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如果想保住自己，就只能请皇上舍弃梅妃，别无他法。前不久梅妃也曾让奴婢出主意，问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微臣回答说：‘只能请皇上舍弃贵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出路。’”高力士对玉环说道。他并不是故作惊人之语，态度上也没有丝毫挖苦之意。

“那你站在哪一边呢？”玉环问道。

“哪一边也不站。伺候皇上是奴婢的职责，仅此而已。”

“那么，如果为皇上设身处地地考虑，你希望哪一方获胜呢？”

“若为皇上着想，最理想的当然是两位能和睦相处。但这是不可能的。”梅妃的素雅和文思才情，杨贵妃的浓华和音乐天赋，如果可以兼得，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然而，一山不容二虎。高力士的话显得十分沉重，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堪重负。

玉环换了一种问法：“那你觉得哪一方能获胜呢？”

“您——贵妃。”

“为什么呢？”

“因为梅贵妃缺乏灵活应变的能力。”

玉环渐渐有些看不懂高力士了：如果此时他对自己说出阿谀奉承之言，是很好理解的，但高力士并没有那样做。而且，他说的似乎是真心话，这就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有一次，玉环坦率地对高力士说：“力士，你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高力士听了，轻轻地摇头，回答道：“奴婢是怎样一个人，贵妃没必要了解。正如我平时常说的那样，贵妃只需要考虑自己的事即可。”

玉环心想：高力士真是个可怕的人，但宫廷里的人更惧怕宰相李林甫，真奇怪。例如，平卢、范阳及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来长安谒见时，在李林甫面前都低声下气，浑身哆嗦。安禄山是混血胡人，他的父亲可能是康姓胡人，母亲是突厥族人。他碧眼紫髯，体格肥胖、大腹便便。左摇右摆走路的样子看似颇为滑稽，但这安禄山可是胡旋舞高手。跳起胡旋舞时，他以一只脚为轴，像捻钻一样地团团旋转。其舞姿之轻盈，令人难以置信。

“安禄山这人真有意思。”玉环对高力士说道。

“确实挺有意思的。不过，他现在正沿着阶梯往上爬，无法后退了。”高力士面无表情地应道。

听了这话，玉环的心像被猛地撞击了一下——自己现在不也是正沿着阶梯往上爬，无法后退吗？想到这，她不由双肩颤抖。

“对了，皇上现在已经不去梅妃那里了吧？”高力士换了个话题。

“皇上是这么答应我的。”玉环回答道。和梅妃的争宠，显然胜负已分。

玉环已经沿着阶梯往上爬了好几级。她心想：安禄山的阶梯是什么样的呢？

节度使是地方的军政统帅，手握兵权，在地方扎根壮大，简直就像一个独立国王。

“贵妃的阶梯，充满了脂粉香味；而节度使的阶梯，是充满血腥味的。”高力士说道。他仿佛看透了玉环的心思。

在玉环成为贵妃那年，安禄山打败契丹，立下了赫赫战功。两年后兼任御史大夫，不久又被封为东平郡王。接下来就该是宰相之位了吧……现在，坐在宰相宝座上的，是安禄山所惧怕的李林甫。

“这并非是与贵妃毫不相干的事。”

关于宫廷争斗，高力士曾向玉环如此提议：如果平时多向他人施恩惠，或许将来能帮上自己的忙。特别是结成生死与共的关系，如遇不测，对方一定会豁出性命、鼎力相助的。

“为了别人而舍弃自己性命，这很难做到。但如果是为了自己活命，谁都会拼死一搏。”

“也许吧。”

“如果不保护贵妃的话，就会危及自身，还请贵妃多培养这样的人。”

“怎么个培养法呢？”

“起用您的娘家人。”

“可我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呀！”

“杨家的亲戚总会有吧。”

“可是跟我没什么血缘关系呀。”

“有没有血缘关系无所谓，只要彼此结成生死与共的关系即可。”

“那就请你帮我去安排吧。”

不久，玉环就发现杨家人陆续当上了官，但她也并没为此而感到欣喜。

杨家的姐姐们则陆续当上了各国夫人——大姐嫁入崔家，成了韩国夫人；三姐嫁入裴家，成为虢国夫人；八姐嫁入柳家，成为秦国夫人。在玉环的记忆中，小时候整天被这些姐姐们欺负。然而现在，拜玉环所赐，她们都过上了做梦也不敢想的富贵生活。

甚至连已经去世的杨玄琰也被追封为齐国公。他生前是如此渴望功名利禄，而今一定会在黄泉下欣喜若狂吧。

杨氏一族中还有个人叫杨钊，相当于玉环的从兄，早年落魄潦倒，如今也因玉环得宠而鸡犬升天，爬了上来。他虽然做过许多荒唐事，但为人精明机敏，善于钻营，很快就崭露头角，并被任命为监察御史。

唐玄宗给杨钊赐名“国忠”。杨国忠仕途坦荡，飞黄腾达，很快就与宰相李林甫分庭抗礼。

“您大概觉得挺空虚的吧。”高力士看透了玉环的心思。

“确实挺空虚的。”

“沿着阶梯爬得越高，就会越发觉得寂寞而空虚。但即便如此，您也已经无法后退了。荣华富贵——这就是您的命。”

“也许是吧。”玉环暗地里却想：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只要许愿，灞水之神就会帮自己实现愿望。但如今好像不太灵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