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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最后的推理钟塔杀人事件 作者:青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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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睁开眼,周围都被黑暗笼罩。远处似乎有火光闪烁。我放眼看去,那些微小的灯火却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亮点,倏地消失了。 手伸出去,似乎碰到了什么,手指的触感很是光滑,那东西是有纹路的,自上而下。我仔细地摸下去,是一种木质的触感,将头贴近几分,甚至能闻到一种古旧的气息。随着触摸的深入,我能感觉到这是一段圆木,在其上端还有一截横梁,向前方延伸过去。我向前走过一步,脚下一阵木板挤压发出的吱呀声,同时脚尖也碰到了一个障碍物。抬高脚掌,我踏了上去,同样是一块木板。木板很平很宽,我将整个脚底置上去,身体保持平衡,右脚踏上上面的一层。 横在我面前的是一道旋转的楼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充满了我的全身,可我就是想不起来,这是哪儿?我现在在哪儿?脑子里空荡荡的,我只是下意识地向上爬着,身体轻飘飘的,我毫不费力地来到了顶端。 前方出现了一大片亮光,刺眼的光线让我不得不眯起双眼。在适应了一小会儿之后,我才注意到,亮光穿过的地方原来是一扇窗户。窗户不大,仅能让上半身将将穿过。不知怎的,我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趴过去,伸出头,看看那外面的世界,属于光明的世界。 而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身子真的很轻,我刚这么一想,身体就飘过去了。光线越来越亮,我用手遮住刺眼的光线,透过指隙,我能看到,那一片光亮的外面的世界。 那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虽然眼里看到了,可是脑子里却总也形成不了一个画面,哪怕是最为粗糙的轮廓也不行。我将双手撑在窗户的边缘,身体往外侧伸了出去。我能感觉到,有风,风带来了花草的气息。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什么别的味道,我抽了抽鼻子,开始仔细分辨了起来。这是一种我很不喜欢的味道,让人感到恶心,我皱紧了眉头,却总是想不起,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味道。 也许,我可以先回去,翻找一下资料。就在我的脑子里想着该怎么回去的时候,背部突然传来了一道推力,那个力来得很突然,快得让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原本就轻飘飘的我坠落下去,不知怎的,心里没有任何恐惧,脑子里还在认真想着那个熟悉的味道。 突然,就像一阵顿悟似的,我明白了。 那是铁锈的味道。 不知为何,我突然醒了。我看了一眼窗外,天还黑着。 脑袋昏沉沉的,不知怎的,我竟做了那样的梦。现在我当然知道,那里就是钟塔。但奇怪的是,我竟然不明不白地就来到了钟塔顶楼,并且走到了窗户边,然后掉了下去——和陆万刚同样的命运。 我用手扶住额头,仰躺在床上,脑子里却思绪万千。那人究竟是谁,是谁杀了陆万刚和伊藤教授,刘增的死是不是也和他有关,他究竟有着什么目的?一连串的疑问在我的心头响起。可一思考这些,脑袋就疼了起来,思维也连不成一片。 我甩了甩头,终于决定不再多想,将被子提至头顶,一股热气瞬间将整个头部包围。暖洋洋的,睡意瞬间而至。 砰砰砰! 突然,几声巨响将我从无尽的睡意中拉起,我努力睁开双眼,脑子里却还是一团糨糊。这时刚才的那种响声再次传来,就像是一直模糊不清的视野突然聚焦了一样,我的意识突然就回归了我的大脑。原来是房门,谁在敲打它? “陆先生,不好了!又发生大事了,你快出来看看吧!” 门外很明显是老陈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他这么慌张?现在还不到凌晨五点吧,难道……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赶紧下了床,到衣帽架上取了一件外套套上,打开门锁,外面站着的果然是老陈。从他这一脸惊慌的神色来看,刚刚发生的事情果然很紧急。 “发生了什么事?”我将外套裹紧,冷风一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来不及了,你赶快过来吧!” 老陈神色十分慌张,他把这话一丢,就转身往回走。我还没反应过来,老陈就已经走开了,我只好赶快跟了上去。时间还是凌晨,气温都在零度以下,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只穿了这么点衣服就出来了。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双腿在冰冷的空气中很快就散尽热量,变得僵硬起来。我不禁加快了步伐。 老陈在前面走得很快,所以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目的地。我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这里我似乎来过一次。很快,我就反应过来,这里是葵子小姐的房间。 “等等……不会是葵子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吧……”由于寒冷导致的下颌发颤,这句话到我嘴边竟成一堆不清不楚的低语了。 果然,老陈没有注意到我说了什么,他推开了房门,率先走了进去。房门打开后,我能看到,里面亮了很多盏灯,而且还有很多人,还有——一具尸体。 然而死的人并不是葵子小姐,躺在地上的那人,竟然是程琤医生。他躺倒在地,满头鲜血,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医生……他怎么会这样了?” 我蹲坐在地,确认了一下,程琤已经没气了。 “我……我刚刚也是不小心的……”老陈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见我将目光转向他,却又不说话了。 “怎么回事?” 我将目光转向葵子小姐,毕竟这件事是发生在她的房间里,她作为当事人应该很清楚。不过现在葵子小姐的状态十分不好,她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我又喊了一声葵子小姐,她这才将头扭了过来,动作十分僵硬。 “他死了吗……”葵子小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看着我,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像是仍然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事实。 我点了点头,伸出手去,将医生那圆睁的双眼闭合起来。 “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种事……”老陈再次强调道。他抬起眼看着我,嘴里不停嘟囔着。 “说清楚点!”我大声提醒道。 看来我的话还是有些作用的,老陈他看了我一眼,便再次开口,言语间清楚了很多。 “你们也都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晚上就睡不好,经常起夜。今天也是这样,就在刚刚,虽然是半夜,我却醒了,想去上个厕所。但当我经过走廊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今晚月光很亮,所以我能确定那是一个人。我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正鬼鬼祟祟地沿着走廊移动着。我不知道他要干吗,但不管他要干吗,半夜起来偷偷摸摸的,准没好事。再说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我心里立刻就警觉起来。所以我在一旁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仔细盯着。” “你看到了什么?”我向老陈问道。 “我看到了那个人一直这么走着,突然就停了下来,站在一处,向一旁的房间里张望。我仔细一分辨,心里却吓了一跳,那里是葵子小姐的房间。这个人,难道他要对葵子小姐有什么不利……一想到这儿,我立刻就坐不住了,赶快向那个人那里摸了过去。在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人不知想了什么办法,竟然打开了葵子小姐的房门,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走了进去。我心里着急死了,再也顾不上隐藏自己了,赶快跑了过去。但是,最终我还是迟了一步,我刚走到葵子小姐的门口,就听到了葵子小姐的尖叫声。我心里陡然一惊,赶快跑了过去,见那人正要向葵子小姐行凶,我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我们在房间里纠缠了一阵,没想到他一个趔趄,就跌倒了,头刚好撞到了床角,然后就这样了……” 我看了一眼床角,像是为了佐证老陈刚才所说似的,那儿果然有一片血迹。 “葵子小姐,是这样的吗?” 听到我的询问,惊魂未定的葵子小姐缓缓点了点头。 “没想到程医生就是那个杀人狂魔……”老陈哆嗦着,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我嘴角一颤,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按照昨晚医生所说的,凶手一旦放松警惕,很快便会现形了。不过没想到的是,现在躺在地上的却是医生自己。 “不会的,医生他不会是凶手的!”葵子小姐突然大声尖叫道。 “小姐,可现在事实就在这里,刚刚这个人可是要杀你啊!” 老陈的话让葵子小姐再次安静下来,她跌坐在床,突然哭了起来。我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只好站在一旁,注视着整个现场。 过了一会儿,葵子小姐的哭泣声渐小,最后停了下来。“如果医生是凶手的话,他又是怎么作案的呢……我不相信他会做到这一切!”葵子小姐的声音仍然颤抖着,最后那句话她是带着半分哭喊说出来的。 葵子小姐这句话喊出来后,现场一时安静了下来。我站在一旁,心里也在急速思考着。确实,如果医生是凶手的话,还有很多问题,我们根本不能解决。在第一起陆万刚被害的案件中,现场是个雪地密室,根据我们之前的推理,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而第二起案件,伊藤教授在他的房间里被害了,最大的嫌疑人老陈和葵子小姐也没有作案的时间,更不用说程琤医生了。在第三起案件里,现场同样是个雪地密室,而且更重要的是,案发当时我一直和程琤医生在一起,他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所以说,所有的案件,程琤医生都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自己不是凶手——当然,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可是现在程琤医生已死,他再也没有机会替自己辩驳了。一想到程琤医生昨晚那种要抓住凶手的自信表情,我的心里又是一阵疼痛。 “医生怎么可能是凶手……”我自言自语道。 “怎么不会!” 在寂静的夜晚,这句话显得振聋发聩。 我将目光投向了传来这句话的方向,房门处站着的正是韩适学长。他还是穿着那件深色羽绒服,房里的亮光没有照到他的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2 “学长,你……”我本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但一看到走进来的王嫂,心里便明白了一切。肯定是刚刚事情发生后,王嫂便赶到了锁住学长的房间,将他也领了过来。既然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凶手,那学长之前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 “是王嫂带我来的。”学长走了进来,他没有看我,而是双眼直直地看向医生倒下的方向。 我没有多想,直接便问道:“你刚刚的意思是,医生是凶手,有什么理由吗?”我的这句话已经很清楚了,如果非要说医生是凶手不可,那就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理由吗?很简单,其实我们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韩适学长看着我说道。 “误区?” “没错,这同时也是致命的失误。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凶手一直在扮演着侦探的角色。”学长直截了当地说道。 经学长这么一提醒,我才注意到确实是这样,医生他一直参与每个案件的分析。从最开始他给出的那么多雪地密室的解答,到最后他推翻了学长是凶手的结论,几乎每一段推理,都有他的影响存在。如果医生真的是凶手的话,我们之前推理出的那些结论,看来都得重新审视一遍。 “不过,医生推理出的那些结论,也都是得到了我们认可的啊,我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我实话实说道。 “我不是说推理的过程有问题,而是整个推理的前提都出了差错。” “前提?” “没错。由于程琤医生本身职业的缘故,有一项工作,我们一直是交给他来做的。” “你是说尸检?” 没错,我们这些人里,也只有程琤医生稍微懂得一点尸检的常识了。“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我还是问道。 “尸检里有一项最为重要的环节,阿宇你应该不会忘记的吧?” “死者的死亡时间……”我下意识地说道。不过很快,我便明白了学长的意思。 “没错,就是因为我们将所有的验尸工作都交给了程琤医生,这才导致了一系列看似不可解的谜团。所有案件中,最为关键的,莫过于对死者死亡时间的确定。如果程琤医生在这方面做了什么手脚的话……” 虽然学长话没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葵子小姐突然问道:“你是说,所有的案件你都解决了?” 学长点了点头:“没错,暂时来说是这样的。或者说,这也都是我的猜测,毕竟我也不是专业的法医。只能说,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话,那么一切的案件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在第一起案件中,医生断定陆万刚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到一点之间,但在这期间,直树的证言却证明当时只有一个人通过第一座钟塔。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不可能杀害陆万刚。但如果医生此时故意撒谎了呢?” “你的意思是,陆万刚的死亡时间不是十一点到一点?” “没错。直树在十二点半的时候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这个人自然不是凶手就是死者了。如果陆万刚真的是十一点到一点间死亡的话,凶手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死者,凶案自然不能发生。但如果陆万刚的死亡时间不是这个时候,而是更晚的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葵子小姐,你应该很了解吧,直树一般什么时候入睡?”学长突然将疑问引到葵子小姐那里。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葵子小姐身上,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还是说道:“直树习惯上午休息,一般他到凌晨五六点才休息的。” 学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就对了。阿宇,你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发现了陆万刚的尸体吗?” “早上八点多吧……等等,你的意思是,陆万刚可能是凌晨五六点到八点之间遇害的?” “嗯。”学长毫不犹豫地肯定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样的话,前一天晚上十二点半通过直树那里的,是凶手或者死者陆万刚,但是他们中的另一个人却是第二天凌晨,在直树休息之后才过去的。之后由于一些原因,凶手将陆万刚从钟塔上推了下去,命案发生。” “十二点半过去的应该是凶手,死者的话,他根本没有理由在钟塔上等那么长的时间。”我顺着学长的思路继续推理了一番,随后话锋一转,“但这样的话,只能说明医生撒谎了,不能证明医生他是凶手啊?” “没错,阿宇说得很对,我们再来看第三个案件。” “你是说第三个案件里医生也撒谎了?”我问道。 “是的。你还记得吧,程琤医生说的刘增是什么时间遇害的?” 由于是半夜里被叫醒,大脑还有些迟钝,我想了一下后说:“大概在我们发现尸体的半个小时前。” “没错。如果事情不是这样的,刘增其实已经死了很久了呢?” “但现场可是完完全全的雪地密室啊,就算死亡时间不对,可当时又没下雪,脚印的痕迹是不可能被掩盖的。” “脚印确实不会被掩盖,但另一样东西却实实在在地被掩盖了。”学长说的话让我暂时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又对我说道,“阿宇,你嘴里所谓完完全全的雪地密室,其实是有破绽存在的。” “什么破绽?” “别急,我们先来理一遍。案发现场是一个倾斜的小山坡,由于没有树木的遮挡,那里的积雪已经融化完全。之所以说那里是一个雪地密室,是由于周围雪地的存在,刚好将那里围成了一个圆。一条小溪从这个圆的中心流过,恰好将现场分成了两个半圆。我所说的破绽,就在于这两个半圆的存在。” “怎么说?” “你当时肯定也注意到了,这个雪地密室两侧的半圆各有一道脚印存在。其中一道脚印是来时的脚印,从我们山庄这里一直通向案发现场,但由于有那道宽五六米的小溪的阻隔,没有人能轻易跨过去。另一道则是我上午通过那里所留下的,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被列为最大的嫌疑人。” 学长这么一说,我便将昨晚医生对我说的那番话向学长转述了一遍。其实,程琤医生早就帮我们将学长的嫌疑排除了。 “这样啊……没想到他竟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你不觉得这其实是他的另一个计划吗?”学长的话明显是意有所指。 “另一个计划?”我问道。 “他首先排除了我的嫌疑,这是为了稳定你的情绪,因为你很清楚,凶手并不是我,我其实是被真凶诬陷的。你应该知道,这里已经死了三个人,我又被当作嫌疑人关了起来,现在这里的青年男子就只剩下你和医生了。可以说,你才是他现在最大的对手。” “你的意思是,程琤医生他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加深对他的信任,从而有利于他接下来的行动?”我好像开始明白一点了。 “正是这样。你想想,如果刚刚没有老陈,医生他真的成功谋害了葵子小姐,你第一个怀疑的会是谁?”见我没有说话,学长再次说道,“不管会是谁,你肯定很难怀疑医生,因为他已经在你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虽然嘴上没说,但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医生的这种做法确实很厉害。 “而且,他这么说也是为了使你放松,这就有利于他今晚的计划。”学长最后补充道。 我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不过就算这样,那在第三个案件中,医生他又是如何作案的呢?” 尽管程琤医生的心思如此之多,但如果他解决不了这个雪地密室的话,谋害刘增的做法就根本行不通。 “阿宇,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我是怎么通过那里的?”学长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我看着学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学长刚刚的这句话着实在我的心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我一直忽略了一个地方,学长也是沿着同一条路走过来的,他是怎么穿过那条小溪到达对面的?要知道那里虽然有一座小木桥,可桥面上只有刘增一个人的脚印,如果学长也从那里走过的话,应该会有另一道脚印的痕迹留下来的。可现在只有死者的脚印痕迹,这说明学长是通过另一种方法做到的。如果凶手也是这样做的呢……我的后背不禁冒出了冷汗。 学长又笑了笑:“如果你还没想明白的话,我可以再提示你一下。这个方法和时间有关,上午行得通,下午却行不通。” “这就是你怀疑医生在判断刘增死亡时间上撒谎的原因?” “没错。” “但这个方法究竟是什么呢?学长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我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 见我这个样子,学长哂笑道:“这么快就放弃啦,其实很简单,有小溪阻挡的话,就直接跨过去呗。” “直接跨过去?可那条小溪有五六米宽啊,普通人怎么可能直接就跨过去的,而且地面还那么湿滑……等等!”一想到湿滑的地面,我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瞪大双眼,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学长。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没错,整件事其实很简单,和融化的积雪有关。”学长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早上朝阳升起之后,气温逐渐升高,覆盖在地面的积雪也开始融化。这也是你看到的地面湿滑的原因,那里的积雪也是当天才融化完的。积雪融化成雪水,汇入到溪流中,使得溪流暴涨,水面渐渐达到五六米的宽度。其实在上午,当积雪还没怎么开始融化的时候,这条小溪也就两米多宽的样子。” 没错,学长说得很有道理。这也是我们一直忽略的地方,而且,也只有亲身经历过的学长才这么轻易就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学长这时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说,程琤医生他一定是撒了谎。刘增不可能是在你们发现他之前的半小时内遇害的!医生他为什么会撒谎,真相也昭然若揭了吧。” “他就是那个凶手……”我小声说道。 “正是这样。其实在你们上午最后一次见到刘增之后,他就立刻出了山庄,来森林里找我了。也许正是你们之前所讨论的,他之所以出来,就是为了找到我来泄愤。不过不管怎样,他就是出来了。这样的话,以一个正常人的脚速,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案发现场。这时仍是上午,溪流涨得还不是很多,人可以很轻易地跨过。但由于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刘增一直腿脚不便,所以他才没有这么做。他沿着溪流走,发现了那座小木桥,从桥上走了过去,才留下了那些脚印。而我因为早就已经出发了,所以早就离开了溪边,刘增并没有遇到我。” “但他遇到了另一个人……” “没错,他遇到了紧随其后的程琤医生。”学长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医生,然后说道,“在上午你们爆发矛盾之后,刘增就离开了,表面看起来他是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但实际上,他是偷着溜了出去。这件事被程琤医生发现了,他偷偷地跟在刘增身后。直到他们到达那个小山坡,医生才突然发难。” “那医生为何要选择在那里杀害刘增呢?”我突然对这一点在意起来。 “其实一半是巧合。你想一想,医生要在刘增后面跟踪他,既不能太近——因为路面全是白色的积雪,而医生穿的衣服颜色偏深,一旦太近他很容易就暴露了,当然也不能太远——万一跟丢了就麻烦了。不过有前方的脚印,跟踪刘增倒也不是很难。前面一路都很顺利,直到他跟踪到一个地方,他遇到了一点麻烦。” “你是说那块空地?” “嗯,那块空地上积雪全都融化了,根本不会留下什么脚印。当医生跟踪到这里的时候,他头皮一阵发麻,而此时他也失去了刘增的踪迹。这是因为刘增由于腿脚不便,所以连这很容易便跨过去的小溪也成了他的阻碍,他去下游找能过去的桥了。就在医生慌忙四处找脚印的时候,刘增再次出现,因为他也要找脚印,才能找到我之前走过的方向,进而找到我。两人无意间正面相遇,想来刘增当时也是吓了一跳吧。他本来是偷偷溜出来的,心里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自然不想被别人知晓。此时二人相见,心中却又各怀鬼胎,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医生最终杀害了刘增……”我缓缓说道。 “其实这对医生来说也是不得已的事,我想他本来就是打算在杀害刘增后嫁祸给我的吧,所以他肯定是想等再接近我一点之后再下手。但现在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只好提前下手了。于是他跑着跨过小溪,在缠斗中杀害了刘增。而刘增本来就因为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腿脚不便,自然不是医生的对手了。” “也就是说,医生在杀害了刘增之后,又赶回了山庄,接着拉上我,以寻找刘增为由头,回到了案发现场。但是他谎报了刘增的死亡时间,以此来洗清自己的嫌疑。哎,要是我当时再仔细检查一下就好了……”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还是有一点最为基本的法医学常识的,一个人究竟是死于半小时前还是几个小时之前,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但当时身边就有一个专业的医生,我就想当然地将验尸的工作交给他了,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3 “那伊藤教授的死呢……他是怎样做到的?” 说完这句话我便赶紧看了葵子小姐一眼,生怕这句话对她有什么刺激。不过葵子小姐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了,对我的这句话,她并没有很大的反应。 我继续说道:“伊藤教授死于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这是医生给出的判断。但是九点之前,程琤医生和管家老陈曾经先后进入过伊藤教授的房间,而且他们都能证明那时候伊藤教授还活着。如果他们两个不是共犯的话,伊藤教授只能是在九点之后遇害的。但是在这之后,程琤医生一直在客厅待着,他能证明在十一点半之前没有人经过客厅。而伊藤教授的房间已经被老陈给锁上了,程琤医生自己也没有房间的钥匙,他也不可能作案。所有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这是我们当时推理所给出的结论。” “哦,是吗?”学长似是而非地反问了一句。 虽然我不知道学长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就算是医生说了谎,伊藤教授是其他时间被害的,但在九点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发现尸体,医生都没有机会进入伊藤教授的房间,他是怎么杀害伊藤教授的呢?” “如果我说你又给错了一个前提呢?”学长笑着说道。 “什么前提?” “其实推理的本质,是三段论的形式,如果你小前提就给错的话,自然就会得出错误的结论。比如——钥匙。”学长特意拉长了最后的那个词。 “钥匙?”我疑惑道。 “没错。我们都知道,只有三个人身上有伊藤教授房间的钥匙,葵子小姐、管家老陈还有教授他自己。虽然表面上只有这三把钥匙,但实际上真的如此吗?”学长再次抛出了一个疑问。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钥匙……” 学长点了点头:“你之前说过,一方面是因为其他人很难拿到钥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与世隔绝,所以复制钥匙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有一个人,对他而言,这两个方面其实都不是问题。” “医生?” “嗯,就是程琤医生。你想想,程琤医生作为伊藤教授的私人医生,要经常去伊藤教授的房间里替他看病,肯定是有很多机会接触到伊藤教授的钥匙。比如医生只要给伊藤教授开几片安眠药,等他睡熟后,自然就能拿到钥匙,从而拓出模板。另一方面,伊藤教授一般只有周末才会回到山庄,所以程琤医生自然也是这样,平时他是不在这里的。只要他回到城里,自然就有办法复制新的钥匙了。” “竟然是这样……” “所以说,虽然有医生的证言,十一点半之前没有人经过客厅,但其实凶手就是他自己。这对于拥有钥匙的程琤医生来说,根本毫无障碍!” “但是……” “没错,即使这样,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韩适学长打断了我的话,笑了一下,说道,“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答案。” 学长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把本来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阿宇你刚才是想提醒我,这里的钥匙都极难复制是吧?这个我当然知道,没有钥匙的原件,仅仅靠复制出来的模板,根本不可能复制出新的钥匙。伊藤教授的很多研究资料都在他的房间里,他这么小心谨慎的人,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人给窃取了。所以,我刚刚提出这个想法,只是为了提醒你,尽管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手法,只要你的前提错了,都可能是致命的。” “所以学长,你知道真正的手法了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当然。”学长的语气充满自信,“其实真正的解答也是同样的原理,你刚才说的另一个前提错了。” “另一个?”我把刚才的那番推理仔细想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哪个地方有明显的矛盾,最后我只好再次向学长请教起来。 “房间。你刚刚说九点之后老陈将伊藤教授的房间给锁了起来,他锁的真的是伊藤教授的房间吗?”说完,学长很是认真地看了老陈一眼。 我还没说话,老陈便抢着反驳了起来:“不可能错的!我在房间里亲眼见到了伊藤老爷躺在床上,我也亲自把门给锁上了,难道我还看到了假的伊藤老爷吗?我还没老眼昏花到这种程度!”老陈看起来有些生气了。 老陈的话说到这一步,学长的脸上竟然连一丝慌张都见不到。“我没说你看到了假的伊藤教授,我是说,你可能锁上了假的房门。” “怎么说?难道学长你的意思是……那个房间不是伊藤老师的?”我终于反应了过来,向学长求证道。 “没错。老陈,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好吗?”在看到老陈接连点头之后,学长开始问道,“老陈,你在九点去伊藤教授的房间之前,去了哪里?” 老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去了钟塔。那天本来应该是在大家吃晚餐之前就要送饭给直树的,可那几天因为陆先生的死,内人就有些精神恍惚了,所以就没有提前准备好给直树的晚餐。快到九点的时候,我才给送了过去。”老陈想了想,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然后你就回来了吗?我记得那天晚上天气不大好,可没什么月光啊。” “没事,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习惯了。”老陈毫不在意地答道,“这边的路我都走了好几十年了,什么样的情况没遇到过,闭上眼睛我都能找到院门。” “不能通过山庄房间里透出的亮光吗?”学长提醒道。 “你说得对。不过由于只有客厅这边朝着钟塔的方向,所以一般我只能看到老爷的房间透出亮光。看着老爷房间里透出的亮光,就能大概找到方位了。不过这几天老爷都是躺在床上,很早就睡了,所以我就只能自己摸索。” “你一点灯光都没看见吗?” 老陈摇了摇头:“还好这几天下雪,地上有脚印,我顺着脚印很快就走回去了。” “顺着脚印……原来是这样。好了,现在我全都清楚了。”学长的眼神里透出了自信的神采。 “全都清楚了?”可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凶手究竟是怎么做的,才让老陈锁错了房间。 “其实原理很简单——对调,只要将房间对调一下,就可以了。葵子小姐还有老陈、王嫂,你们都是这个家里的人,肯定很早就知道了吧,整个山庄的设计风格是十分对称的。不同于传统的四合院,这里有两个院门,分别在东西两侧。南北两侧都是正房,但原本的正房分别成了客厅和茶室,客厅的两侧是伊藤教授的卧室和书房,茶室两侧的两个房间,之前分别住着阿宇和程琤医生。如果你们注意的话,伊藤老师的卧室是和一个人的房间呈中心对称的。” “程琤医生……”我将头抬起,看着学长说道。 “好,说完这些,我们就来简单地将老陈当晚从钟塔出来之后的行踪给描述一下。老陈刚才也说了,他出来之后是根据来时的脚印走回去的。通常而言,我们都会使用常用的东侧院门,所以那里会留下很多脚印,老陈当晚去时也是一样。但凶手,也就是程琤医生,为了达到他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这里做了一个手脚。他将钟塔下通往东侧院门的一段脚印抹去,重新走了一段,留下了新的脚印,而这段新的脚印直通西侧院门。”学长停了下来,像是故意留一些时间给众人思考。 “西侧……”我在脑海里完善了一下这个画面,“这样老陈不会发现吗?他走错了……连左右都分不清吗?” “其实是很难发现的。你想想,当天晚上天色很暗,朝向钟塔的那一侧又没有灯光。在这种黑暗之中,人对距离的感觉是很迟钝的。而且,钟塔离山庄主体还是有几百米距离的,只要将伪造的脚印弄得十分曲折,没走多远就会迷失方向,只能跟着脚印走了。最后,只要将老陈进入西侧院门前的那一段脚印设置成东西走向,就能避免老陈发现左右不同这种端倪了。”学长说完看了老陈一眼。 老陈似乎在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可似乎是事情太过久远,又十分微小,他眼角的皱纹堆起,最后还是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学长这时又说道:“而且,你们没注意到吗,老陈刚才提到了一个很关键的细节——他一点灯光都没看见。你们仔细想想,这可能吗?即使当晚伊藤老师所处的山庄南侧没有灯光,但有一处一定有,那就是东侧葵子小姐的房间。你们难道不记得葵子小姐当晚在做什么了吗?” 葵子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惊叫了一声,睁大双眼看着韩适学长。 “没错,那天晚上,王嫂也一直在葵子小姐的房间里,她们在做针线活,请问做针线活怎么可能没有灯光?所以说,那天晚上老陈根本就没有经过东侧的院门,而应该是西侧的院门!”学长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 “如果是西侧的院门的话,经过的就会是……” 学长接过我的话说道:“一个房间是管家夫妇的房间,王嫂当时在葵子小姐的房间里,所以房间没人自然不会开灯。另一个房间嘛,里面的主人已经离世了,自然不可能会有灯光了。” 学长虽然没有明提,但众人心里已经知晓,那是第一个被害的死者陆万刚的房间。 “那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让老陈走去西侧的院门……”我问道。 “你别急,下面就提到了。”学长的表情十分轻松,“我们先来想想,按照平时,老陈在从钟塔回来之后,是要去伊藤教授房间里的。那他要怎么走呢?如果他从东侧院门进来,自然是要左拐,然后走到最尽头的那间房间,就是伊藤老师的卧室了。但如果凶手故意做了我刚才所说的那个手脚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老陈一开始就是走到西侧院门的话,左拐之后,他到达的将会是另一个人的房间——凶手他自己的房间。” 我在脑海里仔细勾勒出老陈的路线,没错,西北角确实是医生的房间。 “要进入伊藤教授的房间,首先必须要经过客厅,但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茶室的构造和客厅可谓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整整一面墙的玻璃栅格。但客厅和茶室的那一面墙都有两道很是厚实的窗帘,到了晚上一般都会拉合上的。所以,只要将里面的家具稍加变动,普通人是很难注意到这一点的。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每个房间基本格局都是一样的。内部装饰虽然有所不同,但对于我们这些新来的客人,布置都是一样的。伊藤老师的房间也很简洁,只有床铺和一个简单的书桌。如果你们注意到的话,程琤医生的房间里也是完全一样的布置。” 我大概理解了韩适学长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老陈虽然走进了医生的房间,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错。而且更重要的是,此时医生的房间里躺着的正是伊藤教授。医生他将伊藤教授搬到他自己的房间了!”学长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众人,接着说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他要让老陈误以为自己进入的正是伊藤教授的房间,从而为他之后的计划瞒天过海!你们想想,医生如果要杀害伊藤教授,首先他必须在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混进伊藤教授的房间,但是他没有钥匙。所以他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让老陈误以为他锁上了伊藤教授的房间,这样没有钥匙的他也能做到这一点了。” “等等,学长你的意思是,老陈当晚九点锁上的其实是程琤医生的房间,这可能吗?老陈会没发现?” “这件事就得问老陈了。不过我推测,老陈作为管家,身上肯定有所有房间的钥匙。据我平时观察,他习惯于将这些钥匙穿在一个钥匙圈然后带在身上。这些钥匙看起来都差不多,虽然老陈可能有他自己的那套方法去记住所有钥匙所对应的房间,但当天晚上即使他拿出的第一个钥匙没有顺利锁上伊藤教授的房间,在换了几次之后,他还是做到了。实际上,他拿出的应该是程琤医生房间的钥匙,锁上的也是医生的房间。只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引起老陈的特别注意罢了。” 学长说完,我特地看了老陈一眼,他似乎也吃了一惊,看向学长的双眼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看来学长刚才猜对了。 “在老陈离开后,自称待在客厅的程琤医生拿出他自己的钥匙,重新打开了他房间的房门,将伊藤教授抬回了原本的房间。此时伊藤教授的房间根本没有被锁,医生自然能轻松进出。然后他再将伊藤教授杀害,离开房间,回到客厅待到十一点半,伪造了这段不在场证明。你们应该记得,第二天早上发现伊藤教授尸体的时候,房门可是开启的,这是因为凶手根本就没有房间的钥匙,房门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是开着的!” “没想到会是这样……” 学长的连番推理让我着实吃惊不小,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这个罪魁祸首,心里不免有些悲哀。葵子小姐现在也只是低着头,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和程琤医生已经认识十多年了,如今他突然变成了自己的杀父凶手,不知道葵子小姐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小姐……”王嫂走到葵子小姐身边,将手轻轻地环在了她的身上。葵子小姐像是终于受不了似的,转身扑在了王嫂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是的,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她经历得太多了。而她也足够坚强,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也许,哭出来也是好事吧,我心中不无感慨。 4 听着葵子小姐的哭泣声,我走到了窗边,轻轻打开窗户。透进了一阵冷风。 “程琤医生……他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何要做这种事呢……”直到现在,我在心底仍然不相信这样一个与人为善的医生会做出这种事。 “阿宇,你应该知道,每个人的心里都会藏着黑暗的一面。只不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缺少激发的条件,就会一直埋在心底直到死去。”学长缓缓说道。 “那医生呢?他遇到了这样的条件吗?” “你觉得,对于程琤医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学长突然这么问道。他嘴角微翘,等着我的回答。 “医生吗……他喜欢喝茶,不过在这一点上他应该感谢伊藤老师才对,怎么会害他……” 之后我又提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可最后又被自己统统否决了。对于医生这种淡泊一切的人来说,有什么对他来说如此重要,以至于非要害人性命呢? “那我来提示你一下,对于刘增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学长卖了个关子。 “刘增就是个书呆子,最重要的不就是他的那些研究嘛……你是说,伊藤老师?”我突然反应了过来。 “看来阿宇你还不赖嘛!”学长笑了笑,接着说道,“所以呢,对于程琤医生来说,他最重要的也莫过于他的老师了——伊藤教授的上一任私人医生。” “这个……难道是他们上一代有什么矛盾,所以程琤医生才会做出这些事?” “阿宇你说得很对,他们上一代确实有矛盾。” “矛盾?一个教授,和他的私人医生之间会有什么矛盾?” “阿宇,如果你知道这个老医生以前也是个教授的话,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学长说完看了我一眼,像是要观察我的惊愕表情。 我着实吃了一惊:“他也是个教授?” “如果我不在报社工作,如果我没有在来这里之前稍微做一下功课,如果我没有在十年前来过这里,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但机缘巧合之下,我略微知晓了一些,直到发现程琤医生是幕后真凶之后,我才将这些都联系起来。” 接下来,学长将他了解的所有情况都说了出来,我才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大致的了解。原来程琤医生的老师姓张,名育明。三十年前,这位张教授在我市T大学医学院任教,那时候他作为后起之秀,在遗传学领域影响力渐起——直到伊藤教授从日本来到本市定居,伊藤教授也开始在T大学任教,两人通力合作,接连发了数篇很有影响力的论文。 当T大学的所有人都期待着两人再创佳绩之时,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故却突然到来。在一篇以张育明教授为作者的署名论文中,竟然出现了数据造假,事情一被发现,舆论哗然。在彻底调查一番之后,调查组公布结果,数据造假这一消息坐实。紧接着T大学便收回了他的教授职称,立刻解聘了他,一时间他成了丧家之犬。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他妻子刚刚怀孕,丢了工作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他的学术声誉已经破坏殆尽,没有一家学校或者研究所肯聘请他。随着时间的延续,问题越来越严重,原本张教授已经快走投无路,就在这时,他的好友伊藤教授终于出手相助。因为学术造假的问题,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研究机构,为了解决好友的燃眉之急,伊藤教授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让他做自己的私人医生。张教授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妻子已经快要临产,产后的护理和孩子的照管都需要钱。再说他本来就是学医出身,当个私人医生对他来说难度也不大。没想到,张教授就这样变成了张医生,并且一干就是二十几年。 “这不是很好吗?伊藤教授在张医生最为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帮了他一下。他们之间怎么会有矛盾呢?”我对此大为不解。 学长突然笑了起来:“是啊,看起来很有同情心的伊藤教授,怎么会被人记恨呢?怎么想都不对劲。当时的张教授,不对,应该是张医生,对伊藤教授也是满怀感激之情的。那后来事情是怎么演变的呢?” 学长又给我讲了之后的故事。其实当初论文造假一事,和张育明教授本身并无直接关联,是他手下带的一个研究生使用了虚假的数据,结果被人举报了,这才导致他这个导师遭受牵连。但他自己监督不力,对科学研究态度不够严谨,这也是事实,所以他对自己的遭遇并无太多不满。只是事情都不是绝对的,直到他偶然间发现了一个事实,以往早已盖棺论定的事似乎在一夜间都发生了改变。 当初他的那个研究生,只是一个刚入实验室不久的新人,那篇论文也是他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没想到就引发了之后一连串的事情。这让张育明很不理解。他也痛斥过那个学生,可当学生哭着向他请求原谅之后,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了解了一个新的事实,这个事实是致命的。原来那个虚假的数据,竟然是他的那个学生从别处得到的,那个学生为了发个好的文章,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而最让张医生接受不了的一个事实是,把那个虚假数据给他学生的,竟然是他当时最好的朋友——伊藤教授。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张医生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最好的朋友,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直到后来,他才暗地里了解到,原来伊藤教授以前虽然表面上和自己观点一致,但他的真实想法和自己大相径庭。不过当时张育明教授的观点是国际上这一领域的主流观点,伊藤教授的想法只能算小众。医学院不可能为了伊藤教授这个非主流的观点投入大量的资金,当时审批的各项科研经费都涌向了张育明教授的课题组。在张教授因为学术造假黯然离职之后,伊藤教授作为T大医学院的带头人,自然获得了最多的资源,接连取得了很多重要的学术成果。 没想到伊藤教授是为此才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的,当时的张医生心里一定痛苦不堪。可是他又能怎么办,现在他的全部身家都依赖于伊藤教授,再说自己已经学术声誉尽毁,说什么都迟了。于是他只好忍下了这口气,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他也没有和伊藤教授翻脸。但不知怎么的,他的学生程琤医生得知了这件事。一向敬仰张医生的程琤,心理立刻就起了变化。再加上他之后了解的事实,一系列的犯罪计划随之成形。 “而且当初学术造假一事被曝光之后,一直倾力报道这一事件的,正是当时刚干这一行的陆万刚。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一切背后的利害关系,为了拉拢伊藤教授,他曾经十分卖力地宣传。所以程琤医生将陆万刚也定为了要杀害的对象之一。”学长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刘增,恐怕只是程琤医生临时起意的一起不幸案件。程琤医生想要将伊藤教授以及他为之自豪的研究全部除去,为此他不惜任何代价,甚至杀害了伊藤教授的得意弟子。” “其实程琤医生是个孤儿,他是从小就被老张收养的。”这时老陈突然说道,紧接着他叹了口气,“老张是个好人,他自己本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当看到一直流浪的当时年仅十岁的程琤时,他伸出了援助之手。虽说是收养,不过他们更像是师徒关系。程琤不和老张一家住在一起,他自己单独住在一个老张给他租的房子里。老张每月给他钱,供他读书。没想到最后他有了出息,也成了一名医生。之后他就接替老张成了这里的私人医生。唉,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这样。要是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这里为好。程医生是个多好的小伙子啊……没想到最后竟然命丧我手……” 老陈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也抽泣起来。 “老陈,你也别伤心了。事情变成这样,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程医生最后这样的结果,也是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环吧,你也不必太过自责。等警察来了,我们会如实说的。老陈,你放心吧。”我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老陈的情绪才渐渐好起来。 不过随着程琤医生的意外死亡,所有的事情总算有了个结局,大家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下来了。不过这一连串的事件对众人的打击也是巨大的,尤其是葵子小姐,伊藤教授突然被害留下的阴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从中走出来。我看了一眼葵子小姐坐在床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顿生怜悯。 “葵子小姐,警察天一亮应该就会来了,到时所有的事情都会有所了结。伊藤教授的事……毕竟过去的都过去了,也请你节哀顺变。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也尽管提,我和学长都会尽全力来帮忙的。” 直到我说完,葵子小姐似乎才反应了过来。她扭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点了下头,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了学长:“韩适,谢谢你刚才的那番推理。没有你,父亲的死就会一直被谜团遮掩下去了。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葵子小姐站起来,向韩适学长轻轻鞠了一躬。我本以为一向脸薄的学长会极力劝阻,可没想到学长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葵子小姐的一举一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什么。原来,刚刚那是我们来这里之后,葵子小姐第一次叫学长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和学长正面交流。而且就算是刚刚的那段交流,在我看来,也是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意味。葵子小姐和学长之间仿佛有一道无法穿透的隔膜,使得他们越离越远,谁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也是一种比较好的结局了吧。 “说真的,父亲的去世,确实对我打击很大。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维持整个家庭的重担,都要落在我的身上了。不过我不会退缩的,我还有弟弟,他需要我的照顾。所以我必须坚强下去。”葵子小姐的声音铿锵有力,和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而且家里还有老陈和王嫂,我们会互相关照着好好活下去的。” 说到最后,她又向老陈和王嫂微微鞠了一躬。王嫂赶紧制止了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使不得之类的话。老陈也吃了一惊,和王嫂一样,让她不要这样。 看着三人这样你拉我扯,我心里却感觉宽慰了许多。事情一定会变好的,我相信。虽然这几天接连发生了几起悲剧,让众人在惊慌中度过,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仍需要坚强地活下去。 这时,我才发现,窗外天已经亮了。我走到窗边,看向远方,太阳从松林处升起,第一缕阳光也透过窗户射了进来。我眯着眼,享受着这短暂的温暖。 远处,似乎有警笛声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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