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永恒的终结

钟塔杀人事件  作者:青稞

1

我看着眼前的陈默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了一个星期,最后找到的不是绿洲而只是一片海市蜃楼般的虚影。而经过刚才那番长篇大论式的推理之后,我现在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不想反驳我一下吗?”陈默思再次问道。

我摇了摇头,长吁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最后肯定会来这么一出。”

说出这句话的我,不知是对自己进行的一番无力嘲讽,还是仅仅表达了深深的无奈。从大学时代开始,陈默思就总是这样,永远走在我的前面。而他还有个坏习惯,就是每次他都要听别人先将推理说出,然后再对其进行无情的反驳,最后才说出自己的结论。那个结论经常被推翻的人自然就是我了,后来我反而习惯了。直到毕业后的今天,我再次遇到了这种情况。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几声,连声说道:“好了好了,默思,你有什么看法,就快说吧!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这下你得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掏出来了吧!”

可能是没想到我这么直接地就点破了这些,陈默思这家伙突然有些拘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陈默思的这番表现,让我突然感到了一丝亲切,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陈默思了。就连我们偶遇的今天,他也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加上现在我们身处以前大学时代就常来的这家酒吧,一时间,一切都恍如回到了七年前。

那时我们都是才刚刚大一的新生,在调查一起寝室盗窃事件的过程中,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我很努力地追求过她。但是很快地,我就被拒绝了。那时的我还很年轻,那甚至是我第一次向一个女生表白。但是我失败了,我痛苦难过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陈默思将我带到了这家酒吧,我听到了那首《挪威的森林》,心中积郁的情感一下子就爆发了。那天我哭得最久,也喝得最多,没有哪天比那时更难受了。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那样过了,那种感觉,可能一个人一生只会有一次吧。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陈默思,他比以前成熟了很多。毕业三年的摸爬滚打,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现在的陈默思更像是一头沉着的狮子,而不是以前像狼狗般见到什么都会狠狠地咬上去。

“所以,默思,说说你的看法吧。”我此时完全是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的。

陈默思可能也是意识到了我的改变,稍稍坐正了身子:“我们从你刚开始去钟塔山庄这件事说起吧。你还记得你去那里的目的吗?”

虽然不知道陈默思为什么会提到这个,不过我还是说道:“自然是为了我的毕业论文了。当时我的导师让我研究一下超自然力量,刚好有认识的人向我推荐了韩适学长,我就找到了他。然后在他的建议下,我们才一起去了钟塔山庄。”

不过直到最后我们也是什么都没发现,除了看似解决了那几起案件之外,整趟旅程并没有对我的毕业论文产生任何帮助。最后我还是在查找了大量资料之后,才勉强通过了毕业答辩。

“关于这座山庄里面的那些超自然的事件,你现在有什么看法吗?”

我仔细回想起来,从刚进入山庄开始,我就在学长那里听说了一件关于时间停滞的传闻。传闻中,伊藤教授的夫人自从三十年前来到中国,直到十年前因难产而死,都一直保持着三四十岁的样貌。要知道与夫人年龄相仿的伊藤教授十年前也已经有六十岁了,之后这个传闻就一直以不温不火的状态流传着。

我将这个传闻再次说给陈默思后,他反而笑了笑:“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等,你不会是想说,后来的那个夫人是被克隆出来的吧……”

看着陈默思那一脸正经的样子,我后背不禁冒出了一阵冷汗。

这时陈默思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阿宇,敢想是个好事,但别吓到自己了啊!你的想法虽然很好,但很可惜的是,时间对不上。一些最基础的常识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世界上第一例克隆羊多莉可是在一九九六年才诞生的。可是伊藤教授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来到了中国,那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会克隆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出来?”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被陈默思彻底弄糊涂了。

“你仔细想想,伊藤教授可是个遗传学家,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个领域最火的自然是试管婴儿了。”

“试管婴儿……”

“试管婴儿只是我们口头上的说法,更专业的一种说法是体外受精和胚胎移植技术。说起来,这方面的先驱还是我们华人生物学家张民觉,只不过大陆在这方面的进展就稍显缓慢了。直到一九八八年,大陆首例试管婴儿才成功诞生。”

“默思,你的意思是,伊藤教授刚来中国的时候,进行的是试管婴儿的研究?那这和我刚才提到的那些有什么联系呢?”

“当然有联系了。那时,大陆才刚刚改革开放,各种风潮也是刚刚兴起。虽然那时候试管婴儿技术在国外已经有了很多成功的案例,但在国内还没有任何一家机构尝试过。伊藤教授那时刚刚从日本来到中国,带来了最先进的技术,但他遇到的最大阻力,却是找不到一个实验体。毫无办法的伊藤教授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拿自己的夫人做实验……”我不禁讶然道。

“错。是拿自己的女儿来做实验!”

“什么?!”我直接惊呼出来。可我再看看陈默思,他那一副严肃的样子,分明不是在说笑。“为什么这么说?”我只好问道。

“因为只有这样一切才解释得通。”陈默思淡淡地说道,“你在之前的那个故事里,只是提到了伊藤教授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携家带口来到了中国大陆,但这个故事里可丝毫没有提到伊藤教授究竟带了哪些人。如果我大胆猜想一下,那时真正的伊藤夫人已经不在世了,伊藤教授带到中国来的,只有他的女儿!”

“竟然是这样……”虽然我很难认可陈默思的这个猜测,但很明显,我现在也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来反驳他的观点。

“我想,伊藤教授的女儿肯定也是很支持他父亲的事业的,尤其是在他们一起来到中国这个对她来说还很是陌生的国度之后,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父亲了。当伊藤教授提出那个请求的时候,虽然我不知道一开始她是怎么想的,但最后作为女儿的她应该是同意了父亲的做法。那时候她应该才二十出头吧。”

才二十出头……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竟然为了父亲的研究,就做出了这样的牺牲……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一阵痛楚。

“默思,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认为的伊藤夫人,其实应该是伊藤教授的女儿……”

陈默思缓缓点了点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伊藤夫人的容貌一直没有衰老的原因。因为三十年前,这个‘伊藤夫人’才二十岁,十年前她去世的时候,也才四十岁。不管任何人来山庄做客,只要她稍加化妆的话,就可以让自己的容貌一直保持在三四十岁的样子,很难被察觉。”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从一个女儿,变成了‘妻子’……”我不禁问道。

“这恐怕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吧。”陈默思的语气中也充满了感慨,“如果她是以伊藤教授女儿的身份出现的话,怀孕这件事便可能引起很大的麻烦。要知道她当时可是未婚的,如果她就这样‘未婚先孕’的话,在当时也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对伊藤教授的声誉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为了确保父亲的这项研究成功进行,在权衡了一切的利害关系之后,她决定牺牲自己。”

对于她的这种选择,我也不知道该做何种评论,我只能在心里不住地感叹。

“在女儿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后,伊藤教授便立刻开始了试管婴儿的尝试。我们不知道受精卵中的精子和卵子分别来自何人,但有一点我们却能知道,那就是这个受精卵的受体肯定是伊藤教授的女儿。”

“那最后这项实验成功了吗?”我问道。

“可以说成功,但也可以说失败了。”陈默思说出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在怀胎九个多月后,‘伊藤夫人’成功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双胞胎?这不是成功了吗?”我不禁问道。

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更加感到奇怪的是,如果她真的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现在这对双胞胎又会在哪……

陈默思摇了摇头:“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这次的实验确实成功了。但在本来要求就十分严苛的伊藤教授看来,这次的实验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因为诞下的那对双胞胎是连体的。”

“连体的……”我越来越听不懂陈默思到底在说什么了。以我仅有的那点可怜的生物学知识,说是在听天书也不为过。

“连体婴儿是指受精卵在分裂的过程中,并没有完全分裂成两个个体的结果。生下来的虽说是双胞胎,但身体却有部分相连。”

“等等,默思,你是怎么确定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见我这么问,陈默思不但没有解释什么,反而笑了起来:“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阿宇,你还记得你学长十年前写的那篇文章吗?”

这个我当然记得,不过怎么又突然说到这个上面去了……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想说的是……那个人偶?!”

“没错,阿宇你也终于注意到这个啦!”陈默思不住地点着头,然后说道,“十年前,你学长半夜起来,在庭院里看到了一个倒行的人偶。当时他被吓得不轻,没过多久就逃离了山庄。就算是十年后的他,也依然没有想通这一点,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陈默思感慨了一声,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将里面所剩不多的酒水一饮而尽。

我看着陈默思,心里却震惊得无以复加。那个在夜晚倒行的人偶,竟然就是那对连体的……双胞胎?我仔细想了想,才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那对双胞胎可能一生下来就背部相连,具体连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但可以想象的是,就连伊藤教授也毫无办法。所以直到二十年后,学长才见到了那样的一幕。

我在心里将当晚的情景大概还原了一下。学长那天晚上被尿意憋醒,所以走出房间想要去上厕所,但在经过院里的走廊时,却刚好遇到了那对双胞胎。当时天色较暗,在月光下学长只能看清一个白色的人影。而巧合的是,那对双胞胎刚好是其中一个人正对着学长那一边,所以当时学长确实是看到了一张人脸,只不过被学长误以为是个人偶了。那对双胞胎自然也看到了学长,便在惊慌中逃走了。但在当时的学长眼里,却发生了奇怪的一幕——那个人偶是倒着行走的!

其实这只是因为逃跑这一举动是由双胞胎中背对着学长这边的那个人做出的,而学长只是看到了正对着他的那个,所以才以为是倒着行走的。没想到看起来根本解释不了的超自然事件,在陈默思的这番梳理下,竟然很容易就解释通了。我不禁对陈默思佩服起来。

“那这对双胞胎后来怎么样了?”我继续问了起来。

陈默思似乎对我的这个疑问感到很是奇怪,不过随后他又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说:“原来你还没想通这一点啊……”

“想通什么……”我还是完全不理解默思的意思。

陈默思像是恨铁不成钢般地甩了甩手,说道:“阿宇,这对双胞胎的其中之一就是葵子小姐啊!”

“什么!”我不禁大声惊呼,“默思,你不要乱说,葵子小姐好好的,她怎么可能是那个什么连体双胞胎呢……”

说到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我只是瞪大双眼,盯着陈默思,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陈默思又说道:“葵子小姐其实原来是有个双胞胎姐妹的,名叫碧子,可是已经在十年前去世了。”

一个死了,一个活下来……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陈默思在说什么了。

“默思,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陈默思饶有趣味地看了我一眼说道:“都是从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里得知的啊!”

陈默思此时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明明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可是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而现在我就是这个可怜虫,虽然了解的消息都是第一手的,却完全被陈默思牵着鼻子走。

“那不如我也来给你讲个故事吧。”陈默思突然这么说道。

2

从前有这样的一对姐妹,她们生下来便长得一模一样,但可能是神嫉妒她们的美貌,诅咒她们一生一世都必须生活在一起,永不分开。两姐妹心地十分善良,但因为神的这个诅咒,世人都觉得她们是不祥之物。渐渐地,所有人都疏离了她们。到后来,两姐妹决定干脆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这样她们既能不违反神的指令,又不必再遭受别人的冷眼了。就这样过了很多年,一切都相安无事。

但时间过得很快,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两姐妹的家中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两姐妹已经很久没与其他人打交道了,所以她们对这个人很是好奇。两姐妹中的一个很想和那个人交流,但另一个却对此抱有戒心,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去。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们终于有和那个人交流的机会了。于是两姐妹中的一个人,我们就称她为葵吧,葵她主动和那个陌生人攀谈起来。在交流的过程中,葵越来越觉得那个人有趣。虽然她的姐妹碧一直提醒她,但每次那个人一来,葵的心里就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有一次那个人没有按时出现,葵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失落感。

不知不觉间,大半个月过去了。那个人每天都会来找两姐妹聊天,但每次只有葵一个人说话,碧不喜欢那个人,每次她都会将耳朵捂起来。有一天,那个人突然说他要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问葵要不要和他一起走。那人离开后,葵心里纠结了很久,她心里其实很想和那人一起离开,但她是受了诅咒的人,她一辈子都注定孤独。她询问了碧的意见,此时的碧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了,她虽然很讨厌那个人,但见自己的姐妹如此难受,心里也十分着急。

很快,就要到那个人离开的日子了,葵在这一天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反抗这上天带给她的诅咒!她请求自己的父亲找来了一个法力高强的巫师,她想让这个巫师帮她解除自己身上的这个诅咒,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巫师起初是不想答应的,这是神降下的诅咒,不是凡人所能抵抗的。但在葵的再三请求下,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在巫师做准备的期间,葵又和那个人聊了几次,她越来越觉得那个人很好很好,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终于,那一天来到了,巫师准备好了一切,法事最终开始了。

这种相当于逆天改命的做法,就连法力最为强大的巫师也要很认真地对待。但那一天,作法开始后,一切竟然都显得十分顺利,就连巫师也觉得,这会不会是上天在可怜这对姑娘的遭遇。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出现,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作法竟然出现了反噬。很快,巫师就发现出现了一个两难的抉择——两人中间只有一个人能解除诅咒,另一人面对的将是死亡。这时巫师想起了之前其中一个小姑娘葵对自己说的话,如果作法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的话,请优先保证碧的生命。巫师犹豫了很久,毕竟这是两个年轻的生命啊!但事态很快就恶化了,巫师必须做出抉择,他最终尊重了葵的决定。于是在这场法事结束之后,虽然诅咒确实被解除了,但葵死了,而碧活了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故事吗……”我看着默思的双眼,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葵子死了,而碧子活了下来……

“那个诅咒,就是你说的连体人?”

默思点了点头。

我抿着嘴,深呼一口气,闭上了双眼。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葵子小姐从懂事开始,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不是因为她患了什么自闭症,而是因为身体上先天的缺陷——她其实是连体的。她和自己的姐妹,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今后的命运。但十年前,因为学长的到来,葵子小姐的心第一次产生了萌动,可能是她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好奇,也可能是她对学长产生了一种朦胧的爱意,后面这种可能更大一些。于是葵子小姐下定决心要做手术,将自己和连体的姐妹分离开。但很可惜的是,手术失败了。而葵子小姐早就知道了手术的风险,她事先就要求医生如果手术出现危险,首先要保住自己那个姐妹的性命。葵子小姐心里十分清楚,本来就是她要求做这个手术的,手术的风险当然要由自己来承担。所以最后,她的姐妹活下来了,而葵子小姐死了……

等等……如果葵子小姐死了的话,那我在钟塔山庄看到的那个……难道是碧子……我瞪大了双眼,一时间蒙了。

“阿宇你终于明白了吧,其实此葵子并非彼葵子,真正的葵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那学长见到的……”

“没错,你的那位韩适学长十年后所见到的,其实是碧子,那个爱他的葵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陈默思的这句话在我的心里一时激起惊涛骇浪,我就这样瞪着他,脑子里突然涌进了很多记忆。难怪我所见到的葵子小姐,似乎从一开始就对学长充满了敌意,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学长对她的背弃,她才变成这样的。原来我的看法偏离真相太多太多了。葵子一直都是爱着学长的,甚至为了学长甘冒牺牲生命的危险。但就像一切悲情故事的发展一样,相爱的两人中间,总有一人去了世界的另一边,留下一个人苦苦求生。

而活下来的这个葵子,因为姐妹的离世,把所有的愤恨都撒向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看来,她一直保持对学长不冷不热的态度,已经是她最大限度的容忍了。而学长对此一无所知,十年后再次见到故人之后,他的热情却遭遇了一盆冰水。一想到那天晚上学长醉酒哭诉的样子,我的心里就难受起来。

“默思,我还有一个疑问,学长的那篇文章里提到,葵子小姐每晚都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学长看到那个倒行人偶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医生当时就否定了这个猜测。这怎么解释呢?”

“这个当然很好解释。”陈默思言语里充满了自信,“阿宇,如果你注意到了一点的话,其实很容易就能想通这个。刚才你也说了,你学长看到那个倒行人偶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描述的吗?”

“时针和分针重合,凌晨三点十五分啊!怎么了……等等!”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是严重的问题。

“没错,你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吧。时针和分针重合,怎么可能是三点十五分嘛!这个时候虽然分针指向数字‘3’,但时针是稍微过了数字‘3’一点的,根本就没有重合。如果要说时针和分针重合的时间点,那就只有一个!”

“十二点……”我喃喃道,“不过,这个怎么可能?学长难道是看错了吗?”

“没,你学长确实没有看错。但正是他没有看错,才导致了这个离奇事件的发生!”

“这个……怎么解释?”

“倒行的人偶,逆行的时间……这个疑问当然得从逆行的时间这里来解释了。”陈默思淡然说道,“阿宇,你应该注意的是,十年前你那个学长初次来山庄的时候,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手腕上绑一个镜片。因为钟塔上的时间是逆行的,所以通过这个镜面反射恰好就能让时间正过来。所以,你仔细想一想,在那篇文章当中,在提到时间的时候,你学长是怎么描述的?”

我仔细想了想,说:“他当时看到那个人偶的时候,吓得摔倒了,这时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镜面,才知道了时间。”

陈默思这时笑了笑:“没错,整件事的关键就在于他的摔倒。”

“摔倒……这个怎么说?”

“阿宇,其实那篇文章中提到了很多细节。钟塔在南边,所以他如果想通过镜面反射的方法来看到钟塔表盘上的时间,就必须背靠南侧。但是你仔细想想那篇文章中提到的,那个人偶是消失在了西侧,也就是说你学长当时也应该是向着西侧追过去的。如果他跌倒了,也应该是面向西侧跌倒。如果这时候他抬起胳膊,将手腕上的镜面对准钟塔,与平时相比,其实他刚好将表面旋转了九十度。如果他当时看到的是三点十五分的话,此时钟塔上的指针应该是竖直向上的。也就是说,时间应该正好就是午夜零点!”

陈默思的一番话让我彻底吃了一惊,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如果当时真实的时间是零点的话,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零点的时候,葵子小姐可能根本就没有休息,自然就没有服下安眠药了。她当时出现在外面,也是十分有可能的。我想,葵子小姐其实是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吧。”

钟塔杀人事件
图七 错误的时间

“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当时的葵子小姐,因为学长对她所说的那些话,内心深处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她想出去,她想跟着学长一起走。那天晚上,可能就是她心血来潮的一次尝试吧。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她终究没有坚持到那一刻。葵子死了,碧子活了下来……

“对了,我在山庄所见到的这个葵子,她原本的名字应该是碧子吗?”我向陈默思问道。

陈默思笑了笑:“葵子碧子,在日语中的发音都是Aoiko。”

Aoiko?我想起来了,在刚见到葵子小姐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她读的是自己名字的日语发音。而在学长的那篇十年前的文章中,学长听到的也是这个Aoiko,只是他用自己的理解把这个理解成了葵子罢了。但那个Aoiko究竟是葵子还是碧子呢……我把这个疑问说给了陈默思。

“阿宇,至今你还要纠结这一点吗?葵子也罢,碧子也罢,我们只需要知道一点,经过十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碧子死了,葵子留了下来。”

是啊……我为什么还要纠结这一点呢?如果当初与学长聊天的那个是碧子,那么她现在已经不在了。而如果那个人是葵子,那么现在的碧子就是继承着已经死去的葵子的名号,当初的那个碧子,已然不在了。

我长叹了一声,将已然喝净的杯子放在桌子上。

3

“默思,这些都和这次的案件有关系吗?”我向陈默思问道。

“有关系,但也可以说没关系。你别急,故事现在才要进入高潮。”陈默思嘿嘿笑了一下,拿起酒杯就喝了一口。

其实后面的故事我已经大概了解了一些。按照陈默思的说法,在那个葵子小姐死后,学长也离开了。没过多久,“伊藤夫人”就又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直树。夫人在生下直树后也离世了。但按照老陈那封信里的说法,直树其实是王嫂生的,应该是老陈家的孩子。夫人其实并没有成功生下自己的孩子,而且她自己也因为难产过世了。但伊藤教授采用某种办法将两个孩子调换了,让老陈一家误以为自己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夭折了。十年来他们一直所照顾的直树,其实就是他们的孩子。但所有的一切也仅仅如老陈所说,并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刚刚在我做了一番推理之后,陈默思似乎另有看法,那么这封信中的内容是真的吗?里面的内容,又有几成能够相信?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陈默思。

“如果你不能断定一件事的真假,我们不妨先假设它是真的。然后我们以它为前提进行推理,如果与后面的事实没有什么大的出入的话,这件事是真的可能性就很大了。”陈默思看着我,只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以你接下来的推理,这件事是真的概率大吗?”我向陈默思问道。

陈默思突然笑了笑,给了我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们再来推理一番就知道了。三十年前,为了完成试管婴儿的实验,伊藤教授的女儿化身‘伊藤夫人’,在她怀孕后,成功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但是因为这对双胞胎身体有缺陷,异常执着的伊藤教授当时并没有公布这一结果,随着时间的流逝,更鲜有人知道这件事了。之后的二十年里,这对连体双胞胎渐渐长大成人,但‘伊藤夫人’却再没有生下一个孩子了。直到十年前,双胞胎中的一位离世之后,‘伊藤夫人’才再次怀孕。阿宇,不知道你注意到了一点没有,为何二十年间‘伊藤夫人’都一直没有动静,十年前她却突然再次怀孕了?”

“难道又是一个试管婴儿?”我不假思索道。

陈默思突然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我:“阿宇,试管婴儿,这都是二三十年前的技术了。伊藤教授现在还搞这个,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陈默思这么一说,也确实是这个道理。“那这次又是什么呢?”我不禁问道。

陈默思笑了笑,说道:“阿宇,其实你早就提到了。”

我早就提到了……可我现在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想不起来之前我说过什么。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陈默思又开口说道:“你之前提过的一项技术,虽然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还不可能实现,但二十年后,可不代表它仍然不可行。”

“你是说克隆……”我讶然道。

“我之前也说了,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羊多莉是在一九九六年诞生的,在这之后多个国家的研究人员都开展了相关的研究,克隆牛、克隆鼠、克隆猴等相继出现。可以说,一时间克隆技术风靡全球。作为遗传学方面的专家,伊藤教授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而他想要做的显然更为大胆。”

“他想做克隆人……”

我对自己嘴里说出的这句话感到惊恐起来。陈默思的点头确认更加深了我的恐惧。本来我以为伊藤教授仅仅是支持克隆人研究的一员罢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亲自实验的打算……

“其实经过一段时间的技术积累之后,克隆人的技术已经基本成熟了。但因为伦理等方面的原因,很多国家其实都禁止进行克隆人相关的研究,我国就是这其中的一员。但伊藤教授不知道因为什么,竟然选择了违背道德,决定来做这样一项实验。而这时候,已经四十岁的‘伊藤夫人’,再次为了伊藤教授的研究而选择了牺牲自己。但是……”

但是这项研究失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最后的结果是,“伊藤夫人”因为难产而死去了。

“阿宇,现在你觉得,老陈那封信里写的是真的了吗?”陈默思突然向我问道。

我看着陈默思,心里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直树真的是“伊藤夫人”生下来的话,那么直树就是世界上第一例克隆人,如果公布出来,即使可能面临着各种道德压力和可能的法律制裁,但如此巨大的成就,对于伊藤教授这种从来不在乎身外之事的人来说,诱惑不可以说不大。所以,他一定是会公布出来的。但后来的结果显然不是这样,所有的消息都湮灭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就连我们,也是通过一个个的片段来进行猜测的。所以说,伊藤教授的克隆人实验根本没有成功。

这么说的话,老陈那封信里所说的很有可能就是真的了。真的“直树”已经因为难产死了,而老陈夫妇的孩子被替换成了后来的直树。

我看向正喝着酒耐心等着我的陈默思,心里顿时明白了。

“怎么,想明白了吧?”陈默思将酒杯放下,接着说道,“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有前因后果的,只不过是你没发现罢了。”

我看着嘴角微翘的陈默思,心里又有了一个疑问:“默思,那伊藤教授为什么要将老陈夫妇的孩子换成直树呢?他的实验已经失败了,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看起来毫无用处的举动。对于伊藤教授的这个做法,我一直都没想通。

听我说完,陈默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阿宇,看来你还没看透这一切啊……对于伊藤教授这种人来说,还有什么对他有吸引力的,当然是他的研究啊!所以说,他抢走老陈夫妇的孩子,将其变成直树,自然也是为了他的另一项研究了!”

4

“另一项研究……”我顿时糊涂起来,“难道伊藤教授还在进行着另一项研究吗?”

陈默思十分肯定地回道:“阿宇,你好好想一想,你之前和刘增——这个伊藤教授的得意弟子聊天的时候,他还谈到了什么?”陈默思提醒了我一下。

我仔细回想了起来,说起和刘增的谈话,在山庄那短暂的几天里,我们似乎只有过一次简短的聊天。当时我们刚吃过早餐,由于天气晴好,我们准备出去走走,记得当时刘增也罕见地和我们走在了一起。其间我们聊到了很多东西,直到我们发现了陆万刚的尸体。为了避免聊天中产生的尴尬,聊天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关于伊藤教授的。刘增当时提出了很重要的一点,伊藤教授之所以支持克隆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对人体的时间感兴趣。然后刘增就提到了伊藤教授的另一项研究——人体返祖现象。

“人体返祖吗?”我问道。

我的脑子里回忆起了之前所了解的相关信息。返祖现象在很多生物上都会出现,体现在人类身上,比如一生下来身上就长满毛发的毛孩,天生长有尾巴的人,都属于返祖“退化”现象。

陈默思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可以说,在克隆人实验失败之后,伊藤教授潜心研究的就是这项实验了。而他的实验对象,就是直树。”

“直树……”难道这就是伊藤教授非要抢他的原因?

“直树在四岁的时候,就被伊藤教授强制性地单独锁在了钟塔的顶楼。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伊藤夫人的难产离世而怪罪于年幼的直树,虽然众人心里都很不理解,但由于伊藤教授在伊藤家的绝对权威,最后大家都默认了。随着直树渐渐长大,他患有自闭症的倾向也越来越重,除了葵子小姐,他甚至谁都不会理。表面上看起来,这只是又一个家庭悲剧的再现,但实际上这背后完全是伊藤教授的安排。”

“伊藤教授要研究的……究竟是什么?”我再次问道。

陈默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生物的返祖退化现象,除了一些生理上的表现之外,还有一种更为重要——行为上的返祖。”

“行为上的?”

“没错。只不过生理上的返祖现象一般都是和基因的表达相关,但行为和心理上的返祖,却是和后天的学习有关。阿宇,你听说过狼孩的传说吗?”

默思说的这个,我倒是确实有所耳闻。有些小孩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了,或者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丢失,正好被狼群看见,于是狼群带走了小孩,并且抚养了他们。这些小孩很多都失去了人类本身的一些行为,而拥有了很多狼的属性。

“人类不是一生下来就具有智慧的,这些都需要后天的学习和实践才能慢慢形成。而人类在儿童时期学习能力最强,脑容量的增长也是最大的。这些狼孩从一出生就脱离了人类社会,没有机会学习人类的语言和各种行为,甚至连脑容量都停止了增长,这些导致他们语言的缺失,并且无法学会很多人类的行为。但是,整个过程非常的复杂和漫长,至今人类仅仅凭借一些偶然的发现,才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要真的寻找其中的规律并且做一些更加系统的研究,还很难做到。”

“你的意思是,伊藤教授要做的……就是这一点了?”

陈默思缓缓点头,确认了我的这个猜测。

“伊藤教授之所以将直树锁在钟塔上的那个阁楼里,就是想模拟这个环境。直树生下来后,由于是早产,本身发育得就比正常的孩子慢,甚至直到四岁,他还不会走路。我想伊藤教授最开始将老陈的孩子抢夺过来,可能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他只是想为了以后的某个实验做准备。但直树的发育迟缓,给了伊藤教授一个启发,他才开始着手准备进行这样的一项实验。直树本身发育得迟缓,可能本来就有自闭症的影响在里面,这更让伊藤教授看到了实验成功的希望。

“所以在直树四岁的时候,伊藤教授就将仅有一点自理能力的直树单独锁在了钟塔上,并且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入那个房间,也不准见直树。伊藤教授一直都是这个家的绝对权威,尽管当时葵子小姐抗争了几句,但事情仍然这样发展了下去。就这样,直树在钟塔上独自一人待到了十岁。直到半年前钟塔山庄发生的那一系列变故,伊藤教授死后,这项实验才终于停止了。”

“那伊藤教授的实验……成功了吗?”

“可以说成功,但也可以说失败了。”陈默思又说出了同样的结论,“你没注意到一个十分明显的结论吗,直树他——会说话。”

陈默思就这么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重新说道:“当伊藤教授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直树四岁以前,虽然由于他智力发育迟缓,一直没能学会说话,但在和众人一起生活的过程中,他已经有了学会语言的基础。尽管之后他被独自关在了一个房间里,但由于他姐姐葵子小姐和他之间经常性的交流,最终他还是学会了说话,虽然这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艰难。”

竟然是这样……这么说的话,一旦学会语言,那其他方面的学习也就很快了。伊藤教授的实验自然也就失败了。

“那为什么说他成功了呢?”我再次问道。

“因为他实验的一部分成功了——直树还不会直立行走。语言和直立行走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两大突破,虽然伊藤教授在其中一项实验上失败了,但在另一项实验中却取得了成功。”

“不会行走……难道直树十岁了,还没学会走路吗?”我问道。

“不是他没学会,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直立行走是什么。”默思纠正了我的发言。

什么意思……陈默思的这句话让我突然糊涂了。我看着陈默思,眼里充满了疑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阿宇。在直树智力还没有发育完全的时候,他就被关在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没有外界信息的输入,他的心里——连直立行走的概念都没有。语言是一种靠听说就能完成的技能,但要完成直立行走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在前期它需要大量视觉上的输入,之后你需要经过大量的肢体练习和辅导纠正,才能完成这一系列看似简单的动作。而直树,在他四岁的时候,这一信息的输入就已经中断了,可能一开始他还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但时间长了,这一印象在他的脑海里会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到了这个时候,他就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说到这里,默思突然停了下来:“阿宇,其实整个故事进行到这里,我们已经可以解开一开始的那三个谜团了。”

我看着陈默思,心跳突然加快了。

5

解开一开始的那三个谜团……

终于来到这里了吗?感受着心脏的剧烈跳动,我将酒杯放在了吧台上:“说吧,默思。”

“阿宇,其实我说到了这一步,真相是什么,已经清楚无误地摆在了你的面前——凶手就是直树。”

陈默思停了下来,可能多少也是照顾到了我的感受。

“在第一个案子里,正是由于直树在钟塔上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这才让人误以为发生密室命案。但实际上,那根本就不是一起密室。当时走过去的,本来就有两个人。但在有认知障碍的直树看来,四只脚发出的声音应该属于一个人。因为在直树的潜意识里,所有动物都是用四只脚走路的。”

四只脚……我抬起头,看着陈默思,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被打晕的情景吗?当时现场还出现了一只黑猫,虽然众人都没有提到这个,但可以想到的是,这只黑猫一直都生活在直树的房间里吧。”

我想起了那只黑猫,在黑暗中,它的那双竖瞳发出了碧绿的幽光。

“如果我们见到的乌鸦都是黑色,那么我们就会认定所有的乌鸦都是黑的这个结论是对的。这里也是一样,在直树的世界里,他所见到的只有这只黑猫,他的一切行为和认知都来自这只黑猫。正是这只黑猫,让当时智力还未发育完全的直树认为,所有的动物都是用四肢行走的。在他的意识中,根本不存在‘白色的乌鸦’——这种会用两条腿走路的东西。

“归结到半年前发生的第一起案件里,直树说他在晚上十二点半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其实这是四只脚发出的声音。凶手和受害者,当时都通过第一座钟塔,进入了案发现场。”

竟然是这样……我张大了嘴,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等等,默思,如果真的像你刚才所说的,那直树根本就不是凶手啊,他只是个目击者罢了……”

“阿宇,你别急,我们再来看第二个案子。”陈默思缓缓说道,“在第二个案子中,最为离奇的莫过于伊藤教授胸口上的那个压痕了,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当然,这里除了直树这个不正常的人类。”

“默思,就算是直树,也不能解释这个密室吧……”我提醒了一下陈默思。

“没错,现场确实是个完完全全的密室。在九点到十点的这个时间段内,只有程琤医生和管家老陈进入了伊藤教授的房间内,其他人根本没有可能在这个时间段内进入。除非凶手是这两个人,否则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下手——这就是个密室。但这个密室其实是存在着一个破绽的,这个破绽就是老陈。”

“老陈?”我有点不理解了,“老陈怎么就成了破绽呢?”

“阿宇,你还记得你之前的那段推理吗?为什么老陈没有看到山庄东侧葵子小姐房间的亮光。在这段推理里,你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观点,老陈的视力其实是有问题的,他对于视线下方的物体很难看清。根据这个,我有了接下来的这番推理。”陈默思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天晚上,当老陈从钟塔上下来之后,其实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直树?!”我惊疑不定地大呼起来,“可是,他不是一直都被锁在房间里吗,怎么可能出来?”

“怎么不可能了,你难道忘了在钟塔上打晕你的那个是谁吗?”陈默思突然笑着说道。

“难道……打晕我的人,就是直树?”

陈默思点了点头:“正是。你有没有发现,每次直树跑出来的时候,都是老陈送饭的时间。这是因为,每次老陈送饭的时候都会打开直树的房间,正是在这个时候,直树偷偷地溜出来了。”

“难道老陈会看不见……等等,原来是这样!”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叫出声。

“嗯,看来你也注意到了。因为老陈的视力有问题,他看不清一切处于视线下方的东西。而直树,他有一个特点,我们刚才也说了,他因为本身认知的障碍,其实一直都是用四只脚行走的。所以,这种行走姿势的直树,再加上他本身才十岁的体形,老陈是根本就发现不了的。当天下午,你跑到钟塔顶楼的时候,正是老陈送饭之后,直树当时刚好偷偷溜了出来。他躲在钟塔的顶楼,一遇到你这个陌生人,身体本能的警觉就促使他攻击了你。”

想到当时攻击我的人竟然是才十岁的直树,我的心里就不是太好受了。

这时陈默思继续说道:“第二起案件发生之前也是一样,当时老陈也是刚送完饭,从钟塔回到山庄。这时,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直树。”

一想到老陈走在冰天雪地之中,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用四只脚行走的生物,我就感觉毛骨悚然。

“那平常直树就算从房间出来,也只会躲在钟塔上面,那天他怎么会跟着老陈出来呢?”我向陈默思问道。

“因为那天是在晚上。”默思简单回了一句,“你没发现吗,直树的作息规律,他喜暗而不喜亮,这和那只黑猫的作息规律十分类似。平常老陈去送一日三餐都是在白天,但那天刚好因为出了一些问题,所以就在晚上九点前送了过去,这时天早已经黑了。当老陈打开房间的门之后,被好奇心驱使的直树就跟着老陈一路走了出来。”

“然后……”他们就一路进了山庄,我在心里想道。

“之后老陈进了山庄,直树也一起跟了进去。巧合的是,当时并没有一个人看到老陈和跟在他后面的直树。于是就这样,他们一起进了伊藤教授的房间。”默思淡淡地说道。

“那伊藤教授,是怎么被害的?难道凶手真的是直树?”至今,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一点。

“这就要牵扯到伊藤教授胸口上的那块奇怪的压痕了。阿宇,你觉得那种痕迹,应该是怎样形成的?”

那种痕迹,普通的方法比如用手按压是绝对不可能形成的,那么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呢?

“比如,用整个身体压上去?”默思突然说了一句。

“整个身体……”这简直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对。在老陈离开伊藤教授的房间,并且锁上了房门后,直树仍然留在房间里。但在老陈走后,直树他做了一个在我们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举动,他爬上了床,趴在了伊藤教授的胸口上——就像一只被主人宠爱的猫一样。”陈默思故意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

“猫……”我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只黑猫的形象。

“没错,在我们的潜意识中,伊藤教授一直对直树的出生导致自己夫人的难产而心怀怨恨,所以我们一直以为伊藤教授和直树的关系很差,伊藤教授连看都不想看到直树。但实际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直树一直都是伊藤教授的研究对象,他怎么可能有不关注之理。更加可能的情况是,伊藤教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观察一下直树,并且记录下各种研究数据。时间一长,直树对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潜移默化地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于是,当直树第一次正面看到躺在床上的伊藤教授的时候,他就像一只可爱的猫咪一样,趴在了伊藤教授的胸口上。”

“然后,就出了意外……”

“没错。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伊藤教授当时已经中风在床,虽然他意识清醒,但身子根本就动不了,甚至连话都不能说。当直树趴在他的胸口时,他会感觉到胸口发闷,喘不过气。这样对胸口的挤压是十分痛苦的,他会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慢慢消失。但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一步步地走向死亡的深渊。”

“原来伊藤教授是这样被压死的……”我不禁感觉快说不出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饥饿的直树又离开了房间。以他的智力,肯定是知道怎么从房间内部打开门锁的,但由于没有钥匙,房门没有锁上。之后他回到了钟塔顶楼,等到第二天一早老陈来送早餐的时候,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我们发现了伊藤教授的尸体,还有他胸口上的那一大片压痕。”

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个家庭强势的主人,学术界的权威学者,就这样命丧黄泉了,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陈默思这时又说道:“至于第三个案件,也是如此。刘增当时去森林里找你的韩适学长,其实他身后也是跟着直树的。与直树对伊藤教授很是熟悉的原因一样,刘增也参与了这项研究,自然也观察过直树的行为,这让直树也对刘增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而当时的直树,因为有了前一天晚上走出钟塔的经验,这次他白天也出来了。而巧合的是,他刚好遇到了刘增。同样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一直都跟在了刘增的后面。只不过由于隔着很远,并且有树木的遮挡,再加上刘增当时的心理状态,他并没有发现身后的直树。

“之后发生的,你的那个韩适学长当时也推理出了相似的过程,只不过这里的程琤医生换成了直树。当时直树一直跟着刘增,其间刘增也一直都没有发现直树。直到他们走到了那块空地,由于刘增在走木桥的过程中绕了一些弯路,所以当他再次回到空地上的时候,他看到了身后的那个人——那个用四只脚走路的人。他立刻就认出了这是直树,但以往他都是隔着木门对他进行研究的,此时亲眼看到这么一个完整的实验品,他的心里也吃了一惊。总之不知道他当时做了什么,导致直树对他疯狂地扑了过去。之后的结果我们现在也都知道了,刘增摔倒了,后脑勺撞击在了地面凸起的石块上,就这样丢了自己的性命。”

“等等……直树,那中间可是一条很宽的河啊,他是怎么过去的,而且,还没有留下脚印?”我问道。

“你忘了吗,直树可是用四只脚行走的,真的奔跑起来,五六米宽的距离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个障碍。要知道对于猎豹来说,跳跃个十几米可是件轻轻松松的事情。”

陈默思一说完,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密室根本就不是密室,我们之前还想了那么多种方法,其实真正的凶手,只是用最简单的办法,就直接跨了过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两个案子,都是意外导致的死亡啊……等等,第一个案子呢,直树只是个证人,他可不是个凶手。”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向陈默思问道。

“当然,直树当然不是凶手。因为真正的凶手是……”

陈默思将手指一抬,指向了酒吧的一角。

6

“什么,你说凶手在这儿?”

对于默思的疯狂举动,我已经彻底晕头转向了。如果没有他刚才说的那些看似合乎逻辑的推理,我肯定真的会以为他已经疯了。

我看向了陈默思指的那个方向,那里有一排卡座。这时我才意识到,卡座的最后一排坐着的,正是一开始我们进酒吧后就看到的那对青年男女,只不过此时那个男青年已经趴倒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了。而那个女青年,此时正背对着我们,她手里拿着一个酒杯,里面的褐色液体已经所剩无几。

“葵子小姐,很荣幸能见到你。”默思跳下了旋转凳,像一个绅士一样,弯腰行了一个礼。

什么……葵子小姐!怎么会?!

我吃惊地看了眼陈默思,又将视线转到了那个女子身上。在陈默思说出这句话后,她拿着酒杯的纤细手臂似乎顿了一下。紧接着,她放下了酒杯,缓缓将身子转了过来。

“葵子小姐!”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最终还是喊出了这个名字。

实际上就在我看到那张脸的同时,我犹豫了一下,因为这张脸和我所认识的那个纯洁无瑕的葵子小姐,实在相差了太多。在我所看到的这张脸上,铺了厚厚的粉底,双眼也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眼影,睫毛很长,嘴唇上涂了十分艳丽的唇彩。一时间,我真的快认不出来了。

“葵子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这个“葵子小姐”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很快又将视线移回了陈默思的身上。

“阿宇,这就是这一系列案件的真凶。”陈默思的双眼也紧紧盯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他脸上的表情竟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默思,葵子小姐她怎么会是凶手……不会是你搞错了吧?”虽然葵子小姐的突然出现让我心里吃惊不小,但我还是强忍着整理好思绪,问出了这句话。

“怎么不会?”陈默思笑了笑,“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才符合所有作案条件!”

陈默思说完这句话后,眼前的这个葵子小姐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她看着陈默思,眼里有了一丝神采。

“为什么这么说,默思?”我问道。

“你还记得第一起案件吗,陆万刚的死,当时只有她一个人有作案时间!”陈默思十分肯定地说道。

默思这么一说,我仔细回想了起来。直树在钟塔上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半。但根据众人的描述,当晚十二点半的时候,所有人应该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啊……但默思既然这么说了,这到底又是为什么?我把自己的想法和陈默思说了。

“阿宇,十二点半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不代表十一点半的时候,也是这样。”

“十一点半……”我不知道默思为什么会提到这个。

陈默思很有深意地看着我:“因为直树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十二点半,而是十一点半。怎么样,知道了吗?”默思停了一下,接着说道,“阿宇,我问你一个问题,直树被锁在了钟塔顶楼的房间里,他是怎么知道时间的?”

“不是通过钟塔吗……”我随口说道。

“没错,就是通过钟塔。但阿宇你要注意的一点是,直树是在钟塔的内部看表盘的,与我们从外面看恰恰相反的是,从内侧看指针是顺时针旋转的。”

顺时针旋转……这么说倒也没错,对直树而言,本来逆时针旋转的时间刚好反了过来。

“表面上看起来,住在内侧的直树刚好看到的是一个十分正常的时钟,但很可惜的是,直树本身对时间的观念就是不对的。阿宇,你还记得葵子小姐当时说过的一句话吗?她当时教直树时间观念的时候,刚好是以钟塔为例说的,她告诉直树,钟塔上的时间刚好和实际的时间相反。在我们外人的眼里,葵子小姐的这番言论当然是对的,因为钟塔上的时间本来就是错的。但在直树那里,钟塔上的时间本来是对的,然而由于葵子小姐无意中的引导,导致直树的时间观念完全颠倒了过来。在直树的眼里,时间确实是逆行的!”

时间逆行……当这个词再次出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蒙了。

“那天晚上,当直树看到钟塔表盘上的时间时,时针偏左一点,分针刚好竖直朝下,并且指针顺时针旋转,很快就会到十二点,时针和分针都会竖直向上。在我们正常人的眼里,如果半个小时后就是十二点的话,那么半个小时之前应该是十一点半才对。但在直树的眼里,时间是逆行的,所以十二点的半个小时前,正是十二点半。”

“所以,真实的时间确实应该是十一点半了……”我喃喃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葵子小姐就……

我看向了正站在对面的葵子小姐,她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

钟塔杀人事件
图八 逆行的时间

“而反观当天晚上每个人的行踪,当时伊藤教授已经中风了,根本没有活动的能力。而阿宇你和你的韩适学长一起下棋下到了十二点,刘增和医生也一起待到了十一点半,至于老陈和王嫂,两人直到十二点多才睡着,也可以互相做证。只有一个人,在当晚十一点半的时候,根本没有半点不在场证明。”

这句话一说完,我和陈默思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对面的葵子小姐身上。

“这是直树给我做的不在场证明。”这是葵子小姐今天第一次说话,才过了半年,她的声音就显得干涩了很多。

“在我将那个记者推下钟塔的时候,其实我一点也不感觉害怕,反而感觉到一种轻松,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在那里坐了很久,心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想这么坐着。直到很久之后回到了房间,我才哇的一声哭出来了。那个记者很坏,那天下午,他找到了我,威胁我说他知道了直树的秘密。一时间,直树变成了老陈的孩子,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成了父亲的实验品……那个记者说,如果我不同意他的请求,他就要将所有的秘密说出来。然后他就约我晚上出来见面,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只是含糊地答应了。”葵子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停顿了一下。

“之后我去找了刘增,私下里他和我的关系很好,但当时他所说的却完全击垮了我。当他热情洋溢地告诉我这项研究的价值时,我彻底崩溃了。我从他那里逃了出来,哭了很长时间。要知道,直树是我的全部啊,我不能失去直树……于是,那天晚上,我去见了那个记者。他想要非礼我,我一失手,就把他给推了下去。一时间,我竟有了一种所有烦恼都离我而去的感觉。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一直等到第二天,也许当大家发现那个记者尸体的时候,也就是我生命的终结吧。但是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直树了,我不想失去他……但没想到的是,直树的那句话让我有了不在场证明,而且,现场竟然变成了密室……这是我完全想不到的。

“然而,我还没高兴多久,就接连发生了我父亲和刘增的意外。父亲死的时候,我只是伤心了一会儿,我讨厌他,因为他对直树做了那样的事……当时,一看到父亲胸口上的那道痕迹,我就想到了直树。直到后来刘增的死,我更加确认了我的想法。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光是我,连直树都不能幸免。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程琤医生。那天晚上我给了医生一张纸条,让他来见我,我可以趁机将他杀死,再将他伪装成凶手,一切就都结束了。只是没想到是老陈替我完成了这个任务。”

“那老陈是……”我向葵子小姐问了起来。如果老陈不是凶手的话,那他的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

“老陈当然也是一个替罪羊了。”面前的这个葵子小姐突然笑了一声,“你觉得我还会留着他吗,他可是直树的生父啊!那件事发生后,王嫂很快就病逝了,但只要老陈还在,直树随时都有可能被他夺走!所以我只能杀了他,才能让直树永远待在我身边。”

说到最后,她又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葵子小姐,我的内心十分痛苦。我感觉眼前的这个葵子小姐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如果我所认识的那个葵子小姐已经不在了,那此时站在这里的葵子小姐又是谁?还有,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向葵子小姐大声问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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