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促织

中国传奇  作者:林语堂

本篇选自《聊斋志异》,作者蒲松龄,见《小谢》篇前记。

吉弟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一天,和父亲出去捉促织,空跑了一天回来,但是他觉得很高兴,因为今天父亲和他玩耍,成了他一个玩耍的好伴侣。吉弟生性敏感,五岁的时候,有一天,不知为了什么,父亲举起棍子要打他,他怕极了,脸变得惨白,父亲没忍心下手,棍子掉了下来。他一直非常怕父亲,父亲今年四十五岁,沉默寡言。

吉弟长得矮小,像别的九岁或十岁的孩子一样。一年以前,母亲给他做了一件短褂子,原以为他长得很快,可是现在穿着还是又长又大。他长得本来就单薄,配上个特别大的脑袋,一双又大又黑的淘气的眼睛,两个丰满的腮颊,越发显得软弱。平常,他总是不一步一步好好儿地走,老是跳跳蹦蹦的,完全是个孩子。哥哥当年像吉弟这么大的年岁时,已然成了母亲的一个大帮手,吉弟可不行。现在哥哥已死,姐姐又嫁给一个远处的人家,母亲自然对吉弟娇惯过甚。母亲是个伤心人,身体倒还壮实,只有吉弟非常顽皮淘气时,她才笑一笑。

吉弟虽然已经十一岁,但面容笑貌上,仍然很孩子气,遇到快乐和忧虑的时候,他完全像个几岁大的小孩子。像别的孩子一样,吉弟也是那么喜爱促织,并且他还有儿童所特有的热情和诗意的想象。他发现在促织的秀美灵敏之中,有完美、高尚、矫健等特性。他爱慕促织的那么复杂巧妙的嘴,他相信普天之下,再大的动物,也没有在身上和腿上会披着那么漆黑油亮的盔甲。他想,假若有个像狗或猪那么大的动物也披着那么美的一身盔甲——不过,当然没有,根本不会有什么别的动物能和促织相比的。他从小就迷促织,像别的孩子一样,他玩促织,斗促织。一听见促织的鸣声,一看见促织身体和头的大小形状,一看见大腿的角度长短,他就知道促织的好坏和身价。他家的北窗子外面有个花园,他躺在床上听促织的叫声,觉得是天下最美的音乐。从那种音乐的声音里,他感觉出来有善良、有美丽、有健康。他跟父亲读《论语》和《孟子》,记得很快,也忘得很快,但是促织的鸣声他了解,也忘不了。他在窗子下面堆积了很多砖头和石头,好吸引促织。成年人似乎不明白这种事情,他那严厉的父亲当然更不懂,但是今天吉弟的父亲头一次同吉弟出去,在山坡上乱跑,打算捉住一只雄健善斗的促织。

吉弟六岁那年,闹了一件令人难忘的事。他把一个促织带到私塾里去,老师发现之后,就把那只促织用脚踩烂。吉弟大怒,趁老师一转身,从椅子上一跳,骑到老师的背上,使足了劲往老师身上捶。同学们一见,哗然大笑,后来老师把吉弟挣脱下来才算完事。

今天下午,去捉促织之前,他看见父亲用一根细竹竿默默地做捕虫网的把儿,然后绑在捕虫网上好去捉促织。做好之后,父亲对他说:“吉弟,带着那个竹匣子,咱们到南山去。”父亲是个读书人,不好意思明说去捉促织。

但是吉弟心里明白。他同父亲一齐出去,高兴得像过新年一样。吉弟也曾出去捉过促织,可是一向没有福气带这么个合用的捕虫网,现在真是想什么有了什么。再者,家里向来不答应他到南山去。南山离家有一里半地,他早就知道南山里有好多促织。

那正是七月,天气热。他同父亲二人,拿着网,满山坡上跑,穿过丛莽,跳过沟壕,翻转石头往下窥探,细听昆虫的鸣声,听那勇敢善斗的促织所发出的清脆如金石的鸣声。那种情景真是吉弟梦想不到的。一听见清脆的鸣声,他就看见父亲的眼睛闪亮。在丛莽中把一个声音丢失之后,又听见父亲低声咒骂。在回家的路上,因为没能捉住那只最漂亮的促织,父亲还惋惜叹气。他觉得这是父亲头一次表现出赤子之心,他觉得父亲很可爱。

为什么来捉促织,父亲懒得说明。吉弟虽然心里暗喜,但觉得不应当发问。一到家,看见母亲正立在门口,等着父子二人到家吃晚饭。

母亲很焦急,问他们:“捉住了几只没有?”

“没有。”父亲很郑重地说,沮丧失望之至。

吉弟心里非常纳闷,夜里父亲不在跟前,他问母亲:“妈,您告诉我,爸爸是不是也喜爱促织?我以前以为全家只有我一个人喜爱促织呢。”

“不是,他不。他不得不去捉。”

“为什么?给谁呢?”

“给皇上进贡。你爸爸是村长,他接到县太爷一道命令,要给皇上捉只好促织。谁敢违抗皇上的旨意呢?”

“我不明白。”吉弟越听越糊涂。

“我也不明白。在十天之内,你爸爸一定得捉只好促织,不然就要失去村长的位置,还要罚钱。咱们太穷,拿不出钱来,那么就非坐监不可。”

吉弟不指望再多明白,也不再追问。心里只明白捉促织是一桩极其重要的事。

原来当时宫廷之中,斗促织的风气正盛极一时,平日用促织的胜负定赌博的输赢,中秋节斗促织的狂热为全年之冠。

在宫廷中,这种爱好由来已久。宋朝有个宰相,现在业已亡故,当年元朝的大军进入襄阳时,他正在看斗促织,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吉弟的父亲姓成,单叫一个名字,住的地方叫华阴,华阴并不是个产促织的地方。只是一年以前,本省有个乖觉的县令,他找到了一只勇敢善战的促织,进到宫里去。后来一位王爷给本省的府尹写了一封信,要他再找些好促织进到宫里去,以便在中秋节一年一度斗促织的时候使用。府尹就给县令下命令,要从各县选拔精壮的促织送到省里。一位王爷向府尹私人的一个请求,竟成了皇帝的圣旨,草木小民,哪里知道?于是促织的价格飞涨不已。据说一个县令竟出百金之巨,求得一只善斗的促织。本省民间,斗促织已成了一种普遍的娱乐,所以手里有勇敢善斗的促织的,虽然给他好价钱,也不愿出卖。

有些村长利用机会,向人民勒索金钱,说是为皇帝买促织,叫作促织税。吉弟的父亲其实也可以向村民收一大笔钱,拿一大半往城里去买只促织,另一半入自己的私囊。可是,他不肯。他说,若是呈递一只促织是他做村长的职责,他宁愿自己亲自去捉。

吉弟为父亲担忧,自己也觉得负有重大的责任,没想到他平日所玩儿的,现在成了大人的正事。他和父亲在凉爽的树荫里歇着,不断望着父亲脸上的神情。父亲掏出烟袋点上,嘴里喷出一口烟来。眼眉时时蹙动,似乎要说什么,但要说又止,又喷出烟来,张开嘴,要说又再度停止,又吐出一口烟来。最后,脸上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向吉弟说:“吉弟,你能给我捉只好促织吗?一只好促织值钱不少呢。”

“怎么会值好多钱呢?爸爸。”

“你看,好孩子,中秋节皇宫里有一个全国促织比赛大会,谁胜了,皇帝就赏钱呢。”

吉弟大声呼喊起来:“真的吗?皇上真的赏钱吗?皇上也喜爱促织吗?”

父亲勉强说:“是啊。”好像一种可耻的念头逼迫着他破口而出似的。

“嘿,爸爸,咱们也许能捉住一只能咬会斗的,夺了全国冠军呢!”吉弟极为兴奋,“您能看见皇上吗?”

“不会,促织由县太爷送去,再由府尹进贡,若是能够参加比赛的话,必须是好的才行。谁的促织得冠军,谁就得好多银子呢。”

“爸爸,咱们一定能捉只好的,一定要发财了。”

孩子的热诚的确不容易压制得住。父亲把机密告诉了孩子之后,又绷起了脸。于是父子二人站起来,再去寻找。吉弟觉得他应当给父亲捉住一只勇敢善斗的促织,为母亲,也应当,因为常听母亲说家里穷,日子不好过。他自己说:“我要捉一只,叫它跟别的促织斗,斗了又斗,斗了又斗,到斗胜为止。”

父亲现在很高兴,因为吉弟很懂得促织,能够帮助自己。整整三天,他们没能捉住只好的,在第四天,他们走了一步好运。那时父子二人已经爬过了山顶,正下背面的山坡,山坡上有一带小丛林。往坡下走好远,有一个古老的坟地,那一片坟地有五十尺宽,由远处可以望得很清楚。吉弟出主意说到坟地去,到那儿也许能捉到几只好促织,尤其是那一片地方的沙土发金红色。他们沿着一条小溪走到那一片坟地,坟地四围有很多石碑。到了坟地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在那七月天的下午,促织的确不少,很多很多促织一齐发出了清脆的叫声,吉弟兴奋之至。这时,一只青蛙忽然从脚下的草里跳了起来,跳到一个窟窿里不见了,而从那个窟窿里跳出来一只很漂亮的大虫子,矫健有力,跳得很远——是只大促织。那只大促织跳到石碑下面一个窟窿里不见了。吉弟和他父亲蹲在地下,屏住气息,细听那沉重洪亮的鸣声。吉弟撅了一根细长的草叶子,想用那根草叶子把那只促织赶出来,但是,促织立刻停止了叫声,他和父亲深信全国冠军的促织斗士一定就在那个窟窿里呢。无奈那个缝隙太小,小吉弟的手也伸不进去。父亲想主意用烟熏,也熏不出来。吉弟去提了些水来,灌进窟窿里去,父亲用网在窟窿口儿准备好。

过了一会儿,那只大促织往外一跳,正好跳到网里头。那只促织长得真美,是“黑脖子”一类,下颚大,身子细,两条有力的大腿立得很高很紧。全身红褐色,美丽而光泽,明亮如漆。父子二人经过几天的辛苦,总算如愿以偿了。

两人欢天喜地地回到家里,把促织放在父亲屋里的桌子上,用一块铜纱盖得很牢固。成村长第二天就要把促织送给县太爷。他告诉妻子严防邻家的猫来,自己出去找点儿粟子回来好喂它。他不在家的时候,谁也不许动它。

吉弟高兴得不得了,不由得走到父亲屋里去听那只促织叫。隔着铜纱往罐子里看,真是欢喜得心花怒放。

但是大祸来临了,因为过了一会儿,罐子里没有了声音。吉弟轻敲了几下,罐子里也没有动静,促织显然是跑了。罐子里黑黝黝的看不清楚。他把罐子拿到窗前去,慢慢把纱拿开,促织冷不防跳了出来,落到书桌子上。吉弟慌了,赶紧把窗子关上,绕着屋子追赶那只促织。他一时慌张,竟忘了用捕虫网子去扣,等用手把促织捂住,却把促织的脖子弄烂,碰断了一条腿。

吉弟吓得面色煞白,嘴发干,也没有眼泪。他已经把有全国冠军之望的促织斗士弄死了。

母亲骂他:“你简直拉下了十辈子的债!你该死呀!你父亲一回来,你等着吧!”

吉弟的脸死白死白的。后来,他突然哭泣起来,跑出了家去。

到了吃饭的时候,吉弟还没有回来,父亲怒不可遏,说吉弟回来之后非痛揍他一顿不行。父母以为他一定藏了起来,不敢回家,心想他饿了一定会回来的。

到了夜里十点,吉弟还没有踪影,父母的愤怒一变而成了焦虑,于是打着灯笼出去找,到了半夜,发现吉弟躺在一个井底。

把孩子弄出来一看,显然是没了气息,头上有一块大伤,前额上有一块破的地方,鲜血还往外渗呢。井倒是很浅,不过浑身已经浸湿。抬回家去,换上了干衣服,绑上伤口,停放在床上。幸而心还在跳,父母认为是不幸中之大幸。他一动不动,只是由微弱的气息上看得出来他还活着。震伤显然是很重,吉弟一整天没有恢复知觉,始终不死不活的。黄昏的时候,听见他喃喃自语说:“我把那只促织冠军弄死了——那只黑脖子,那只黑脖子!”

第二天,吉弟能喝下点儿汤,可是和平时大不相同。他好像失去了魂儿,父母他都认不出来。姐姐听说家里出了事,也回来看他。他也认不出姐姐来。一位老医师说,他吓得太厉害,吃药病也好不了。吉弟唯一的整句话就是:“我弄死它了!”

父亲见吉弟至少还活着,觉得总有好的希望,同时想起还有四天的期限,非再捉只促织不行。心里想,如再捉只好促织给吉弟一看,也许会把吉弟的病治好。不管怎么样吧,老坟地里总是有很多促织。他睡得很轻,在黎明的时候,他听见屋里有促织的叫声。于是起床下地,跟着声音找到了厨房,看见一只小促织高高在墙上呢。

说来也怪,他正站着看,心里想,那么只小促织,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叫声却那么大,那只小促织高叫了三声,竟跳到他的袖子上,好像求人捉住它一样。

成村长捉住了它,慢慢观着。那只小促织的脖子长,翅膀上有一朵梅花花纹,也许是只善战的促织,却长得那么小。他不敢把那么小的促织送去见县太爷。

成村长的邻家有一个小伙子,他的促织是本村里最好的一只,把全村的促织都咬败了。他曾打算高价出卖,但始终没有买主儿。他就把那只促织到处炫耀,一天带到村长家。

成村长提议说比赛一下。小伙子看了一下那只小促织,捂着嘴笑起来。两只促织放在一个笼子里,成村长觉得有些丢脸,打算不比了。小伙子执意要见个高低,好显一显自己那只促织的威风。成村长以为自己的促织那么小,即便咬死了,咬瘸了腿,也算不了什么损失,也就答应斗一斗。两只促织现在在一个盆子里面对面立着。小的立着一动不动,大促织张动两个大牙,怒目而视,好像亟待一战。小伙子用促织探子扫动促织的须,小促织稳立不动。又扫了几次,突然间,小促织一跳,向敌方攻去。于是两只促织之间,大战开始,霎时间,小促织摇了摇尾巴,扬起了长须,猛力一跳,大牙咬进了对方的脖子。小伙子连忙提起了笼子,使两只促织停战,好搭救自己那只促织的性命。小促织昂起了头,得意扬扬地叫起来。

成村长非常喜欢,也非常高兴。正在高兴自己有这么只宝贝促织的当儿,没提防一只大公鸡随着家里人一齐过来,向那只小促织啄去,小促织一跳逃跑了,大公鸡在后面追,眼看就要被大公鸡啄住。成村长以为这一来小促织可完了,忽然看见大公鸡把头连着摇摆了几下子,仔细一看,才看见小促织稳稳当当地落在大公鸡的冠子上,弄得大公鸡很狼狈。大家一见,又惊又喜。

现在成村长对小促织的战斗力有了把握,决定拿去见县令,并且回明这件事情的经过。县令无法明白,非常怀疑,要试一试小促织的能力。结果,小促织把县衙门里收集的所有促织都战败了。县令又拿来一只公鸡试了试,小促织又使用它独有的战略,跳到公鸡的冠子上,看见的人无不吃惊。县令对本县的这个选手非常满意,放在铜纱笼子里,给府尹送了去。那是七月里最末的一天,县令派人骑马送去的。

成村长在家里等着,心里抱着希望。心想一只促织引起了孩子一场病,说不定另一只促织能把孩子的病治好呢。后来听说那只小促织真成了本省的选手,他的希望也随之大起来。不过,要听到全国促织比赛的结果,大概还要一个月。

母亲一听小促织和大公鸡交战的策略,她说:“哟,这不正像小吉弟当年跳到老师背上从背后打老师的办法一样吗?”

吉弟受了震伤还没有好,睡的时候居多。母亲只好用汤勺灌下东西去喂他。前几天他的肌肉抽搐,出的汗很多。医师又看了看,听了一下病的症候,他说吉弟是吓破了胆子,内脏颠倒了阴阳,三魂七魄都走了,得长期治疗,元气才能慢慢恢复。

三天以后,病又发作了一阵子。有一天,神志似乎比平常清醒些,那是七月最后的那一天。母亲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他向母亲说:“我战胜了!”说着还微微一笑。两眼望着,只是茫然无神。

“你说你怎么了?”

“我战胜了。”

“战胜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一定要战胜的。”

他似乎是说胡话,后来魂魄又没有了。

一直睡了半个月。

在八月十九那天天刚亮,母亲听见吉弟喊:“妈,我饿了。”

这是吉弟有病以来第一次喊妈。做妈的从床上一跳而起,叫醒了丈夫,一同过去看儿子。

“妈,我饿了。”

“宝贝儿子,你可好了!”母亲用衣裳的边缘擦眼泪。

父亲问:“现在觉得怎么样?”

“爸爸,我觉得很好。”

“你已经睡了很多日子了。”

“是吗?多少日子呀?”

“大概有二十天,你简直把我们吓坏了。”

“怎么会那么多日子呢?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并不是有心弄伤那只促织。我原打算再给您捉住的。”吉弟的声音和平日一样,提到弄死了促织,就和说前一天的事一样。

父亲说:“别担心了,吉弟。你生病的时候,我又捉着一只更好的促织。虽然小,但是斗得好。县太爷收下之后就送去交给了府尹。我听说那只小促织百战百胜呢。”

“那么你饶恕我了吗?”

“那当然,不用再发愁了,好孩子。那个勇敢善战的促织也许是全国的冠军呢。现在放心养病吧,不久就可以起床了。”

全家都很快乐,吉弟的饭量很大,只是老说大腿疼。

母亲说:“这倒奇怪。”

“妈,我觉得好像跑了几百里地一样。”

母亲给吉弟揉腿,吉弟不住说大腿发僵。

过了几天,吉弟能下床来走几步。第三天,他已经好了,和爸爸妈妈晚饭后在灯旁坐着,一边剥栗子吃。

吉弟偶然说:“这很像我在宫里吃的栗子。”

“在哪儿?”

吉弟说:“在皇宫里。”他不知道这话父母听来多么吃惊。

“你大概做梦了吧?”

“妈,我没做梦,我是在皇宫里来着。现在我都还记得。贵妇们都穿着红衣裳、蓝衣裳,戴着金首饰,我刚从一个金笼子里出来就看见的。”

“你昏睡的时候做梦了吧?”

“不是做梦,是真的。妈,您相信我的话,我的确是在宫里来着。”

“你看见什么了?”

“一些长胡子的人。有一个人,我想一定是皇上。他们都去看我。我一心想爸爸,我自己说我一定要赢。他们把我一放出笼子,我就看见一个大家伙。它的须很长,我心里害怕,一到战斗开始,我的胆子又大起来。一夜一夜地过,我不断地战斗,一心只想,为了爸爸,我非战胜不可。最后一夜,我碰见了红头,看来就怕人。可是我不怕,我走过去,它一向我扑来,我跳开了。我的姿势优美,轻巧警觉。我撕它的尾巴,咬下了它一条前腿。它狂怒起来,张开大牙去咬我。我心想完了,可是我又咬了它,它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我看见它眼里流出血来。我往它背上一跳,结果了它的性命。”

吉弟说得那么逼真,父母静静地听,知道他是描绘梦里看见的情景,说的都是老实话。

父亲问:“那么你已经得了全国的冠军了?”

“我想是,我是一心一意想得冠军的。爸爸,我当时一心想着您。”

父母也不知道孩子的故事可信不可信。他们知道孩子并不是说谎。等等看吧。

成村长的小促织是装在金笼子里送到京城去的,到京城的时候,正是比赛的前一天。府尹拿那么小的促织进给王爷,的确是冒着很大的危险。小促织若是斗得好,当然很好,若是战败,府尹难免被讥为老朽昏庸。府尹想到这里,不由得怕得发颤。州官用三千字写就了一封信,详细叙述小促织杰出之处,既谦虚,又夸耀,与小促织一同呈献的。

王爷看完了那封长信说:“我这位朋友简直是发糊涂了。”

王爷夫人说:“何不试一试呢?”

小促织非常勇敢,具有超越一般促织的战斗力量。大家一看,小促织放在盆里,与别的省份进来的促织武士战场相见,竟会毫无恐惧之意。

第一夜,小促织战败了一只比自己大两倍的促织,这只有梅花翅膀的促织就被看作了神虫,成了宫廷中人人口头的话料。

过了好几夜,小促织每战必胜。它以敏捷矫健战胜了敌手,人人都看得出来。别的促织既不能胜它,它就以轻捷的攻击咬住对方,然后以精确的跳跃,向对方致命地一咬。其精巧准确,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由八月十四到八月十八,比赛举行了五天,最后一夜,小促织夺得了冠军。第二天早晨,那只百战百胜的小促织竟然无影无踪了。

这件新闻传到吉弟的家乡,父亲哭泣起来,又欢喜不已。于是穿上最讲究的衣裳,带着吉弟会见县太爷。吉弟补了县里的廪生,每月有俸禄。

吉弟家的运气因此好转。后来吉弟进了太学。他不好意思再提小时的事,连斗促织他也不再看一眼。他不忍再看。

后来吉弟做了翰林,父母老年很享福。成村长成了荣耀富贵的祖父,对于儿子的故事,说得津津有味,故事一次比一次说得好。在故事的结局,老先生总是说:“尽孝之道很多,人必须心肠好。天地间的神灵总是保佑孝顺父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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