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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只差一个谎言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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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千代思考着该怎么回答,为了拖延时间,她将目光投向了电视屏幕。舞台练习还在继续。从演员们的着装来看,她知道已经进入了第三幕。正在跳舞的是普尔莎公主。普尔莎公主和成为国王的亚鲁重逢,但因为灯神的魔法,国王看不到公主的真面目,于是公主试图通过跳舞唤醒心上人。 美千代看着舞蹈,忽然站起身来。“不好意思,请稍等。”她对加贺说完,便打开门离开房间,朝着演出大厅一路小跑。 走进大厅,她在通道上快步前行,径直走到盘腿坐着的真田旁边。“真田先生,那是怎么回事?” 一脸髭须的真田慢慢转过头来。“你觉得哪儿不对劲?” “普尔莎的舞蹈!你为什么让她那样跳?” “我要指导出最棒的演出,仅此而已。” “结果变成了那个样子?真田先生,你明白吗?现在普尔莎在试图唤醒心上人,是她显示公主的高贵、诉说自己并非女奴的场景。既然如此,那又是什么?她看上去简直就是在用色相引诱他!” 真田抬头看着美千代,挠了挠被络腮胡子包裹的下巴。 “这可不是‘看上去’,正是用色相去吸引亚鲁。” 美千代睁大眼睛。“真田先生,你是认真的?” “当然。” “难以置信!” “喏,美千代,你想吸引一个男人时会怎么做?用你的优雅举止和聪明头脑吗?亚鲁和普尔莎是一对恋人。你觉得一个男人会记得他往昔女人的哪一点?” “请不要说低俗的东西。” “让人联想到性方面的东西就叫低俗?我们可不是在平安夜对着一群携儿带女的家长表演《胡桃夹子》。” 美千代皱起眉,摇头道:“什么时候改的?” “两天前做出的决定。但在我的脑子里,这个版本已经出现很多次了。只有这个部分一直让我放心不下,我觉得改一下会更好,这样剧情就会更加紧凑。” “……改回原样。” “我拒绝。所谓‘原样’是什么?” “是我跳的《一千零一夜》。十五年前的《一千零一夜》!” “那是你的《一千零一夜》。今天,这个舞台将上演的是我的《一千零一夜》。你可别忘了。” “改成这样,团长是不可能同意的。” “我可事先得到了团长的许可。” “怎么会……” “要是你觉得我撒谎,可以去确认一下。”真田握起话筒,在打开开关前说道,“对不起了,牢骚话之后再说。总之一切都已经决定了。” 美千代感到一种岔道口的横杆从眼前降下的错觉。她向后倒退,朝门口走去。排练重新开始,真田指导演员的声音飞到耳边,但美千代无心去听内容。 她从演出大厅出来,斜靠在墙壁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 “没事吧?”一旁传来说话声。加贺一副担心的表情站在那里。 “啊。你……一直在这儿?” “因为您忽然站了起来。” “啊,是啊。对不起。”美千代迈开了步子。她很想知道这个刑警是不是听到了她和真田的对话,但马上又想,听没听见都没有关系。 两人回到那间屋子。屏幕上仍然播放着舞台的画面。美千代关了电视和音响,房间恢复了安静。她坐到椅子上。 “身为芭蕾舞演员却不能跳舞,那就完蛋了,什么都没了。” “是吗?”加贺在先前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可您已经有了别的生活方式。” “这是欺骗,只是自己欺骗自己。十五年前就已经终结了。”美千代把手伸向刚才扔在桌上的烟盒,但衔起香烟前,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啊。对了。刚才你的问题才问到一半呢。那个,是什么问题来着?” “我刚才说到早川小姐对您进行威胁的可能性。” “啊,是啊。”美千代将烟衔在嘴里,点上了火。她深吸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加贺先生,虽然你看上去比一般的男人更了解芭蕾舞,但你可不懂本质上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一部芭蕾舞剧是谁创作出来的,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由谁怎样将它表演出来,或者说,关键的只是让谁怎么演。你似乎是觉得寺西智也得到了《一千零一夜》创作者的名誉,可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作品之所以用寺西的名字发表,只是考虑到这样更能引起关注。作曲人新川先生也是知道的。” 沉默支配了整个房间。美千代吐出的烟雾在空中飘散。 “我明白了。您的信息给了我们许多参考。”加贺合上记事本。 “已经完了吗?” “嗯,问题就是这些。” 美千代本想安心地吐出一口气,但她掩饰住了,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看来没能满足你的预期。” “什么意思?” “你其实就是想让我说,‘杀死早川小姐的是我’吧?很遗憾,凶手并不是我。” 加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他并没回答美千代的问题,转而说道:“其实,有件事想拜托您。” “什么事?” “有样东西我们想让您拿给我们看一下。您能马上带我去一趟您的住处吗?” “马上?”美千代皱起眉头,“你是认真的?今天可是公演的首日。” “离正式开演还有时间吧?我一定会把您及时送回来。” “我可是总务处的负责人,可不能光是‘赶在演出之前’。” “可是我们这边也很急。” “能不能等到公演结束以后?” “拜托了。”加贺低头行礼,“如果您不去,我们就要拿出搜查令了,我们可不想这么兴师动众。” 听到搜查令,美千代心头一紧。这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 “究竟要我出示什么?” “这事我们在车上说。” 美千代叹了口气,看看手表。确实,离正式演出还有一段时间。“看一下就行,是吧?之后会让我回来吧?” “是的。”加贺点头。 美千代拿过包站起身。“请先答应,这是你最后一次这样纠缠我。” “嗯,我也希望这样。”加贺答道。 美千代向副手打过招呼,便走出了剧院。对方显得有些吃惊。 加贺是准备了车来的,但不是警车,而是一辆普通的轿车,看来是由他驾驶。美千代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请快点。” “明白。今天路上并没有那么堵,别担心。”加贺谨慎而有绅士风度地驾驶着,但看上去也有几分心急。“有关方法的事。”加贺冷不防开了口。 “什么?” “我是说,假定早川小姐是被杀的,那凶手杀她的方法是什么。”加贺直视前方说,“正如您说过的那样,忽然将人从阳台上推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女人来说。” “我想这不可能办到。” “嗯,或许不可能。但当时的情况如果不同,就该另说了。” 美千代闻言,目光转向旁边。加贺仍然盯着前方。 “我刚才也说过,早川小姐正在筹备开办芭蕾舞教室,为此她似乎在筹措资金。不过,她要准备的并不只是这方面的事。” “你想说什么?” “光有钱办不成学校,还必须备足教课的人。我们已经确认过了,早川小姐对弓削芭蕾舞团的数名演员发出过邀请,要演员们兼职来教小孩芭蕾舞。” “这种事……我第一次听说。” 这真的是美千代头一次听到。她脑中浮现出几个可能接受邀请的人,全都是些无望成为一流演员的家伙。 “不过,”加贺继续说道,“也不能一味依赖兼职教师。早川小姐自己也必须能够教学。但她告别芭蕾将近一年了。对一个舞蹈演员来说,这么长的空白期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连我这个门外汉也知道。她首先必须把身体恢复到能跳芭蕾的状态。因此她从基本的课程开始,每天都坚持练一些。她之所以时常会早晨在练习室被人看到,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美千代保持沉默。她预感到加贺的话正朝着她不想看到的方向偏转。 “但光是这些练习并不够,早川小姐想着能不能在家里也练。可是因为刚刚搬家,公寓还没收拾好,并没有一块像样的地方。所以,她注意到了阳台。” 面前的信号灯变成了红色,加贺停下车。美千代感到他正转向自己这边,但她没有与他目光相对的勇气。 “不,使用阳台恐怕是她搬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所以她定做了一块木垫。如果地板是不做处理的硬水泥地,可能会弄伤身体。但科长他们对我的话完全无法理解。他们说,那么狭小的地方怎么能练芭蕾舞?其实是可以的。您自然也明白吧?” “是把杆练习吧?”美千代无可奈何地说道。 “正是如此。芭蕾舞练习室的墙壁上一定会安装把杆。书上说,练习者必须抓住把杆进行三十分钟以上的练习,先做伸展肌肉、关节和跟腱的准备活动。” “你可真是做足了功课。”美千代的话听起来有点挖苦人的意味,但她实际上没这心思。 “那个阳台是安装了扶手的,可以当作把杆的替代品。扶手的一部分有摩擦过的痕迹,这也看得出是早川小姐每天触碰它的结果。可见——”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加贺从刹车上移开脚,踩下油门。车顺畅地前行。 “可见,”他再度说道,“早川小姐是在进行把杆练习的时候掉下去的,所以她会穿着舞鞋。而她之所以还穿了袜套以及与季节不符的厚衣服,是为了避免身体因吹夜风而着凉。” “有关着装的谜团是解决了。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否定自杀的说法呀。或许她是在练习中一时冲动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我们更愿意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 “什么意思?” “虽说芭蕾舞的课程练习很关键,但听说伸展运动也很重要,特别是在课程结束后,可以说是必不可少。我听说有一种非常传统的做法,就是把一条腿搭在把杆上进行的伸展运动。这么说来,我倒是见过几回舞蹈演员做这种动作。” 美千代做了个深呼吸。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狭窄的车中回荡着加贺的声音。“在阳台上练习的早川小姐当然也会在完成练习后进行伸展运动,她会把一条腿搭在阳台的扶手上。而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阳台的扶手比训练室里的正规把杆要高。如果只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抓住扶手,她应该不会注意到扶手与正规把杆之间些微的高度差别。然而一旦将腿搭在扶手上,就会因为扶手过高而不便于做伸展运动。于是早川小姐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平台,站在那个平台上,再将一条腿搭在扶手上伸展。” “你说的简直像亲眼看到了一样。”美千代脸颊有些僵硬,有意识地不让声音颤抖。 “她用的平台,就是放在阳台上的空花盆。只要将它倒着放,高度就正好。将花盆翻过来的时候,我们看到上面有几个圆形的痕迹。鉴定结果表明,那就是舞鞋留下的痕迹。” 车驶入美千代熟悉的街道,离公寓近了。一定要沉着,她暗自想道。没关系,无论自己如何可疑,只要没有证据,他们就不能怎么样。 “话说到这里,您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早川小姐站在平台上的时候,有一条腿是搭在阳台的扶手上的。这看上去是种很不稳定的状态。假如这个时候有人从一旁抓住早川小姐站在平台上的支撑腿往上举,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翻出栏杆。” “你想说那是我干的吧?” “我们只是在寻找凶手。”加贺的声音沉着得令人生厌,“根据我们的推理,凶手在逃走之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但还是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移走花盆。恐怕是因为保持现场的样子会让人看出犯罪的方法。凶手将花盆放在阳台的一角,让它看上去跟芭蕾舞毫无关系。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寻找那个碰过花盆的人。” 美千代终于领悟到,加贺之前提起花盆的真实意图就在这里。表面上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实际上是在确认她有没有碰过花盆。“刚才我也说过了,我确实碰过花盆。但那是我帮她搬家时的事。” “我知道。您说您戴了手套,对吧?” “嗯。” “所以,”加贺放慢车速,公寓就在眼前,“我们想让您给我们看看那个时候戴的手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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