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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I重力小丑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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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说,发明电话的格雷厄姆·贝尔是个十足的夜猫子,好像总是要熬夜到天亮才上床睡觉。要是上午实在有事,他就一直不睡,直到事情办完。 我眼前的这个莫西干少年的生活想必也差不多吧——徘徊在深夜的大街上,到处留下涂鸦,直到太阳升起才钻进被窝。现在估计还不到人家上床睡觉的钟点。 “你们在干什么!”他大喊一声。看上去也就高中刚毕业的样子,穿一条松垮的迷彩裤,气得两眼放光,猛地往春那边扑。 春轻轻松松地避开了他的进攻,就像拳击选手突然转向对手左路一样,飞快地腾挪一下,又开始往墙上喷起了油漆。 “浑蛋!”莫西干又大喊一声,“你在干什么!” “一看不就知道了,在涂鸦啊。” “开什么玩笑。”吼出固定台词后,莫西干一拳打向春。我弟弟则用极其优雅的动作避开了。 “我见这里没有保安,就以为可以涂鸦嘛。”春阴阳怪气地说完,大手一挥,把墙壁涂得红彤彤的,“你说对吧?” 莫西干再扑过去,又被春躲开。春就像一只抓着喷漆罐的蝙蝠。 直到此时我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有点糟糕啊,差不多该是撤退的时候了。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穿过车道坐进车里。 莫西干没追过来。他现在只想结结实实地把春揍一拳,憋得脸皮都快跟头顶的鸡冠一样红了。真拼命,我不禁想,他要是对别的事情也这么拼命不就好了嘛。 我跳进驾驶席,胡乱插上钥匙,点燃了引擎。车身的震动带动了身体,我趁机调整了一下倒车镜。 镜子里映出春的身影。他两手握着喷漆罐的样子就像手持双枪的黑道分子。只见他猛地转过身,朝莫西干的脸上狠狠喷了一下。 “啊。”我在驾驶席看着镜子叫了一声。 莫西干此时成了红色魅影,痛苦地弯着腰。 副驾门猛然打开,春坐了进来。我松开手刹,挂挡,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你太猛了。”我瞥着双手捂脸坐在地上的莫西干说。 “要是不那么干,那家伙根本得不到教训。” 我含糊地点点头。“算了吧,反正年轻人都不知反省。”然后又说,“那种人是不会停止干坏事的。” “老哥,甘地曾经给希特勒写过一封信,劝他不要发动战争。” “最后不是没劝住吗。”我不禁失笑,甘地也挺无力的啊。 “那封信被人截走了,最后没送到希特勒手上。” 春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如果信真送到了,希特勒就会洗心革面停止战争一样。要是甘地知道春对他如此笃信,会不会很高兴呢? 春在副驾上摇晃着喷漆瓶,看向窗外。刚才那么干劲十足,这会儿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真是不可思议。 他的脸上既没有成就感也没有徒劳感,表情更像是紧张。 我用余光看着弟弟的样子,开始觉得乡田顺子的担心或许是正确的。“春先生的行为很奇怪,精神状态也不稳定。”她说的一点没错,弟弟说不定真的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他就像在风暴中晃动的不倒翁,全身散发着不安定感。 如今回想起来,那其实是准备活动。当时的春在为接下来的行动而极度紧张、不安,还有兴奋。 想必偷袭莫西干少年的家,就是为了稍微发泄一些心中的不安,做做热身吧。 当时的我对那些一无所知。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蠢材,是个没用的护身符。 开到车站附近时,手机响了。 我问:“能接个电话吗?”春点点头说“当然”,他看向窗外,凝视着一根根向后退去的电线杆。 附近没什么车,我就将车缓缓停到了路边。 “泉水,”电话那头的声音说,“抱歉打扰你休假了。” 是英雄,我们这一期员工里的精英。他好像不喜欢别人那样叫他,曾经反驳道:“Elite(精英)其实是一种打字机的字体名称啦。就是一英寸能打十二个字母的字体,大概有十号字那么大。”他不知道,要不是精英,谁有本事说得出打字机字体这种知识来呢。 没等英雄说话,我先提出了问题,就是暗号的事。 “抱歉先打断你一下,英雄,你对氨基酸熟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英雄笑道,“再突然也要有个底线吧。” “标记丙氨酸的字母是哪个?” “哦,原来你要问这个啊。”英雄很快回答,“丙氨酸是A。” “那精氨酸和丝氨酸呢?” “精氨酸是R,丝氨酸是S吧。” 英雄非常流畅地回答。 我说他真不愧是精英,他却挺为难地说:“这是不知道的人才应该感到羞愧的常识啊。”尽管隔着电话,我还是羞愧地脸红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正在解氨基酸的暗号呢。” “暗号游戏吗?题面是丙氨酸,精氨酸和丝氨酸?” “从文字上找不到任何意义,我就想试试字母,所以才问你啊。就是A、R、S,对吧?” “没有ARS这个单词哦。”英雄调侃道。 “ARS啊……”我从没听过这么个词。 副驾上的春突然忍俊不禁,然后发展为爽朗的大笑。系着安全带的身体不停地摇晃,还拍着手说:“老哥,你太棒了。” 我见弟弟突然笑起来,不得不捂住电话问:“你怎么了?”我突然感到不安,莫非弟弟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吗。 “老哥,你刚才说的ARS,是从涂鸦暗号里推出来的?” “把氨基酸换成字母就是那三个。” “真是太厉害了。我知道有Arson这个单词。” “那是什么意思?” “Arson就是纵火的意思啊,老哥。” 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Arson!纵火! 由于过度惊讶,我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 “真是绝妙的巧合啊。”春笑着说,“太棒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将其断言为巧合,我还是因为他的话而兴奋起来。这不是跟这次的事件完全相符的单词吗?尽管现在只有“Ars”,但后面如果真的出现了“on”,那不正是纵火犯犯下罪行的印证吗? 暗号解开了!我的心跳猛地加快。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真的感受到了幸福。屋外已烧起熊熊大火而不自知,兀自沉睡着,做着被美人包围的梦——我说的是这种意义下的“幸福之人”。 发现Arson这个单词后,我马上兴奋得忘乎所以,一心认定自己掌握了人类的智慧,搞不好当时还以为氨基酸能支配全世界呢。 可是当我再次把电话放回耳边,马上就顾不上暗号的事了。 “喂,你那边在闹什么呢?”英雄有点无奈地问。 “托你的福,谜题解开了。” “我又不是专门打电话来跟你说那个的。” “别这样,再怎么说也是你打来的嘛。” “上次的检验结果出来了。” “好快啊。”我的笑容渐渐蔫下来,充斥在心中的成就感黯然低落下去。我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 “是你叫我加急的。怎样,要念给你听吗?” “嗯,麻烦了。”我没敢说自己太害怕了,不想听结果。 英雄给我念了检验结果,机械地朗读着几个检查项目的数据。比如“阴性”、“零”、“一致”之类的,声音跟机器人没什么两样。 “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 结果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因为跟我想象的完全一致,因此没必要惊讶。我只是长叹了一声。 “是预料中的结果吗?”英雄有点担心地问。 “嗯,是啊。”Arson的兴奋几乎要消失殆尽了,“我觉得自己突然多了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英雄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突然说:“昨天我看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电影。”接着他又说,“他在电影里演一个已归隐田园的传说中的杀手,已经有十多年没碰过枪了,最后却为了赏金去刺杀一个牛仔,给人一种勉为其难的感觉。虽然他嘴上说想要钱,但完全看不出有多么急切。 “伊斯特伍德到底想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一定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可能只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吧。泉水现在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感觉呢?” “去杀牛仔?嗯,还真有点那种感觉。”我笑着说。话说回来,我看那部电影的时候根本分不出好人坏人,迟迟无法带入自己的感情。 我挂掉电话。格雷厄姆·贝尔当初肯定做梦都没想到,他发明的电话后来会如此普及,传递了如此多的信息和喜怒哀乐吧。 “老哥还真够纠结氨基酸的。”春说,“Arson简直太棒了。” “暗号之谜解开了。” “那只是文字游戏,牵强附会罢了。”春断言道,“真相一定不是这样的。可巧合确实很有意思,没想到竟能推出Arson这个词来。” “不是巧合。”我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就像渐渐沉入水底一般。越往下说,呼吸也越困难。 “喂,老哥,你刚才的兴奋劲儿跑哪儿去了?” “我在想事情。” “想Arson?” “我在想马背上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春略显惊讶,却胡乱回了一句:“我就知道。” “说到马,”为了逃避那个严峻的问题,我决定回忆往事,“你还记得小时候和母亲在赛马场赌马那件事吗?” “啊,记得记得。”春看着前方苦笑道,“真是紧张死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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