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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旧馆”其四钟表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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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美琴的真名叫寺井光江,是从前在古峨家帮佣的寺井明江的妹妹。” 等到凌晨四点的钟声渐渐安静下来之后,小早川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寺井明江作为护士,住在这幢房子里照顾体弱多病的永远小姐。当时光江和明江的双亲已经亡故,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人相依为命。光江高中毕业后的一段时间里,也曾受雇于古峨家,在这里帮工。” “那么,小早川先生,”江南吃惊地问道,“也就是说她以前就认识伊波女士?” “是的。” 小早川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答道。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河原崎像是吃了个苍蝇般厌恶地说,“原来那个老太婆也是同谋呀!怪不得呢,她的态度跟我们去年过来时完全不同。” “我记得最初听光江谈起古峨家的事情是在去年年底。”小早川面色一沉,用淡淡的语气继续说道,“她是这么跟我说的:‘在镰仓有一座叫作钟表馆的奇妙宅子。因为过去这所宅子里发生过许多不幸事件,所以附近流传着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它是被诅咒的房子啦,是个幽灵屋啊之类的。我以前在那里工作过,也认识现任的管家……’” 没过多久,光江便向小早川提出了这个以钟表馆为舞台来实施的“特别企划”。她自己扮演灵媒,举行降灵会,以此探明古峨家的过去和幽灵的真面目。 只要两人配合,就能轻易搞出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她本来就对古峨家十分了解,所以要准确无误地说出过去发生的事情是轻而易举的。如果能把这些情况作为专题报道刊登在《CHAOS》杂志上,那么,她作为灵媒的名声就会越来越大。 既然要干,就要干得漂亮。光江提议,干脆把大家关在钟表馆里住上三天。另外,她还建议组织几名大学超常现象研究会的学生作为“证人”。于是,她便选中了小早川曾采访过的W大学超常现象研究会。 这个企划案在编辑会议上一成功通过,小早川就马上来到古峨家,对相关事宜进行了交涉。因纱世子事先从光江处得到了消息,所以爽快地答应了他们使用“旧馆”的要求。三人商定,计划从七月三十日傍晚开始实行,直到八月二日傍晚结束。 “哎哟喂!”河原崎神经质地晃着腿,继续一脸厌恶地说,“我们这帮人等于是被人卖了还屁颠儿屁颠儿地帮忙数钱,就像民佐男说的那样,那个女的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力’吧?” “那个……”小早川用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我觉得也不能一概而论吧。怎么说呢,以前我们在进行采访等工作时也遇到过许多通灵者,但大多都是些乌合之众。而她不一样,她的确有这方面的才能。至少最开始的时候,我认为她的本事是货真价实的。可是……” 江南曾听到过这样的说法,那些被称为通灵力、超能力之类的“力”是消耗品。 与其他普通的能力不同,这种“力”会随着不断地使用而消耗殆尽。所以,即便最初真有“能力”,而一旦“能力”耗尽,他们就会变回凡夫俗子。他们不想承认这一点,所以往往采用欺骗的手段糊弄人。如果光明寺美琴,即寺井光江的“力”是真的的话,那么她作为通灵者,可能正好经历着能力枯竭期。 “那么,小早川先生,那些所谓灵讨厌不纯洁的东西呀,为了保持肉体的纯粹状态一定要穿上这种‘灵衣’啦之类的说法,都是为了制造气氛而故弄玄虚喽?” 江南这么一问,小早川歪着头“呀”了一声,继续说:“没准儿她真是这么想的,也不能说她全部都想用骗术蒙混过关吧。她说过,她坚信永远的灵魂就在这幢房子里,如果事情进行得顺利的话,可能真的可以与永远的灵魂交流。” “锁上玄关的门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那也是光江指示的。她还让把备用钥匙交出来放在她那里。” 在小早川交代事情经过时,瓜生不知何时从厨房里拿来了咖啡壶和咖啡杯,默默地开始冲咖啡。不一会儿,江南心怀感谢地喝了一口瓜生递过来的咖啡,问他: “在昨天的降灵会上,她使用了什么骗术制造出那些现象,你都弄明白了吗?” “嗯,大致明白了。” 瓜生冷冷地瞥了一眼旁边好像筋疲力尽般垂着脑袋的小早川,点了点头。 “我来说明一下吧,要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小早川先生指正。” “就是降灵会后你和渡边君谈起的那个吗?” “您是指帕拉蒂诺骗术?没错。后半段发出的声响恐怕就是由这种骗术制造出的呢。”瓜生毫不犹豫地说,“首先,在开始使用骗术之前熄灭蜡烛的手法,是无论谁都能完成的骗小孩儿的把戏。的确,这个现象是在降灵会开始二十多分钟后才发生的。而为了让蜡烛在那个时间自动熄灭,有人事先对它动过手脚。” “动手脚?怎么弄的?” “从中间把蜡烛芯拔出来啊。在蜡烛正好燃烧了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把它切开,取出下面的一段芯,然后再把它粘回去。等烧到没有芯的地方时,蜡烛自然会熄灭。会后,光明寺女士再迅速地把蜡烛拿走,诡计就完成了。这种把戏一查便知。” 事情竟然如此简单?!江南不禁啧啧咂嘴。的确,设置这种机关是可以让蜡烛忽然熄灭的。小早川一直低着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那帕拉蒂诺骗术又是怎么回事儿?” “尤萨皮亚·帕拉蒂诺是一个女灵媒,她活跃在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那位柯南·道尔爵士完全相信她的通灵能力。帕拉蒂诺骗术就是她在降灵会上使用过的一个著名骗术哟。昨天降灵会上发出的响声,完全可以用这种骗术进行解释。江南先生,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境吗?” “啊,那时……” “坐在光明寺女士两边的是你与早纪子。江南先生你坐在她的左边,早纪子坐在她的右边。之后光明寺女士让我们分别握住右边人的手腕。江南先生你用右手握住了光明寺女士的左手腕,光明寺女士的右手则握住早纪子的左手腕。这样一来,她由此表明自己的双手没有了活动余地。 “后来,她便进入迷睡状态,在回答那些问题时蜡烛熄灭了。我记得在周围变成一片漆黑之后不久,她的身体就开始激烈地左右摇晃。” “啊,嗯,是这样的。” “她的花招就是这时耍的。随着身体的左右摇晃,她被江南抓住的左手开始接近早纪子的左手。然后迅速地将自己握住早纪子左手腕的右手换成了左手。明白了吗?” “我握住的左手与抓住樫小姐手腕的右手……” 江南把手伸到圆桌上,确认了瓜生所说的“偷换”方法。(参见图五) “啊,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光明寺女士的右手就自由了。亏她想得出来啊!” “因为周围漆黑一片,所以只要腾出一只手,就能很轻松自然地敲响桌子。与小早川先生提前商量好的整套表演一结束,她就马上再次左右摇晃身体,使手恢复原状,最后让人把蜡烛点亮。刚才的说明没有错吧?小早川先生。” 小早川默默地点了点头。瓜生则轻啜一口咖啡,舔了舔薄嘴唇,接着说: “最后发现的钥匙当然也是你们二位当中的某一位事先放到装饰柜后面的了。那把钥匙是从伊波女士那里借来的吗?” “不,那倒不是。” “怎么说?” “伊波女士只是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允许我们使用‘旧馆’而已。对于我和光江要在那里进行怎样的演出,她毫不知情。正因如此,她才特别关照不准进入‘钟摆间’的。” “那么,那把钥匙是怎么得来的?” “好像是光江从姐姐明江的遗物中发现的。因为偶然得知那是‘钟摆间’的钥匙,于是她便想着要利用一下。” “等一下!”江南急忙插嘴道,“小早川先生,你刚说了‘她姐姐明江的遗物’这句话是吧。那么,这个明江……” “十年前就死了。”小早川没有抬头,如此回答,“她好像是在八月初永远死后不久,在森林里自缢身亡的。” 2 “话虽如此,不过民佐男哟,”河原崎一脸烦躁地轻敲着桌子说,“不管那个人是光明寺美琴也好,还是寺井光江也好,她为什么非杀死渡边和早纪子不可呢?” 小梢刚才提到了香水味,仅凭此一点,河原崎就已彻底认定戴面具的凶手是光明寺美琴了。虽然也存在小梢说闻到了气味是她的错觉,或者她做了伪证的可能性,因此不敢百分之百地断言凶手就是光明寺,但江南基本上也持有与河原崎相同的观点。 “喂,小早川先生,您觉得呢?” 在河原崎的逼问之下,“嫌疑人”的情人束手无策地摇了摇头,说: “我不知道。还是你告诉我吧。” “不过——” “她独自一人去‘钟摆间’的事,还有之后她消失无影踪的事,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我从没听说她要这么做。得知她消失了,我才是最吃惊的人!” 的确,当得知美琴失踪时,小早川比其他任何人都显得更为惊惶失措。即使在瓜生等人大谈“表演说”时,他也丝毫没有掩饰忧郁的表情,完全没有积极支持他们观点的意思。 “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线索吗?” 河原崎再问。小早川咬着下嘴唇,沉默不语。 “那么,小早川先生,我想向您请教一下她姐姐寺井明江的事情,十年前她为什么要自杀呢?”瓜生转换了一下提问的角度。 小早川答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曾听她说起过明江自杀与之前永远的死有关。” “永远的死……”瓜生皱紧眉头沉吟着,“您知道永远是怎么死的吗?降灵会上得到的信息是,既不是病死也不是出了事故。这是真的吗?还有之前……光明寺女士说的什么‘十六岁’、‘漆黑的陷阱’之类的话,又都是什么意思呢?” “有关这些的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可是,降灵会上怎样提问、回答不是你和她事先商量好的吗?” “只是定好了问什么问题,至于她会怎样回答,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永远这个女孩儿既不是病死,也不是遭遇事故死的,这一点应该可以肯定。” “既不是病死也不是出事故,那么不是自杀就是他杀了。” 瓜生的声音里透着紧张。 “好像是……自杀。” 小早川这样说道。瓜生“啊”的低声叹了口气。 “永远为什么要自杀?” “不知道。我问过,但她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 “她知道原因的吧?寺井明江的自杀与永远的死有关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对永远的自杀负有责任。永远小姐可能是在明江不在的时候出的事。因此,她受到了古峨伦典的严厉叱责,同时也在深深自责。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 说到这里小早川突然停下来,小声嘟囔了一句:“说起来……” “什么?” “关于死去的永远,光江曾说过这样的话。那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就算再怎么体弱多病,也不用一天到晚被关在那幢阴沉晦暗的房子里吧……所以,最终才死得那么凄惨。被牵连进去的姐姐更是可怜。然后……” 小早川似乎在努力探寻着记忆,紧紧地闭着眼睛。 “……对了,我听到过‘十六岁’这个词。没错,我想起来了。她说永远一直梦想着在十六岁生日时结婚。然而她的愿望还没实现就自杀了,想必一定非常遗憾。” “不管怎么看,那个女人都没有杀死渡边和早纪子的合理动机呀。” 河原崎双手一摊,似乎想说死了那么久的人的事情再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 “总之,简单地说,我觉得那个女人的神志有点儿——不对,是相当不正常了。否则她怎么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他看了看渡边那盖着毛毯的尸体,皱紧了眉头。 “对她置之不理可是很危险的啊。” “你是想说,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吗?”瓜生说道。 这无疑是在场所有人最不愿听到的一句话了。 河原崎绷着脸说:“啊,是啊。我建议大家再四处找找。两人一组的话,就能制伏她。这样一来,还能弄到大门钥匙。” “难说,凶手可不见得一直都待在‘旧馆’里。犯人手里有钥匙,才不会冒着被抓住的危险留在这里呢,作案后赶紧逃到外面去才是明智的啊。” “那倒是。” “这样的话,倒不如我们从里面顶上大门,不让她进来。到了明天傍晚我们还不出去的话,伊波女士觉得奇怪,就会过来察看。” “民佐男,要是那个老太婆站在凶手那边怎么办?那我们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了吗?” “别担心。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或者伊波女士自己也身处险境的话,外面不是还有那么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人吗?所以说,我们肯定不会被困在这里的。” “可是……” “当然,我们可以先在旧馆里找找,没准儿有用。” “我不干!” 内海突然一声断喝。他瞪了瓜生与河原崎一眼,然后将胆怯的目光投向小早川那边,说: “说来说去,到头来你才是同谋吧?你这副痛苦的样子,也全都是装的吧?” “你说什么浑话?!”小早川肥大的下巴不停颤抖,“我是那种人吗?” “我谁也不相信。不光是小早川先生,其他所有人我都不相信!” 内海极其认真地说道,同时战战兢兢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气势高涨地用双手使劲敲着桌子喊道: “虽然你们说什么光明寺女士是凶手,但也有可能不是吧。那个人有可能早就已经被杀了吧,不是吗?谁敢肯定她还活着?” 内海滔滔不绝地大声叫嚷着,他被自己的气势所煽动,语调也越来越高昂。 “她已经被杀害了。没错!你们当中谁是凶手?小早川先生,是你吗?或者是你瓜生君?要不就是你们勾结在一起杀了她?” “内海先生!” 江南站了起来,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摄影师。结果内海骤然色变,大吼着: “别过来!”他一边咆哮一边踢开了椅子,离开桌边。 “你我也信不过。因为你是小早川的手下。” “请冷静些,内海先生。你再这样失去理智的话……” “我叫你别过来!” 怯懦和恐惧变成了重重疑心和敌意。内海边双臂前伸呈防卫姿势,边一步步向厨房方向退去。 “直到明天傍晚,我都要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这样就安全了,绝对安全!你们谁都不准来!要是来了,可别怪我不客气!听清了吗,明白了吗?听明白了没有?!” 他这样喋喋不休地大声叫喊了一番之后,转身跑进厨房。不一会儿,只见他双手抱着装有饮用水的桶、威士忌瓶子还有尽可能多的食物飞奔出来。 他瞪了一眼呆然注视着他的同伴们,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厅。 3 “内海先生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目前还不能断定光明寺女士就是凶手。” 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瓜生率先开了口。他边说着,边泡起了第二杯咖啡,无精打采的视线懒懒地落在了圆桌玻璃下不停走动的两根指针上。 “已经五点半了啊。” 话音未落,装饰柜里的钟就连绵不断地敲响了。 “也是呢。光明寺女士也有可能不是凶手,理由还相当充分呢。” “民佐男……” 河原崎叫了一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把咖啡壶从瓜生面前拿了过来,往空杯子里倒了些开水,像喝中药一样一饮而尽。 小早川从刚才开始就闷闷不乐地咬着嘴唇,不停地长吁短叹。小梢则肘撑桌子,双手抱头纹丝不动。早就过了吃饭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喊饿。 “比如可以考虑这种思路。”瓜生一边把额前的头发向上拨弄,一边说道,“为什么凶手要戴面具呢?一般来讲,是为了遮住自己的脸,不让别人看到她的真面目。如果光明寺女士是凶手,那她完全没必要再费这种功夫了啊,因为她已经在引起大家怀疑的情况下消失了——润一,你觉得呢?” “啊?嗯,这种说法也有点儿道理。” “另外,还有一点,”瓜生竖起右手食指说,“有个问题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就是为什么凶手在杀了二人之后,要专程去敲小梢的房门?而且他没有采取任何袭击行动,仅露了一面就逃之夭夭了。关于这一点该作何解释?” “这个……” “我想到了好几种答案。凶手可能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人尽早发现尸体;或者凶手想让第三者清楚地目睹自己戴面具的形象;抑或是凶手想让人注意到那种香水味儿。” “哈?” “如此推理的话,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即戴面具的杀人凶手不是光明寺美琴。在她的身影消失之时,就已经被人杀害了。是另外的什么人穿走了已经死去的她的‘灵衣’,然后戴着面具遮住脸孔作案。所以,凶手身上当然会散发着和她一样的香水味儿。而且凶手作案之后,只要换回原来的衣服,就不用理会胸前溅上的血迹。” “你这脑瓜儿可真灵啊!” 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河原崎用有些揶揄的口吻说道。同时,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瓜生装作一本正经地说: “当然就算这么解释,光明寺女士也有可能是凶手。因为刚才所提到的那些,有可能只是她单纯的疯狂举动。” “哼,这么一来,岂不是又完全回到原点了?总而言之,你的意思就是谁都有可能是凶手呗。” “没错。”瓜生耸耸肩,望了望刚才摄影师跑进的东侧走廊,“也许显得那样惊慌失措的内海先生才是出乎意料的凶手呢。” “没准儿凶手还是这么强词夺理的你呢!” “你瞎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瓜生的表情变得很僵硬,不过马上又恢复到正常的样子,转向江南问道:“话说,刚才小梢说起凶手戴着面具的时候,您立刻就问她‘是不是挂在“新馆”走廊里的面具’。您这么问有什么根据吗?” “啊,那件事啊。”江南一边回想着当时在走廊里看到的情景,一边回答道,“我觉得挂在那里的面具好像少了一个,第一次经过走廊时和之后来‘旧馆’路过那里时,面具的数目不同。” “哦。还有谁觉察出这一异常了?” “这么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河原崎答道。 瓜生点点头接着说: “在‘新馆’大厅换上‘灵袍’后,江南先生、小早川先生还有内海先生三人应该是走出大厅了吧,为了去卸车。那个时候,面具的数量有变化吗?” “这个……我没有印象了。” 江南扭头看了看小早川。只见他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轻轻摇头。 “总而言之,大家一起去‘旧馆’的时候,面具就已经少了一个,是这样的吧?”瓜生如此确认着,拿起杯子送到嘴边,“问题在于是谁在什么时候拿走的那个面具,还有是谁有这个机会拿走面具。” “谁都能做到吧。”河原崎说道,“从到达钟表馆到进入‘旧馆’这段时间里的话,那么每个人多少都有机会单独去走廊。特别是换衣服时还有换好衣服后,乱糟糟的,正好方便下手。还有,去厕所时也可以顺手拿走。” “是啊!从墙上取下面具用不了几秒钟。换好衣服之后拿就更简单了,直接藏在这衣服里面就行。” 江南想,不管怎么说,当那个人偷偷把面具拿走时,他的心中就已经下定了某种邪恶的决心,即他决定要用那副面具去干坏事。 封闭的馆内,响起了宣告早晨六点已来临的钟声。抬头看天花板的话,可以发现排列成钟表盘形状的十二个小天窗已经亮了起来。 “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呢,民佐男?” 河原崎边举起双手伸了个大懒腰边说。瓜生精疲力竭地靠在椅背上。 “该怎么办呢?” 随着叹气声他回应着。 河原崎挠了挠下巴尖说:“还是去各处再找一圈儿吧。要是说光明寺老师不是凶手,那么应该是有人把带血的衣服和面具藏起来了。在谁的房里找到那些东西,就说明谁是凶手。” “这么容易让人暴露的东西,凶手怎么会放在自己身边呢?如果是我的话,我可绝对不会这样做,肯定会把它们藏到别的地方。何况还拿着玄关大门的备用钥匙,所以赶紧把它们扔到外面才是最安全的。” “哦……” “所以,比起找那些东西,我建议应该先把胶带之类的东西贴在大门上。” “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的话,多少可以当作掌握今后凶手动向的线索哦。因为拿备用钥匙开关大门的时候,会留下胶带被揭下或撕坏的痕迹。” “我,困了。” 小梢突然说了一句。她放下抱着头的手,来回看着瓜生与河原崎的脸。 “我实在是太困了,而且不知怎么的,感觉身体很疲劳。” 她带着哭腔说道。 “想睡就去睡吧!”瓜生爽快地说道。 小梢却像孩子撒娇一般摇了摇头,说:“但是……” “害怕吗?” 看到眼中流露出怯弱的小梢轻轻点头,瓜生语气温和了许多,说道: “小梢房间的门,里面有插销吧,你把它插上,这样谁也进不去了。如果有人逼你开门,你就大声呼救。” “不过……” “没事的。而且,重点在于无论凶手是谁,要是想杀你早就动手了,可以在杀害渡边和早纪时顺便干掉你。但他故意把你叫醒,只让你看到他,却没有袭击你,这就证明了凶手没有想杀你的意图。” 说到这一步,小梢似乎才下定了决心。 她苍白的脸上少了几分忐忑,小声说着“那,我就……”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有些摇晃地小心移动脚步,离开了大厅。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她关门上锁的声音。 4 瓜生开始实施自己提出的方案。他们从仓库里找出了一些胶带纸,在大门的两扇门之间贴上了三个点。贴完后,四人又回到大厅,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时间在阴郁沉闷的氛围中渐渐流逝。四人之间没有任何有利于事态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对话,充斥在寂静里的,仅有无数声叹息。 他们谁都清楚,只要像这样大家一直聚在一起,事态就不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但是,如果一直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坐着,那么他们剩余的时间也未免太多了。这样无聊地熬时间,只能使众人愈发在心中蓄积起各自的不安与痛苦。于是不久之后,这种僵局被打破,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瓜生看了看圆桌下面的大钟,时针已指向早上八点,他慢慢地离开了座位。 “去厕所吗?”河原崎问他。 瓜生微微摇了摇头答道: “我想去看个地方。” “什么地方?” “‘钟摆间’。有些事情我挺在意的。” “一个人去行吗?” “那你跟我一起去?” “如果你是凶手,那不正中下怀吗?” “彼此彼此。” “我也去吧。” 江南说着站了起来。 他之所以提出要一起去,一方面是对瓜生“在意”的事情有兴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二人一离开,这里就只剩他和小早川两人了。不管他是自己的上司还是什么,以目前的证据来看,最可疑的人就是他。所以,江南不愿意和他独处。 “小早川先生也一起去吧?” 面对瓜生的邀请,小早川无精打采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草草应了一句: “我就在这里待着,你们随便上哪儿去都行。” “这样啊。” 瓜生一手叉腰,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用告诫的语气说: “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您就大声呼叫,听见了没?” 5 “钟摆间”的样子看上去没有变化,跟昨天江南和小早川进来时一模一样。客厅地板上散落着摔坏了的钟表,卧室的地毯上残留着如血迹般的黑红色斑点。 瓜生亲眼确认了地毯上的斑点后,又转到床的那面。他将失去主人的轮椅前后推拉了几下,像是暂时陷入了沉思之中。不一会儿,他问站在门口处守着的江南: “那边的,就是大壁橱吧?” 瓜生指着里面敞开的两扇门跟江南确认。接着,他带着从未有过的紧张表情向门前走去。江南与河原崎紧随其后。然后—— 在大壁橱里,三人面对着那件染血的婚纱。 “在十六岁生日时穿上这套礼服,就是她的梦想……吗?” 瓜生向后退了一步,注视着衣架上挂着的这套衣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河原崎看着他僵硬的表情问道: “你在意的就是这个吗?” “算是吧。” “说起来,好像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心事重重,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想努力回忆起以前发生的事情。” “以前……十年前的?” “对。” “那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呀!我们在森林里遇到了那个女孩,后来把她送回了家。就这些了啊。” “就是这些吗?”瓜生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皮下的眼睛说,“真的只有这些吗?” “你问我也没用啊,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光明寺女士在降神会上曾提到过‘黑洞’这个词,后来又反复说着‘疼’。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 “‘黑洞’啊。我完全不知道这是指的什么。” 瓜生沉下脸来默不作声,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河原崎则无聊地靠在旁边的墙上。 “小早川先生说过,永远是自杀的吧。” 过了一会儿,瓜生开口道。他白白的脖子上冒着汗珠。 “是穿着这件衣服,自己刺向自己胸膛的吗?” 正说着,瓜生皱起眉头“唔”了一声。 “怎么了?”河原崎问。 瓜生上前一步,右手伸向礼服。就在他手指头尖触到被黑紫色斑点污染的胸部位置的一瞬间,“啪嗒”一声,有个什么东西掉到了地板上。 “是什么啊?” 掉下来的是一张纸片,一张约有两张名片大小的白色纸片,似乎原本是夹在礼服破洞里面的。 瓜生捡起来一看,不禁惊叫一声。江南与河原崎急忙来到瓜生身边,看到纸片后也同样大惊失色。 是你们杀死的! 纸片上用红墨水赫然写着这样一行字。 6 “好像是不久前才写的。” 出了大壁橱,瓜生边用“灵衣”的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边寻求江南的认同。 “纸没有发黄,墨迹也是新的。至少不是好多年前写的。” “的确。” “昨天您和小早川先生过来时情形如何?它刚才是夹在胸前的破洞里的。” “不,那时没有这种东西。” 应该是没有——江南这么想。要是有的话,自己和小早川之间怎么也会有一个人注意到的。 纸片上的平假名歪歪扭扭,似乎是为了隐瞒笔迹而故意写得这么难看的。不管纸片是什么时候夹在礼服里的,它都具有一定的含义。即,这是凶手发出的挑衅。 “‘你们’?”河原崎从瓜生手中拿过纸片,透过墙壁上发出的橙色灯光盯着它看。 “问题是这里的‘们’是包括哪些人?” “还有,‘你们’究竟‘杀’了谁,也是个问题。”瓜生说道,“把纸片夹在那件结婚礼服上,肯定有特定的含义。” “哼。那个‘被杀’的人,是不是指的就是要穿那件礼服的永远?永远不是自杀的吗?‘是你们杀害的’这句话难道是指,她是被杀的?” “是、是啊。”瓜生一边悄然望着十年前自行了断了生命的少女的卧室,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么说来,事情还是要追溯到十年前的夏天了……啊!” 瓜生好像最终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听到叫声的江南看着瓜生的表情问道: “你想到什么了?” “诶?啊,是啊。一点儿小事……” 瓜生支支吾吾的,避开了江南的目光。江南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堪。 三个人离开卧室,在隔壁的客厅里待了一会儿。他们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最大的原因是瓜生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到了书桌前面的椅子上。 “民佐男,你怎么了?” 河原崎问他,他却默不作声,只是双肘撑在桌上,不停地用手掌摸着额头。河原崎噘着嘴纳闷儿地看着朋友这副颓废的样子,有些扫兴地耸了耸肩,坐到旁边的板凳上,跷起了二郎腿。 江南站在靠里侧墙壁放置的音响前面。 这是一台老式家具风格的立体声音响,当然没有CD播放器,甚至连调谐器和磁带播放器也都没有。江南看了看唱片架子,因为他突然想知道死去的少女生前在这间屋子里都听些什么音乐。 粗看起来大多是些古典音乐唱片,其中钢琴曲居多,以肖邦、莫扎特、贝多芬、拉威尔、拉赫玛尼诺夫等作曲家的作品为主,摆放得井井有条。 在这个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的昏暗公馆里,在被无数钟表包围下生活着的轮椅少女,她一边欣赏着以前的音乐天才们所创作出的美好旋律,一边幻想着十六岁时穿上婚纱的情景——脑海里描绘着她的这副形象,江南心中无比哀伤,与此同时,身上还不禁感到了阵阵寒意。 他从架子上抽出一张唱片。 这是一张拉威尔的小品集,不过唱片套怎么看都像是自制的。浅粉色的厚纸上,用手写的艺术字记录着标题及收录曲目。看了看曲名,发现第五首曲子是相当出名的早期代表作《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江南倒不是想在这里听这张唱片,只是在突如其来的冲动驱使下,他把唱片从套子里拿了出来。 “咦?” 他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河原崎从凳子上站起来向他走去。 “怎么了?江南先生。” “你看这个,有点儿奇怪呀!” “哪里哪里?啊,这个……” 唱片中央贴着的AB两面的标签,明显换成了自制的。自制标签可能是撕下原来的标签后贴上的,也可能是直接贴在上面的。在用精致的花纹装饰的自制标签上,整整齐齐地写着唱片内收录的曲名。 “唱片套也是自制的。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儿呢?” 这是永远出于个人兴趣做的呢,还是她父亲古峨伦典所为? 江南把唱片交给河原崎,自己检查唱片套里面,心想里面应该有附的小册子。但是,里面没有发现任何类似小册子的东西。 他有些介意,又从架子上抽出好几张唱片检查。结果发现这些唱片全都是装在自制的唱片套里,更换了标签,拿走了小册子。虽然没有全部确认一遍,但似乎这里所有的唱片都经过了这样的处理。 “真奇怪啊!” 江南把唱片放回原处,小声嘟囔着。但河原崎却不以为然。 “也有那种一定要把新买来的书的书皮拆下来,换成自己专用的自制书皮的家伙啦。这和那些人的做法是一样的!” 这么说着,他离开江南身边,向一直坐在书桌前面、双手托着腮的瓜生那边走去。 “喂,民佐男,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瓜生头也没回,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一直呆呆地看着空中,但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转向放在桌角处的一个宝石盒似的小盒子,伸手拿了起来。盒子非常漂亮,深红色的天鹅绒上镶嵌着精致的银制工艺品。 瓜生轻轻打开盒盖。一开启,里面即刻传出轻松愉快的八音盒声。此刻奏响的美妙旋律是—— “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吧?” 河原崎夸张地耸着肩膀。 “这样一来,可真是全面激起了少女的梦想啊。哎呀呀,真是很无聊的爱好呢。里面装了什么?” “啊,嗯。”瓜生点点头,从小盒里面取出了一个线条优美的飞鸟造型银制发饰和与发饰配套的胸针,还有一张照片。 “你看!”瓜生把照片给朋友看,“是那个女孩!” 身穿白色连衣裙的美丽少女坐在轮椅上,脸上浮现出寂寞的微笑,背景是摆放在装饰柜里的众多钟表。看来照片是在“旧馆”大厅里拍摄的。 少女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他身穿一件浅蓝色半袖衫和一条中裤,双手叉在纤细的腰间,双唇紧闭,表情固执。这大概就是为保护公主而侍奉左右的小骑士应有的样子吧! “这就是十年前的那天在森林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对吧?” 瓜生观察着河原崎的反应。 “唔——算是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站在她旁边的这个小男孩就是那个叫作由季弥的少年了?” “应该是吧——背面写了些什么?” 瓜生把照片翻过来,大声朗读写在上面的字。 “‘一九七八年八月五日。十四岁生日。和由季弥。’” “那这个发饰与胸针就是生日礼物了?” “可能吧。” 一九七八年八月的话,距今已是十一年前了。永远于七九年夏天去世,听说当时她是十四岁。也就是说,照了这张照片后不到一年,她十五岁生日来临之前,这位少女就自杀了。 “八月五日……吗?”瓜生把照片放回音乐盒中,小声念叨着,“究竟,那是在哪一天发生的事情呢?” 7 “说不定……元凶可能是我。” 三人回到大厅后不久,瓜生如此说道。 钟表的指针已经快走到上午九点半了。天花板上的天窗已经完全亮了。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声猛烈,连绵不绝。 小早川已不在大厅,他们回来时和他擦肩而过。小早川说了句要回房间,便离开了这里。之前他似乎一个人喝了些掺水的酒,桌上放着只剩下冰块的酒杯和水壶,威士忌空瓶也在一旁。 “什么啊!这次又是啥情况?”喊着肚子饿,正要泡方便面的河原崎,焦躁地瞪着瓜生说,“不知你这是怎么回事儿,从刚才起就突然开始吞吞吐吐的。有什么想说的,就痛快点儿说啊!这可不像你呀!” “我说过了,可能一切都是我的错……”瓜生无力地垂着头看着圆桌,痛苦地哀叹了一声。 河原崎皱起鼻子说:“什么意思?你说得具体点儿。” “那个……” “你不会是要坦白自己是凶手吧?” “不是,和这事儿无关。”瓜生依旧低着头,并慢慢地摇了摇。 “就是那个‘黑洞’。十年前的夏天,我——我们在森林里挖了个洞。为了搞点儿恶作剧,我们挖了个陷阱。” “陷阱?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你不记得也正常。因为,那是……” 说到这里,突然传来“轰隆隆”一阵犹如大地轰鸣般的巨响。装饰柜上的玻璃门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是一个炸雷。三人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外面刮台风了吧?” 河原崎鼻子里哼哼着,打开已经倒进了开水的杯面纸盖。他瞟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瓜生,也不再继续追问,皱着眉头开始吃泡好了的方便面。可能是明白了现在着急也没用,所以他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 “我困了。”吃完面,河原崎边擦着脸上的汗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打算怎么办,民佐男?一直醒着不睡吗?” “也不能就这么耗着。” “要是谁都信不过的话,那么像那个摄影师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才是正确的选择哪。” 河原崎打了个大哈欠说: “不管怎样,我先睡会儿去。” “睡会儿?那个房间吗?” “是啊。” “反正都是要睡,不如睡在这里吧,还安全些。” “和尸体睡在一个房间里?你还是饶了我吧。” “但是……” 无视瓜生的劝阻,河原崎又打了个大哈欠,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圆桌。 “靠着房门睡的话,就没问题了吧。要不我就找个东西把门顶上呗。” 8 内海笃志醉了。 他在强烈的疑心病作用下,已经把自己关在了那间屋子——第Ⅸ号收藏室——里多久了呢? 当他发现门里没有锁时,便把房间里的钟表陈列柜移到了门前,制造了一道坚固的屏障。这样一来,谁都无法偷偷进来了。要是有人胆敢砸碎门上的磨砂玻璃强行闯入,那到时再大声呼救也来得及。只要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不是一伙儿的,那多少可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没问题的,这样做就没问题了——他不停地这样重复着,想说服自己。 但内心的恐惧还是无法消解,这是那种和犯下如此恶行的凶手身处同一屋檐下的恐惧。还有对让心中一直萦绕着不安的这座馆内的那个东西——或者可以把它称为栖息在这里的来历不明的什么玩意儿——的恐惧。虽然他已知道,那个降灵会上发生的事情完全是故弄玄虚,但他对这些超自然物质的恐惧之心却无休无止。 为了逃避种种恐惧感,他把剩下半瓶左右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大概是由于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缘故,他觉得本应已喝惯了的酒味儿与平时大不相同。不是好喝不好喝的问题,而是该怎么讲,对了,感觉就好像流进胃里的液体完全不是酒。 与这种不协调感相反的是,他一反常态地陷入了烂醉之中。 这绝不是令人愉快的酩酊,倒不如用“噩梦一般”来形容更为恰当。 倒在大厅里的那个学生惨不忍睹的尸体、飞溅到四处的血与肉块的颜色,在他摇移不定、扭曲旋转的视野中晃来晃去、若隐若现。这让他不顾形象地哀鸣,并且不得不双手捂着眼睛,扑倒在地板上。 当神智恢复时,他感觉到有一种连续不断的细碎声音震动着屋内的空气。这声音与无表情地铭刻时间的钟表齿轮声不同。 起初,内海以为是波浪的声音。 他生长在一个濒临日本海的海滨小城,从小就在离沙滩很近的家中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入眠。这声音令人怀念、让人心安…… (波浪?) 啊,不对。 一定是错觉。这里不是海滨,而是镰仓的山里。 是雨,这是雨声。外面下雨了,而且还下得相当大。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已经没印象了。是刚刚才开始下的?还是在更早些的时候?如果用现在烂醉如泥的头脑去思考的话,可能会认为这雨从他们进入“旧馆”时起就一直在下了。 不一会儿,内海横躺在了地板上。 他手脚麻木,意识模糊。因为无法安静下来,他开始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时不时响起的轰轰雷声,将他的思绪带回了小时候去邻镇看焰火大会的夜晚,又倏的让他仿佛听到前几天摇滚音乐会上吉他独奏发出的爆音。这时—— 不知报时的钟声敲响了多少次之后,他的部分意识才回到现实之中。 他愤恨地瞪着摆在陈列柜里的钟表。这个资料室里收集的都是明治时期制造的日本制室内钟表,不过它们都已经无法正常敲响了。房间里唯一还在走动的钟,是挂在房门旁边的挂钟。那个钟的指针现在正指向正午。 内海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他靠墙而坐,伸手去抓倒在地上的酒瓶。瓶子已经空了,他便粗暴地把它扔了出去,顺手打开水桶的盖儿,直接对嘴儿就喝。这样,他的意识才又清醒了些。 (还有一天多呢吧?) 他真想大哭一场。一想到不得不在这里一直待到二号下午六点,他就觉得自己还不如干脆让恶灵之类的附身了算了。 他一边用后脑勺咚咚地撞着墙,一边拿起放在身边的单反相机。 用惯了的相机手感沉甸甸的,让他烦乱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他瞄着取景窗,对准门前的障碍物按动快门。闪光灯发出亮光的瞬间,恰好一声雷鸣响彻四方。 照完这一张后,这卷胶卷刚好用完。他把开始自动倒卷的相机放在膝盖上,取下黑色皮革制成的软相机套,准备更换胶卷。 这时,内海突然察觉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 (什么啊,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内海搞不清状况了。 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会这样? 他首先想到的是,也许是因为自己喝醉了的缘故。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再次仔细观察,没错,啊啊,果然这是…… 吱啦吱啦吱啦……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声音。既不是钟表的声响,也不是屋外雨声,而是仿佛悄悄潜入雨声和钟声之间的另一种别的什么声音。 内海轻轻放下相机,环视室内。显然这里除了他自己之外别无他人。顶住房门的障碍物也没有什么异样,陈列柜里的钟表们依旧静止不动,四周的墙壁也……不对!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面右首边——江南用作寝室的Ⅷ号房那边——的墙上镶嵌着一个马赛克大钟。安装在大钟表盘上的指针,直到刚才为止还纹丝不动,但它现在居然开始慢慢转动了。 内海急忙揉了揉眼睛,仔细地又看了几遍。看上去这不是幻觉,指针的转动没有停止。 “什么啊!喂,喂。” 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因为喝醉了,所以他舌头打结得厉害。 “为什么,突然……” 过了一会儿,指针停在了罗马数字V处,同时微微响起了一声“哧”的金属声,随后…… 内海目瞪口呆,身体僵硬。 大钟附近出现了笔直的裂缝。接着,一个宽一米多、高不到两米的长方形像是从墙壁里浮现出的一般,开始向这边移动。 “啊,啊……” 内海想站起来,却因腿脚麻痹而动弹不得。他就用后背抵着墙,伸开双臂,想方设法地试图站起身来。 像门一样打开的长方形“墙壁”那边,出现了一个裹着黢黑“灵衣”的人。他头上戴着兜头帽,脸上(啊,就像小梢说的那样)戴着煞白吓人的面具。半月形的眼睛,上吊的嘴角…… (是这个家伙!) 内海微弓着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极度的恐惧使他无法移动半分。 (是这家伙杀了那两个人!) 面具杀手那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里,拿着一个暗金色的四方形凶器。是一座钟,是一座带提把的提灯型室内钟。他一认准是内海,就改用双手把钟高高举起猛扑了过来。 内海虽然想逃,却腿脚发软。 他踢开相机,一头栽了下去,下巴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他被凶手那步步进逼的脚步声吓得浑身发抖,不顾一切地在地板上乱滚,同时拼命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高呼: “救命!” 凶器从凶手手中飞出,向着正在高喊的内海头上劈头砸去。 “救命啊!” 正中目标。 喊声瞬间中断,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呻吟。地板上到处都是飞溅的红色鲜血,还有被砸坏的钟的碎片…… 面具下凶手那双压抑着感情的双眸瞥了一眼浑身剧烈抽搐的可怜摄影师。在确认了挂在房门旁边的挂钟所显示的时间为十二点二十八分后,凶手转而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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