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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推理俱乐部  作者:理查德·奥斯曼

警员唐娜·德·弗雷塔斯想拥有一把枪。她的梦想是,当自己追捕连环杀手,追到废弃的仓库里时肩膀上挨了枪子儿,仍然毫不退缩地完成任务。她没准儿还会培养出对威士忌的喜好,再和搭档制造一点儿风流韵事。

可现实呢,是二十六岁的她得和刚刚认识的四位退休老人坐在一起,在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共进午餐。唐娜明白,她的那些梦想只有通过一步步的努力才能实现,而且不得不承认,她在刚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过得相当愉快。

唐娜的讲座主题是“居家安全小常识”,她讲过很多次了。和往常一样,今天的听众也是老年人,他们腿上搭着毛毯,会场有免费饼干,坐在最后面的几位开心地打着盹儿。

她每次讲的小常识都一样:安装窗锁至关重要,注意检查身份证件,千万不要向推销人员透露个人信息。讲座的最大意义在于,她的出现能让人们在险恶世界里获得一丝安心。唐娜清楚这一点。另外,做讲座还能让她摆脱文书工作,从警局抽身,她是自愿担负起这项任务的。对唐娜来说,费尔黑文警察局太过沉闷了。

不过,今天的讲座地点是库珀斯·切斯养老村,看上去是个和险恶绝缘的地方。四处草木茂盛,一片宁静祥和。开车进去的路上,她发现了一家不错的酒吧,回家时可以去那里吃午饭。至于她的梦想——在快艇上一招锁喉制伏连环杀手,这事还是缓缓再说吧。

“安全。”唐娜开始讲了,但她脑子里真正思考的问题是要不要文身,在后腰上文一只海豚怎么样?是不是太老土了?会不会很疼?可能会,但她可是一名堂堂的警察,不是吗?

“我们所说的‘安全’是什么意思呢?嗯,我想不同的人对这个词有不同的……”

前排突然举起一只手,一位八十多岁、穿着整洁的女士有话要说。这不是讲座会遇到的正常情况,但既然开始了,怎么样都要进行下去。

“亲爱的,我觉得大家都不想听一场关于窗锁的讲座。”女士环顾四周,获得了一片低声的赞同。

第二排一位站在助行架[助行架:可供人手扶支撑体重,保持身体站立平衡的架子,用于训练行走、增强肌力。]里的先生接着发言:“拜托也别讲身份证件,我们知道身份证件要怎么用。不管你是燃气局的,还是强盗,我们都懂,我保证。”

一场自由发言拉开序幕。

“现在已经不是燃气局了,是森特理克[森特理克(Centrica):英国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商。]。”一位身穿三件套考究西服的男士说。

坐在他旁边的男士抓住机会站起来,他穿着短裤、人字拖和西汉姆联球队的汗衫,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戳戳点点。“都是撒切尔做的好事,易卜拉欣,原本它是属于我们的。”

“哎呀,快坐下吧,罗恩。”穿着整洁的那位女士说,然后看着唐娜补充道,“请原谅罗恩。”

唐娜慢慢摇了摇头。讨论仍在持续升温。

“哪个罪犯不会伪造证件?”

“我有白内障,就算你给我出示的是一张图书证,我也会让你进来。”

“他们现在根本不查燃气表,信息都在网络上。”

“是在云端上,亲爱的。”

“我欢迎强盗来,有个访客也不错。”

这时出现了瞬间的安静,有人打开助听器,有人关掉助听器,啸叫声此起彼伏,仿佛无调的交响曲。

前排的那位女士又控制了局面。“所以呢……对了,我叫伊丽莎白……别讲窗锁,别讲身份证件,拜托了。也没必要告诉我们,绝不能向打电话来的尼日利亚人透露银行卡密码。希望我还能直呼他们为‘尼日利亚人’。”

唐娜·德·弗雷塔斯恢复镇定,意识到自己不再想酒吧、午餐和文身的事了。现在,她的脑子里回想起来的是防爆训练课,那是一段在伦敦南部度过的美好时光。

“好吧,那我们讲什么呢?”唐娜问,“我至少要讲四十五分钟,不然没有倒休。”

“警察内部的制度性性别歧视?”伊丽莎白说。

“我想讲讲非法击毙马克·达根[马克·达根(Mark Duggan):非裔英国人,2011年在伦敦街头与警方发生枪战,中弹身亡。]的事,政府批准……”

“坐下,罗恩!”

讲座继续,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时间过去了。结束后,唐娜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不仅欣赏了孙子、孙女们的照片,还应邀留下吃午饭。

就这样,此时此刻,她在餐厅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沙拉,菜单上对这里的介绍是“现代高档餐厅”。对她来说,十二点差一刻吃午饭有点早,但拒绝邀请又显得失礼。她注意到,四位邀请者不仅尽情地享用着丰盛的午餐,还开了一瓶红酒。

“真的太棒了,唐娜,”伊丽莎白说,“我们过得非常开心。”伊丽莎白给唐娜的感觉像老师,就是那种整天把你吓得半死,最后却给你一个A,在你毕业时掉眼泪的老师。也许是因为她穿着粗花呢外套。

“精彩极了,唐娜,”罗恩说,“我能叫你唐娜吗,宝贝?”

“你可以叫我唐娜,但最好不要叫宝贝。”唐娜说。

“说得对,亲爱的,”罗恩表示同意,“我记住了。你刚才说的那个乌克兰人的停车罚单和链锯的故事,太精彩了!你可以接点餐后演讲的活儿,能赚钱。我认识有这方面需求的人,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电话号码。”

沙拉很美味,唐娜想,这种想法并不常有。

“我觉得我会是个优秀的海洛因走私者。”说话的是易卜拉欣,之前提到森特理克的那位。“其实就是物流问题,不是吗?还有称重环节,我很喜欢他们的精准。他们还有数钞票的机器,全都是现代化设备。你抓过毒品贩子吗,警员德·弗雷塔斯?”

“没有,”唐娜承认道,“但有一天会的。”

“他们有数钞票的机器,我没说错吧?”易卜拉欣问。

“对,确实有。”唐娜说。

“太好了。”易卜拉欣说完,一口气喝掉了一整杯酒。

“我们容易感到无聊,”伊丽莎白补充道,也喝光了杯里的酒,“感谢上帝,让我们免受窗锁之苦,女警员德·弗雷塔斯。”

“现在只称呼警员。”唐娜说。

“明白了,”伊丽莎白噘着嘴说,“但我偏要说女警员,又能怎么样?难道要给我下拘捕令?”

“那倒不至于,但我会有一点点鄙视你,”唐娜说,“因为这件事真的很容易做到,而且对我更尊重。”

“可恶!好倔强!行吧。”伊丽莎白说道,不再噘着嘴。

“谢谢。”唐娜说。

“猜猜我的年纪?”易卜拉欣出了个难题。

唐娜犹豫了一下。易卜拉欣穿着考究的西服,皮肤状态非常好,身上散发着香味,一条手帕精致地折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他的头发稀疏,至少不是秃顶。没有大肚腩,没有双下巴。但在这一切表象之下呢?嗯……唐娜看了看易卜拉欣的手,手总是能透露秘密。

“八十岁?”她试探道。

她看出易卜拉欣一下子泄了气。“对,完全正确。不过,我看起来更年轻,大概七十四岁的样子,大家都这么觉得。秘诀是普拉提。”

“你的故事呢,乔伊丝?”唐娜问小组里的第四个成员。那是一位小个子、白头发的女士,身穿淡紫色衬衣和开衫,开心地坐在那里,仔细地听每个人讲话。她的嘴巴闭着,眼睛却格外明亮,像一只安静的小鸟,时刻关注着阳光下闪烁的东西。

“我?”乔伊丝说,“什么故事也没有。以前是个护士,后来成了母亲,再后来又当回护士。恐怕没什么好说的。”

伊丽莎白哼了一声:“别被乔伊丝骗了,警员德·弗雷塔斯。她是那种‘会做事’的人。”

“我只是有规划而已,”乔伊丝说,“现在不流行这一套了。如果我说要去跳尊巴[尊巴(Zumba):一种健康时尚的健身课程,将音乐与动感易学的动作和间歇有氧运动融合在一起。],就一定会去,这就是我。我们家有意思的人是我女儿,她管理一只对冲基金,不知道你懂不懂。”

“不太懂。”唐娜承认道。

“我也弄不懂。”乔伊丝深表同感。

“尊巴课在普拉提课之前,”易卜拉欣说,“我不喜欢两门都上,因为它们对主要肌肉群的训练效果正好相反。”

吃午饭时有个问题一直在唐娜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对了,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我知道你们都住在库珀斯·切斯,但你们四位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朋友?”伊丽莎白似乎被逗乐了,“啊,我们不是朋友,亲爱的。”

罗恩轻轻地笑出了声:“天哪,亲爱的,不,我们不是朋友。要再来一杯吗,丽兹[丽兹(Liz):伊丽莎白(Elizabeth)的昵称。]?”

伊丽莎白点点头,罗恩倒上酒。这是他们开的第二瓶,一瓶十二点一五英镑。

易卜拉欣表示赞同:“我认为朋友并不是最恰当的词。我们不会主动来往,我们的兴趣大不相同。我喜欢罗恩,我想是吧,但他有时候很难相处。”

罗恩点点头:“我很难相处。”

“伊丽莎白的风格不太招人喜欢。”

伊丽莎白点点头:“这恐怕是大实话。我一直是那种要熟悉以后才会喜欢上的人,从读书时就是这样。”

“我喜欢乔伊丝,我想是吧。我认为我们都喜欢乔伊丝。”易卜拉欣说。

罗恩和伊丽莎白又点头赞成。

“真是感激不尽啊。”乔伊丝一边说,一边用叉子追着盘子里的豌豆,“你们不觉得应该发明一种平平的豌豆吗?”

唐娜试图消除自己的疑惑。

“既然不是朋友,那你们为什么在一起?”

唐娜看见乔伊丝抬起眼朝另外几个人摇摇头,几个不大可能组合在一起的人。“是这样,”乔伊丝说,“首先,我们当然是朋友,这些人只是反应有点慢,还没意识到。其次,警员德·弗雷塔斯,是我的疏忽,邀请你时没有说清楚。我们是‘周四推理俱乐部’成员。”

在红酒的作用下,伊丽莎白的眼神变得木然。罗恩不停地挠着脖子上的“西汉姆联”文身,易卜拉欣反复擦着已经锃亮的袖扣。

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唐娜想,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也不赖。来到库珀斯·切斯后有这种想法的人,她不是第一个。喝杯酒,休息一整个下午,她求之不得。

“还有,我每天游泳,”易卜拉欣总结道,“能保持皮肤紧致。”

库珀斯·切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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