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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极简本  作者:陈舜臣

安生,是少数在史料中留下姓名的幸运的塑像师之一。他是山西人,活跃在8世纪初。

安生年轻时,曾在长安学习绘画和塑像。

当时,画家和塑像师大多在寺院或道观从事建筑装饰活动。画家在墙壁、绢、纸上绘画,塑像师则制作佛像以及菩萨、玉帝、关公等塑像。他们往往从当学徒时就同时学习绘画和塑像。被称为“画圣”的吴道子也留下了塑像作品——据说,开封大相国寺东塔的文殊菩萨像和维摩居士像就是出自吴道子之手。[此说并不见于中国史料及各种笔记资料。据传,吴道子在大相国寺作《文殊维摩菩萨像》,亦为画作。]

从原则上来说,虽然绘画和塑像都要学;然而,依据个人情况的不同,会有所侧重。安生逐渐把重心放在了塑像方面。他觉得,制作塑像更适合自己的性格。

无论学习什么技艺,只要有竞争对手,就会进步很快。安生有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名叫郭玄。他俩的师傅名叫文远之,与显赫一时的尚方丞(相当于皇家工艺院主任)苑东监[此处系讹误,“尚方丞”与“苑东监”在唐代时都为官职名称。]是同门。其实,文远之的技艺比苑东监高超,但他不愿出仕,因此只是个民间艺术家。他曾经这样评价自己的两个徒弟:“安生和郭玄都会成为比我出色的塑像师。接下来,就是技术层面以外的问题了。”

安生对宗教很虔诚,郭玄则不信教。然而,师傅文远之却劝郭玄:“你不如去出家当和尚吧。当了和尚,仍然能做塑像的。”

而对于安生,师傅文远之则给出了这样的建议:“对于世俗之事,你要多去了解。对人也一样——光看表面,是很难真正了解人的内心情感的。”和对郭玄所说的出家当和尚截然相反,师傅是劝安生不要脱离世俗。

“师傅为什么没劝我出家呢?”安生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郭玄冷笑道,“师傅知道我是个好色之徒,所以想让我出家。而你不近女色,所以师傅想让你多出去玩玩……不过,我还没玩够,怎么可能去当和尚呢?”

“为什么非要去玩呢?”

“很多菩萨都是女身形象呀!”

“这我当然知道。”

“不了解女人的奥秘,就做不出菩萨像来。”

“嗯……也许吧……”

虽说不了解女人就做不出菩萨像,但在塑像技艺方面,不近女色的安生却自认为不比好色之徒郭玄差。

安生心想:师傅大概是让我要有一颗柔软的心,这样才能克服作品的生硬感。

安生在长安拜师学艺时,正是武则天当政期间。虽然后世史家大都把这段时期划入唐代,但身为唐高宗皇后的武则天自立为帝后,就把国号“唐”改为了“周”,这一时期称为“武周”更为确切。为助武则天登基,法明僧人等伪作《大云经》[关于为武则天登基而伪造的经卷,史学界历来颇有争议。《唐书》等正史记载《大云经》系伪造,然此经早在晋代传入中国就已有译本;《资治通鉴》中称“撰疏僧”(为《大云经》做注解之人),即所著为《大云经疏》,这一观点现在多被史学界采纳。],并在经文中暗示:武则天是弥勒菩萨化身下凡,应该取代唐朝成为天下的主人。之后,武则天废掉儿子唐睿宗,自己当皇帝。这是空前绝后的事情——有史以来,中国女皇帝唯有武则天一人。

武则天深信自己是弥勒菩萨转世重生。于是,她下令在全国各地建造了许多弥勒菩萨像。我在敦煌第96窟见到了高达35.5米的弥勒塑像——高度是日本奈良大佛的两倍以上,十分雄伟。这座塑像就是建造于武则天时期的。不过,据说后来经过多次修补,最初的姿态已经无法窥见了。

连边陲小镇敦煌都如此,在长安一带,弥勒像当然就更加流行了。文远之这样的民间工匠也被圣旨召到了京城,大概是因为同门苑东监了解文远之的才能,所以向武则天推举了他吧。文远之受命在宫城的佛殿内制作佛像。当然,他还带上了几个得力的徒弟一同前往。

皇城位于长安城北边,皇城再往北,则是宫城。皇城是天子的办公地点,行政机关也设置在这里;而宫城则是天子的私人生活场所。官员们可以出入皇城,却极少能进入宫城。所以,宫城也有“禁宫”之称。[唐代长安城分为宫城、皇城、市和坊。宫城和皇城为皇帝生活及办公的地方。]

“真想住在这种地方啊!”郭玄脱口而出。

师傅听了,连忙斥责道:“别瞎说。被别人听到的话,可是要掉脑袋的哟!”

郭玄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不过,等师傅一走开,他就小声地问安生:“难道你不想吗?”

“不想。”安生回答道。虽然这里宽敞奢华、金碧辉煌,令人赞叹,但安生从没想过要住在这里。

“真的?为什么呢?”郭玄盯着他,问道。

“住在这种地方也太可怕了吧……”

“噢,你觉得可怕呀……你果然与众不同……”郭玄喉咙里发出了嗤嗤的笑声。他大概觉得安生是个胆小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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