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者的锁链

钟表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1

通过对讲机与对方进行了简短的交涉之后,鹿谷门实推开了紧闭着的铁门。

时间已到下午七点,太阳西沉,夜幕即将降临,仅能看清车前灯及门柱上那光线昏黄,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似的顶灯所照亮的地方。

福西小心地观察着回到驾驶室、正发动着汽车的鹿谷的侧脸,问道:

“可以进去吗?您说了什么?”

“当然实话实说喽!”鹿谷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说,我是今天来府上拜访的江南的朋友。”

在来的路上,福西简单地了解了一下这个自称是推理小说家的男人的身份,以及他拜访此地的原委。那份附在企划书之后的参加者名单里,的确有江南孝明这个名字。

“这样就同意了?”

“哪有,很不情愿呢。不过,稍微看一下总没问题吧。”

“这样好吗?”

“好容易才来到这里,难道你不想近距离看看这幢房子吗,哪怕一眼也好?”

“这倒也是……”

汽车沿着从宽敞的前院中间横穿而过的小路前进,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房前。鹿谷刚把自己的高尔夫在那辆银色旅行车后面停好,便催促福西赶紧下车。鹿谷好像无所畏惧似的朝着灯光昏暗的洋房玄关门廊走去。福西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跟在了他身后。

“啊,晚上好,冒昧来访,实在抱歉。”

鹿谷用爽快的口吻对着出现在玄关门口的人影打着招呼。给人感觉他要么不知轻重,要么是个乐天派,再不然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您这样做,让我很为难。”

回话的是个女人,她的声音听上去颇为困扰。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请您回去。”

“您不要这样说,至少请允许我作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吧。初次见面,我是岛……不,我叫鹿谷。”鹿谷弯下他那瘦长的身体,很快地鞠了一躬,“我也知道贸然打扰,很是失礼,对此我深表歉意。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是稀谭社的柯南——不,是江南君的朋友。”

“稀谭社的,江南先生……”女人低声咕哝着这个名字,“这位先生的确在这里。”

“他们已经按照预定计划封闭在这里了吗,就是那个杂志的采访企划?”

“那个……是的。大约在一小时之前,已经开始了。”

“这样啊,真是的。其实今天这件事是江南君告诉我的。我由于职业关系,对这个企划和这幢房子非常有兴趣,结果就这样赶来了。”

“就算您这么说……”女人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这时,她的视线在似乎刻意躲到鹿谷后方的福西身上停了下来。

“这位是?”她问道。

“他是福西君,在路上偶然遇到的,于是就一起来了。”鹿谷答道。

“福西……”

“他是来自W大学的那些学生的同伴,但因为有事来晚了。”

“哦。”

该怎么应付这两人才好,女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她用手按了按戴在右耳上的耳机(是助听器吧),说“但是”,结果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继续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两个人。

“啊,不是不是,您别误会。我们虽是不请自来,却并没有逼迫您放我们进去的意思。福西君也是一样的。如果妨碍到了您,我们马上就走。不过就我而言,我一直都想亲眼见见这幢房屋。”

说着,鹿谷把双手叉在穿着黑色修身牛仔裤的腰上,退了一步,向后弯着身子仰望这座建筑。

“哟,这就是钟表馆啊!果然还是应该白天来啊。”

他一边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一边又向后退了一步。看到他这副样子,那个女人大概多少放松了一些警惕,问道:

“您刚才说的‘职业关系’,是什么意思?”

鹿谷放下叉在腰间的双手说道:“您就是——如果说错了请您原谅——伊波女士吧?”

“是的。”

“我是从江南君那儿听说的,目前是您在负责管理整座宅院?”

女人点点头。

“那么……”鹿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面孔说,“您知道设计这幢房子的建筑师吗?一个名叫中村青司的人,他在四年前去世了。”

“知道倒是知道,到底……”

“我就是专门研究这位中村青司的。”

“专门研究?”

女人好像愣住了似的歪着头。

“我就是这样到处探访他留在各个地方的建筑。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这并不是我的职业。我原本是庙里的见习和尚,最近又开始当起作家写小说了。”

“作家……所以您才会认识稀谭社的工作人员?”

“嗯,算是这么回事。”鹿谷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又马上说了句“啊,对啦”,把手伸进了夹克衫的口袋里,“要说是为了道歉也有点儿奇怪,就算是见面礼吧,这本书送给您。”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本书,淡紫色封面上的书名是《迷宫馆事件》,作者“鹿谷门实”的名字也端端正正地印在上面。

“这是我的处女作。如果您不讨厌这类小说的话,就请读一下吧。”

鹿谷半强迫地把书塞进伊波手里,行了一个礼说:“今天实在太打扰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参观一下这栋建筑的内部,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先回去吧,福西君。”

2

“我在书店见过那本书,是去年出版的吧?不过作者是谁我没记住。”

福西略带几分歉意地对正在掉头的鹿谷说。老实说,在看到刚才那本书之前,他对鹿谷这个所谓推理小说作家的头衔,始终是持怀疑态度的。

“太荣幸了,能结识一位真正的推理小说作家。改天我也去买一本,好好拜读一下。”

“噢?你的专长虽说也属于神秘事件的范畴,但你研究的是超常现象吧。”

“我一直都很喜欢推理小说,经常阅读。”

“那可真难得。”鹿谷笑得眼角堆起了皱纹。

“中村青司这个建筑师的名字,我也在杂志还是什么的上面见到过。他是因为专门建造一些奇怪的房屋而知名的吧——啊,让我来。”

为了开门,坐在副驾位置上的福西下了车。

他先把锈迹斑斑的铁制格子门拉开,接着用手示意鹿谷把汽车开出去。正当他走到门外,打算照原样关上铁门时,耸立在宅院中央的黑色塔影突然进入视线。

十年前来这儿的时候还没有这座塔,这么说起来,他感觉建筑物玄关的形状也与之前不一样了。

渡边说过,虽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但实际上那是一座钟塔,大钟的钟盘面向里院。最近又听说了一件怪事,那个钟盘上没有指针。

(没有指针的钟塔……吗?)

关好大门之后,福西仍站在那里,注视着耸立在阴沉夜空下的钟塔。

“怎么了?”

身后传来鹿谷的声音。

“啊,来了。”

他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往外走,却不由得又停下了脚步。一个灰白的东西,闯进了他视野的一角。

他吃了一惊,又重新看了看。

大门里面——缓坡向上的前院深处,面朝那边的右侧一带,一团模模糊糊的白色物体出现在暗处,好像是个人影。他凝神细看,但是除了知道它穿着白色衣服之外,什么都看不清。近旁便是一片黑黢黢的茂密森林,看上去它正用有些轻飘的步伐走在院子与森林交界的地方。

(是谁啊?)

他的头脑刹那间一片空白,紧接着,“幽灵”这个词便冒了出来。

他慌张地摇了摇头,用手扶着眼镜框,想要再仔细地看看那个人影,就在这时——

“喂,福西君!”

再次听到鹿谷的召唤。

“到底怎么了啊?”

“啊——没什么。”

他回过头应道。鹿谷从车窗里探出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有点儿,那个……”

他有些不耐烦,将视线重新转回大门那边,“啊”的一声低呼脱口而出。那个人影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是躲进了森林,还是……

迎面吹来的和风,吹乱了伫立在那里的福西的头发。森林里的树木仿佛低声交谈一般沙沙作响。直到刚才还不觉得怎样的黑暗中,此刻却突然感觉有什么来历不明、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潜伏着,他的肩膀不禁哆嗦了一下。

福西一面犹豫着要不要把刚才看到的事告诉鹿谷,一面离开了大门。

3

鹿谷门实说他住在世田谷区的上野毛。当得知福西的家住在同一区内,一个叫作弦卷的地方时,鹿谷毫不犹豫地说:“那我送你回去。”福西虽然对这辆车的车况多少有些担心,但还是心怀感激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一路上,鹿谷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他说直到去年为止都一直窝在自己的出生地九州,大学时代在东京攻读佛学;还讲到他从一个打小儿就超喜欢推理小说的推理迷,意外成为“写手”的经过,以及他为什么会对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物持有超乎寻常的兴趣。

讲了好一阵这些话题之后,他话锋一转,问道:

“今天有什么人举行葬礼吧?”

突如其来的发问令福西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直到此时,他对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迟到,以至于耽误了“活动”的原因都只字未提。

“不用这么吃惊嘛!”作家微笑着说,“一看你穿的衣服,任谁都会明白的吧。如今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黑裤子,还系了黑领带,不是去参加葬礼,还能是去干什么呢?”

“啊,这倒也是呢。”

犹豫了一阵之后,他终于还是把在大门那里看到了白色人影的事对鹿谷和盘托出了。

“哦?”鹿谷低吟了一声,斜眼看了看福西的脸,“就是说你认为那个人影就是传说中的‘钟表馆亡灵’?”

“不知道……”福西含含糊糊地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

“是穿着白衣服吧?你分清是男是女了吗?传说中出没在那里的好像是个少女的幽灵吧?”

“天很黑,距离又远,所以看不了那么清楚。”

“真让人在意啊!”鹿谷小声嘀咕着。

“呐,福西君。世界上,除了我们现有的科学所认可的之外,究竟存不存在其他形式的能量体呢?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您是想问我相不相信有幽灵吧?”略微思考了一下,福西答道,“我觉得我不是相信,而是想信。”

“噢?你的意思是……”

“最近,特别是在年轻人当中掀起了一股热潮,什么超能力呀,UFO呀,灵呀,前世的记忆等。但是看了杂志或电视上有关这方面的特辑,就会发现基本都是骗人的鬼把戏。稍微有点儿头脑的人,肯定会主张那些东西全部都是不存在的。我也是这样。即便是读《CHAOS》杂志的文章,我也总不会忘记提醒自己小心提防,以免上当。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想相信在某个地方真的存在着货真价实的东西。人们有这样一种心理:科学上越是否定,就越觉得在超越了科学范畴的某个地方应该有某些东西存在。”

“原来如此。”

“这也可说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或者反过来讲,是一种无意识的反抗,对那些在学校里被强行灌输进头脑中的,大人们既定的科学啦或者说秩序之类的反抗。”

“反抗啊。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看法呢!”

“鹿谷先生您是怎么想的呢?”

“我?怎么说呢……”鹿谷一只手松开方向盘,揉了揉他那大鹰钩鼻子,“说白了,我就是个不负责任、爱凑热闹的人。对我来说信不信无所谓,但如果真有幽灵,那就一定要看上一眼,要是真有UFO,那就绝对想要坐一次……我就是这样的。说好听点儿是好奇心极端旺盛,其实就是个让人没辙的瞎起哄的。”

“哈!”

“不过,要是上升到主义、主张之类的高度的话,恐怕还是打心眼儿里就不信吧。所谓的科学思考方式已经根深蒂固了。不过,我还有这样一种认识,这种彻底否定一切不科学的事物的毛病,是现代人难以救药的狂妄。”

“真复杂啊!”

“是呀。不过不管怎样,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无风不起浪。幽灵出没这一传言的背后必然存在着与之相应的原因。”

听他这段话后半部分的语气,好像话是在说给自己。浓眉紧锁的他,良久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换了一个话题道:“我说,福西君,你喜欢什么样的推理小说?”

“我不拘泥于哪种体裁,什么都读,只要是有趣的。”

“那喜欢所谓的本格推理小说吗?”

“喜欢啊。”

“有特别喜欢的作家吗?”

“老一辈作家的话,我觉得卡尔不错呢。他的作品里那种不是很恐怖的神秘主义,真是没话说。”

“是吗,那家伙对你的口味呀。那么最近的呢?”

“这可能不算推理小说,不过约翰·索尔[约翰·索尔(John Saul),美国悬疑、恐怖小说作家。]的作品只要一出译本,我肯定会读。”

“不是金[斯蒂芬·金(Stephen Edwin King),美国恐怖小说作家。]、孔茨[迪恩·孔茨(Dean Koontz),美国惊悚、悬疑小说家。],而是索尔啊?唔,看起来你挺喜欢风格阴郁的作品嘛。日本作家呢?”

“还是比较喜欢从《幻影城》[一九七五年到一九七九年在日本发行的小说杂志,专门刊登侦探小说,并为作家分别编纂了作品集《幻影城别册》。该杂志还设立了“幻影城新人奖”,泡坂妻夫、栗本薰、田中芳树、连城三纪彦等人均由此出道。]出道的作家吧。”

“哦呀,很专业嘛!”鹿谷愉快地露齿笑道,“这样的话,咱俩的交流就没有障碍了。看来这是一段年轻的推理小说迷和刚出道的推理小说作家因奇缘而相识的佳话呢。你今晚没有别的什么安排吧?没有的话,咱们就找个地方一起吃饭吧!”

4

“关于那幢房子,我也稍微进行过一些独立调查。”在鹿谷门实所居住的“绿庄”公寓内的一个房间里,他缓缓说道。

在一家位于八号环线道旁的家庭餐馆吃完饭后,福西应邀来到鹿谷的住所。因为在回东京的路上严重塞车,所以当他们走出餐馆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不过对此鹿谷却轻松地说着“住这儿也行”,并表示他恰好刚刚结束了一项工作,正想找个玩伴儿。

“今天——不对,已经是昨天了吧——昨天,我在前往那栋房子的途中,顺便去了个地方,没想到在那儿耽搁了不少时间,再加上车又出了故障,本想趁着天还亮着的时候赶到那里,仔细观察一下那幢建筑的,结果搞得那么晚才到。对了,你猜我顺道去了哪儿?”

鹿谷故弄玄虚地停下来,从冰箱里取出啤酒,打开了盖儿,问道:

“你能喝酒吧?”

“嗯,来一杯吧!”

“我去了在横滨的神奈川县警察总部。”他正一丝不苟地往玻璃杯里倒酒,突然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说道,“我家老二是大分县警察总部搜查一课的警部,他有个熟人在神奈川县警察总部工作,这位叫小鹰的警察可是个老手。以前我哥给我介绍过,因此我也认识他。于是我硬是占用了他不少时间!”

“嗳,您哥哥是一课的警部啊!”

“他可是个特别认真的人呢。每次见面,我都得被他教训一顿。先不提这些了……”

鹿谷美美地将玻璃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接着说:“你也应该知道建造那幢叫作钟表馆的建筑的人是古峨精钟公司前任会长古峨伦典吧。他是九年前去世的,听说在他死的前前后后,那家里死了不少人。所以,我想首先调查一下当时的一些相关情况。

“我跟小鹰先生一说,发现他也知道古峨家的事情,而且似乎还颇感兴趣。他帮我向驻地派出所问询了相关情况。结果表明这十年间,包括古峨伦典在内,至少有七个与这幢房子有关的人死了。”

“七个人!”

因为数字比他自己估计的要多出很多,所以福西不由得惊叫起来。

“这究竟是……”

“让我们按顺序说吧。”

说着,鹿谷从放在沙发边的褐色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慢慢翻开。

“首先是古峨伦典的女儿永远,就是那个传说已经变成了幽灵的少女。她是在十年前——即一九七九年八月死的,死时年仅十四岁。记录里写的是病死。

“第二个是当时住在古峨家的用人,名叫寺井明江。永远死后不久,她就在树林里上吊自杀了,死时二十七岁。”

“自杀的呀。那她为什么自杀?”

“具体原因不详,只是拜托那位警察大致查阅了一下当时的记录。”

那片森林中居然还发生过这种事情,在这之前福西对此一无所知。十年前举行的那次“集训”是从七月下旬开始到八月初,而事件则发生在他们刚走之后。

“下一位是……”鹿谷看了眼记事本,“刚才在玄关出现的那个女人,叫作伊波纱世子,虽然她现在作为管理者,全权负责管理着那幢房子,但据说原先她和她的丈夫裕作两人与那死去的寺井明江一样,都是住在古峨家给他家干活的用人。夫妇俩有个女儿叫今日子,而这个女孩儿也在同年八月死去,年仅九岁。这个也说是病死的。之后又过了一个月,这次轮到女孩儿的父亲裕作了,他死于事故,死时四十岁。”

“是什么事故?”

“交通事故。好像是酒后驾车,撞到了什么地方。”

鹿谷歇了一口气,又往杯子里倒了些啤酒,接着说:“古峨伦典是在第二年,即一九八零年九月病逝的,享年六十三岁。在永远死后,他开始增建房屋,建造完成后没几天他就死了。

“已经五个了吧,还有两个——一位是叫作长谷川俊政的男性,他曾是古峨家的主治医生,死于一九八一年十二月,时年五十二岁。他是在自己的医院发生火灾时死的。

“另一名是叫作服部郁夫的男性。伦典退休后,他成为公司的常务董事。据说他很得伦典信赖,当上社长只是时间问题,但却在一九八二年三月,四十五岁时死了。这位也是死于交通事故。”

“也就是说三个人病死,三个人出了事故,还有一个人自杀,是吧——啊,谢谢。”

鹿谷又开了一瓶啤酒,给福西倒上。福西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香烟,问:“可以抽烟吗?”

“请随意。”

他刚想伸手去拿桌上的烟灰缸,就发现旁边放着一个形状奇怪的折纸作品。那是一头用绿纸折成的恐龙,圆圆的背脊上长着剑一般的锯齿,是剑龙。

鹿谷这位作家的爱好是手工折纸,刚才在餐馆里,还用餐巾纸叠了些沙漏、长着后腿的蝌蚪之类的,都是些福西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汽车仪表盘上的“三头鹤”则是他的原创作品。

“到目前为止已确定死亡的是这七个人,如果把‘有关人士’的范围再扩大一下,可能还会出现其他死者。”

“倒也有可能。”福西微微歪着头,问道,“不过,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你不觉得很不正常吗?这简直就像是连锁反应一样,死了那么多人。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是这样吗?”

“你不同意?”

“叫寺井的那个女人是自杀的,这个暂且不提。其他人都不是死于非命的吧。如此一来,也许这不过是偶然的不幸集中发生在这三四年里了而已。”

“嗯,也是,这种观点也的确能说得通,但是……”

福西觉得,鹿谷大概是想说因为这是“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所以才会发生诡异的事情吧。

回来的路上,鹿谷给他讲了好几起发生在这位建筑师设计的建筑物里的案件。但福西觉得,如果因此就断定钟表馆这栋建筑里也该有什么东西作怪的话,那可真是太不科学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想知道一些更具体的情况。”

鹿谷合上笔记本放桌上,从牛仔裤前兜里掏出一个类似黑色印章盒的东西。福西正在琢磨着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他打开了盒盖,从里面取出一支香烟,叼到嘴上。

“这是今天的一根。”

鹿谷小声嘀咕着,将关好了盖子的印章盒(?)的一端靠近香烟,“啪”的一声打着了火。这是一个内置打火机的戒烟用香烟盒。

“其实,鹿谷先生。”福西一面把抽完的香烟掐灭,一面说道,“说不定我曾见过第一个死去的,叫作永远的那个女孩儿。”

鹿谷挑起一边的眉毛说:“什么?”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

之后,福西开始述说起往事。

小学五年级的暑假,他们四个人曾在那片树林里遇见过一个女孩儿。而那个女孩儿似乎就住在昨晚拜访的那座宅院里。

“不过,当时和那个女孩儿说了些什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遇见她的,这些细节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儿……看得出她比我们稍微大几岁。头发很长,总觉得她的脸异常苍白。啊,还有,她好像穿着一件雪白的、轻飘飘的衣服。”

“这是几月几日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准确的日期吗?”

“这个啊,肯定是七月下旬,但具体哪天……”

福西闭上眼睛,想试图发掘出一些更详细的回忆,但也只是徒劳。能够鲜明地浮现在眼前的,只有少女那绝美却略带病容的脸,建在森林狭缝中的宅院那有些昏暗的玄关,还有……

突然……

心底有什么东西(陷落……)微微活动,这使福西困惑不解。是什么东西(……掉进洞里),这是……

“真有趣啊!嗯,有趣。”鹿谷用一只手的手背抵在自己那尖下巴上,频频点头,“十年前遇见钟表馆小女孩儿的四个人,十年后又再聚首一起探访钟表馆。这事儿,越来越……”

说到这儿,他停下了嘴。

“您是说有点儿什么?”

福西一问,鹿谷眯起凹陷进去的眼睛,嘴里吐着烟雾,应道:“果然是很不负责任啊,这种说法。

“算了,我们还是别在这里胡乱猜测了吧!不过,福西君,与刚才的事无关,我始终非常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是什么?”

“这事儿与刚才提到的七名死者中的第二个——用人寺井明江有关。她好像有个妹妹叫光江。”

正说到这儿,隔壁房间里响起了电话铃声,鹿谷停下了话头。

福西看了下表,已经快到凌晨三点半了。这个时间来电话……他感到有些奇怪,鹿谷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向隔壁走去。看来对鹿谷来说,三更半夜接电话已是习以为常。

“是。哈?啊……您好。哪里哪里,一点儿都没事儿。倒是我们昨晚太失礼了——啊,那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好的,嗯嗯,好的……”

没一会儿,福西就听到隔壁传来如此的应答声,他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鹿谷的确说了“昨晚”这个词儿。现在已是七月三十一日,那么“昨晚”指的就是昨天,即三十日的晚上。说起来,在那个时间段,他需要道歉的对象……

“知道了。没关系,倒不如说我很高兴呢——晚上九点?嗯,没问题。我明白了。再会……”

不久,鹿谷回来了。福西问他:“刚才的电话,难不成是钟表馆的人打来的?”

“是哟。”

鹿谷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是伊波女士打来的。好像后来她看了我送给她的书,觉得非常有趣。”

“于是就打来电话?”

“嗯,是的。”

“在这个时间打电话?!她是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的?”

“我把名片夹在那本书里了嘛。也给了你一张了吧,名片?”

“啊,是的。”

“你没看背面吗?”

“欸?”

福西赶忙从口袋里翻出名片。

只见名片正面仅印有头衔和名字,但翻过来一看,就看到背面清楚地写着这个房间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旁边还有一个括弧,里面写着“下午五点至第二天凌晨五点均可致电”。

“原来是这样啊!”

弄清原委之后,福西又将视线转回到鹿谷脸上说:

“——即便如此,立刻就给您打电话,还真是厉害啊!看来她是真的很感兴趣呢。”

“没这么简单吧。”

鹿谷把刚才那截几乎燃烧殆尽的香烟又从烟灰缸里捡了起来,轻轻耸了下肩膀,说:

“虽然她说了些什么她原本就很喜欢推理小说的话,但是她打来电话的首要目的却在别处。”

“此话怎讲?”

“大概是她读了那本书之后,认为我具备侦探的才能。于是说有事想找我商量,好像与已经过世的古峨伦典有关。”

“哦,所以才提到了时间?”

“你耳朵真好使呀!”

鹿谷又抿嘴笑了起来。

“明天——不,今晚九点钟,我将正式被邀请前往那幢房子做客。怎么样?福西君,你也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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