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遮蔽的天空  作者:保罗·鲍尔斯

这是一列很老的火车。车厢过道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一排煤油灯,随着车身的震动剧烈地来回摇摆。快要出站的时候,姬特和以前每一次火车之旅开始时一样感到满心绝望,于是她不顾一切地跳下车,跑到报摊前买了几本法语杂志,然后匆匆返回车厢,正好赶上火车开动。白日的阳光还没完全消失,煤油灯投下的黄色光晕模糊了日与夜的界限;借着昏黄的光线,她一本又一本地翻着腿上的杂志,试图看清上面的字。但唯一能看清的是一本纯照片杂志:《大众电影》。

他们弄到了一个小包间。特纳坐在她对面。

“你不能在这样的光线下读书。”他说。

“我就看看图片。”

“哦。”

“你会原谅我的,对吧?再过一会儿我就连图片也没法看了。我在火车上总是有点儿紧张。”

“请自便。”他说。

他们从旅馆里打包了一份冷餐充当晚饭,特纳时不时总会朝篮子瞟上一眼。最后她终于抬起头,捕捉到了他的视线。“特纳!别跟我说你饿了!”她喊道。

“其实只是我肚子里的虫子有点儿饿。”

“你真淘气。”她提起篮子,很高兴能有点儿小活儿来转移注意力。她一样样取出篮子里的食物,几个厚厚的三明治用薄纸巾单独包着。

“我告诉他们不要加恶心的西班牙火腿。它是生的,吃了真的会闹虫子。可是我敢打赌,这些三明治里肯定有火腿。我觉得我能闻到它的气味。他们总把你说的话当成耳边风。”

“如果三明治里真有火腿,我可以帮你吃。”特纳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火腿是好东西。”

“噢,味道确实还可以。”她取出一包白煮蛋,蛋壳外裹着一层油腻的黑橄榄。火车呼啸着钻进一条隧道。姬特匆匆把蛋塞回篮子里,满怀忧虑地望向窗外。她能看到车窗玻璃上映出自己脸庞的轮廓,头顶的微光无情地照亮了她的脸。煤烟的恶臭越来越浓郁,她感觉那呛人的气味压迫着自己的肺。

“哟!”特纳哽了一下。

她静坐着等待。如果真的要出事,那不是在隧道里就是在高架上。“如果我能确切地知道今晚一定会出事,”她想道,“那反而能松一口气。但这事儿没法确定。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所以你只能一直等下去。”

现在,他们出了隧道,重新开始呼吸。窗外,在那绵延数英里的砾石荒野尽头,露出群山漆黑的阴影。陡峭的山峰之上,厚重的乌云偶尔扯开一丝缝隙,漏出少得可怜的天光。

“那些蛋呢?”

“噢!”她把整整一袋鸡蛋都递给了他。

“我要不了这么多!”

“你一定得把它们都吃了。”她努力回到当下,参与到嘎吱作响的木质车厢里正在进行的渺小生活之中,“我只想吃点儿水果。再来个三明治。”

但她发现三明治的面包又干又硬,根本嚼不动。特纳探身从座位下面拖出一个旅行箱。趁他没注意,她把没吃完的三明治塞进了座位和车窗之间的缝隙中。

他坐直身子,得意洋洋地举起一个巨大的黑瓶子。然后又在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开瓶器。

“这是什么?”

“你猜。”他做了个鬼脸。

“不可能吧——香槟!”

“一次猜中。”

紧张之下,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响亮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真是太好了!”她喊道,“简直太棒了!”

他拔出软木塞,酒瓶“砰”一声开了。过道那头有个满脸憔悴的黑衣女人紧盯着他们。特纳抓着瓶子站起身来,撕掉瓶身外的黑纸。姬特看着他,暗自想道:“他跟波特真是太不一样了。波特绝不会做这种事。”

他往塑料旅行杯里倒香槟的时候,她继续跟自己争辩。“但这只能说明他舍得花钱,别无意义。这不过是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而已。不过,至少他愿意花这个钱……而且有这份心意,这比什么都强。”

他们碰了下杯,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叮”一声——只有纸板似的沉闷声响。“敬非洲。”特纳突然有些腼腆,他原本想说“敬今夜”。

“敬非洲。”

她望向他放在地上的瓶子,立刻顺理成章地决定这就是即将拯救她的魔法宝物,借助它的力量,她或许能逃脱这场灾难。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他又给她倒了一杯。

“我们得慢点儿喝。”她突然开始担心宝物的魔力会不会耗尽。

“你觉得应该喝慢点儿?为什么?”他拽出脚下的旅行箱,重新把它打开,“看。”袋子里还有五瓶。“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坚持自己拎这个袋子。”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你也许会觉得我疯了吧。”

“我都没注意。”她小声说。她甚至没注意到令她深恶痛绝的那对酒窝。这么多的魔法已经超越了她的承受极限。

“所以,放心喝吧。越快越好。”

“你不用担心我,”她笑了,“我不需要什么劝诫。”她感觉到一种荒谬的快乐——就眼下的情况而言,快乐得有点儿过头了,她提醒自己。但情绪总有起伏,再过一小时她就会恢复到一分钟前的状态。

火车慢慢停了下来,窗外夜色如漆,看不到一丝光亮。外面有个声音反复哼着一段古怪的小调,起始音十分高亢,然后一路向下,直至屏息无声,旋即又回到高音区,听起来像是孩子的抽泣。

“那是个男人吗?”姬特狐疑地问道。

“哪儿?”特纳转头四顾。

“唱歌那个。”

他听了一会儿。“不好说。来,干杯。”

她喝掉杯子里的酒,露出微笑。片刻之后她望向窗外的暗夜。“我觉得我根本就不想活。”她感伤地说。

他看起来有几分担忧。“听着,姬特。我知道你很紧张,所以我才带了这几瓶气泡水。但你必须冷静下来。别紧张,放松。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谁说的来着——”

“不,我不想听这些。”她打断了他的话,“香槟,没问题。哲学,算了。还有,我觉得你能想到这一点真是太贴心了,尤其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带酒了。”

他停止咀嚼,表情变幻不定,然后他的眼神变得坚硬了一点儿。“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发现我一上火车就会变成一个紧张的傻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他重新开始咀嚼,脸上露出笑容。“噢,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也乐在其中,没准你已经发现了。所以,这一杯敬又好又陈的玛姆香槟!”他打开第二瓶酒。火车挣扎着重新开动了。

感觉到火车再次启动,她开始振奋起来。“绝情的你请告诉我,为何要抛弃我,留下我孤单一人……”她唱道。

“再来点儿?”他举起瓶子。

“当然。”她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马上将杯子伸到特纳面前。

火车磕磕绊绊地前进,每隔一会儿就会停一个站。每个乡下小站看起来都空荡荡的,但黑暗中总有人大声说着喉音浓重的山间土语。他们吃完了晚餐,姬特啃着最后一颗无花果的时候,特纳弯腰从旅行箱里又抽出了一瓶酒。她鬼使神差地从座位旁边的缝隙里掏出刚才藏的那个三明治,把它塞进了自己的手袋,放在粉盒上面。他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香槟没有刚才那么凉了。”她呷了一口,说道。

“世事难全。”

“噢,可我爱死它了!我不介意它是热的。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快要醉了。”

“没有!你才喝了这么点儿。”他笑道。

“噢,你不了解我!我紧张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很容易喝醉。”

他看了看表。“好吧,我们至少还得熬八个小时,或许应该悠着点儿了。你介不介意我换个位置坐到你旁边?”

“当然不介意。刚上车的时候我就叫你坐过来,免得背对着火车前进的方向。”

“好。”他站起来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不小心撞到了她。“抱歉,”他说,“我没想到车厢抖得这么厉害。上帝啊,这车可真够破的。”他伸出右臂搂着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靠着我吧,这样舒服点儿。放松!你太紧张了。”

“紧张,没错!恐怕我确实有点儿紧张。”她大笑起来,然后立刻觉得自己的笑声听起来很傻。她半倚着他的身体,头放在他的肩上。“这样应该会让我感觉舒服一些,”她想道,“但这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我快要从自己的身体里跳出去了。”

她强迫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坐了一会儿。要不紧张真的很难,因为她觉得火车的运动不停地把她推向他那边。渐渐地她感觉到他环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火车停了下来。她一跃而起,大声说道:“我想去车门那边,看看外面什么样。”

他站起来坚定地再次搂住她的腰,说道:“你知道外面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些黑乎乎的山而已。”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我知道。请让开,特纳。”她轻轻扭动身体,感觉到他松开了手。就在这一刻,通往过道的门打开了,憔悴的黑衣女子站在门口,仿佛正打算闯进他们的包厢。

“啊,抱歉。我走错了。”她愁眉苦脸地说道,然后转身就走,甚至没关上背后的门。

“这个老巫婆是想干吗?”特纳抱怨道。

姬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大声说:“她就是想偷窥我们而已。”原本已经走到了过道另一头的女人猛地转过身来恼怒地瞪着她。姬特高兴起来。知道那个女人听到了自己骂她的话,这让姬特感到一种荒谬的满足,强烈的喜悦充斥着她的心灵。“我快要发神经了,到时候特纳铁定没办法!”

平时她总觉得波特不够体谅自己,但在极端情况下,谁也取代不了他的地位;境况真正糟糕的时候,她总是极度依赖他,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擅长应对那些状况,而是因为她内心深处的某个部分将他视为绝对可靠的倚仗,从这个角度来说,她认定了自己只能和他在一起。“而现在波特不在。所以请不要发神经,求你了。”她大声说道,“我马上就回来。别放那个巫婆进来。”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不是吧,特纳,”她笑道,“恐怕我要去的地方不太适合你。”

他努力掩饰自己的窘迫。“噢!好吧。不好意思。”

过道里空无一人。她想看看窗外的景色,但玻璃上蒙着一层灰土和指印。她听到前方传来嘈杂的人声,通往站台的门关着。她走进下一节车厢,车厢上标着“Ⅱ”。这里的灯更亮,人更多,陈设也更破旧。她在这节车厢的尽头遇到了一群刚上车的人,她挤过人群来到站台上,朝车头的方向走去。四等车厢的乘客全都是柏柏尔人和阿拉伯人,他们乱哄哄地挤成一团,各种各样的行李和箱子堆在肮脏的站台上,头顶光秃秃的电灯泡投下微弱的灯光。来自山间的风呼啸而过,她迅速钻进人群,随着人流爬进了车厢。

一走进车厢,她立即觉得这根本不是刚才那列火车。整个车厢不过是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面挤满了穿着褐色兜帽斗篷的男人,他们或蹲或躺,或倚或站,或者走来走去,仿佛一团毫无规律可言的混乱漩涡。看到这一幕,她一下子愣住了——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背后有人推着她往车厢里挤,她试图抵挡,却无处可逃。她摔倒在一个白胡子男人身上,男人严厉地瞪了她一眼,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抱歉,先生。”她试图离开中间的通道,躲开身后越来越强的推力,但徒劳无功。她身不由己地被一股巨力推进车厢,满怀惊愕地从躺着的人和乱七八糟的物品中挤过,一直冲到车厢中部才停了下来。火车缓缓开动。她有些害怕地环顾周围。她突然想到这些人都是穆斯林,她嘴里的酒气会激怒他们,效果堪比当场脱光。她跌跌撞撞地迈步越过那些蜷缩在地的人,倚靠在没有窗户的车厢壁上,从包里掏出一小瓶香水抹在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希望它的气味能抵消或者至少冲淡身上的酒气。涂抹香水的时候,她的手指在颈后触摸到了一个柔软的小东西。她把手指举到眼前:是一只黄色的虱子,她的手指已经碾碎了它的半个身体。她恶心得拼命在车厢壁上擦手。周围的男人看着她,眼神里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连好奇都没有,她想道。他们的表情专注而空洞,就像正在审视刚刚擤过鼻子的手帕。她闭上眼定了定神,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饿了。她取出包里的三明治开始吃,她小口小口地咬着面包,迫不及待地咀嚼。旁边另一个靠着车厢壁的男人也在吃东西——他不断从自己的兜帽里掏出一个个黑色的小东西塞进嘴巴,咬得嘎吱作响。她浑身颤抖地发现,那是去了头和腿的红蝗虫。周围嗡嗡的交谈声突然变低了,人们似乎在留意什么动静。在火车的隆隆声和车轮碾压铁轨那有节奏的哐哧声中,她听到雨点连续而急促地敲打着车厢顶上的铁皮。男人们互相点头示意,交谈声重新响起。她决定挤回门口,好在下一站下车,于是她微微低下头,开始奋力穿过人群。她的脚不时会踩到某个睡觉的人,引发一两声不满的咕哝;又或者手肘撞到别人的脸,惹来愤怒的抗议。每走出一步她都得大声喊叫:“抱歉!借过!”刚才她一头扎进了车厢尽头的角落,现在她得穿过整节车厢才能回到门口。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男人拿着一个砍下来的羊头,它的眼睛就像嵌在眼窝里的玛瑙珠子。“噢!”她发出一声呜咽。男人木然看着她,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她用尽所有力气从他身边挤了过去,血淋淋的羊脖子蹭在她的裙子上。看到通往站台的门已经打开,她松了口气;现在她只需要从门口这群人中间挤过去就行了。她再次高喊着“抱歉!”,发起冲锋。站台上倒是没那么挤,因为外面冷雨肆虐,坐在站台上的人都拉起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头。她转身钻进车厢躲雨,刚抓住铁栏杆,她便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丑的一张人脸。那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身破烂的洋装,头上裹着一条权充头巾的麻袋,但他脸上原本应该是鼻子的地方只有一个三角形的黑洞,怪异的扁平嘴唇毫无血色。看到这张脸,她无缘无故地想起狮子的口鼻;她紧盯着他,根本无法挪开视线。男人似乎既没看她也不在乎外面的雨,他只是站在那里。盯着那张脸,她发现自己在想,因伤病而损毁的脸其实无伤大雅,某些脸庞虽然看似健康,但脸上的表情却透露了内在的堕落与腐坏,为什么人们总是害怕前者,全然不觉后者才更加可怖。对于这个问题,波特想必会归咎于眼下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也许他是对的。

她浑身透湿,不停颤抖,但她仍牢牢抓住冰冷的金属栏杆,直直望向前方——有时候看的是那张脸,有时候看的是那张脸后面灰蒙蒙的雨夜。到站之前,他们只能这样面面相觑。火车正在缓慢地攀爬一道陡坡,车头发出沉重的嘶吼。在车厢的摇晃与车轮的摩擦声中,不时短暂地传来一阵空洞的风声,那是火车经过短桥或高架时发出的声响。这风声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高空中穿行,远远听见脚下的水流拍打着峡谷的石壁。大雨仍未停歇,像一个不肯结束的噩梦。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恰恰相反,她觉得时间停止了,自己成了真空中凝固的雕像。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坚信眼下的僵局必将被打破——但她不愿去想这事儿,她害怕自己重新变得鲜活,害怕时间再次开始流动,害怕自己必须清醒地面对流逝的每分每秒。

于是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边发抖一边勉力支撑。火车再次减速停下来的时候,狮脸男不见了。她匆匆下车,冒雨奔向车尾。爬上二等车厢时,她想起刚才那个男人往旁边退了一步好让她过去,就像其他所有正常人一样。她对自己无声地笑了。然后她停下脚步。过道里有人在说话。她转身走进洗手间,锁上门,借着头顶忽明忽灭的灯光和洗手池上方椭圆形的小镜子开始补妆。她依然冷得发抖,水顺着她的腿流到地板上。等到她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再次面对特纳,她这才离开洗手间,顺着过道回到头等车厢。包厢门敞开着。特纳心神不定地望着窗外。她走进包厢,他一回头,立即跳了起来。

“我的上帝,姬特!你这是去哪儿了?”

“四等车厢。”她抖得太厉害,根本没法像设想的那样装得若无其事。

“可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快过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坚定地把她拖进包厢,关上门,扶着她坐下,然后立即开始翻找行李,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放在座位上。她麻木地看着他。很快他就把两片阿司匹林和塑料杯送到了她面前。“吃药。”他命令道。杯子里装着香槟。她乖乖地吃了药。然后他指指对面座位上的法兰绒浴袍。“我去过道里待一会儿,我希望你脱光身上的所有衣服,再披上浴袍。收拾好了你就敲敲门,我回来帮你按摩脚。别找借口,现在,照我说的做。”他走出包厢,关上身后的门。

她拉上外侧车窗的遮阳帘,按照他的交代开始换衣服。浴袍柔软而温暖,她缩起双腿,拥着袍子蜷在座位上呆坐了片刻。然后她给自己倒了三杯香槟,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她轻轻敲了敲门上的玻璃。包厢门开了一条缝。“都换好了?”特纳问道。

“嗯,嗯。进来。”

他坐在她对面。“现在把脚伸过来,我用酒帮你揉一揉。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是疯了?想得肺炎?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都快急疯了,我走遍了附近的车厢,到处问人有没有见过你。我真他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说过了,我去了本地人坐的四等车厢。我没法直接回来,因为车厢之间没连通。真舒服。轻点儿,一会儿你就没劲儿了。”

他大笑起来,手上揉得更用力了。“不可能。”

她觉得温暖而舒适,他起身把煤油灯的烛芯调到最短。然后他挪过来坐到她身旁。手臂再次环住她的腰,刚刚消失的压力又回来了。她想不出该说什么才能阻止他。

“你没事吧?”他柔声问道,嗓音沙哑。

“嗯。”她回答。

一分钟后,她紧张地低声说:“不,别,别这样!说不定有人会开门。”

“没人会开我们的门。”他吻着她。他一遍遍吻着她的头,她听到铁轨上缓缓滚动的车轮声声叮咛:“现在不要,现在不要,现在不要,现在不要……”她看到雨中的大地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隙,水流奔腾而下。她伸出手抚摸他的后脑,但她一个字也没说。

“亲爱的,”他喃喃呼唤,“别动。放松。”

她无法再思考,头脑中的画面彻底消失不见。她只能感觉到柔软的羊毛浴袍抚慰着她的皮肤,然后是另一个温暖而亲近的存在,她不害怕。雨敲打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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