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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旧馆”其一钟表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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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早川事先就已拿到了备用钥匙。他用其中的一把打开“旧馆”入口上锁的大门,带头走下楼梯。 位于楼梯下方被称为“原来的玄关”的门,同上面的门一样结实牢固。不同的是,这两扇铁门上均雕刻有精细的图案。那图案看上去像是一只展开双翼的鸟,仔细观察却并非鸟类,在相当于身体的部分,雕有一个很大的沙漏。 长着翅膀的沙漏。 如果将这门比作监狱牢门的话,那这些奇形怪状的沙漏就可称其为“哨兵”了吧。 锁启,门开,内里一团漆黑。此起彼伏的轻微机械声重叠在一起,震颤着停滞的黑暗。 小早川走进去摸索电灯开关,不一会儿灯亮了。一看见屋里的情景,摄影师内海笃志率先喊了一声:“太厉害了!” 他收回了刚才在“新馆”大厅里所说的“太扫兴了”的牢骚话,瞪大眼睛说:“这才是真正的钟表馆哪!” 门里面是个纵深很深的宽敞门厅,也就是原来的门厅。在两侧没有一扇窗户的墙壁上,一排排地挂满了钟。粗略一看,有三四十个。 “真是精彩之极。”小早川走向房间中央,“在一个地方集中了这么大量的物件,就算是钟也让人觉得挺不舒服啊!” “而且每个钟走得还都很准呢。”把室内钟表扫了一圈儿的江南说道。小早川点头回应“是啊”,然后又接着说:“听伊波女士说,这也是古峨伦典的遗愿之一,他希望在他死后,‘旧馆’里的钟表仍然可以继续准确计时。” “这么说,她要定期给这些钟表上发条、对时了?” “大概是这样吧。”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应属那对敦敦实实摆放在右侧墙壁两端的落地式大钟吧。这种钟又被称为祖父钟,是高度超过两米的大座钟。在这两座钟放置钟摆的木箱上,用油彩绘满了精美的彩绘,十分漂亮。 向上望去,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枝形吊灯式吊钟映入眼帘。正面冲下的钟盘四周,装饰着造型为花朵和蔓草的金质工艺品。而挂在墙壁上的其他钟表,制作的奢华程度也毫不逊色。每一座钟,都施以或厚重或华丽的装饰,仿佛是只有在博物馆或者古董商店才能见到的藏品。然而收藏在这里的各式各样的钟表,都以同样的精确度不差分毫地指向同一时间,这一点的确如小早川所言,令人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恐怖。 不过话说回来,仅在门厅就有这么多钟,那么在整个“旧馆”里究竟会有多少钟,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而要保障这么多的钟表计时全部准确无误,无疑是一件相当费力劳神的工作。 “不过……”小早川边仰望着天花板上光彩夺目的吊钟边说,“我听人家说,门厅里的这些走着的钟,全都是赝品。” “赝品?怎么回事?” “就是说,它们不是真正的古董嘛。”小早川继续解释道,“古峨伦典收集的真正的古董钟,都保存在‘资料室’的陈列柜里。据说是为了防止灰尘进入、损伤机械。而放在外边走着的钟,全是他命人制作的精巧仿制品。” “噢。这些都是特别定做的仿制品吗?” 江南心想:这一点才更不简单呀!这是只有身为古峨精钟公司会长的伦典,才有可能办到的事吧。 “嗯。不过,虽说是仿制品,但也不是粗制滥造的假货,都是些很值钱的东西。一共应该有一百零八座,不小心弄坏了可不得了。” 小早川说完,指挥大家将堆放在台阶下的行李分头运进去。 “欸?怎么连这道门也要上锁呀?” 正想从提包内拿出照相机的内海看到小早川在锁“原来的玄关”处的铁门时,如此问道。这道门和台阶上方的那道门一样,从内侧开关时也必须要用到钥匙。 “这是为了防止大家在幽灵出现时逃跑呀。”小早川半开玩笑地回答道,“看你这脸色,好像很不安啊。” “是,是吗?” “你怕幽灵啊?” “没有啦……呃,怕。”内海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着胡子说,“说实话,我还真是不太善于应付幽灵之类的东西,会做噩梦的。得知这次《CHAOS》杂志的工作内容后,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左侧墙上挂着的一座钟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抬眼一看,所有钟表的指针都指向六时十五分。过去很多机械钟都会每隔十五分钟报时一次,看来这些“赝品”连如此细微的地方也做到了准确再现。 内海被悄然而至的钟表报时声吓得“啊”了一下。 “喂,喂,振作点儿啊。学生们要笑话你了哦!”小早川苦笑着说道,“我还盼着你能有机会把出现的幽灵好好地拍下来呢。全靠你了哟,摄影师。” 2 在这里,首先简要说明一下钟表馆“旧馆”的布局吧。(阅读以下描述时,请参考本书开始处的《钟表馆“旧馆”平面图》) 穿过玄关门厅,便来到了圆形大厅,也就是从外边看到的半圆形屋顶的部分。粗略地讲,整个建筑的结构是以这个大厅为中心而形成的两个同心圆。让我们姑且把包括大厅在内的内圆命名为“居住区”,把外圆称为“收藏区”吧! “居住区”里集中了厨房、寝室、浴室、厕所等,它们从南北两个方向将大厅包围。伊波纱世子所说的绝对不可进入的“钟摆间”,位于从这一内圆区域突出,朝东北方向一直延伸过去的长走廊的尽头。 “收藏区”总共有十二个房间,每个房间的门上都用罗马数字标着号码,从“I”到“Ⅻ”。这一区域又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以从大厅向东延伸出的一条宽大走廊的尽头为起点,向南环绕依次排列着六个房间;另一部分则从玄关门厅向北绕过去,也排列着六个房间。这十二间房子中的一间是书房,余下十一间是“资料室”。每个资料室里都按照种类、年代等分门别类地收藏着古峨收集来的古钟真品及相关文献资料。 不过—— 如此复杂的建筑格局,对初次到访的人来说,把握起来应该比较困难。譬如江南,虽然他和小早川还有内海三个人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四处转悠,但脑海中的印象依旧是模糊一片。所以,当他看到同样和伙伴们一起转回来的瓜生民佐男已经很麻利地勾勒出了这幢建筑物的平面图时,深感佩服。 “真了不起呀!” 小早川也是以一脸钦佩的表情看着那张徒手画在活页纸上的平面图。瓜生则落落大方地说:“我大学好歹也是念建筑系的嘛,画张图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家伙一直就是个万事通,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河原崎润一在一旁戏谑地插嘴,“反正有什么难办的事,千万别客气,找他好了。” 从平面图来看,围绕在“居住区”外侧的“收藏区”的小房间,就像排列在钟表盘上的十二个数字一般。而位于斜着伸出“表盘”的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正好是“钟摆间”了。 “这家收集的钟表的确是令人惊叹的藏品啊!”瓜生对小早川说。 “你把资料室全都看了吗?” “嗯,大致看了一遍。” “文献的数量也极为庞大,作为个人能收集到如此大量的文献,恐怕在全日本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是这样呢。”瓜生一本正经地颔首表示赞成后,又四下张望起大厅来。 这个大厅有四个出入口。西侧的出入口也就是连接玄关门厅的那道门,在它对面,与其构造相同的门连接着向东延伸的走廊。南北两侧的出入口没有门扉。成曲面的墙壁旁边有好几个装饰柜,里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钟表,数量也很可观。 屋子中间铺着一张深棕色地毯,上面有一张圆桌。桌子很大,九个人围坐还绰绰有余。而这张桌子本身也是一个钟,镶着玻璃的圆形桌面下固定着一个巨大的钟盘。底色为黑色的圆盘上刻着金色数字,两根像尺子一样的长指针默默转动着。 “还有……”瓜生把视线重新转向小早川,说,“我们晚上睡在什么地方呀?寝室的数量好像不够,是不是男的都要挤在这个大厅睡?” “唔,要不这样吧,”小早川看着平面图说道,“寝室共有三间,已经得到了伊波女士的许可,可以使用。三位女士每人住一间。其余五人带着毛毯去资料室睡,那里总有够一个人躺下的地板吧。” “要睡资料室?而且还是大家分开睡?”正要给相机换上新胶卷的内海脸上显出了不知是想哭还是要笑的表情,说道,“饶了我吧!我还是觉得,大家集中在一起休息比较好。” 小早川没有理他,看着灵媒问道:“光明寺女士,您怎么想?” 灵媒坐在装饰柜前的一把踏脚凳上,从刚才起就一直将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低头不语。 “这座房子里的幽灵似乎有些胆怯。”她缓缓抬起头,用一贯的语气说道,“刚才我一直在探寻灵的波动,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房子里的确栖息着某人的灵魂。而且我觉得,这个灵应该不具危险性,它对我们没有敌意。相反,从波动的情况看,它反倒是有些惧怕我们。” “原来如此。” “所以,我认为与其我们集中在一起,不如分散开来更好。为了顺利地与灵沟通,必须首先令它放松警惕。” “明白了。” 小早川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看着表情复杂、缩着肩膀的摄影师说道:“在这里,果然还是要以光明寺女士的意见为准。没问题吧,内海君?” “……好吧。” “那么,我们先确定一下房间怎么分配吧。” 经过商议,房间的分配方案如下:“居住区”并排的三个寝室供三位女士使用,从东起分别由光明寺美琴、樫早纪子、新见梢入住。“收藏区”的十二个小房间里,瓜生、渡边、河原崎三个学生分别住在北侧的Ⅰ号室、Ⅱ号室、Ⅲ号室里,而南侧的Ⅶ号、Ⅷ号、Ⅸ号室则分别由小早川、江南、内海三人使用。之后,众人将这一房间分配名单写进瓜生所绘制的平面图中,并把它贴在了大厅墙上。 “那么——”小早川看了看桌面下钟盘所显示的时间,对大家说,“我们就先就地解散,大家把行李搬回自己的房间。之后,请诸位八点时再次到这个大厅集合吃晚饭,我们准备了盒饭。晚饭后,大概在九点前后开始举行第一次降灵会。这样安排可以吗,光明寺女士?” 黑衣灵媒的视线将八个被同样的黑衣所包裹的人脸缓缓扫过一遍之后,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3 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摆在大厅装饰柜里的时钟几乎同时敲响,令吃完晚饭聚集在大厅里的人们心头一紧。 房间中央的圆桌已经严严实实地蒙上了一大块黑布。电灯熄灭,一支点燃了的红色粗蜡烛摆放在桌子正中。九个黑衣人围桌而坐,按照光明寺美琴的指示,全都脱了拖鞋,戴上“灵衣”的风帽。 听着如旋涡涌起般混杂在一起的各色钟声,江南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半球形的天花板离地面很高,黯淡的烛影摇曳在白色灰泥穹顶上。垂吊在天花板正中的枝形吊灯周围排列着一圈圆形小窗。这些嵌着深绿色厚玻璃的小窗直径大约二十厘米,共有十二个。这种形状似乎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巨大的钟表盘。 “那么,诸位,”光明寺美琴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宣告,“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试着与灵沟通。” 江南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降灵会。虽然他对心灵现象的真实性一直心存怀疑,但可能是因为此刻正身处于“中村青司建造的钟表馆”内,再加上这种像模像样的氛围,使他不由得心里发慌。 “诸位,请握住坐在自己右侧的人的手腕,凝视桌上的蜡烛。就像将自己的身体融入这个房间内的空气那般,尽量努力使自己的内心放空。” 江南坐在光明寺美琴左侧——座次是她安排的——江南左边是新见梢,之后按顺时针方向依次是瓜生民佐男、渡边凉介、小早川茂郎、内海笃志、河原崎润一、樫早纪子。大家按这个顺序围着圆桌坐了一圈。顺带说一句,降灵仪式举行时,显然不允许拍照摄影。 “由我来担任灵媒。请大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大声喊叫,也不要离开座位。就像刚才我说过的那样,这个房子里的幽灵十分胆怯。想同现身的幽灵讲话时,要尽量把声音放轻、使用温和的话语去跟它搭话。只要我们不表现出敌意,就绝对不会有危险。准备好了么?” 江南伸出右手,握住美琴的左手手腕。她的手腕触感跟他事前的模糊想象一样,很柔软,但冰冷异常。相比之下,从江南左侧伸过来握住他左手手腕的新见梢的手不仅温热,而且掌心还有少许汗湿。 “开始。” 说完这最后一句,美琴便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江南等人遵照指示,凝视着摆放在圆桌中央那点燃的蜡烛。这时,一股香水的幽香若有若无地轻轻飘来。江南觉得这与那次——在上野毛“绿庄”公寓和她擦肩而过时闻到的是同样的香味。 沉寂使现场的气氛更为紧张。这种姿势保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江南觉得钟表指针运行的声音越来越响。 可能因为这里是半地下建筑,而且又没有像样的窗户,所以室内的温度并不算很高,甚至有些凉飕飕的感觉。不过尽管如此,汗水仍旧慢慢地从黑袍下的皮肤里渗了出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紧张了吧。 过了一会儿—— 突然,装饰柜上的一只座钟响起清脆的铃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过了十五分钟了么?)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江南将视线从蜡烛的烛火上移开,偷偷瞅了一眼灵媒。就在这时,一直一动不动、向下低垂着脸孔的她发生了变化。 起初动作幅度很小。她闭着眼,垂着脸,头部开始左右轻轻晃动——转眼间,她摇摆得越来越剧烈,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风帽被甩开,头发变得凌乱,双肩急剧地上下抖动。 场面一片哗然。这时,不知是谁“嘘——”了一声。 “安静!” 这是小早川的声音。 “这是进入了迷睡状态。” 灵媒的动作益发激剧,不光头部,整个上半身都在左右摇摆。她的动作自然也传导到拉着她手腕的江南身上。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三分钟,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下一瞬间,她的脑袋猛地倒向前方。 屋里再次骚动起来。小早川又“嘘——”了一声,制止住大家的喧哗。 灵媒那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稳。大家屏息凝神,注视着她。不一会儿,她发出类似入睡时的呼呼声。 突然—— “我……”一个纤细的声音,从无力地垂着头的灵媒口中飘出。 “我在……这里。” 她断断续续地发出掺杂着啜泣的纤弱声音,与她刚才讲话的风格迥然不同。这大概就是被灵魂附体了吧。 “我,在这里。我……” 灵媒的脸被散乱的额发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到涂成紫色的嘴唇在颤动。 “您终于来了,”小早川轻声搭话,“您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回答:“可以。” “请问您是哪位?”小早川问。 又经过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听到她说:“我,是……我是……” “请把您的名字告诉我。” “……永……久。[原文为假名とわ,写成汉字时有“永久”、“永远”等多种。]” “永久?‘永久’是您的名字么?” “我的名字是……永久。” (永久。) 江南盯着灵媒的嘴唇,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念作“永久”但写成“永远”,这是已故的古峨伦典的女儿的名字,之前他已从小早川那儿听说过了。 “您的父亲是建造这幢房子的古峨伦典先生吗?” “……是的。” “您为什么……” 小早川刚说到这儿,桌上的蜡烛突然没有预兆地熄灭了。 有几个人发出小声的惊叫。江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有些狼狈。为什么蜡烛会突然熄灭?也没有看到谁去吹灭了它…… “安静!” 在这片笼罩着房间的黑暗之中,小早川用沉着冷静的语调告诫众人: “不要慌张,也不要站起来——继续!” “我是……” 没等提问,灵媒的声音就在黑暗中响起。 “十……六……岁的……” “十六岁?您是在十六岁时去世的吗?” “……不是。” “那么……” “漆黑的……洞……好痛,好痛。” “您想说什么?请您说得明白些好吗?” “疼……疼,疼,疼。” 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 “疼、疼、疼疼……” “您怎么了?请回答我。” “疼、疼……”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啜泣使她无法言语,悲伤的声音回响在屋内。小早川停止了提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江南握住灵媒手腕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更加用力。 不一会儿,仿佛为了湮没“灵”那逐渐变弱的哭泣声,装饰柜上的钟相继鸣响。正因为身处一片黑暗之中,那叠加在一起的钟声比先前显得更加响亮和悠长。 当所有的报时钟声全部停止之时,现场情况进一步发生了变化。灵媒的身体再次开始剧烈晃动。 因为握着对方手腕的手受到强力牵引,江南差一点儿从椅子上跌落。晃动还传递到了围桌而坐的每个人身上,好几把椅子都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音。 “不会出事儿吧,小早川先生?” 内海发出胆怯的声音,如此问道。 “不用担心。别说话,老实待着!” “老实待着?” “嘘!” 晃动终于停止,沉默再度降临。 灵媒的呼吸趋于平静,啜泣声也随之消失。也许是因为黑暗,江南觉得先前那股香水的味道愈加浓郁。 “我可以继续提问吗?”小早川再次缓缓搭腔。 “永远小姐,您的名字是叫永远吧?” 没有得到像刚才那样的回答。但过了一会儿,咯噔,不知从何处传来硬物碰撞的声音。 (什么东西?) 江南惊诧地环顾四周,不过什么也看不到。蜡烛已熄灭,屋内没有一丝光亮,就连星光也没能从天花板上的小窗外透进分毫。 “刚才的响声,是您发出的吗?”小早川冷静应对。 “如果是的话,能否请您再发出一次响声?” 片刻过后,咯噔,又响了一次。仿佛是敲击桌椅或者墙壁的声音。 “明白了,谢谢您。” 小早川的语气始终沉稳有礼。他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告诉我您离世时的情况?永远小姐,您是病故的吗?” 这次连续发出了两次同样的声响。 “这是‘不是’的意思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请您发出一次声响。” 咯噔,响了一次。 “我明白了,您不是病故。那是因为遭遇到了什么事故吗?” 隔了一会儿,咯噔、咯噔,响了两次。这是“不是”的意思。 “也不是事故吗?那么……” 小早川正准备继续问下去,就在这时,异样的声音震颤着黑暗,吓得众人惊跳起来。 这是从灵媒嘴里发出的声音,她的喉咙好像被紧紧扼住,迸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她一边惨叫,一边又开始激烈地摇晃起身体来。 “您怎么啦?” 这时,就连一直都很沉着的小早川也有些惊慌失措了。 “到底怎么了……” 突然,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晃动也瞬间停下。与此同时,她甩出这样一句话: “钥匙,有把钥匙。” 与刚才那混杂着啜泣的纤细声音明显不同,这个声音是光明寺美琴本人的。 “在我正对面的装饰柜后面,有把钥匙。” 当一声沉闷的“咕咚”声响起之后,她的话也随即中止。又等了一会儿,当确定了不会再发生什么别的事之后,小早川说: “好了,开灯吧。” 不大工夫,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枝形吊灯释放出耀眼的光芒。 光明寺美琴把脸埋在桌上,仿佛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小早川走过去,摇晃她的肩膀。 “没事吧?光明寺女士。” 她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环视四周,问: “——幽灵呢?出现了吗?” “出现了哦,还很好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样啊。” 美琴淡淡一笑,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累了。今晚就到这儿吧!” “您还记得您最后说的话吗?” “最后的?不是幽灵,而是我说的?” “听上去是您说的。” “啊,是的,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似乎是因为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才说的。” “您说了‘有把钥匙’,还说就在您正对面的装饰柜后边。” “大概是这样说的吧。” “正对面的装饰柜,是那个吧。”小早川嘴里咕嘟着,离开美琴。他转过圆桌,向着那个装饰柜走去。这个装饰柜被安放在通向厨房的通道和玄关门厅出口之间的墙边。 “我们找找看吧!” 小早川、江南、瓜生和河原崎四人,把并排摆放在柜里的钟表,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搬到桌上,然后合力将柜子向前移动了几十厘米。之后,瓜生和河原崎分别从两边查看装饰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 “啊!有了!” 河原崎说着,将手臂伸进缝隙,捡起一把沾满灰尘的钥匙。 “这是哪儿的钥匙啊?” “不知道呀。” 小早川从河原崎手中接过银色的钥匙,把它放在一直坐在椅子上的灵媒面前。 “找到啦,光明寺女士。这把钥匙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我不清楚。” 美琴缓缓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不,还是不清楚。这样吧,钥匙还是先由我来保管比较好,说不定能通过这把钥匙看到些什么呢!” 4 “太厉害了!”新见梢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发表着感想。她呼呼地吹散热气,喝了一口在厨房泡好的袋装红茶。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场面呢!” “的确令人吃惊呀!” 渡边凉介一边揉搓着他的扁平鼻头,一边兴高采烈地附和着。他那布满痤疮疤痕的脸,就像撒满芝麻盐的圆饭团。摘掉眼镜后,这种印象就更强烈了。 “我曾在电视上看过一次光明寺女士的降灵会,那时可没觉得她气场这么强大。” “是吗?” “嗯,那次什么奇异现象都没发生,只觉得跟恐山[恐山:位于日本青森县东北部下北半岛的火山,火山口附近有湖泊及温泉。因被视为死者灵魂聚集之地而闻名,夏季会由巫女等举办大型的祭典。]的巫女差不多。” “那是因为片子是用摄像机拍的吧?那样的话就没办法啦。降灵会本就不该在那种状态下举行嘛,光明寺女士自己也这么说。” “嗯,也是——我来杯红茶。” “请。啊,大家都喝杯茶吧!” 降灵会结束后,大厅内圆桌上的黑布已被撤掉,玻璃板下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晚上十点二十分。 光明寺美琴早已回到自己房间去了。之后,小早川说要好好参观一下资料室的钟表,也独自离开了大厅。剩下的七个人正围坐在桌旁。 “江南先生有何感想?” 瓜生民佐男把茶杯移到手边,开口问道。 “怎么说呢……” 江南边把烟灰弹到从厨房柜子里找的烟灰缸里,边回答着。这是他到这儿之后抽的第一支烟。 “我今年春天才刚刚进入《CHAOS》编辑部,所以这样的采访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我刚才的确吃惊得很呢!” “唔?这样啊。” “我本身对心灵现象这类东西是持怀疑态度的。像刚才的降灵会,最初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是当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之后……” “就不得不信了,是吗?” “嗯,是这样的。” “怎么了,瓜生君?”樫早纪子斜眼瞟了一下发小的脸,问道,“你好像有别的看法?” “唔,有点儿……”瓜生含糊其辞地回答着。 “啊呀,瓜生前辈,你是在怀疑吗?”小梢颇感意外地叫道,“真是的,你怎么总是这样啊!” “别这样,小梢,”河原崎润一冷笑一声,“其实我和民佐男一样,怎么也看不惯这一套呢。” “怎么?河原崎前辈,连你也不信?” “我总觉得这事儿过于顺利了。是吧,民佐男?” “对。” 瓜生将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点头应道。 “确实过于顺利了,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计划好的。你不这么觉得吗?” “怎么能这么说呢——” 小梢越来越无法认同他们的观点,继续说道:“光明寺女士发出的声音,真的就像是另一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演出来的啊!还有蜡烛熄灭,桌子作响……你们想说那些全都是骗人的吗?”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 “但是……” 听着学生们不可开交的争论,江南又在脑海里将刚才在降灵会上出现的情形回忆了一遍。 ……突然熄灭的蜡烛。 不像是谁偷偷吹灭的。如果蜡烛熄灭的原因是“风”,那么火苗势必要随风晃动。虽然当时他也没有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但那种熄灭方式,就好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将烛火掐灭了一般。 ……敲击桌子的响声。 也就是可谓之为“鼓音[原文该处“鼓音”的标音为ラップ,应该指rap。]”的现象。刚才的声响,不像是跺脚或用膝盖踢桌子发出来的,倒像是用拳头叩击某种硬物发出的响声。而江南从降灵会开始一直到结束,都始终握着邻座的光明寺美琴的手腕,她的另一只手则一直握着坐在她另一边的早纪子的手腕。因此,她不可能用自己的手去叩桌子。同样地,手手相连围成一圈的其他八人也都无法做到。 “灵媒也分很多种,小梢你也是知道的吧?” 瓜生说道。他见小梢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继续解释起来: “首先可大致分成‘物理型’和‘心理型’两类。物理型灵媒是通过超自然的物理现象来表现死者的意念的,如家具自己移动啊,出现奇怪的响声啊,或者外质流出之类的现象。心理型灵媒则通过语言来传达死者的思念。传达的方式多种多样,有自动进行文字记录的,也有被称为‘直接型灵媒’——直接说出幽灵想说的话的。 “光明寺女士显然属于心理型中的直接型灵媒。但另一方面,降灵会中也出现了蜡烛熄灭、咚咚作响这类物理现象。因此,如果她的本事都是真的的话,那么作为通灵者,她所拥有的‘力’可是非同小可啊!” “对吧!” “但是切忌匆忙定论!我们绝不可忘记这一事实,以前世界上有很多自称为灵媒的人,但结果绝大多数是江湖骗子。譬如——”瓜生停下来喝了口红茶,接着说,“听说过美国福克斯姐妹的故事吗?” “福克斯……啊,听说过,据说是灵媒的鼻祖。” “对。由于她们的积极活动,引发了十九世纪后半叶美国和欧洲的心灵主义风潮。她们俩所实施的,是通过敲击声与死者交流。就和刚才降灵会的后半部分一样,通过敲击物体发出咯噔咯噔的怪声,以此来传达来自幽灵的信息。不过后来,她们中的一个坦白了那些全部都是骗术。” “骗术?” “而且还是很简单的骗人把戏。据说不过是操控脚部关节发出类似的声音而已。” “不是吧!” 小梢略感无聊似的嘟起樱粉色的嘴唇,说:“不过,刚才那声音可绝对不是关节发出来的。对吧,渡边君?” 突然被征求意见的渡边不停地眨巴着小眼睛说:“是啊,不管怎么说,如果要是关节的声响,那肯定是能听出来的。而且,”他瞅了瓜生一眼,继续说,“虽说玛格丽特·福克斯的确在《纽约世界报》上发表过自白文章,但她紧接着就撤回了这份自白。因此对于这件事情的真伪,世人至今仍争论不休。目前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你的确知道得很详细嘛!”瓜生愉快地微笑道,“其实,关于如何制造鼓音,还另有妙招呢!” “你是指欧萨皮亚·帕拉蒂诺[欧萨皮亚·帕拉蒂诺(Eusapia Palladino),意大利人,宣扬通灵论。她声称自己是肉体灵媒,可以使用通灵物让三维实体现身,而且还能进行意念移物。]的诡计吗?” “搞什么啊,你这不是知道嘛!” “确实也有那种可能。不过,瓜生前辈,要是凡事都像这样加以怀疑,我觉得不太合适。” 真不愧是拥有“研究会”这一称号的社团,瓜生也好,渡边也罢,有关这方面的知识都相当丰富,但他们的立场似乎不大相同。瓜生誓将怀疑进行到底,而渡边则站在拥护者这边。那么在这个研究会中,究竟哪种意见将占据主导地位呢?对此,江南兴趣盎然。 “真想不到啊!” 江南叼着新点燃的另一根香烟,说:“我以为既然取名叫作‘超常现象研究会’,那成员一定都是深信其存在的人。” “我也不是不信。”瓜生回答道,“幽灵也好,超能力和不明飞行物也好,我还无法干脆地断言它们绝不存在。所以,如果能遇见有真本事的人,哪怕会跟什么新兴的邪教组织扯上关系,我恐怕也是会痛快接纳的。但是要想让我接纳,就必须得给我一个毋庸置疑的完整科学证明。” “这一点我赞成。” “不过,我要是这样说,渡边他们可又要反驳了。” “他会怎样反驳?” “他会说,‘科学证明’这个概念本身就靠不住,用既定的自然科学来证明超自然、超科学的现象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哦,原来如此。那么瓜生君果然还是觉得刚才的降灵会是骗人的喽?” “对此我无法无条件相信。要是有人说我疑心过重,唔,的确,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入会的原因跟渡边和小梢不同。被那个了,所以疑心重也是正常的”,河原崎说。 “‘那个’?怎么回事?”江南问道。 河原崎摸着他那凹下巴,回答说:“被骗进来的呀!” “被骗?” “说起来简直可笑!”瓜生接过话茬,“开学典礼之后,我、润一、早纪还有福西四个人在校园里散步,就碰到了每年开学时候例行的“社团大战”[大学新学年开始时各个社团在校园里开展的宣传活动,旨在招徕新人。],其中之一就是这个研究会。 因为名叫‘推理研’,所以开始我们以为一定是个推理小说俱乐部。今天没来的福西是个超级推理小说迷,他说想去看看,我们就陪他去了社团活动室。在那儿…… “我们一到那里便立刻明白了这个研究会跟推理小说毫无关系。但是他们让我们四人当场看到了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现象。其中一个会员说要给我们实地演示一下念力,便把从瓜生那里借来的一张千元纸币,当场无支撑地悬在了空中。 “大家对此目瞪口呆,七嘴八舌地吵吵起来,‘太厉害了、简直不敢相信’之类的。结果他们趁乱,狡猾地让我们在名单上写下了名字。” “可真是服了他们了。” 河原崎苦笑着说。 瓜生脸上带着同样苦笑,说:“入会一个月之后,他们才告诉我们,那是一种叫作‘纸币漂浮’的巧妙魔术。我们彻底陷进了他们这种死乞白赖的劝诱圈套。不过,好在我们四人对超自然现象本来也颇有兴趣,所以也就没有一怒之下退会……” 5 “我想请教一下,刚才的降灵会上,附身到光明寺女士身上的灵所说的话——” 瓜生的神情突然变得一本正经,对江南说道。 “她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叫‘久远’吧?古峨伦典的女儿,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好像是的。” 江南回答道。 “写成汉字的话,是‘永远’。古峨永远。我只听说她死在伦典先生之前。伊波女士在那边的大厅里说过,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前……吗?” 瓜生仿佛若有所思地缓缓眨了眨眼睛,说:“小早川先生刚才问了她的死因吧?她说不是病死,也不是出了事故,那么——” “那就是自杀,或者他杀了。对了,还听到她说了些‘十六岁’、‘漆黑的洞’什么的。” “漆黑的洞……”瓜生面色愈发凝重,说,“这事很让人介意啊!” “难道说……”早纪子小声嘀咕着,她的视线移向桌子中央正在转动的大钟指针中心处,慢慢摇了摇头说,“那个女孩儿不可能自杀……” 听到这句话,瓜生为之一惊,再看河原崎,他也如此反应。江南问道:“那个女孩儿,樫小姐,你们认识这家的女儿吗?” 早纪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地方,微微点头说:“我想是的。” “见到过她?啊,这么说来,记得在出租汽车里,你说以前曾经来过这一带。就是那个时候见到的吗?” “嗯——大概是。在森林里玩的时候见到的。” “瓜生君你们当时也在?” “我不太记得了。”河原崎挠了挠下巴说,“要是民佐男和早纪子这么说的话,那应该就是有这么回事了吧。” “我也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瓜生说,“怎么说那都是十年前,小学五年级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的记忆,就像没有正确对焦的模糊相片一样……不过,的确在那儿看到过一个女孩儿。” “就算是我,也不能记住每一个细节。” “我就更没戏了。”河原崎用力耸了耸肩膀说,“我的脑子不好使,这事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见过这幢房子。” “你能按顺序给我讲讲吗?”江南对早纪子说,“十年前的夏天,补习班集训。你们在附近的森林里玩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女孩儿。后来呢?你们怎么知道那个女孩儿就是名叫永远的姑娘呢?” “因为觉得那个女孩儿就是这家的孩子。” 早纪子的语气让人感觉她已渐渐寻回了记忆。 “当时这个宅院里还没有那座钟塔,只有这边的建筑。我们带着在森林里遇见的女孩儿,来到这座宅院……” “你们几个人一起来的?” “嗯。” “然后呢?” “好像还见到了这家别的人。但我们没有进屋。” “见到了谁?是她的父亲古峨伦典吗?” “——或许吧。不过,不知为什么我记住的却是那个男孩儿。” “男孩……啊。” 江南回想起当那个少年——古峨由季弥出现在“新馆”大厅之后,早纪子和瓜生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是说他就是这个叫由季弥的少年?” “我觉得是他。” 早纪子没有把握地拨弄着长发。 “把那个女孩儿送回来时,好像在前院还是什么别的地方,看到过一个小男孩儿,长得特别可爱……所以……” “有道理。” “那个,江南先生!”此前一直默默倾听他们交谈的渡边这时很客气地插了一句,“我觉得,我们暂且不妨先把前辈们的记忆放在一边,现在的主要问题是那个叫永远的女孩儿为什么会死。如果出没在这座房子里的,真是十年前死去的女孩儿的幽灵的话,那么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以至于会化作鬼魂留存人间?” “说起问题,在那个少年身上也存有疑问。”瓜生说,“江南先生,您还记得那时他对伊波女士说的话吧?” “嗯,记得。” 江南对那件事也一直十分介怀。瓜生略微皱着眉头说: “他当时这样问:‘姐姐在哪儿?’这个‘姐姐’指的就是永远吧?提到很早之前就应该已经过世的姐姐时,他说话的口气却好像姐姐尚在人间。而且就算是伊波女士,似乎也在附和着他的说法……” “从当时小早川先生的表现来看,他大概多少知道一些关于这家的情况。” 小早川回到大厅的时间,是在房间内的钟纷纷敲响了十一时的钟声之后。当小梢受瓜生之托,又去沏了一杯红茶,一直默不作声拾掇着照相机的内海,正想打开一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威士忌时,小早川打着大哈欠,从北侧入口走了进来。 “哎呀,你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带进来了?”小早川发现酒瓶后问道。 内海有些尴尬地摸着胡子说:“放在器材袋里,然后……” “你可真滑头啊,规定不许携带‘不纯之物’进入的哦!” “欸。” “算了,只要别被光明寺老师发现,稍微喝点儿也没关系。” “对吧!小早川先生也来点儿吗?” “当然!”小早川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说,“其实,我在食品箱里还藏了三瓶呢。还有易拉罐啤酒哦!” 爱喝酒的男人们气味相投,往威士忌里掺了些水,便喝将起来。理所当然地,江南也被拉了过去。 这时,江南向小早川问起刚才他和瓜生讨论的那个问题。 “那个少年呐,唔——”迟疑了好一阵儿之后,小早川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那孩子好像这里有点儿问题!” “这里?”江南吃惊地追问道,“脑袋不正常吗?” “啊,就是这么回事。”喝得满脸通红的小早川点头说,“难道你没看出来?” “嗯……不过听您这么一说,确实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着现实世界——那么,他寻找‘姐姐’,是怎么回事呢?” “听说他一直坚信,死去的姐姐至今还活着。” “怎么会变成这样?天生的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好像也不是智障之类的毛病。据说他原是古峨伦典堂弟的儿子,但出生之后不久就父母双亡,后来由古峨家收养了。” “这么说是养子?” “应该是——不过这件事还得追溯到十年前,那一年他姐姐永远死了,第二年古峨伦典也过世了。好像就是从那时起,他的神志开始变得不正常。” “还听说这家曾发生过连续死亡事件,具体是怎么回事?” “啊,那件事啊——” “喂喂,别再讲这些事了吧!”内海打断道。 他“哈——”的一声打了一个大哈欠,又兑了一杯掺水酒,说道:“一会儿大家就得回到各自房间单独就寝,这么肆无忌惮地谈论这些话题,没准儿幽灵会找上门哦。”他脸上显露出的,还是那种胆怯的表情。 小早川苦笑着说道:“也是啊。有什么别的话题可以助兴吗?” “对了,要不这样吧……”内海一点点地抿着酒。 “那么,”他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在这里拍张照片留念吧!” 说着,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相机。与单镜头反光式相机不同,这是一台小型全自动相机。 另一边—— “那么,你们知道这个故事吗?”在桌子对面坐着的瓜生正在对着两个学弟学妹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钟表盘上的罗马数字中,有一个很奇怪。知道为什么吗?” “你是指‘IIII’字吧?”渡边说。 旁边的小梢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四又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 “字不一样啦,”渡边指着桌面下的钟盘说,“瞧,这个钟也是,罗马数字‘四’通常的写法不是这样的。” “啊,真的。” 江南留心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再次仔细看了看玻璃桌板下的钟盘。四点位置上标记出的符号是“IIII”,而罗马数字里的“四”一般写作“Ⅳ”…… 这一点,他以前就注意到了,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作为疑问提出的事情。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不过是为了让人容易看明白,才使用“IIII”这样的写法的。 渡边所陈述的观点与江南相同。“难道不是这样吗?”他歪着脖子问道,“还有其他别的什么理由?” “我先声明,这只是其中的一种说法。”瓜生笑眯眯地开始讲解,“十四世纪中叶,法国有位叫作查理五世的国王,他让人在巴黎宫殿的高塔上安装钟表。当时正值欧洲各地刚刚开始兴建钟塔。最初这个钟盘上使用的是正确的罗马数字‘Ⅳ’,可国王看到它后却大为光火。” “为什么?” “罗马数字的‘Ⅳ’表示的是从‘V’上减掉一个‘I’的意思吧。所以国王说从‘五世’的五上减一,成何体统,硬把‘Ⅳ’改成了‘IIII’。” 顺着这个话题,那边几个年轻人开始谈起有关钟表的各种知识来了。看来瓜生这个青年不仅对超自然现象有着深入了解,在其他各个领域的知识也很渊博。 江南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一个和他性格作风极为相似的人。略一思考,他就记起是谁了——在大学时代,一同参加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同学中,是有这样一个男生来的…… 醉意渐浓,一缕思绪离开了现实,一个劲儿地飘向那遥远的过去。当江南发现关于三年前那桩完全不愿再次忆起的事件,记忆就那么黑黢黢地横在那里时,不由得一阵战栗。 当馆内那些无处不在的钟表一齐敲响午夜钟声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大厅,走向各自的“寝室”。 6 突然惊醒的直接原因是挂在墙上的钟敲响了凌晨三点的钟声。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睛的江南,由于深陷无边的黑暗之中而一时间困惑不已。当捕捉到钟声的余韵时,他忆起了现在自己身处何方——钟表馆“旧馆”内一间编号为“Ⅷ”的资料室。 江南孝明掀开裹在身上的毛毯,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感觉到少许尿意。这也是他醒过来的原因之一。 他站起身来,用手寻摸着墙壁。可能是睡前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脑子里也仿佛笼罩了几重浓雾,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电灯开关。 灯光亮起,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环顾室内。 房间是正方形的。门上嵌着一块椭圆形的磨砂玻璃,四周墙壁用具有伊斯兰风情的漂亮马赛克装饰,没有窗户。房间内里的墙边伫立着高大的书架,里面被文献资料塞得满满当当。剩余的空间被一列列的玻璃陈列柜填满,还有专门为挂钟设计、直接固定在墙壁上的展柜。 在左右两面墙壁的空白部分,设计得更是别具匠心。一部分马赛克拼成了直径约一米的钟盘,两边的钟盘上都只装了一根指针。钟的内部似乎没有安装驱动装置,或许这只是纯粹的装饰品。这么说来,好像玄关门厅和走廊的墙壁上,也有好几个地方装饰着与此相同的马赛克钟盘。 室内走着的钟,只有挂在门旁墙壁上的那一个,刚才报时的也是它。而收藏在陈列柜中的钟表,没有一座是走着的。 而且收藏在Ⅷ号房间里的钟表,清一色全是江户时代的和式钟表,所以即便还在走动,对现代人来说也毫无用处。因为当时日本所使用的计时制度为与现代计时系统迥异的“不定时法”[不定时法:江户时代到一八七二年(明治五年)日本社会特有的时间计时制度。江户初期,人们一般依靠日出日落来判断时间,把昼夜六等分,这样一来每一份会随着季节变换、昼夜长度不同而不同,是为不定时法。],而江户时代的钟表也都是为了适应“不定时法”而制造出来的特殊物件。 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江南拿起放在枕边的怀表。这是一块罕见的正三角形怀表,里面的表盘和外框一样也是正三角形的。它与有名的“共济会三角怀表”形状正好相反,也就是说它呈倒三角形。 按照光明寺美琴的要求,他将自己心爱的怀表留在了“新馆”。可一旦没有了怀表,江南就会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尽管这栋房子里到处都是钟表,但每次当他想知道时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先摸自己的口袋。因为实在是心神不宁,所以他在解散之后,从大厅装饰柜里偷偷地“借”来了这只怀表。 当然,他没有忘记纱世子的话——不要触碰馆内的钟表。但是他觉得,只要小心翼翼地使用,这块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坏的。而且,就算被美琴发现,因为本就是放在这里的物件,所以她也不能说它是“不纯之物”。而他认定了这一点之后,马上就付诸行动,这种行为恐怕也与喝醉之后变得胆大妄为有关。 江南看了看时间,三点五分——这块表如此显示。之后他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灯光昏暗,虽然他在茶褐色地毯上走着,却依然睡意未消,头脑昏昏沉沉,一步一晃。 他单手扶墙,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宽度加倍的直廊处,从这里一直朝前走,便来到中央大厅。 大厅里的枝形吊灯已经熄灭。 借着走廊里的灯光,他从屋子中间横穿过去。桌上的玻璃杯和茶杯还是散乱地堆放在那里,在昏暗的静寂中,只有那些钟表不停地发出轻轻的响声。 经过大厅北侧通道,再往右转就是厕所了。江南上完厕所,依旧步履蹒跚。当他回到走廊时,突然停住了脚步。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而这声音显然与各处传来的钟表机械声不同。 霎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收缩。 他自诩并非那种胆小如鼠的人,但终究也得看具体情况。深更半夜,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是不可能泰然自若的。“幽灵”二字从他的脑海里掠过。 没过多久,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嘎吱嘎吱的门声。 他没有回到大厅,而是直接向左边走去,他觉得那声音好像来自于大厅方向相反的一侧。若说那边的房间,应该只有光明寺美琴居住的寝室…… 江南走到那个房间前面的拐角处,停下来偷偷向那边张望。 昏暗的灯光下,一道漆黑的影子一闪而过。这是人的背影。江南正想着“是她吗”,就看到那黑影走进回廊深处,消失在走廊尽头斜插向左边的通道里了。 江南跟着那人影向前走去。 其实此刻他的行动并没有明确地以“跟踪”为目的,昏昏欲睡、脚步踉跄的状态也没有改变。而且,他甚至有着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那朦胧意识中的大半,似乎都被自己以外的什么东西占据着…… 斜插过去的走廊,像被黑暗吸引一般笔直地延伸着。 刚才的人影出现在暗处。那人并未点灯,只是静静地前进。一种熟悉的味道忽然冲进鼻腔,是光明寺美琴身上的香水味儿。 这个时间,她一个人到底要去干什么?这条长长的走廊尽头只有“钟摆间”,而且那个房间还上了锁…… 这时,他终于想明白了。 降灵会结束后,从大厅装饰柜后找到的那把钥匙,说不定就是“钟摆间”的备用钥匙。 人影溶入黑暗之中。当江南正要悄悄跨进走廊时,听到一阵夹杂在墙上的钟表声里的金属轻响,接着是拖着长长尾音的吱吱嘎嘎的开门声。 (啊,果然那把钥匙是……) 江南加快了脚步,好几次都因为踩到了拖在地板上的“灵衣”长摆而差点儿摔倒。 在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出现了一道亮光,好像是从“钟摆间”的门缝里透出来的。 江南来到房间前面小小的门厅处,将身体靠近房门,一边注意着里边的动静,一边把手伸向门把手。 门把手转不动,大概是又从里边锁上了门。 ——就在此时,门里传来说话声,像是美琴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江南把耳朵紧贴在了门上。 “……为什么?” 还是听不太清。勉强能听到两三个词儿,那语气感觉像是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 “……你……要干什么!” 突然话语中断,随即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正在琢磨是什么东西时,紧接着又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有人倒在了地上。这令江南惊慌失措。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拼命竖起耳朵想听清楚,但传进耳中的,只剩下钟表那低微的私语了。 “光明寺女士!” 仿佛想要驱散突然袭上心头的恐怖感,江南隔着门不顾一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光明寺女士,出什么事了?” “当——”身后的黑暗里传来沉重的钟声,这突如其来的轰响,吓得江南跳了起来。这是凌晨三点半的钟声。 摆放在走廊里的所有钟也都纷纷开始报时。“钟摆间”里也传来同样的钟声。有轻快的组钟铃声,还有八音盒钟那清脆声音奏响的异国旋律…… 困惑和疑问,以及挥之不去的恐惧,仿佛被这些声响杂糅到了一起,在他那被迷雾所笼罩的头脑中混合、盘旋。同时,他心中又涌起一种奇怪而貌似有理的念头,眼前的一切也许不是现实,而是梦境。 不久,钟声停止了。已经无法想出该如何应对当前事态的江南,像逃跑一般奔回了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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