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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太郎重力小丑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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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发生奇迹,不过我也没有迟到。因为我临时决定请了个带薪假。自入职以来,我一直不太热衷于休假,因此攒下了一大堆带薪假,多得我怎么休都休不完。 就在我准备骑上自行车的那一刻,手机突然响了。是春打来的。 “老哥,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说在公寓的电话机上看到了未接来电。 我看了一眼手表,便马上决定请假。 “我们找个地方见面谈吧。我发现涂鸦和纵火案的规律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好不容易得到发言机会的学者。 “太棒了!”春说。 “你用词典查‘棒’这个字,出来的解释肯定是‘你哥’。” “我就知道老哥你一定能找出来。但我有别的事情想拜托你。” 他的语气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乔丹球棒吗?” “不是啦。”春笑着说,“我们一起去吧。” “去哪儿?” “干掉他们。” 与高中时代拖着球棒前往体育器械仓库时的架势一模一样。 他一副邀请我一起捉鬼的样子,我扮演的角色可能就是被区区一个饭团骗上贼船的蠢狗吧。话说回来,那条狗和那只猴子到底派上了多大的用场啊? “其实桃太郎也是个挺奇怪的故事啊。”春在驾驶席上说。 “民间传说里哪有不奇怪的。” “我从小就觉得那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不可思议?”我问着,发现自己还没问这辆车要开到哪里去呢,也还没来得急解释纵火案和双螺旋的发现。 “基本上都不会有父母。” “啊?”我不明就里。 “一般不都是爷爷奶奶嘛。捡到桃太郎[河里捞出来的。]的,发现辉夜姬[山上砍竹子砍出来的。]的。” “因为换成爷爷奶奶听起来比较像吧。反正那些故事大多是老爷爷讲给孙子听的,必然会想让登场人物跟自己同龄。” “我觉得那是故意的。桃太郎和老爷爷中间之所以缺失了一代,其中必定有特殊的意义。” “你想想,一个壮年资深白领,在上班途中的电车行李架上捡到桃太郎带回家,不就一点都不好玩了吗?”我开始信口胡诌,“而且,比起深受不孕不育之苦的夫妇领养孩子,还是寂寞的老人家捡到可爱的小孩,从此家中多了许多笑声更有价值啊。” “老哥,你听说过桃太郎其实是个弑亲传说的说法吗?” 我把目光从窗外转向驾驶席,春面无表情。 “弑亲?有点太血腥了吧。” “我认为,那个故事里出现的鬼其实是他父亲。” “父亲是鬼吗?” “肯定是指酗酒发疯、拈花惹草的父亲。挥霍家中财产、随心所欲的父亲就跟鬼一样。” “那是什么意思?” “父亲肯定还对儿子和双亲暴力相向。不仅如此,那个父亲还有着最下流不齿的情欲。” 他的语气仿佛在指责自己的父亲。 “于是,儿子终于走上了弑父之路。” “那个儿子就是桃太郎?” “没错。为了包庇真凶——也就是那个儿子,事件被加以粉饰之后作为民间传说传扬开去,就成了现在的桃太郎。” “那猴子、雉鸡和狗,就都是他弑亲的帮凶啦?” 春露齿一笑。 “只要换成英文就知道了。雉鸡是Pheasant,猴子是Monkey,狗是Dog。将首字母串起来就是PMD。Parents Must Die,‘父母必须死’啊。” “怎么可能……” “那一定是祖父母和儿子之间使用的暗语。每当受到父亲的虐待,儿子和老人们都会咬牙忍耐,心中默念‘PMD’,熬过那场灾难。”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被男人打得遍体鳞伤的老人在走廊上遇到孙子,小声呢喃了一句“PMD”。孙子也咬紧牙关,回答了一句“PMD”。 简直就像忍者和间谍的对话。 “桃太郎不是室町时代的故事吗?那么早就开始用英语做暗号啦?”真够了不起的,我调侃道。紧接着我叹了口气,决定进入正题。“说到首字母,我发现纵火案的暗号了。” “哦,我们说好要听老哥解谜来着。” “听了可别吓一跳。”我作势弯起手臂,鼓起二头肌。 随后,我把自认为是惊天大发现的纵火案与涂鸦之间的关联一口气说了出来。 春边听边插进一些“原来如此”、“哦”、“那可真是的”之类的简短回应,似乎颇感兴趣。 “老哥真棒。” 听完我的说明,春说了这么一句。我本以为他要么会夸张地使劲夸我,要么会一笑带过,所以这个反应还是让我有点吃惊。 “这种事情我应该早就看出来的。现在我已经查到了那些氨基酸。” “氨基酸?” “基因能够制造氨基酸,所以我查了一下那些暗号对应的氨基酸的名称。分别是‘丙氨酸’、‘精氨酸’和‘丝氨酸’这三种。但再往后我就想不通了。” “搞不好再往后就没什么意义了。”春笑着说。 “不,”我否定道,“一定有什么意义的。比如‘丙氨酸(アラニン)’、‘精氨酸(アルギニン)’、‘丝氨酸(セリン)’,不是有些差不多的文字吗?若去掉相同的文字会如何?抽取掉那些只出现了一次的文字又如何?”说着,我在空中比划起来。“ラ和ル和ギ还有セ,以及リ,这其中会不会隐藏了什么?” ラルギセリ、ラギルセリ、ラルセギリ,我尝试不同的文字排列,却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老哥,跟那个真没什么关系。” “不,肯定有意义的。”对此我很有自信。 “总觉得什么事都有意义,这是人类的恶习。他们总想探求原因,但像猫啊狗啊,就只对结果感兴趣。” 然后春又提起那个法国思想家。“老哥,巴代伊认为,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劳动,那完全是胡说八道,是不可能的。他充其量只是个头脑比较好的浪漫主义者,就是典型的想太多。我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他们是否要从事物中寻找意义。” “对吧,所以说意义是很重要的。” “不对。所以说人类没救了。” 我没有听春的话,而是默默地想,氨基酸还可以用英语表示啊。每个氨基酸都被分配了一个字母用以标记。只要知道那个字母,说不定就能解开暗号了。 可我不记得丙氨酸和精氨酸的字母了,所以目前只能止步不前。但只要到公司,就能轻易查到,只是现在我实在不想去。 “一旦开始思考意义,就会让事情变复杂。”春的语气很平淡,“假设一个人杀人了,大家就会去寻找原因。是因为怨恨吗?还是迫不得已?或者精神错乱了?诸如此类。正因为人们都爱做这种事,事情才会迟迟没有进展。其实只要看结果就好。只看一个人杀人了这个结果。如果不这样,就会不知从哪儿蹿出个一脸自以为是的优等生小屁孩,问:‘为什么不能杀人呢?’” “你很极端啊。”我有些吃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如果是你,会怎么回答?‘为什么牛可以杀来吃,却不能杀人呢?’” “那要看对方是谁。你知道这句话吗?‘人只可为生存而进食,不可为享乐而进食。’” “是甘地吗?” “是甘地。”春笑着说,“没错,就是他。为了生存可以杀生,为了享乐就不能杀生。我会这样回答。” “人家会服气吗?” “如果是小学生,应该能理解吧。不过要是高中生,那种自以为是、看不起大人的小屁孩,应该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那怎么办?” “我应该会直接抄起菜刀,把那家伙的指头剁下来。一点一点剁。然后笑着告诉他:‘被人杀比这个还痛呢,所以杀人是不好的啊。’” “太乱来了。” “若不强加一些毫无道理的恐怖,孩子就会小看了这个世界。只要有一次被猛兽撕咬的经历,他们以后就会小心翼翼地活着了。” “你说的到底有多少是真心话?” “我觉得这比老哥一心认为氨基酸里藏了暗号要有用得多哦。” 我望着窗外的景色。车子已经驶离国道,正一路向南前进。 “话说回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总算问出来了。 “之前我跟你说过一个电视节目,你还记得吗?” “什么电视节目?” “就是新闻报道啊。报道了仙台市内涂鸦情况的那个节目。还真的采访到了留下涂鸦的年轻人。” “啊,记得记得。他们还说要是不想被涂鸦,就该请保安来看着。”这是春不久前在仙台站的地下通道里跟我说的。 “没错。” “然后你这样说,”我不禁为自己牢固的记忆感到骄傲,“‘既然如此,那我也在他家墙上涂鸦。’” “没错没错。” “啊!”莫非! “我找到那小子家在哪儿了?”骗人的吧。 “所以我要去教训他。” 我看着春的侧脸,无奈地摇摇头。唉,说什么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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