,老全见穆丹精神状态恢复得不错,老全告诉了穆丹一个意外的事实。 “你们老板娘,”老全是这么说的,“一直对你不坏。” 平淡的一句话,却颠覆了穆丹的想法,她先是为之一愣,然后轻轻摇头,不敢相信。 “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老全说道。 “怎么可能?!她巴不得我死。” “她一直都在保护你。” “啊?保护我?” “是的。”老全决定告诉穆丹实情,“熊小环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她早就看出你脑子的问题,她也看出楼宇生对你起了色心。于是她一直在提防楼宇生对你下手。但是,令她猝不及防,大错终于酿成,她的心里很愧疚,觉得特别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 穆丹听了老全的话,整个人都傻了,愣在那里嘴上一直颤抖却挤不出一丝话语来。 老全继续说道:“那个时候熊小环总是想把你约束在她的身边,是想保护你,可你总把她看成假想敌,故意敌对她。你还故意把陶岚岚和楼宇生车里偷情的事带她去看,你是想造成她们两个家庭的破裂,你当时只是出于泄恨,但是你没想到你伤害了想保护你的人。” “她想保护我?” “后来陶岚岚的案子发了,她猜到是你干的,或者跟你脱离不了干系,但是她只是表现得紧张,仍旧没有把你交给警方去查,她还是在保护你。但是后来你越闹越凶,还设计陷害她,她不得不把你赶走,其实她还是在保护你,她想让你远离是非之地,脱离警方的视线。” 穆丹看着眼前的老全,想了片刻,然后抓着老全的手:“你说的,我信。” “而且,你知道吗,陆大军被捕之前,曾经去勒索熊小环,想在入狱之前最后再帮你弄一笔医药费。熊小环不但劝陆大军远走高飞,还给了他很多钱,她这钱不是给陆大军的,她知道这钱是给你的。所以她掏钱心甘情愿。” 听老全说完,穆丹的脸上滑落两滴眼泪:“看来是我错怪她了。” “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复杂动物。你只看到了熊小环对你严厉的一面,就用你自己的片面思维去判断她,丑化她,结果完全无视她对你的好,只看到她对你的坏。” 穆丹点头认可老全的话:“陆大军也是。起初他对我做了坏事,我一直很恨他,不肯原谅她。但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我,带着深深的愧疚想要弥补我,这么看来的话,他也是有好的一面的。” 老全从穆丹的床头柜上拿起一只烂苹果,交给穆丹。 穆丹举着那只烂了一小块的苹果,看得入神。 老全说道:“你看到苹果红的那面,想到的只是好吃。但是你也许不知道,它的背面是烂的。” 穆丹似乎明白了。 “即使你现在看到苹果是烂的了,但是你仍不能说它是不好吃的。因为越是甜的苹果越是容易烂。” 穆丹恍然大悟,看着那苹果笑着。 “怎么样?你的状态,还能接受更多吗?”老全试探性地问。 “当然!” “很好。那我继续说啦?” “嗯!你说!我喜欢听你讲话。” “你所描述过的春秀这个人,就是你找回来帮楼宇生做不在场证明的那个发廊女,她根本就不存在。”老全尽量平和地说。 “啊?!”穆丹还是吓了一大跳。 “她只是你的脑子里幻想出来的人物。” “怎么会这样?” 老全既然说了,就没打算只说一半话:“案发当晚,楼宇生确实是在发廊嫖娼,但是在春波发廊,而不是春秀发廊。叫春波的那个女的已经被警察找到了,并且替楼宇生做了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你找回春秀做证明的事完完全全是你自行脑补的假记忆。” “我的天呐!” “不可思议吧?” 穆丹拼命地点着头。 “你信吗?” “我刚刚说了,你的话,我都信!” “不过,你也不是空穴来风。”老全接下来的话,多少帮穆丹找回了一点安慰,“我做了调查,你确实有一个亲戚家的侄女,名叫春秀,她是一个痴呆儿,十几岁的时候,也就是几年前的事吧,她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打算卖去外地给智障人士当媳妇,谁知中间出了差错,后来不幸夭折了。” “春秀死了?” “对,死了。” 穆丹的脸上又落下几滴眼泪。 “所以我认为,你关于发廊女春秀的记忆,很可能是你结合了你对侄女的回忆,加上你对楼宇生嫖娼的了解,自己创作出来的。” 穆丹先是一脸愁容,听老全这么说,她转忧为喜。喜了一会,又开始忧伤起来。 关于春秀的事,老全不打算多说了,他怕穆丹过度忧伤。 “那边城呢?是实实在在的人?还是也是我幻想出来的?”穆丹转移了话题。 “你觉得呢?”老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我吧,当我看到边城在外面的时候,对他的老婆那么体贴,他把自己的身份降得那么卑微,完全没有大男子主义的架势。以及他的宽容,这些都是我前夫陆大军没有的。” “这还是刚刚烂苹果的例子,你只看到了好的那一面。” 穆丹点点头:“嗯,现在我知道了。” 老全用刀把那只苹果烂的地方挖去,再将苹果削皮,递给穆丹吃。 穆丹一边吃苹果,一边回忆着:“我记得有一次,我看到陶岚岚的高跟鞋坏了,无法走路,边城竟然背起她,这让我很感动。那时我就又想到了我的前夫,以前我的脚崴了,他只是嫌弃我走路慢,并没有背过我。” “也许,只是,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罢了。”老全安慰着穆丹。 “去喜欢一个自己配不上的人到底是对还是错?”穆丹突然问道。 老全突然被问住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回答。 穆丹却先开口了:“在爱情面前,是应该像人生里的其他的事一样,苟且地活着?还是要坚持思想的独立与高尚,追求完美的对象?” “这个问题,你自己有答案吗?”老全反问道。 “嗯!” 老全拍了拍穆丹的后背,无奈地笑着。 穆丹吃完手里的苹果,又看着老全送来的那袋子水果,突然胃口大好。 老全突然问:“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嗯?什么?” “我是问,将来等你的病治好,出院以后,你是想继续做赛车手?还是散打教练?还是……什么呢?” “修鞋师!”穆丹的回答很笃定。 这让老全感到意外:“为什么?” “因为修好人们脚下的鞋,走道才不会歪。” 老全迎合着穆丹说道:“对对对!只要心是好的路就不会歪。” “你最懂我,哈!”穆丹笑起来像个孩子,那眉毛轻盈地向上挑动着。 “回家吧。”老全突然说。 “我……会考虑的。” “你回家吧。从你失联以后,你的父母,一直很想念你。” 穆丹低着头,想着什么,老半天,才又开口:“如果一个人失联了,谁会去找他呢?” “很多人。” “真的吗?” 说到失联这个话题,老全有一大堆话可以说:“儿童失联,女孩失联,就连飞机都能失联。渐渐的,人们对那些人口失去联系的事都没有感觉了!不再为他们的蒸发感到震惊,这其实是一种人性的麻木。可是那些失联人口的家属,后面的生活算是毁了,他们放弃了工作,甚至放弃自己的一切去寻找,长年累月。所以失联一个人,等于毁了整整一个家。一个人不见了,应该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它就像是社会的黑洞,吞噬着我们的文明。遗憾的是,这样的黑洞越来越多,却越来越多的人对此视而不见!” “所以老全你的重任还有很多,你可不能退休,你至少要再干二十年,去把那些失联的人和失联心都给找回来!”穆丹说道。 “我?”老全干笑了几下,“我能活到那么多年再说!” “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回家吧,李彤。”这是老全对穆丹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后,穆丹便孤单地继续留在医院里进行封闭治疗,整日,跟那些或轻或重的精神病人相处在一起,听他们唱歌,听他们哭闹,抑或是胡言乱语。穆丹不想放弃,她想治好自己,她现在有一点想要出去。 再后来,穆丹的药物反应越来越严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状况,有一次她的家人来医院看她,她竟然扑通一声跪下,哀求他们把她带走,带回家去。可是,家人却无情地拒绝了穆丹,等药物反应缓解一些以后,穆丹也能理解他们。因为他们是为她的病情好,不得不狠下心来。 再之后,熊小环来医院看望了穆丹,穆丹跟她道了歉,承认以前一直误解了她。熊小环只是说,大家都是女人,都是摊上烂男人的可怜女人。 就在熊小环离开以后的第二天,穆丹再一次出现了更加严重的药物反应,她在极度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下,挣脱护士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偷了医生的笔,在一张厕纸上写道: 我叫李彤,我是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女修鞋师,我不知道该怎么维护我做人的尊严,我沦陷到周遭所有人组成的旋涡里了。好像没有人能把我解救出来,包括边城他也不能。我真的很孤单,我现在很害怕,谁能救我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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