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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场休息这一夜,谁能安睡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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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曾有人抱着我玩“好高好高”。 我已经记不得那是我几岁时的事了,一定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顶多三岁——不对,三岁已经不轻了,所以应该是两岁之前吧。 大家都知道什么是“好高好高”吧?那大多是男性亲属的工作,因为需要臂力。 把小孩子举到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时真的把手放开,以此来逗小孩。小孩子会因为害怕和好玩,被逗得大叫个不停。眼睛睁得圆圆的,手脚缩起来,一下子往上,一下子往下,接住之后又被抛出去。虽然没有什么学术上的根据,不过我觉得那种从很高的地方掉下去的梦——那种写实得不可思议的梦,一定跟这个游戏有关。 我是在跟妈一起准备搬家时想起这件事的。当时我正在阳台的柜子里物色要带走的东西,猛一抬头,就看到公寓中庭有一个年轻的父亲,正把不到一岁的宝宝举得高高地逗他笑。 “来!好高好高哦!” 小宝宝高兴的笑声传到我耳中。我站在那里一直盯着他们,小宝宝的笑声唤醒我脑海深处沉睡的记忆,鲜明的影像有如一阵色彩绚丽的暴风般从内心席卷而过。 是的,那确实发生过。我一下靠近天花板,一下又远离,耳边有大人的声音,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接住。那是某个大人强壮的手臂,一双绝对不会失手漏接,一定会把我接住的可靠臂膀。 我看得入迷,不久就有一个很像是宝宝母亲的女性跑过来说“久等了”,这对年轻夫妇便让宝宝坐上婴儿车,并肩走出中庭,可能是要去买东西吧。 (来!好高好高哦!) 再高一点!再一次!再一次好不好?爸爸。尽管害怕得想哭,但每个小孩子都会这样央求。心里虽然害怕,却又觉得好玩极了,因为爸爸绝对不会让我摔下去。所以,爸爸,再玩一次好不好? 爸爸。 可是,我爸爸却没有跟我玩过“好高好高”,这是他亲口说的。 “雅男。” 背后突然有人叫我。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原来是妈。 “怎么了?愣在那里。” 妈想把塞满了衣服的行李箱提起来,却忍不住皱起眉说:“哇,好重。” “妈,”我连忙问,“爸闪到腰住院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次换妈惊讶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刚刚突然想到的。爸曾经因为闪到腰住院过吧?” 妈随手拿了条毛巾擦擦手和脖子,点点头。 “有呀。不过那时你还是婴儿。” “我几岁?” “大概一岁吧。” 是吗……果然,我没有记错。 爸从年轻时就有腰痛的老毛病,好像是学生时代运动时不小心伤了腰,一直没有治好,过了二十五岁就经常腰痛,三十岁结婚时去看医生,医生都劝他尽可能早点接受彻底的治疗。 当然,当时的事我不会知道,都是听大人说的。再说,爸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有腰痛的毛病。他后来痛下决心去开刀,将病完全治好了,现在搬多重的东西都没问题,所以也才能去打高尔夫球。 不过,听说腰痛那时候真不是闹着玩的。爸到三十二岁的时候,甚至还严重闪到腰,被送到医院去。 那时候,我一岁…… 据说爸当时总共花了半年多的时间住院、动手术和复健。就算痊愈了,一两年之内还是得小心保养,不能做剧烈运动,也要避免提重物。照医生的说法,整天几乎都坐着的上班族是腰痛患者后备军。也就是说,坐姿基本上对腰部就是一种负担,因此要避免造成更大的负担。说爸腰痛时过的日子“像千金大小姐一样,没拿过比筷子更重的东西”的,不是别人,就是爸自己。 那么,那时候跟我玩“好高好高”的,到底是谁? 不是爸。动手术之前,爸的身体状况没办法那么做;动了手术之后,就算他可以也不会那么做吧。 那么是谁? 是外公、舅舅、邻居,还是爸的朋友?没错,的确有各种可能,可是…… “雅男,你是怎么了?看起来很奇怪。” 我回过神来,妈正看着我。她流了一身汗,腰上挂着毛巾,这身打扮虽然不怎么好看,她的脸上却充满光彩。 “我们应该没有忘了什么吧?”我说,“感觉好像要去旅行。” “对呀,因为家具都没动……” 虽说是搬家,又不是一下子就要搬很远。必须考虑很多将来的事,也有很多事必须善后。所以我和妈决定只带些随身物品,到东京市中心的短期出租大厦住一阵子。 五亿元遗赠的法律手续顺利结束了。前川律师劝我们这个夏天去租栋别墅来住——反正有的是钱,不过妈并不赞成。 “现在离开东京会让我不安。再说,我和我先生的事也还没解决……” 于是,律师便介绍我们去以酒店级设备为卖点的短期出租大厦。那里的老板据说是前川律师的同学,所以给我们特别优待,不收保证金。 “我想以后他会跟你们推销更贵的物件,所以这次应该会给你们不少优惠。”律师笑着说。 大厦位于市中心附近,晚上却十分安静,让我吃了一惊。住在这里,心思或许多少能安定下来吧。 那五亿元全数存在律师介绍的银行里。妈说现在还没有动那笔钱的打算,因为那是一笔可能会影响我们一辈子的钱,我也赞成妈的意见。 “——爸的东西怎么办?” 妈顿了一下才回答:“放在这里,他自己会来拿的。” 爸妈以后如果真的要离婚,这里也算是夫妻的共同财产之一。要怎么处理,到时候才能决定。 这阵子,就连媒体也慢慢安静下来了,邻居也一副保持距离的样子。剩下的全是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攻击——死缠滥打的恐吓电话和骚扰电话,要我们存款投资的各家银行和证券公司,来推销可疑不动产的,来传新兴宗教的,等等。 这些人还变本加厉地半夜来按门铃,拿文件把我们的信箱塞爆。不过,最可恶的莫过于电话攻击,不管是半夜还是清晨,最狠的还一整晚每十分钟打一通无声电话。就算电话号码改了又改,他们还是查得到,紧追不舍,这份执着真是教我脱帽致敬。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搬了家,一定还会追过来,因此这里的电话我们没有停掉。为了怕电话一直响会吵到邻居,我们拔掉了电话线。 你们爱打就打啊!打到死都不会有人接的! “这个也要带走吗?” 我指着放在阳台上的胭脂花。它已经长得很大,开着一朵朵黄色的花。 大概是去年的秋末吧,妈不知道从哪里要来的种子,便在家里试种起来。在那之前,妈对种东西完全没兴趣,阳台上顶多只挂过风铃,因此我觉得很稀奇。 “听说会开黄色的花。我只看过白色或粉红色的胭脂花,黄色的倒是很特别,所以就要回来了。” 结果今年年初开花时,才知道种了全黄及黄瓣白蕊两个种类。岛崎来我家玩的时候还称赞过“很漂亮”。 胭脂花是生命力很强的植物,放着就会越长越多,现在花盆都已经快装不下了。 “丢在这儿也很可怜,而且不浇水会枯死。” “那我绑根绳子,这样比较好提。” “小心一点,打破就太可惜了。” 妈说着,拿毛巾擦我的头。 “看你满身大汗的。对了,你肚子饿不饿?出门前煮点东西吃吧。” “对了,冰箱也得清空才行。” “多亏你提醒,妈都忘了。” 妈煮了面,用剩下的六颗蛋煎了好大一个蛋卷。 “有部老片叫作《向日葵》。” 妈一边用筷子夹蛋卷一边说。 “电影里有一幕是一对新婚夫妻打了十个蛋——还是更多?反正就是很多蛋,做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蛋卷。那是一部很悲伤的电影,只有那一段很好笑。看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 “有录像带吗?” “有吧,那是部好电影,你也应该看看。” “嗯。”我点点头,悄悄地把一个问题吞下去。 妈,那部电影…… 你是跟谁去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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